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是早上七点到的办公室。他勉强睡了两个半小时,喝了一杯半咖啡,又吃了半片止痛药缓解头疼。有些人不怎么睡觉也没事。但西蒙不是这种人。

不过卡丽也许是。她大踏步地走过来,精神奕奕得让人惊讶。

“怎么样?”西蒙陷入他的办公椅,撕开那只棕色信封,之前它一直在文件格上等他来拆。

“昨晚逮捕的三个人都不肯开口。”卡丽说,“半个字都没说。连名字都不说。”

“他们人真好。咱们有他们的记录吗?”

“哦,有的。便衣认出了他们。他们有过案底,三个都有。大半夜的,他们的律师没提前通知就突然冒出来,打断了我们的讯问,弄得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那人叫艾纳·哈内斯。我追踪了这个什么‘儿子’的手机。机主是一个叫菲德尔·拉埃的人。开了家狗场。他没接电话,不过基站信号显示手机就在他的农场上。我们已经派了两辆巡逻车过去。”

西蒙终于明白她看上去为什么不像刚起床的样子了——跟他恰恰相反。因为她根本没费那个工夫,她工作了一整夜。

“还有你让我找的那个胡戈·内斯特……”她继续说。

“他怎么了?”

“他不在家,不接电话,也不在他的办公室,不过这些地址也许都是假的。我唯一的线索是有个便衣警察说昨晚在佛蒙特见到了内斯特。”

“嗯。我有口气吗,阿德尔警官?”

“我没闻到。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还没——”

“所以你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

西蒙举起三把牙刷。

“看着像用过的。”卡丽说,“你从哪儿搞到的?”

“问得好。”西蒙说着,眯起眼睛朝信封里看。他抽出一张纸,顶端印着广场饭店的标识,但没有寄件人信息。里面只有一张简短的字条:

请进行DNA检测。S

他把条子递给卡丽,打量着那几把牙刷。

“这是有人在恶作剧吧。”卡丽说,“对于这几起凶杀案,法医那边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

“直接把牙刷拿上去检测。”西蒙说。

“什么?”

“是他寄的。”

“谁?”

“S。是桑尼。”

“你怎么知道——”

“让他们加急。”

卡丽盯着他。西蒙的手机响了。

“好。”她说着,转身离开。

她正在等电梯,西蒙赶过来,站在她身旁。

他穿上了外套。

“你得先跟我来。”他说。

“怎么了?”

“电话是奥斯蒙德·比约斯塔德打来的。他们又找到一具尸体。”

一只林中鸟藏在云杉树间,不知从哪儿发出空洞的呜鸣。

奥斯蒙德·比约斯塔德面色苍白,身上的傲气荡然无存。他挂上电话就直接赶过来了。“我们需要帮助,凯法斯。”

西蒙跟克里波警监和卡丽站在一起,透过兽笼的网眼向里张望,看见里面有一具遗骸,根据死者身上的几张信用卡,警方初步判定遗体属于胡戈·内斯特。但他们得等牙科鉴定结果出来之后才能确定。从他这个角度,西蒙能看见暴露在外的牙齿上有补牙的填料,断定死者生前看过牙医。警犬巡逻队派来两名警官,带走了那几只阿根廷獒犬,他们认为尸体被咬成这样的原因很简单:“这些狗饿坏了。有人忘了喂食。”

“内斯特以前是卡勒·法里森的老板。”西蒙说。

“我知道。”比约斯塔德幽怨地说,“要是被媒体知道就糟了。”

“你们是怎么找到拉埃的?”

“农场上有两辆巡逻车在追踪一个手机信号。”比约斯塔德说。

“是我派他们来的。”卡丽说,“我们收到一条匿名信息。”

“他们先是找到了拉埃的手机。”比约斯塔德说,“它被放在大门的门框上,像有人故意留在那儿等人追踪它、找到它似的。不过他们搜查了房子,却没找到拉埃。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警犬有了反应,要到林子里去。他们就在那儿找到了……这个。”他摊开两只手。

“拉埃怎么说?”西蒙问,朝那个哆哆嗦嗦的男人努努下巴,那人正蜷缩在一条毛毯里,坐在他们身后的一根树桩上。

“他说凶手用枪威胁他。把他锁在旁边那只笼子里,拿走了他的手机和钱包。拉埃被关了三十六小时。他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交代什么了吗?”

