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密谈

“躺好了,不要动。”

田欣睁开模糊的睡眼,看到默默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床前,手中拿着一只手机大小的仪器,将针状的探测头插入他的指尖。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星忆一个人被关在太空船舱里,不停地拍打着、呼喊着,他却听不到声音,也无法触及。

“不错,身体状态良好,从激素水平判断,心理应当也没有太大问题。”默默老师扭头看着隔壁的方向,“那边的大个子,五羟色胺没达标。”

田欣记起,默默老师手中的设备是Heart公司最新推出的健康测试仪,只需少量的指血就能检测上百种成分,方便快捷,价格不菲。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于是匆忙披上外套,问道:

“老师你知道星忆的事了?”

“翕然都告诉我了。”默默老师将测试仪装回收纳袋,“发生了凶杀案,这是我的失职。”

十分钟后,众人再次聚集在女生房间的大厅里。翕然递过一杯水,默默老师只是抿了一口,便放在了茶几上。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不赞成留在这里。”默默老师挽着手臂,面色阴沉。“你们只是学生,发生了命案,这应当是警察的事情。”

“最近的星区距离这里有三光年,仅仅为了回到奥杜尔,我们几乎都花光了积蓄。”宇寒立即回答道,“并且这里已经被判定为高危星域,我们不认为会有警察愿意为了一名女学生过来调查。”

叶爽感激地看着宇寒,补充道:“尽管我们并不想互相怀疑,但不能就这样放过凶手,星忆和向日葵也不会答应。”

默默老师叹口气,转换了话题:“游戏主机丢了吧,想要让咱们的脑子收到信号,有效距离是多少?”

“纳米机器与主机的通信借助了量子纠缠态,理论上的距离是无穷。”叶爽给出了令人沮丧的答案,“当然,实际应用中由于受到各类因素影响,还是越近越好。”

“你们那台机器要好好运行,首先需要电力供应,其次需要良好的制冷,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地方并不多。”默默老师补充道,“这件事交给我吧,一旦发现,我会立即关闭游戏。不需要你们的同意,这是我身为校方代表的权力。”

同学们先后点头表示了理解。叶爽盯着默默老师握在手里的小盒子,问道:“老师,您的健康测试仪,能给我用一下吗?”

默默老师撇了手中的仪器一眼,便递到了叶爽手里。大个子男人解释道:“我在Heart公司实习,很熟悉它的构造。只要稍加改造,就可以用它来检测咱们体内的纳米机器。”

田欣问道:“你还是怀疑存在第二重增强现实吗?”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叶爽答道,“我只是个理工宅,不是什么侦探;与其去找线索,或者进行什么推理,倒不如做些我擅长的事情。只要我们体内检测出其他型号的纳米机器,就证明了无论是雪鹰学姐变成向日葵,还是星忆的遇难,都是另一重增强现实在作怪。”

田欣点点头,对大家说道:“历史上,连续杀人事件还有四位受害者,试着在他们身上找突破口吧。”

“默默老师还不熟悉吧,我来解释一下。”宇寒流利地讲述着,“一位叫克劳斯,英裔男生,学生会干部,我从第一天起就在盯着他,没有发现异常。在连续杀人事件中,他在参加深井探索课程时被害。另一位是叫作艾晗的女生,二年级五班的学生,成绩不错,没参加社团。她被锁在了体育仓库里,凶手放火烧死了她。”

“我去打听过了,艾晗在同学之间有不好的传言,说她用恶劣的手段报复和她有过节的同学。”翕然顿了顿,“据说,她用了慢性的神经毒素。”

默默老师叹气道:“这样的学生什么时代都少不了,因为科技的发展,原本小小的恶都会被无限放大。”

“最后两位是无重力橄榄球队的双胞胎主力,文江和文山,原本计划由星忆接近的。”宇寒继续讲解着,“不提这些了,我在学生会比较便利,今天由我去摸摸底吧!”

“橄榄球队?我以为咱们学校长期以来都只有女队呢。”叶爽感慨道。

“由于队员不好凑,星区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男女混合打比赛,无重力环境中男女的体能差异没太大影响。直到四年前,男女队才分开。”默默老师进行了科普,“这些人的遇害顺序是怎样的?”

