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空与深渊
第一节课时间已经过半，无法返回教室，田欣索性一路来到位于后山的深井旁。尽管早有调查，但第一次看到直径近二十米的人造深渊，田欣还是深深为人类的执着感到震撼。深井上方，钛合金的脚手架组成了一个半球，远远看去就好像巨蛋的骨骼；由于奥杜尔降水很少，自然不必做成封闭式结构，只保留了方便起落的支架。
深井的四壁上也搭建了金属的内架，远远看去仿佛爬满了银灰色的爬山虎。这些金属骨骼一方面可以防止井壁垮塌；另一方面能够方便地通入线缆，为工程作业提供动力。不过内架只延伸到了三千米的深度，向下温度逐渐升高，岩层也已经十分结实，无论从成本还是实用性上考虑，都已经没了修建的必要。
深潜电梯是探井的核心装备，它的一端连接在上方的巨蛋型骨骼上，另一端固定在深井底部——钻头到达最深处固定后，人工智能会自动控制其改变形貌，形成坚实的固定桩。电梯的线缆是由碳纳米管制成的纤维，即便几万米的长度，自重也不超过一千克，同时提供了足够的力学强度与耐高温性。电梯厢本身是圆柱形的金属罐体，内侧铺设了厚厚的隔热材料，里面一半以上的空间用来储藏探井员使用的氧气，以及可供循环制冷机工作的能源。在电梯中，探井员只需穿着紧身衣一般的防护服，主要用来屏蔽可能泄漏进腔体的辐射；一旦发现需要重点勘测的位置，他们就要穿上宇航服一般厚重的防护装甲，借助绳索和探照灯在地底深处移动。这是一项难度很高的作业，在课程学习中仅有少数高年级学生能够完成。
深井的周围站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大多是一些为了今天课程做准备的教师，从人数判断，想必是受到星忆和优理遇难的影响，加大了课程的安防级别。田欣一眼便认出了人群中的宇寒和翕然，快走两步凑了过去。
“一大早没看到你，原来逃课了啊。”宇寒远远地打了招呼，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你也没去上课吗？”田欣想到了留在基地搞研究的叶爽，今早玩家全体翘课了。
“学生会需要帮忙做一些准备工作，除了会长，我们全都在这儿。因为昨天的事，会长被搞得焦头烂额。”宇寒说着，将眼神瞥向站在不远处的一位金发高挑的男生，刻意降低音量说道，“我一早和克劳斯说好了，今天的探井，我会和他组队。”
有几位教师在远远地招呼宇寒，宇寒示意接下来的谈话交给翕然，便匆忙跑开了。方才一直在宇寒身边保持着沉默的翕然走到田欣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换个安静的地方吧。”
几分钟后，田欣和翕然在远离深井的树荫下站定。恒星已爬上高空，炽烈的光打在沙土上，空气中弥散着干热的气息。
“先说说今天的策略吧，我们需要盯紧可能遇害的人，最好是一盯一。”翕然开门见山地说道。她今天穿了牛仔裤和T恤，看上去就像一名高挑的模特。“我和宇寒梳理了一下，目标有艾晗、克劳斯、许洋、默默四人。”
“那对双胞胎呢？”田欣问道。
“今天请假没来学校，倒是省了麻烦。”翕然答道。
“为什么默默老师也需要监视？”田欣刻意绕了个圈子。
“不是默默老师，是游戏中的角色，学生时代的她。”翕然快速说道，“她第一天就和雪鹰单独接触过，宇寒盯了她好久，也没能找到破绽。”
翕然的说辞，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宇寒针对小默默有过行动。田欣一面思考着，一面追问道：“学生会会长又是怎么回事？他也和雪鹰有过接触吗？”
“这几天来，他频繁地与相关者接触，包括死去的优理，以及我们。”翕然答道，“我猜，他应当注意到了什么。”
田欣点点头，尽管许洋的城府很深，但从他的行为来看，很难说这位会长对雪鹰的秘密没有兴趣。
“宇寒盯着克劳斯，这些天我盯过许洋，他那边我来负责吧。”翕然看了看山的另一面，“其余两人就要靠你们了，只是看叶爽现在的状态，他自己的安危都值得担心。”
“我有一个好人选。”田欣自信地笑笑，“小默默那边，就由她本人来盯吧。默默老师已经回来了，她还说了会参加今天的探井。”
“这样啊，太好了。”翕然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你清楚探井的组队规则吗？也许我们的计划不过是一厢情愿。”