“他彻底崩溃了,可怜的家伙,一直在絮絮叨叨。拉埃贩卖非法犬只,内斯特是他的顾客。但他根本说不清凶手长什么样。不过这很常见,很多证人都记不清威胁自己生命的人长什么样。”

“啊,他们当然记得。”西蒙说,“他们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些人的脸。只是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记忆,跟他们的所见不同,所以才往往描述得不对。在这儿等着。”

西蒙走向那人,坐到他身旁的一截树桩上。

“他长什么样?”西蒙问。

“我已经说过了——”

“像这样吗?”西蒙说着,从内兜掏出一张照片给他看。“想象他刮了胡子、剪了头发的样子。”

那人长时间地凝视那张照片,然后缓缓地点点头。“这眼神。他眼睛里有这种神态,就好像他完全是无辜的。”

“你确定?”

“百分之百。”

“谢谢你。”

“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谢谢你。狗咬死内斯特的时候他还哭了。”

西蒙把照片收进衣兜。“最后问你一件事。你跟警察说他用枪指着你。他用哪只手持枪?”

那人眨了几下眼睛,就跟从没往那儿想过似的。“左手。他是左撇子。”

西蒙站起来,回到比约斯塔德和卡丽身边。“是桑尼·洛夫特斯干的。”

“谁?”奥斯蒙德·比约斯塔德问。

西蒙盯着这位警监端详了好一会儿。“我还以为是你带着戴尔塔小队闯入伊拉中心,打算逮捕他的?”

比约斯塔德摇头。

“总之呢,”西蒙又掏出那张照片,“我们得发布嫌犯画像和通缉令,向广大公众求助。我们得把照片发给NRK和TV2电视台,让他们在新闻中播放。”

“我很怀疑任何人能单凭这张照片认出他。”

“我们最快什么时候能让他们播放照片?”

“相信我,他们会马上腾出时间插播这条新闻的。”比约斯塔德说。

“那就在十五分钟后的早间新闻摘要里播吧。”卡丽说着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功能,“把照片举起来,拿稳。你在NRK认识谁?我们可以直接把照片发给那个人。”

摩根·阿斯奎正仔细剥着手背上一个小小的结痂,就在这时,公交车司机突然猛踩刹车,弄得摩根一不小心把疤揭掉了。血顿时涌上来。摩根立刻别过脸去,他见不得血。

摩根在斯塔滕最高警戒监狱站下车,他已经在这儿工作了两个月。他跟在几名狱警身后向前走,这时,有个穿狱警制服的人突然赶上来,跟他并肩而行。

“早啊。”

“早。”摩根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看看对方,却不知道那人来自哪个部门。但那人依然跟他并肩前进,就跟认识他似的,或是有兴趣认识他。

“你不是A区的人。”那人注意到,“你是新来的吗?”

“我在B区,”摩根说,“来了两个月了。”

“哦,这样啊。”

这人比别的那些痴迷制服的家伙都要年轻。上下班都穿制服的狱警一般年龄偏大,好像很为这身制服自豪似的。副典狱长弗兰克本人就是这样。摩根觉得要是坐在公交车上被人盯着瞧、被问在哪儿工作,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在斯塔滕工作。在监狱。还是算了吧。

他看看那位年轻人制服上的名牌。他叫瑟伦森。

他们并肩经过保卫室,摩根冲里面的警卫点头致意。

他们走到入口附近,那人掏出手机,稍稍落在后面;大概是在发信息吧。

前面那拨人进去后,门关上了,摩根不得不掏出自己的钥匙。他打开门。“太谢谢你了。”那个叫瑟伦森的人说着,抢在他前面钻了进去。摩根跟在后面,不过中途改变了方向,朝更衣柜走去。他看见那人跟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拥入通向监狱两翼的密闭闸。

