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入困境。贝萨妮的火柴。前方双向来车。

阿尔伯特的实验。夜幕降临。

黑暗与刀刃。

1

布莱恩转过身来看着那位作家:“你是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对吗?”

“是的。我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那么你建议我们去哪儿呢?大西洋城吗?迈阿密海滩吗?地中海俱乐部?”

“你是说,恩格尔机长,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了。我认为……我希望……在这一点上你是错的。我有个主意。”

“是什么?”

“等一下。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能给飞机加油吗?即使没有电,你也能做到吗?”

“我想是的,我能。让我们假设,在几个壮汉的帮助下,我可以。然后呢?”

“然后我们又起飞了。”鲍勃说,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细小的汗珠,它们看起来像清澈的油滴,“那声音——那嘎吱嘎吱的声音——是从东面传来的。时间裂缝在这里以西几千英里处。如果我们按原来的路线飞回去……你能做到吗?”

“可以。”布莱恩说。他一直开着辅助动力装置,这意味着惯性导航系统的计算机程序仍然完好无损。这个程序记录了他们刚刚完成的旅行,即从第29号航班在南加州起飞到在缅因州中部降落的整个过程。只要按一下按钮,就可以指示计算机逆转这一进程;飞到空中后,再按下另一个按钮,自动驾驶仪就会开始飞行。特利丹公司的惯性导航系统可以以最小的偏差还原整个行程。“我可以这么做,但为什么呢?”

“因为裂缝可能还在那儿。明白吗?我们也许可以穿过它飞回去。”

尼克突然吃惊地盯着鲍勃,然后转向布莱恩:“他说的挺有道理,伙计。他说的有道理。”

阿尔伯特·考斯纳现在开始思考一个无关紧要但吸引人的想法:如果裂缝还在,如果29号航班在频繁使用的高度及方位上飞,类似在天空中的东西大道上,那在今天午夜一点过七分到现在(无论现在是几点)之间,也许还有其他飞机正降落,或者已降落在其他被遗弃的美国机场,其他机组人员和乘客在周围徘徊,不知所措……

不对,他想,我们碰巧有个飞行员在飞机上。这种情况发生两次的概率是多少?

他想起詹金斯先生说的泰德·威廉姆斯连续十六次上垒的概率,不禁颤抖起来。

“他说的可能对,也可能不对。”布莱恩说,“这真的不重要,因为我们靠那架飞机哪儿都去不了。”

“为什么不行?”鲁迪问,“如果你能给它加油,我不觉得……。”

“还记得火柴吗?餐厅里碗里的那个?那些点不着的火柴?”

鲁迪一脸茫然,但鲍勃·詹金斯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沮丧的表情。他用手扶着额头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他似乎真的在他们面前变小了。

“什么?”唐恩问,他皱起眉头看着布莱恩,眼神里透着困惑和怀疑,“那有什么关系……”

但是尼克知道。

“你没有看见吗?”他平静地问,“你看不出来吗,伙计?如果电池不工作,如果火柴不亮——”

“——那飞机的燃料也烧不起来。”布莱恩最后说,“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东西一样,都用不了,”他挨个看了一下他们每个人,“和把油箱装满糖浆差不多。”

2

“你们两位年轻的小姐听说过兰格利尔吗?”克雷格突然问。他的语气轻松,几乎可以说是活泼。

劳蕾尔跳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其他人,他们仍然站在窗前聊天。黛娜只是转向克雷格的声音,显然一点也不惊讶。

“没有。”她平静地说,“那是什么?”

“别跟他说话,黛娜。”

“我听到了。”克雷格用同样愉快的语气说,“你知道,不是只有黛娜耳朵尖。”

劳蕾尔觉得她的脸热起来了。

“不管怎样,我不会伤害这个孩子。”克雷格继续说,“就像我不会伤害那个女孩一样。我只是害怕。你不怕吗?”

“我怕。”劳蕾尔厉声说,“但我不会在害怕的时候劫持人质,然后开枪射击十几岁的少年。”

克雷格说:“你又没有被像洛杉矶公羊队的前线防守队员那样的人压在地上过,那个英国佬……”他笑了,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他的笑声快乐得令人不安,正常得令人不安,“好吧,我只能说,如果你认为我疯了,那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那人的脑子里就像有台电锯。”

劳蕾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事实不是克雷格·图米说的那样,但当他说话时,似乎又好像应该是那样的……他说的关于那个英国人的话太像事实了。那人的眼睛……还有图米先生被绑起来后被他踢到肋骨上的那一脚……劳蕾尔发起抖来。

“兰格利尔是什么,图米先生?”黛娜问。

“嗯,我过去一直认为它们都是编出来的。”克雷格还是心情不错地说,“现在我开始怀疑……因为我也听到了,小姑娘。我确实听见了。”

“那个声音吗?”黛娜轻声问,“那是兰格利尔的声音吗?”

