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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戈斯吕轻声数道。
几个男人站在那里,长枪在手,仔细聆听副典狱长办公室门里的一片宁静。摩根吁了口气。好,就是现在了。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参与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行动。他会抓住一个人。甚至可能会……
“三。”戈斯吕低语。
然后他抡起撞门锤。它击中了门锁,门框碎片飞溅,与此同时,个子最高的哈罗德已经挤了进去。摩根进了门,把步枪举在胸前,照戈斯吕的吩咐向左迈出两步。房间里只有一个人。摩根盯着椅子上的人,他的胸前、喉咙和下巴全都血淋淋的。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摩根感觉膝盖发软,像被注射了什么药物。他必须挺住!可血实在太多了!椅子上那人还在颤抖,像坐电椅似的抽搐不止。他瞪着他们,眼神疯狂,眼球突出,像深海的鱼类。
戈斯吕跨出两步,撕下那人嘴上的胶带。
“您伤到哪了,头儿?”
那人把嘴张到最大,却发不出声音。戈斯吕把两根手指伸进他嘴里,抽出一条黑袜。唾液从那人口中喷涌而出,摩根认出了副典狱长阿里尔德·弗兰克的声音,只听他吼叫着:“去追他!别让他跑了!”
“我们得知道伤口在哪儿,必须止住——”戈斯吕正要撕开头儿的上衣,却听见弗兰克咆哮道:“关上所有的门,他要跑了!他拿走了我的车钥匙!还有我的制帽!”
“头儿,您别激动。”戈斯吕割着一侧扶手上的胶带说,“他出不去的,他过不了指纹传感器。”
弗兰克愤怒地瞪着他,举起那只已经松绑的手。“噢,他绝对过得了!”
摩根后撤几步,不得不靠在墙上。他无法移开视线:曾是副典狱长阿里尔德·弗兰克食指的地方,现在正喷涌着鲜血。
卡丽跟着西蒙走出电梯,穿过走廊,来到开放式办公区。
“所以,”她说着,想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叫‘S’的人寄给你三支牙刷,让你送去做DNA鉴定?”
“对。”西蒙一边按手机一边说。
“其中两支牙刷上的DNA被证明与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有血缘关系?一个被列为谋杀案死者的胎儿?”
西蒙点点头,把一根手指举到唇上,表示他要再打一次电话。接通后,他用洪亮而清晰的声音说话,把手机调成了外放模式。
“还是我,凯法斯。那孩子是谁,怎么死的,是哪种血缘关系?”
他把手机举在他俩之间,好让卡丽也听见。“我们不清楚孩子母亲的身份,只知道她死了——或是被杀害了——在奥斯陆市中心死于吸毒过量。她在记录中被列为‘身份不明’。”
“我们知道这个案子。”西蒙说着,暗自咒骂,“她是亚裔,很可能来自越南。可能是被卖进挪威的。”
“那是你们部门的工作,凯法斯。这个婴儿,或者说胎儿,是随母亲死去的。”
“懂了。父亲是谁?”
“红色牙刷的主人。”
“……红色那支?”
“对。”
“谢谢你。”西蒙说完挂断电话。
卡丽去咖啡机旁给他俩取咖啡了。她回来时,西蒙已经在打另一通电话,她从他轻柔的语气猜出对方是艾尔莎。挂上电话,他脸上出现了那种神情,它偶尔会在某个特定年龄的人身上流露几秒,仿佛他们错失了什么,随时会当场崩溃。卡丽本想问他还好吗,但还是忍住了。
“那么……”西蒙说,勉强做出振奋的样子,“你猜谁是孩子他爹?大伊弗尔还是小伊弗尔?”