贝蒂踢掉鞋子,一头倒在床上。好一个晚班啊。她累得筋疲力尽,虽然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肯定睡不着,但还是决定试试。为了睡着,她得首先摆脱那种愧疚——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向警察报告4号套房里的情形。跟保安一起查看过客房、确认了物品的受损情况后,贝蒂清扫了房间。就在准备扔掉那半只柠檬时,她在垃圾桶里找到一支用过的一次性注射器。她很自然地就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变色的果肉和用过的注射器。她刚才用手指摸过柠檬皮,摸到上面有几个小孔。她把一滴柠檬汁挤在手上,发现汁液色泽浑浊,像掺了粉笔灰似的。她小心翼翼地用舌头碰了碰那滴柠檬汁,想尝尝味道。除了那股压倒性的酸味,她还在柠檬汁里尝出一丝苦涩的药味。她必须做出选择。有哪条法律禁止客人携带味道奇怪的柠檬吗?一次性注射器呢?万一客人恰好患有糖尿病或别的疾病呢?有哪条法律禁止客人在房间里跟来访的友人玩奇怪的游戏吗?于是她把垃圾桶里的东西带下楼,拿到前台扔了。然后,她在日志中简短地记录了4号套房的噪声和被绑在马桶上的人。那人自己都不以为意,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打开墙上的电视,脱掉衣服,走进洗手间,卸了妆,刷了牙。她听见TV2新闻台的节目发出均匀的嗡鸣。她一般会开着它,把音量调得很小,这能帮助她尽快入睡。大概是因为播音员和缓的嗓音能让她想到父亲吧。即使是在播报国家覆灭的消息,这声音依然能安抚她的心。但现在,她单靠电视已经无法入睡了。她开始服用安眠药。诚然,她服用的剂量不大,但服药就是服药。医生建议她申请不再值夜班,看这样会不会有帮助。但躲清闲可不能让她平步青云,她必须全力以赴。伴随着哗哗的水流声和她自己的刷牙声,她听见一个声音宣布警方正在搜寻一名嫌疑人,因为昨晚在一家狗场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此外他们还认为此人涉嫌谋杀阿格妮特·伊弗森,并且与发生在老城的三人命案有关。

贝蒂漱了口,关了水龙头,回到卧室。走到门口,她停下来,盯着电视上那个通缉犯的照片。

是他。

照片上的他蓄着胡须和长发,但贝蒂的职业素养让她能除去伪装,比对人脸和照片,广场饭店和别的国际大酒店都在系统中存有臭名昭著的骗子的照片,这种人迟早会出现在酒店前台。所以电视上的人就是他。是她接待的那个人,只不过没戴眼镜,眉毛也还在。

她盯着床头柜上的手机。

热心,但审慎。始终把酒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前途无量。

她再次闭上眼睛。

妈妈说得没错。她这该死的好奇心啊。

阿里尔德·弗兰克把目光投向办公室窗外,看见刚下夜班的狱警纷纷走出监狱大门。他暗暗提醒自己注意哪些人上早班迟到了。迟到让他恼火。不能胜任工作的人让他恼火。比如克里波和凶案处。警方接到了突击伊拉中心的线报,却还是让洛夫特斯从他们手里跑了。这就是不能胜任工作。而现在,他们得为警方的无能付出代价。胡戈·内斯特昨晚被杀死了。在一座狗场。真难想象,一个单枪匹马的人、一个瘾君子竟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而警方的屡次失职,也让弗兰克内心那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怒不可遏;有时他甚至恨铁不成钢,搞不懂警方为什么始终没揪出他这个腐败的副典狱长。他从西蒙·凯法斯的眼神中看出对方起了疑心,但凯法斯没这个胆量,不敢追查下去,那个胆小鬼有太多顾虑。只有面临金钱损失,西蒙·凯法斯才会变得无所畏惧。该死的金钱。弗兰克原本指望用它来换取什么呢?换自己的半身胸像?换社会栋梁的美名?金钱这东西,一旦染指就会像海洛因一样容易成瘾,银行户头里的数字也不再是工具,而成了目的本身,因为所有的目标都失去了意义。他也像瘾君子一样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

“一位名叫瑟伦森的狱警要来见您。”他的秘书在前面的办公室里说。

“别让他——”

“他直接越过了我,说他就待一分钟。”

“不是吧?”弗兰克皱起眉头。瑟伦森是想在休完病假前来汇报一下、表示他还能胜任工作吗?挪威的劳工一般不会这么做。他听见身后的门开了。

“怎么,瑟伦森,”阿里尔德·弗兰克说,依然背对着他,“你是不是忘了敲门?”