田欣想到那个规则，苦笑道：“至少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吧，无论组队成功与否，这几个人都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翕然耸耸肩，看着腕表说道：“时间还早，可不可以跟我来一趟？”
在翕然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了教学楼的东侧，也就是星忆和优理跳楼的位置。土地经过了简单的掩埋，已经不见了落地砸出的凹坑与血迹。
翕然打开手机相册，翻出一张附近位置的照片，对照着地面上草丛的形状，找到了昨天两人的落地点。之后，她又取出一张灰色的标签纸，摸索着放在了地面上。
“你看到了什么？”
顺着翕然手指的方向，田欣用心观察着地面——方才的纸条完全不见了痕迹，视野中尽是平整的土地。
“标签纸不见了。”田欣答道。
“土地的颜色对视觉造成的刺激相对弱一些，增强现实可以掩饰现实中存在的凹坑。”翕然说罢将手深入地面取出标签纸，手臂上却丝毫没有粘上泥土。“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昨天落下的确实是星忆本人。”
田欣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星忆的尸体，那自然值得庆贺。只是这样一来，真正的星忆到哪里去了？”猛然间，他明白了翕然的所指，“难道你在怀疑星忆在自导自演？”
“不因为个人情感放过任何可能性，是现场调查的第一原则。”翕然淡淡地答道。田欣回想起不久前默默老师刚刚说过类似的话，于是轻轻地摇摇头，没有作声。
翕然将手机摆在田欣面前，展示出地面的照片。
“这是案发之后，星忆和优理的尸体刚刚被抬走时，我拍摄的。”
她的手指轻轻一划，第二张照片拍摄了同样的区域，地上两个凹坑的位置与前一张别无二致，只是周边的环境更加黑暗了。
“这张是昨晚十点半左右拍摄的。在游戏中，地面是今早清理的，所以理应没有变化。可十点到十一点是防沉浸时间，地面上理应只有一个凹坑，拍摄出来却是两个。”
田欣瞬间明白了，这同样是雪鹰所指的“欺骗设备”。他解释道：“对‘学姐的秘密’而言，它并非通过干扰大脑的认知，让玩家认为手机上显示了错误的信息；而是通过环境中的纳米机器，直接作用于手机的内部电路，造成了成像设备显示出错误的结果吧。”
“我在科幻作品中看到过类似的设定，有外星文明制作出了智能的微观粒子，通过干扰地球上的高能实验，达到了封锁地球技术的效果。雪鹰的游戏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从技术上讲，差得远呢。”田欣笑道，“无论多么先进的设备，也需要电路的控制，增强现实做到的，不过是借助纳米机器干扰电路运行罢了。再者说，观测设备的原理和种类十分有限，要实现穷举也并不困难。”
“怪不得，如果是雪鹰在制作游戏时没有设想到的设备，就不会被纳米技术干扰了。”翕然做出了合理的推断。
结束了案发现场的调查，翕然一言不发地带着田欣来到了第二个目的地，位于校门外的基地。尽管只是短短的相处，翕然缜密的思维和严谨的调查，已经令田欣钦佩不已。
走进男生房间，叶爽依然坐在一堆工具与线路中忙碌着，姿势与早晨几乎没有变化。
“怎么样，还顺利吗？”田欣问道。
“今晚能完工吧，下午的探井我就不参加了。”叶爽头也不抬地答道，“由于缺少必要的硬件，我只能通过算法完成检测，大大拉长了检测的时间。”
“要多久？”
“大概二十四小时吧。”叶爽叹气道。田欣估算了一下，如果今晚大家抽血检测，等到结果出来，游戏的流程也只剩下一天了。
这时，翕然插了进来，请求道：“叶爽，也许你并不情愿，但我想要借用一下太空船。”
叶爽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呆坐了片刻，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从衣兜中摸出两把太空船的钥匙，分别递到翕然和田欣手里。
“拿去用吧，同时我对自己昨天的态度表示抱歉。老田，你的钥匙也还给你，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打扰星忆。”