“现实中,第一位死者就是优理。”宇寒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然后是克劳斯,艾晗和双胞胎兄弟在同一天遇害。”

“找主机的同时,我会盯紧那个英国学生。”默默老师说罢,起身戴上单车头盔,“我今晚搬回来住,现在就去拿行李。”

看上去,默默老师的心情相当糟糕。

时间还早,一旦静下来,田欣的脑子里便会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他早早来到学校,留下叶爽一个人对着工具和电路板努力。

他要去赴一场重要的约会。

校园里有些早到的同学,大部分是去操场晨练的,还有一些坐在石椅上晨读。田欣独自来到了空荡荡的多媒体教学楼,几位早到的教师与他擦肩而过,他们个顶个的神色慌张,两名学生刚刚跳楼丧生,想必校方也背负了不小的压力。

田欣一路来到楼顶上,天文台孤零零地矗立着,好似一座冰冷的坟墓。走进天文台,雪鹰果然等在那里。

“多谢你如期赴约。”雪鹰坐在台阶上,微微一笑。

田欣将手指间夹的纸条在雪鹰面前摆摆,上面用潇洒的行楷写着一行小字:明早七点,老地方等你。

“你什么时候将这东西塞进我课桌的?”田欣问道。

“你猜呢?”

田欣没有追问下去,他扯过一把钢管椅坐下,注视着雪鹰的双眼,说道:“昨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我提醒过你,会有人针对优理。”雪鹰丝毫没有逃避田欣的视线,“不过星忆是个意外,我真的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冲上天台。”

田欣皱眉道:“你都看到了?”

雪鹰点点头:“事发前我正要离开教学楼,看到星忆急匆匆地从天台方向跑了下来。我猜她原本想在那里守着优理吧,一定是趁着这个间隙,优理躲开她去了天台。离开教学楼后,我看到许多同学在仰着头围观,那时两人已经在上面拉扯起来了。”

按照雪鹰的说明,星忆曾经离开过天台入口,优理正是趁着这个间隙去到天台的。铁门钥匙在学生会长许洋手里,也许优理耍了些手段从他那里搞到,又或者许洋和她本就是同谋关系。之后,星忆发现了真相,匆忙赶回天台。这样一来,那几分钟内两人的行动轨迹便清晰了。

此外,无论“学姐的秘密”如何逼真,优理也不过是增强现实体验。即便星忆和她发生了推搡,大脑内的纳米机器也只能让星忆产生触觉上的压迫和疼痛,绝不可能从身体外部施加作用力,将她推下天台。因此,天台上一定还藏着第三个人,即来自现实世界的凶手。这人将星忆推下楼后,离开天台,锁上铁门,完成构造密室的最后一步。

如此一来,只剩下了最后的疑问:星忆为何会离开天台入口?为什么体能和反应能力都出类拔萃的星忆,会被轻易推下楼顶?

看着陷入思索的田欣,雪鹰微微一笑:“今天叫你来,是有东西想给你看。”说罢她打开手机,在空气中投影出一张全息屏。画面中一位高挑的金发男子端着一杯咖啡走进办公楼,坐上电梯,途中还向几位女士送了秋波。之后他来到位于顶层的会议室里,与等在那里正襟危坐的人们一一握手,最后坐上主宾的位置,主持了一场商务谈判。谈判桌上男子运筹帷幄、神采飞扬,轻松地搞定了一笔大单子,双方同意会后立即准备协议。最后画面一转,一位与主角一模一样的男子正穿着睡衣站在房间里,眼上戴着VR眼镜,对着空气挥手说再见。原来参与商务谈判的他,只是增强现实影像罢了。

“通常的增强现实不过是视觉信号,自然无法谈判、无法握手,但随着技术的发展,五感已经很难识别出增强现实,如果再骗过仪器,就能做到视频中这样的效果。”雪鹰解释道,“这种技术甚至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脑机接口,真人在远处表演,纳米机器会在彼此的大脑中远距离传输感官体验。”

这!

雪鹰带来的信息,填补了最后一块拼图。另一个增强现实与“学姐的秘密”互动,会产生明显的破绽,这是一切推理的起点。但如果操作另一个增强现实的不是程序,而是人呢?这个人同样参与了“学姐的秘密”,能够感受到游戏中的一切;只要其持有类似的技术,就可以远距离扮演优理,通过精巧的布局,骗着星忆离开驻守的天台入口。之后,去往天台的并不是增强现实影像,而是装扮成优理的凶手本人,因此星忆才会放下防备,不经意间被推下天台。

楼下出现的优理的尸体同样可以解释:游戏中真正的优理,早就被凶手杀死了。这人只需将尸体藏在天台上,推落星忆后,再将尸体丢下去即可。

凶手的诡计已经清晰,剩下的,就是找出其真实身份。

田欣偷偷看着雪鹰,向日葵模样的学姐只是神秘地笑着。恍惚间,田欣产生了一个疑问,这次对话,只是雪鹰基于游戏角色的行为吗,还是说她清楚自己同玩家之间的差别?