“坐下。”

弗兰克听见门咔嗒一声锁上了,他惊讶地转过身,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那把枪,他停下来。

“要是你敢出声,我就一枪打穿你的脑门。”

如果你用枪指着某人,对方一般会只注意枪,过一会儿才会去看持枪的人。不过就在那少年抬起一只脚把一把椅子推过房间,推到副典狱长跟前时,弗兰克认出了他。少年回来了。

“你变样了。”弗兰克说。他原本想让自己听上去更威严些,嗓子却干得厉害,发不出他想要的声音。

枪口略微抬起,弗兰克迅速跌进那把椅子。

“把手放在扶手上。”少年说,“我会按下你对讲机的按钮,你得吩咐伊娜去面包房买些点心回来。快。”

少年按下按钮。

“您好。”他们听见伊娜热情的声音。

“伊娜……”弗兰克绝望地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能怎么办。

“您说。”

“去……”弗兰克看见少年把扳机扣得更紧了,猝然打消了脑中的念头,“……去面包房给我买点新鲜点心好吗?快去。”

“好的。”

“谢谢你,伊娜。”

少年松开扳机,放下枪,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卷胶带,走到弗兰克的椅子前,开始往他的小臂上缠胶带,把他绑在扶手上。他在弗兰克胸前也缠了一圈胶带,把他绑在椅背上,又把他的脚绑在椅子的支柱和脚轮上。他重新拿起枪。弗兰克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自己应该更害怕才对。这少年杀了阿格妮特·伊弗森,还有卡勒、西尔维斯特和胡戈·内斯特。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吗?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现在他们是在斯塔滕监狱,在他安全无虞的办公室,况且还是大白天。再说他是看着这少年在这座监狱里长大的,他从没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除了跟哈尔登冲突那次——他也不像会施暴的人。

少年翻遍了弗兰克的衣兜,掏出钱包和车钥匙。

“保时捷卡宴。”少年对着车钥匙大声念道,“这车对公务员来说可不便宜啊,不是吗?”

“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你回答三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你照实说,我就留你一条命。如果你撒谎,我恐怕就只能把你杀了。”他听上去几乎带着歉意。

“第一个问题,内斯特给你把钱打到哪个账户?要户名和账号。”

弗兰克想了想。没人知道这个账户的任何情况,他完全可以瞎编,随便说个账号,反正也没人核实。弗兰克张开嘴,却被少年打断了。

“我要是你,就想清楚再说。”

弗兰克凝视着枪管。这是什么意思?没人能证实或否认那个账户的存在,除了曾往里面打钱的内斯特。弗兰克眨眨眼。难道这少年杀内斯特之前把这事问出来了?这是在试探他吗?

“账户名是一家公司,”弗兰克说,“丹尼斯有限公司,注册在开曼群岛。”

“账号呢?”少年举起一样东西,看上去像一张泛黄的名片。他是把内斯特给他的账号记在上面了吗?但即使他是虚张声势又怎么样呢?弗兰克就是把账号给他,他也取不了钱。弗兰克一口气报出那串数字。

“慢点。”少年盯着那张名片,“说清楚。”

弗兰克照做了。

“现在只剩两个问题了。”少年在他报完之后说,“我父亲是谁杀的?谁是那个给双子效过力的内奸?”

阿里尔德·弗兰克眨眨眼。他的身体感觉到了。现在它有了感觉,汗水渗出每个毛孔。它知道害怕了。少年再次放下枪,却抽出一把刀。是胡戈·内斯特那把骇人而致命的弯刀。

弗兰克放声大叫。

“现在我明白了。”西蒙把手机放回口袋说,他驱车驶出隧道,驶入碧悠维卡和奥斯陆峡湾的万家灯火。

“明白什么了?”卡丽问。

“广场饭店的一个前台刚刚给警察打来电话,说那个通缉犯在他们的套房住过一晚,是用菲德尔·拉埃的名字登记的。一些客人投诉那个房间噪声太大,随后,他们在套房里发现有个男人被绑在马桶上。那人一被松绑就直接走了。酒店还查看了入口的摄像头,看到洛夫特斯曾跟胡戈·内斯特,还有后来找到的那个人一起走进酒店。”