大个子宅男双手合十作了个揖，便立即回到了桌面上的工作中。在田欣眼里，好朋友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好多。
相较起田欣的小型太空船来，叶爽租来的太空船宽敞一些，内部空间大概相当于一辆房车。但出于安全考虑，同时乘坐的人数依然不能超过四人。翕然熟练地坐在驾驶席上，打开一台田欣没有见过的设备。滴滴的蜂鸣声响起，片刻之后，老式的液晶屏上显示出数字“5”。
翕然盯着红色数字，问道：“碳基生物探测器的有效范围是多少？一百公里吗？”
田欣点点头。雪鹰学姐制作游戏时，总不会想到有玩家会带着碳基生物探测器吧！
之后，翕然招呼田欣系好安全带，麻利地发动了太空船，船体缓缓升到几千米高空后，尾部喷射出淡紫色的等离子体，径直向着奥杜尔的外层空间飞去。
田欣十分讨厌太空船高速升空时的超重，即便惯性抵消装置分担了大部分压力，当黑暗的星空钻出行星边界时，他依然觉得胃液在剧烈地翻滚。翕然将太空船改为巡航模式，很快便来到了悬浮在同步轨道上的无重力球场附近。
这还是田欣第一次接近这个太空中的巨型建筑，从远处看，它就像一只巨大的橄榄球，孤零零地沐浴在恒星的光芒中。叶爽将太空船通过锚栓固定在了球场外侧，靠着建筑的屏障，保障太空船不会因为太空垃圾的碰撞损坏。
翕然将太空船悬停在了田欣的船附近，她打开外部的监视摄像，调节焦距，屏幕中映出蓑衣虫般的密封袋，星忆安详地睡在其中。田欣感到鼻子一酸，强行压制住奔涌而来的情感。坐在一旁的翕然静静地打开碳基生物探测器，面板上显示出数字“2”。之后，她驾驶着太空船接近了球场的入口，自动感应装置探测到了太空船，法兰阀门缓缓开启，两束激光引导着太空船悬停在球场内部的隔离舱中。
“氧气含量百分之二十一，氮气含量百分之七十八点九，有害气体含量零。”翕然读出了面板上的数字，“温度低了些，不过也有零下一摄氏度，我们快去快回吧。”
“你想在这里调查什么？”田欣问道。
“我想打一场比赛。”翕然说罢，丢给田欣一件棉质外套。
太空船上的便携式氧气储量并不多，田欣小心翼翼地调节着减压阀，在气流的帮助下离开了隔离舱。翕然在无重力环境下的动作十分麻利，对氧气的使用也十分大胆，好似久经沙场的老手。球场内部感应到有人进入，人工照明设备如同列队的礼兵一般渐次亮了起来，田欣不由得眯起眼睛，防止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瞳孔。几只椭球形的摆渡机器人飞了过来，两人抱住它们软绵绵的身子，穿过悠长的走廊，一路来到了看台上。球场内部随处可见小型的工程机器人忙碌着，人类离去的几年间，它们借助恒星光照提供的电能，良好地维护着废弃的设施。
翕然一面用手机四处拍摄着，一面指了指球场中心处，田欣抬眼看去，有几名穿着学校队服的学生正悬浮在薄膜围成的球场中，练习着无重力橄榄球的进攻。
“在‘学姐的秘密’中，游戏区域覆盖到了这里。”翕然解释道，“想要完整地解开雪鹰的秘密，同时捉住杀害星忆的凶手，这里恐怕是关键。”
“解谜我能理解，但想要捉住凶手，你准备怎么做？”田欣问道。
“我查阅了你们学校的大事记，雪鹰在校的一周里，原定在周五有一场邀请赛，后来由于连续杀人事件的影响，推后了半个月。我们要想个办法，让比赛如期进行。”翕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往复移动的工程机器人们。“到那时，全校几百名师生都会集中在这里，我们布下诱饵，等待凶手上钩。”
“看台上坐满了观众，这对我们很不利吧！你怎样突破增强现实找到凶手？”田欣依然没有搞懂翕然的计划。
“只要我们把比赛拖到‘防沉浸时间’，凶手自然就会显形。”翕然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说道，“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要上场比赛。”
返回地面时，时间已是正午。田欣匆匆地吃了两口饭，便一路小跑地赶去了探井教学的现场。离开球场前，翕然没有忘记去到中控室调高空调温度，这样一来，等到周五比赛时，温度就能上升到十几摄氏度。但如何才能搞定校方，按照原计划进行比赛呢？田欣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拜托默默老师使些手段了。