“田欣同学,我做出的承诺,对你同样有效哦!”雪鹰的话将田欣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如果发现了我的秘密,随时可以来找我。”

说罢,雪鹰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走到田欣近旁。田欣抬头仰视着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向日葵的发梢轻轻撩拨着他的脸颊。

“雪鹰,你到底……”

突然间,雪鹰俯下身子,双手扶住田欣的脸颊,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下去。

田欣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天文台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人飘在空中,世界被蒙上了一层薄雾,遥远而暧昧。雪鹰反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走在田欣前面,仿佛毫不介意刚刚发生的事情。

离开多媒体教学楼时,田欣看到一个熟悉的小个子迎了上来。许洋一向沉稳的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焦虑,看着二人,说道:“你们两人在一起啊,正好省事了。借用你们一点时间,不会太长。”

田欣本以为许洋会带着他们去往学生会办公室,没承想他只是随意推开一间空着的理科教室,招呼二人进入后,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雪鹰,昨天一早,有同学看到你和优理在一起。”许洋的语气虽然平静,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是啊。”雪鹰痛快地承认了下来。

“你们聊了什么?”

“会长,前天中午我在天桥上看到了你和优理在一起。”田欣插了进来,“可以先和我们聊聊这件事情吗?”

许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田欣的双眼,田欣也丝毫没有躲避他的视线。片刻后,雪鹰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聊的是情感问题。有一位学生会的男生在追求她,她却对对方没有感觉——这么回答你满意吗?”谈吐之间,雪鹰刻意加重了“学生会”三个字。

许洋叹气道:“雪鹰,你说自己有秘密的那件事,已经搞得满城风雨了,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同学间有传言说,优理的死与你有关。”

雪鹰没有回应,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小个子会长。许洋继续说道:“你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你也可以猜啊,我的规则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雪鹰立即回应。

许洋没有理会雪鹰的挑衅,他转头面向田欣,问道:“昨天,星忆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台上,你能告诉我吗?”

“为了阻止优理。”田欣同样面无表情地答道。

许洋没有再问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硬皮小本子,取出笔飞快地写了几句,又递到二位面前:“抱歉,也许态度差了点,但学生会这边也承受着不小压力。今天学校有探坑的大型现场教学,真心希望别再出什么事。例行公事,麻烦二位在今天的谈话记录上签个字。”

雪鹰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笔,潇洒地签上了名字。当田欣接过纸笔时,许洋刻意拉开了与雪鹰之间的距离,小声说道:“默默也和雪鹰单独接触过,注意点。”

说罢,他收起小本子,打开教室门,风也似的消失了。

离开多媒体教学楼后,田欣建议两人分开走,免得再生是非。于是雪鹰径直返回了教室,他本人则绕道去了体育馆的方向。转到体育馆后时,田欣发现器材仓库的门开着,一名不认识的女生在堆满了篮球和排球的铁筐里翻找着什么。

女生注意到田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紧皱着眉头,不客气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啊……我的一个朋友前天被反锁在这里了,我想到现场看看。”田欣随口扯出了一个理由。由于宇寒不寻常的举动,盯紧小默默确实也应当提上日程了。

“你和默默是朋友?”女生的语气更加犀利了,突然间,她双手一拍:“啊!难不成你就是默默提到的男生,在医务室帮她涂药的那位?”

田欣点点头,女生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叫艾晗,是默默的发小,十分感谢你!”

田欣方才意识到,眼前的女生,就是历史上连续杀人事件的死者之一。

之后,艾晗将田欣让进仓库,轻轻掩上木门。田欣心中有些哭笑不得,短短一个早上,他已经参与了三次密谈。

“老实说,这些天默默有些反常,我很担心。”艾晗靠在健身架上,抱着手臂,“一有机会就会将自己关在这里,结果真的被不知情的同学锁在了里面,百呼不应之下,只得跳窗离开。”

田欣抬头看看仓库的通风窗口,开在大约两米的高度。仓库中可以用作垫脚的东西应有尽有,即便以小默默的身高,想要爬上去也并不困难。但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对有病在身的她而言就很危险了。

并且,艾晗的说明和小默默的自白存在矛盾。小默默被关在仓库期间,学生会长许洋发现了她,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在不受伤的情况下获救。可小默默偏偏选择了跳窗这种危险的方法,事后还没有对大家以实相告。

“我和默默也只是一面之缘。”田欣编了一句不算谎话的谎话——毕竟他和长大后的默默老师已经很熟了,“她本人怎么说的?”