“不用猜。”卡丽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西蒙看着她,一时有些惊讶。他看见她缓缓地摇摇头。他眯起眼睛,低下头,用手摸摸脑袋,仿佛要捋顺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
“哦,当然。”他轻声说,“两支牙刷嘛。我一定是老糊涂了。”
“我去查查我们手上有没有老伊弗尔的把柄。”卡丽说。
卡丽走后,西蒙打开电脑,登入邮箱。
有人给他发了一份音频文件。看样子是用手机发的。
从来没有人给他发过音频文件。他打开它,按下播放键。
摩根望着怒不可遏的副典狱长,后者正站在控制室中央。他在断指处缠了纱布,却没有理会医护人员要求他立即躺下的医嘱。
“所以你们抬了杆子,就这么让凶手大摇大摆地把车开出了大门?”弗兰克暴跳如雷。
“他开的可是您的车。”警卫说,擦掉额前的汗珠,“还戴着您的制帽。”
“可那不是我!”弗兰克咆哮。
摩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弗兰克血压比较高的缘故,但那种恶心的红色液体正渗出雪白的纱布,摩根又开始眩晕了。
监控屏幕旁边的一部电话响了。戈斯吕拿起听筒,贴在耳朵上。
“他们找到那截断指了。”他用手捂住话筒说,“我们开车送您去于莱沃尔医院做手术,这样才能——”
“在哪儿?”弗兰克打断他,“他们在哪儿找到断指的?”
“它就直接放在您那辆保时捷的仪表盘上。车跟另一辆车并排停在格伦兰附近。”
“给我找到他!找到他!”
托尔·约纳松紧抓着地铁车厢横杆上的吊环。他撞到了另一个睡意蒙眬的上班族,嘟囔了一句道歉的话。他今天必须卖出五部手机。这是他的目标。等到今天下午站在——或者最好是坐在——地铁上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有没完成。那会让他感觉……幸福。但愿会。
托尔叹了口气。
他瞧瞧那个穿制服的人,那人背对着他,耳机里传出音乐。耳机线一直延伸到他手里的一只手机上,手机背面贴着手机店的小标志,就是托尔打工的那家店。托尔走到另一个位置,仔细观察那人的侧影,想看得更真切些。这不就是那个要给老古董买电池的人吗?那台CD随身听。托尔对它很感兴趣,还专门上网查过。CD随身听在二〇〇〇年之后就停产了,那时发明了MP3随身听。托尔离他很近,近到能透过地铁隆隆的车轮声听见他耳机里的音乐,但在列车转弯、车厢嘎吱作响时,音乐声消失了。
唱歌的有点像个孤独的男声。不过他听出了那曲调:
“你一直是她的爱人……”是莱昂纳德·科恩的歌。
西蒙盯着音频文件的图标,感到难以置信。音频长度只有几秒钟而已。他再次按下播放键。
毫无疑问,是那个人的声音没错。但他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你在干吗?选彩票吗?”
西蒙转过身。西塞尔·托来做晨间清洁,正在倒垃圾桶。
“差不多吧。”西蒙说着,按下暂停键,让她拿走他桌下的垃圾桶,把垃圾倒进推车,“你是在白白扔钱,西蒙,彩票是给走运的人准备的。”
“你是说咱们不属于走运的人?”西蒙盯着电脑屏幕说。
“瞧瞧咱们都把世界糟蹋成什么样了。”她说。
西蒙靠向椅背,揉揉眼睛:“西塞尔。”
“嗯?”
“有个年轻女人被杀了,我们发现她其实怀了孕。但我认为凶手忌惮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嗯哼。”
一阵沉默。
“你是在问我怎么看吗,西蒙?”
西蒙把头靠在颈枕上:“如果你知道自己怀了恶魔的孩子,你还会把孩子生下来吗?”
“这个咱们以前聊过,西蒙。”
“我知道,不过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责备地瞟了他一眼。“我当时说只可惜大自然并没给那个可怜的母亲留下任何选择,西蒙。说起来,那个父亲也一样。”
“托先生不是抛弃了你吗?”
“我说的是你,西蒙。”
西蒙又闭上眼睛,缓缓地点点头。“所以我们都是爱的奴隶,而且永远也不知道上天会安排我们爱谁,这也像买彩票一样,得碰运气。你是这个意思吧?”
“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西塞尔宣称。
“只为博诸神一笑。”西蒙说。
“可能吧。不过依我看呢,这堆脏东西总得有人打扫。”
西蒙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他把音频文件从电脑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去了趟男洗手间,躲进隔间里又放了一遍录音。
听过两遍之后,他终于知道那串数字代表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