从落地的那一刻起，田欣便将所有的脑细胞用在了下午的探井活动上。即将开始的组队将是一场无声的战斗。
尽管熟练的探井员可以独自降下深井，但出于安全考虑，学校在教学中强制学生两人组队。学生会在手机的校园客户端上选择自己心愿的组队对象，每人可以发送两份申请，系统集齐愿望清单后，再一并派发。学生收到其他人的组队申请后，可以选择其中之一组队，也可以谁都不选；最后没有组队成功的学生会由系统随机安排，除去极特殊情况外，学生没有权利拒绝。这场游戏中采用了“学号优先”的原则，举例而言，叶爽给田欣发送了申请，但与此同时他收到了星忆的申请；为了避免冲突，系统会由学号排在前面的学生——例如田欣——优先选择，如果田欣接受了叶爽的申请，叶爽将会失去选择星忆组队的机会。学号是入学时随机分配的，学生即便有怨言，也只能怪自己的运气不佳。
这原本是校方为了保护学生在地下深处的心理健康而引入的机制，但实际上，学生们却将它当成了与心仪对象独处的机会。游戏中玩家有着相对的优势，他们的学号排在了所有同学的前面，按照游戏开始前个人信息的录入顺序，田欣是1号。
高年级的一百多名学生全部围在了深井旁，外围是排在后面的低年级同学，部分低年级学生早早达成了组队意向，由于入井顺序会在高年级之后，干脆在教室里等待通知。按照惯例，今天无法顺利下井的同学，会在下周再次安排，但所有组队都会在今天完成。
田欣偷偷地四处张望着，默默老师一早换上了防护服，正在同操作电梯的男老师交谈着什么；宇寒同许洋一起快步走着，克劳斯小跑着跟在后面。艾晗和小默默站在人群后方，小默默娇小的身材穿上防护服就好像小学生一般，令这对组合十分显眼。直到探井开始前三分钟，雪鹰才闲庭信步地从山的另一端走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人群外围。
按照翕然的计划，田欣应当选择艾晗配对；但就好像翕然和默默老师都在怀疑同伴一样，田欣心中也藏着疑虑。他手中唯一的王牌，就只有可以优先选择的1号而已。
田欣攥了攥拳头，在校园客户端上选择了自己希望组队的两位。
几分钟后，所有学生都递交了申请，系统后台的组队正式开始。围在深井旁的学生们开始躁动，有些不停地刷新着手机，有些干脆闭上眼睛，不安地点着脚，那感觉就好像大考成绩公布的前夕。田欣盯着屏幕，他发出的两条申请都还没有回复，自己只收到了一条来自小默默的申请。红色的十秒倒计时只剩下三秒，计时停止后学号在他后面的同学就可以自由选择了，但只要小默默还没有组队成功，田欣随时可以选择接受邀请。
田欣注意到，在自己可以自由选择之前，“发送申请”一栏中艾晗的名字就是灰色的，意味着她已经和其他人组队成功。难道学校里还有人在自己前面吗？然而对于田欣而言，他的主要目标却是申请中的另一人，许洋。
在田欣的心里，有一件事情始终放不下，那就是第一天宇寒究竟对小默默做了什么。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宇寒同小默默一起去到了器材仓库，但之后发生了什么？过往行人真的会多管闲事地将门锁上吗？
如果宇寒真的别有所图，那么，翕然有很大可能性与他同谋。就在昨晚，田欣和叶爽结束调查后，他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当时“防沉浸时间”还没结束，田欣从身材判断此人正是翕然。这次意外的邂逅，更加加重了田欣对宇寒和翕然的怀疑。如果他们都是黑的，一定会借助组队的机会下手。
在这一次的游戏中，故事早已与真实的历史大相径庭。在可能遇害的四人中，田欣认为危险系数最高的就是许洋。从很早开始，这位忙碌的学生会长就同“雪鹰事件”的每一位相关者都有了联系。田欣想要借着自己“1号”的优势，保住许洋。
很快地，许洋的姓名也变成了灰色。他接受了翕然的邀请吗，还是和其他人组了队？田欣没有多想，立即接受了小默默的申请。如果放过这个机会，他的此次探井将变得毫无意义。
这时，手机中几人用于临时联络的小群响了起来。宇寒留言道：“克劳斯拒绝了我的申请，你们那边呢？”
田欣迅速输入：“艾晗也拒绝了我。”他急切地想要知道许洋是不是选择了翕然，没承想却是宇寒抢先一步再次发来了回复：“我的机会也没有浪费，雪鹰会和我组队。”