“你还是没说你明白了什么。”

“哦,对。我明白恩纳豪格路那三个人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的了。根据饭店当晚的夜班日志,那个被绑住的人离开饭店的时间恰好是我们在人贩子窝点盯梢的时间。他打了电话,提醒所有人内斯特被绑架了,于是他们就开始撤离可能暴露的地点,免得被内斯特供出来。他们都知道卡勒的事,不是吗?不过在用面包车转移那些女孩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我们已经等在那儿了。他们就决定等咱们先走,或是进去,这样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车开走。”

“琢磨这个费了你不少心思吧,嗯?”卡丽说,“一直在想他们怎么知道咱们要来。”

“随你说。”西蒙说着,拐向警察总署,“反正我已经想明白了。”

“你只是推测了事情的经过。”卡丽纠正他,“你打算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吗?”

西蒙耸耸肩:“咱们一定得在洛夫特斯造成更大的破坏之前找到他。”

“那人挺有意思的。”摩根·阿斯奎跟一位年长的同事说,他们正并肩走在宽阔的走廊上。牢门全都开着,准备接受晨间检查,“他叫瑟伦森。从后面赶上来跟我一起走。”

“肯定不是他。”那位同事说,“咱们这儿只有A区有一个瑟伦森,他在休病假。”

“啊,是他。我看见他制服上的名牌了。”

“可是我几天前才跟瑟伦森通过电话——他不久前又住院了。”

“这么说他好得挺快。”

“奇怪。你说他穿着制服?那肯定不是瑟伦森,他最讨厌制服了;他每次都在这儿换装,把制服留在柜子里。所以洛夫特斯才有机会把它偷走。”

“你是说那个越狱的犯人?”

“嗯。你喜欢这份工作吗,阿斯奎?”

“喜欢。”

“好。记得一定要调休,别因为喜欢就一个劲儿加班。”

他们又走出六步,然后停下来,面面相觑。两个人都看见对方瞪大了眼睛。“那人长什么样?”摩根的同事脱口而出。

“洛夫特斯长什么样?”摩根失声大喊。

弗兰克用鼻孔出气。少年把手按在他嘴上,捂住了他的呼喊。少年脱了鞋,拽下袜子塞进弗兰克的嘴里,再用一层胶带封上。

少年把右边扶手上的胶带稍稍割开一点,好让弗兰克握住他递过来的笔,再用笔尖抵住桌沿边的纸。

“回答我。”

弗兰克写下:

不知道。

然后他松开笔。

他听见撕扯胶带的刺啦声,先是闻到内侧粘胶的气味,紧接着就被它蒙住口鼻、阻断了呼吸。弗兰克的身体失控了,开始在椅子上七拧八歪、挣扎抽搐。简直像在给那个该死的少年跳舞助兴!他颅内的压力骤然飙升,脑袋像要爆炸似的。看着少年用笔尖抵住那道封住他口鼻的紧绷胶带,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少年用笔尖戳破胶带,一丝空气涌进阿里尔德·弗兰克左侧的鼻腔,与此同时,他脸上流下第一行热泪。

少年把笔递还给他。弗兰克集中精神。

请你开恩。如果我知道内奸是谁,我肯定会告诉你的。

少年读着字条,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又撕下一条胶带。

桌上的电话响了。弗兰克满怀希望地望着它。从屏幕上能看到分机号码。是值班主任戈斯吕。但少年对铃声充耳不闻,用胶带重新封住弗兰克的鼻孔。弗兰克感觉自己恐惧得发抖,几乎分不出自己在哭还是在笑。

“典狱长没接。”盖尔·戈斯吕挂断电话说,“伊娜也不在——一般他要是没接,伊娜总会接。不过趁还没惊动典狱长,咱们先把这件事再捋一遍。你说你碰见的那人自称瑟伦森,而且长得像这个人……”戈斯吕指着电视屏幕,上面显示着一张桑尼·洛夫特斯的照片。

“不是长得像!”摩根坚决地说,“根本就是。还要我说多少遍。”

“别激动。”那位年长的同事说。

“你说得轻巧。”摩根嗤之以鼻,“这人也就杀了六个人,正在被通缉而已。”

“我打伊娜的手机试试,要是她也不知道老板在哪儿,咱们就自己搜查。不过我不希望造成任何恐慌,明白吗?”