“她只对我说,喜欢那里安静的环境,想多些独处时间。”艾晗摇摇头道,“我太熟悉她了,她是个怕寂寞的孩子,绝不会做出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这种事情。最初我怀疑,她在谈恋爱。”说罢,艾晗瞥了田欣一眼。“从她谈起你时眉飞色舞的神情判断,我以为那个人就是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你真的误会了。”田欣并不想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见过你之后,我已经相信了。即便你们之间有了情愫,也不过是默默的单相思罢了。”艾晗叹了口气,“我的另一个猜测,是默默在瞒着大家做那种事。”

“哪种事?”田欣皱皱眉。

艾晗透过门缝看了看外面,小声说道:“吸毒。她的病情已经很糟了,但她本人对移植人工神经传导纤维的手术十分抵制,总觉得替换了身体的部件后,自己就不是人类了。精神极度压抑的情况下,很容易借毒品寻求安慰。你也知道,在宇宙世纪,毒品买卖几乎成了公开的交易。”

原来艾晗一早来到仓库,是想要寻找小默默藏起的毒品——如果确实存在的话。说完这番话,艾晗仿佛卸下了心里的大包袱一般,笑道:“抱歉啊,昨天遇难的星忆是你的好朋友吧,明明你心情已经很糟了,我还缠着你说这种事。”

“如果默默遇到困难,我随时愿意帮忙。”田欣回应。

田欣没有料到,今日的密谈,依然没有结束。

从器材仓库走出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田欣无奈地摇摇头,明明提前一个多小时进了校园,居然还会上课迟到。他索性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一面思考一面走向教学楼;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几秒钟后,熟悉的银灰色机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他的面前,掀起的风沙害他不由得护住眼睛。

“逃课了?刚好。”默默老师摘下头盔,机车的后座上绑着一大包行李。她理理发稍,对田欣使了个眼色:“跟我来吧,我们谈谈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默默老师用脚尖推开房门,将行李丢在地上。之后,她用力地按按房间一角的病号床:“不错,比基地里的床铺舒服些,今晚就睡这里了。”

尽管时候还早,田欣已经感觉有些疲惫了。他坐了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瓶装水喝了两口——校园里的水源大都不能饮用,他们必须随身携带清洁的水。

“老师,您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游戏呢?”见默默老师将自己丢在一边忙得不亦乐乎,田欣抢先发问道。他在内心深处也曾想过,如果默默老师留在校园里,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了。

“看到雪鹰被替换成向日葵的样子,我有些生气,就离开了教室。借着教师身份的便利,我在校园里巡视了一番。”默默老师坐在铺好的床铺上,拍拍松软的棉被。“你也知道吧,雪鹰在校期间,我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田欣点点头,还是没有说出已经遇见了学生时代的默默老师。

“在那期间,我看到了不少熟人。星球被舍弃后,他们有些过得还不错,有些已经……不提这些。看到他们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不舒服的程度还是超过了我的想象。”

“嗯,我能理解。”看到向日葵模样的雪鹰时,田欣的感觉就好像伤口上的痂被活生生地掀开,那种痛苦刻骨铭心。

“笑话,全都是笑话……”默默老师望着窗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田欣倾诉,“发现黑洞的时候你们还小吧,居民之间都在传言,黑洞是军方的实验武器,之所以攻击目标选择了有人的星系,是想同步测试一下,敌方在撤离时会产生什么破绽。”

不久前,田欣从雪鹰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说法。他想了想,问道:“既然有这种猜测,为什么不去抗议呢?”