“真没想到她会接受你的邀请啊。”田欣回复道。这时，翕然敲入了一段话：“许洋也拒绝了我。”
这样看来，他们最初的组队计划全盘泡汤了。正当田欣想要问问翕然的队友是谁时，宇寒发来了信息：“保险起见，我的申请同时发送给了许洋和克劳斯，但他们全都拒绝了。是雪鹰给我发送了申请。”
手机响起来叮咚的提示音，系统已完成了全部组队，通知同学们按照学号顺序依次下井。田欣收起手机，究竟谁和谁组队，很快就能看到了吧。
深井总共配置了四部电梯，其中的一部会由经验丰富的教师乘坐，他们会一直留在井下，以便在紧急状况下第一时间前往救助；换言之，每次下到井中的电梯只有三部，一共六名学生。
深井上方的地面延伸出四条粗壮的钢筋横梁，各自相隔九十度均匀排列，径直延伸到位于中心位置的深井电梯前。第一次走上横梁，看着脚下的无底深渊，田欣的双腿不由得发软；但走出两步后恐惧感就消失了，钢筋下方装设了坚实的支撑梁，走上去丝毫不会晃动，感觉和地面差别不大。
小默默已等在了电梯门前，看到田欣前来，开心地挥着手臂。田欣心不在焉地向小默默点头示意，视线却始终停留在不远处的另三部电梯上。站在正对面的宇寒和雪鹰一早来到了电梯前，宇寒同田欣点头示意后，两人便坐了进去。左手边的电梯门前站着两名没有见过的高大男人，想必是负责井下护卫的教师；艾晗等在右边的电梯门前，没一会儿，默默老师迈着稳健的步子跨过了横梁，同艾晗握握手。
那一瞬间田欣明白了，尽管他的学号是1号，但默默老师的身份是教职工，因此会排在他的前面。艾晗向默默老师发送了申请，如果默默老师一早接受，在他进行选择之前，艾晗的名字就会变成灰色。
田欣迅速掏出手机，给默默老师发送了信息：“艾晗很可能被害，请您多加小心。”
手机的无线通信功能有效距离在一千米以内，一旦下入井中，就同地面失去了联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在井下，田欣依然可以通过手机同默默老师和宇寒保持联系。田欣本想干脆将默默老师拉入群聊，但既然宇寒和翕然都没有这么做，他也便没有多生是非。
“倒是你，别对过去的我起歹心啊！”片刻后，默默老师发来回复。
就在这时，田欣感觉到有人拉了他的衣角。他将视线移开手机，看到小默默正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
“田欣同学，要下井了，快些进到电梯里吧？”
田欣轻咳两声，尽力掩饰住因默默老师方才的玩笑而产生的尴尬。他应了一声，拉开电梯的入口，先将小默默让了进去，随后自己跟着进入。关闭电梯门后，田欣将门内侧的法兰旋钮旋紧，仪表显示温度、气压全部正常。
无论游戏多么逼真，井下也只有自己和宇寒、默默老师三人——田欣不停地在心中这样提醒自己。
“电梯即将开始下降，一万五千米之前是自动控制，中途会有晃动，请同学们系好安全带。”
音响中响起了提示音，田欣按照要求坐在座椅上，将双肩和腰部的安全带系牢。浅灰色的防护服箍在身上，毛孔中渗透着涩涩的触感。增强现实中的防护服不可能提供真实的防护，他们在回到奥杜尔之前都各自购买了设备，星忆还特地挑选了浅橙色的新款。
然而田欣的注意力却始终在手机的屏幕上，电梯的速度逐渐加快，观景窗外红色警示灯渐渐连成了一条线，可他还是不停地刷新着留言。突然间，一只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田欣皱着眉扭头看去，却看到小默默一副生气的样子，语带责备：
“终于肯看这边了？在井下能够互相帮助的只有我们两人，不妨先忘掉地上的事情如何？”
“啊……抱歉。”田欣匆忙将手机收入衣兜。由于小默默的处境相对安全，田欣习惯性地忽略了她。不过难得两人独处，这也是进一步了解情况的好机会。田欣回视着小默默略带愠色的双眼，冷不防地问道：“再来谈谈你被锁在体育仓库那件事吧？”
小默默果然吃了一惊，她逃避开田欣的目光，低下头，说道：“你怎么还在提它……”