摩根瞧瞧同事,又瞧瞧值班主任。他们看上去比摩根还要恐慌。至于他自己,他只觉得兴奋。兴奋至极。一名囚犯闯入斯塔滕监狱,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伊娜吗?”戈斯吕几乎是在冲着电话嚷嚷了,摩根看出他松了口气。要指责值班主任玩忽职守其实非常容易,不过中层管理者肯定也不好当,他们得向典狱长直接汇报,“我们找弗兰克有急事!他在哪儿?”

摩根眼看他脸上的释然很快变为惊诧,再变为惊恐。戈斯吕挂掉电话。

“怎么了……”那位年长的同事问。

“她说他在办公室接待一名访客。”戈斯吕说着,站起来走向房间另一头的枪械柜,“一个叫瑟伦森的人。”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摩根问。

戈斯吕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打开枪械柜。“咱们这么办。”他说。

摩根数了,里面有十二把步枪。

“丹、哈罗德,你俩跟我来!”戈斯吕咆哮一声,摩根发现他声音里不再有一丝错愕或惊恐,或是对责任的逃避,“出发!”

西蒙的手机响起时,他和卡丽正站在警察总署的天井里等电梯。

是法医鉴定所打来的。

“关于你送来的那几把牙刷,我们已经拿到了DNA检验的初步结果。”

“太好了。”西蒙说,“中场比分是多少?”

“我觉得更像中场哨音吹响前的三十秒。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什么的可能性?”西蒙看见电梯门开了。

“我们在数据库里找到一个样本,其DNA与来自其中两只牙刷的唾液样本部分匹配。有趣的是,这个样本不属于任何一位已知的罪犯或警官,而是来自一名死者。确切地说,这证明那两只牙刷的主人跟这名死者存在血缘关系。”

“这我料到了。”西蒙说着,走进电梯,“这几支牙刷来自伊弗森一家。命案发生后,我注意到这家人浴室里的牙刷被拿走了。是跟阿格妮特·伊弗森的DNA部分匹配,对吧?”

卡丽飞快地瞟了西蒙一眼,他单手举着电话,一脸得意。

“不对。”法医鉴定所的人说,“其实我们还没来得及把阿格妮特·伊弗森的DNA上传到数据库呢。”

“哦?那怎么会——”

“这个样本来自一位身份不明的死者。”

“你能证明其中两支牙刷的主人跟一名身份不明的死者是血亲?怎么个身份不明法?”

“就是字面意思。一名女性,年纪非常小,死得很透。”

“有多小?”西蒙问,紧盯着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比我们一般见到的都小。”

“什么意思?”

“是个四个月大的胎儿。”

西蒙绞尽脑汁,竭力想弄懂这句话。“所以阿格妮特·伊弗森不久前堕过胎,对吗?”

“没有。”

“没有?那谁是——妈的!”西蒙闭上眼睛,把前额贴在电梯墙上。

“电话断了?”卡丽问。

西蒙点头。

“没事,马上就出去了。”她说。

少年又在胶带上戳了两个洞,一边鼻孔一个。阿里尔德·弗兰克又吸进几秒宝贵的生命。他一心只想活下去。这是他的身体唯一听从的本能。

“所以,你能说个名字吗?”少年低声问。

弗兰克用力呼吸,巴不得自己的鼻翼能再宽大些,呼吸道再粗壮些,能吸进更多甜美的空气。他竖起耳朵,留意援军的声音,等他们来拯救自己,同时不住地摇头,想用被袜子堵在嘴里的干涩舌头和被胶带封住的嘴唇表示他不知道任何名字,不知道谁是内奸,求少年高抬贵手。放了他。原谅他。

接着,他突然定住了,看着少年走到他面前,举起刀。弗兰克动弹不得,胶带死死绑着他的每一根肋骨。他的整个身体……少年手起刀落。用的就是内斯特那把丑陋的弯刀。弗兰克的头紧靠着椅子的头枕,浑身肌肉紧绷。他眼看着自己的鲜血四射喷涌,想要尖叫,却哑然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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