“抗议?向谁抗议?”默默老师哼了一声,“软弱的星区政府,草菅人命的军队高层,还是远在天边的地球母星?你知道吗,这颗星球从建设之初就是个笑话。第三悬臂那边有颗类木行星的卫星,在地壳深处发现了远古文明的遗迹,于是整个银河都开始挖洞。所有地质勘测结果存在可能的星球,全都会打上几百口深井,一直挖到地幔才算完事。奥杜尔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行星。要不然,以这里贫瘠的水源,即便大气适合人类生存,也只会建设游乐场一类的消费设施罢了。”

那颗始作俑者的卫星已经被载入了史册,田欣记得它叫作“远星”。默默老师冷笑道:“也不是没有好处,仅仅是挖井和探井,就不知道养活了多少缺乏一技之长的人,盘活了多少无处可去的资本。奥杜尔就是这样开玩笑一般被建立起来的,所以舍弃起来,也就好像开玩笑一般。没有人会在意它,如果地球防卫军高层那些官员愿意,甚至可以令它从人类的一切记录中消失。

“没错,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奥杜尔是微不足道的;如果再过上几百年、上千年,它在人类的历史上也确实就像灰尘一般没有价值。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呢?有多少人将自己的一生投入在了毫无希望的探井中?又有多少人出生在这里,却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不得不背井离乡?尽管卑微,但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人生真的有高低贵贱之分吗?谁又会对他们的人生负责?田欣,离开这颗星球时,我大概就是你们现在的年纪。知道那时的我怎么想吗?我想爬上去,不择手段地爬上去,然后告诉那些‘大人物’,他们错了。”

田欣没有作声,只是认真地倾听着。默默老师似乎发现了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她轻咳两声,转换了话题:“不谈这个了。田欣,将星忆推落楼顶的,只可能是现实中的人,也就是我们中的一员。当然,也包括我。”

田欣顿了顿,答道:“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考虑过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吗?”

“当时,我和宇寒、叶爽聚在楼下,拿不出不在场证明的,是您和翕然。”田欣答道。既然默默老师提到了这个问题,想必她已经做好了被怀疑的准备。

“翕然的情况暂且不论,我当时在山下的城里,自然无法证明自己。不过,你真的确定只有我们两个值得怀疑吗?”

田欣思索了一番,却依然没有理解默默老师的意思。默默老师抿了抿嘴唇,说道:“和你在一起的宇寒和叶爽,真的是他们本人吗?”

一阵难以名状的寒意袭击了田欣的神经,他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您想说他们中的谁是增强现实影像吗?可是,我们都搬动了气垫……”

“这所校园里可没有留下什么气垫,我们当然也没有准备这种东西。宇寒拉来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游戏中的增强现实罢了。”默默老师立即否定了他的猜测,“我问你,他们中的谁碰过星忆的尸体吗?”

田欣回忆起,看到星忆倒地后,叶爽第一时间冲过去抱了起来,事后还独自将星忆的尸体送上了太空,而宇寒自始至终没有和星忆的尸体接触过。

“您在怀疑宇寒吗?”田欣问道。

“我不想怀疑任何人,但我不得不怀疑所有人。”默默老师面无表情地答道。

“您也怀疑我吗?”

“当然,只不过从逻辑上讲,你是凶手的概率很低。如果你想害死星忆,留在她身边是最有利的,完全没有理由离开天台入口。”

听过默默老师的分析,田欣似乎松了口气。女教师将双臂把在胸前,说道:“今天的探井课程会是关键。你们大概没有经历过吧,探井员会坐进电梯厢,顺着线缆下降到四万米以下的深坑中,教师在地面上通过无线电远程指挥。电梯厢是封闭结构,空间有限,又需要持续供应氧气和调节温度,每次最多只能下去两人。”

历史上克劳斯就是在探坑课中失去了生命。他的死状十分凄惨,整个头颅被砍了下来;更离奇的是,当时电梯中只有他一个人。开始游戏前,田欣通过各种手段了解了探井的课程设计,但默默老师经历过那段历史,由她来说明想必更加具体。

“除去极端的环境,在深井中,最容易出现问题的是心理。在宇宙世纪前,苏联曾经挖过一口深度约一万五千米的井,居然从井中传来了魔鬼的声音,想必就是因钻井队员患上了心理疾病吧。”默默老师继续解释道,“为了减少心理问题的产生,学校允许学生们自由组队,每组两人。高年级学生优先选择,直到全校同学全部下去一次。学校后面那口井里装了四部电梯,今天没能下井的学生,下周会继续。”

田欣立即领会了默默老师的意思。降入井中的电梯,就是一间天然的密室。正在他思考之际,默默老师站起身来整整衣摆,说道:“下午探井正式开始,你去准备一下吧。”说罢,她打开行李箱,取出一身紫黑色的紧身衣,田欣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探井需要穿着的防护服。

“这次探井课程,我也会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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