“我说过了，我既不希望你被欺负，也不希望我的朋友成为加害者。因此我想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田欣平静但有力地答道。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仪表显示电梯已下降到接近地下三千米的深度。井壁上没了警示灯，电梯外侧奶白色的氙气灯开启，余光打在小默默的侧脸上，在她的双眸中映出一丝落寞。小默默叹了口气，讲述道：“那一天，我确实是拜托宇寒帮忙，之后宇寒离开了仓库，我留在了那里。过了些时间，大概十分钟吧，蹲在角落里的我突然听到门被锁了起来。我匆忙跑到门前，拉开一条缝，看到了那个人还没走远，便用力地大喊，可他却像没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人是宇寒？”
小默默点点头。
“他并没有检查一下，或者大声问问仓库里有没有人，就直接锁上了门吗？”田欣追问。
“我在角落里没有注意他是不是进门检查过，不过可以肯定，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小默默想了想，补充道，“我对声音还是很敏感的，如果他问过，我不可能没听到。”
宇寒一向心思缜密，不可能由于疏忽犯这类低级错误，唯一的解释就是有意为之。究竟怎样才能套出宇寒的真心话呢？就在田欣陷入思考之际，小默默继续说道：
“田欣同学，我的情况，你清楚了吧？”
“啊，嗯。”田欣没有更多地提及病症的事情。
“我的渐冻症两年前就确诊了，而我却一直不想接受治疗。”小默默注视着观景窗外深灰色的岩层，“这样下去，等到高中毕业，我就会瘫痪吧，再过不久就会死掉。”
“你不喜欢人造神经纤维吗？”田欣问道。
小默默摇摇头：“治疗会用到何种方法，对我而言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死掉也无所谓了。”
田欣想要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也许向信任的人倾诉一番，正是小默默选择同自己组队的原因吧！
“治好了病，又能怎样呢？继续生活在另一颗毫无希望的星球，跟随大家一起打洞，或者找一份完全没有希望的工作，又或者到了年龄找个男人结婚，生育孩子……我们从出生在奥杜尔的那一天起，一生中能够获得的选项，便已经被规划好了。即便再努力，活得再久，也跳不出这个圈圈。这样活着，我感到很无趣。”
奥杜尔被废弃后，有部分居民选择了继续探井的生活；田欣他们的父母则找到一颗更大的行星定居，努力融入那里的社会，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但即便如此，作为探井者的后代，田欣他们对未来的选择依然少得可怜。人类需要更多代的人来开拓疆域，在这股洪流之下，没有人会关注一颗不起眼的小行星上，几个小孩子的想法。
但是，如果给了足够多的选项，自己又想要怎样的生活呢？田欣尝试过思考这个问题，最终也没个答案。
直到向日葵闯入了他的生活。
“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半晌，田欣问道。
“我希望每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不一样的太阳；我希望每天打开房门，能嗅到不一样的空气；我希望自己拥有望不见尽头的未来，即便向前的路上充满凶险。我想要的，是那种充满了未知的生活。”说到这里，小默默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而且，我已经找到了方法！”
田欣皱皱眉：“什么方法？”
小默默压低音量说道：“这个方法就是雪鹰。只要能找出她的秘密，她就能带我去过我想要的那种生活。”说罢，她直视着田欣的双眼，“田欣同学，只要你也找出雪鹰的秘密，我们就能一起去见识不同的世界！”
尽管小默默只是游戏中的NPC，但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田欣的心中还是掀起了一阵波澜。早上雪鹰刚刚给了他记忆深刻的一吻，现在小默默又拐弯抹角地向他做了告白。田欣挠了挠头，给了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可是……我不知道雪鹰的秘密是什么啊？”
“我答应过雪鹰，不会将秘密说出去。”小默默拉住田欣的手，“但是相信我，只要认真观察她的一言一行，很容易就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