劳蕾尔把一只手放在黛娜的肩膀上:“亲爱的,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再和他说话了。他让我紧张。”

“为什么?他不是被捆住了吗?”

“是的,但是……”

“你还可以叫人来,是不是?”

“嗯,我想……”

“我想知道有关兰格利尔的事。”

克雷格费了好大劲才转过头去看她们……现在劳蕾尔感受到了一些克雷格的人格魅力和力量,正是这种魅力和力量使克雷格能在完成父母为他写的高压剧本时一直牢牢地走在了快车道上。尽管他躺在地板上,双手被绑在背后,额头和左脸颊上的血迹正在干燥,她依然能感觉到这一点。

“我父亲说过,兰格利尔是一种生活在壁橱、下水道和其他黑暗地方的小生物。”

“就像小精灵一样?”黛娜想知道。

克雷格笑着摇了摇头。“恐怕完全没那么讨人喜欢。”他说,“它们实际上只是一堆头发、牙齿和跑得飞快的小短腿……他说,它们的小短腿很快,所以不管坏男孩和坏女孩逃得多快,它们都能追上。”

“打住。”劳蕾尔冷冷地说,“你把孩子吓坏了。”

“不,他没吓到我。”黛娜说,“假的我一听就知道。很有趣,仅此而已。”不过,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不仅仅是有趣的事。她听得全神贯注,沉浸其中。

“确实有意思,不是吗?”克雷格说,显然很高兴她会感兴趣,“我觉得劳蕾尔的意思是我在吓唬她。我赢了雪茄吗,劳蕾尔?如果是的话,请给我来一根El Producto牌雪茄。我可不想要那些便宜的白猫头鹰牌雪茄。”他又笑了起来。

劳蕾尔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克雷格继续说:

“我爸爸说有成千上万的兰格利尔。他说肯定有,因为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坏男孩和坏女孩在到处乱跑。他总是这么说。我父亲一生中从未见过孩子跑步。他们总是‘窜’。我想他喜欢这个词是因为它意味着无意义的、没有方向的、没有效果的动作。但是兰格利尔……它们是跑的。它们有目的。事实上,你可以说兰格利尔是目的的人格化。”

“孩子们做了什么坏事?”黛娜问,“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兰格利尔必须追他们?”

“你知道吗,我很高兴你问了这个问题。”克雷格说,“黛娜,因为我父亲说什么人不好的时候,他指的是懒惰。懒惰的人不能为大局出力。没可能。在我的家里,你要么为大局出了力,要么你就是无所事事,这是最糟糕最糟糕的。割断喉咙与无所事事相比是一种轻微的罪过。他说如果你不为大局出力,那些兰格利尔就会让你从大局中完全消失。他说有一天晚上你躺在床上,然后你就会听到它们来了……嘎吱嘎吱地向你冲来……即使你想逃跑,他们也会抓住你。因为他们的跑得飞快的小……”

“够了。”劳蕾尔说。她的声音单调而干涩。

克雷格说:“不过声音就在外面。”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几乎有点逗弄她的意思,“你不能否认这一点。声音真的是从……”

“住手,不然我要用什么东西打你了。”

“好吧,”克雷格说。他翻身仰面朝天,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翻了起来,转到另一边,远离了她们,“当一个人被打倒捆得像头猪的时候,他就厌倦被人打了。”

这次劳蕾尔的脸不仅变得温暖,而且更热了。她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她想哭。她该如何对待这样的人?要怎么办?起初这个人看起来像臭虫一样疯狂,后来他又看起来神智正常。与此同时,整个世界——图米所描绘的那个大局——都陷入了地狱。

“我敢说你怕你爸爸,是不是,图米先生?”

克雷格回头看着黛娜,很吃惊。他又笑了,但这次的笑不同。那是一种可怜的、痛苦的微笑,不是笑给别人看的。“这次你赢了雪茄,小姐。”他说,“我很怕他。”

“他死了吗?”

“是的。”

“他是不是无所事事?兰格利尔找到他了吗?”

克雷格想了很久。他记得有人告诉他父亲在办公室里心脏病发作了。当他的秘书叫他十点开员工会议时,没有人回答,她进来时发现他死在地毯上,眼睛凸出,嘴里出来的泡沫都干了。

有人告诉过你吗?他突然想知道。他的眼睛凸了出来,嘴里有泡沫?真的有人告诉过你——也许是妈妈喝醉的时候说的——或者是她希望这样?

“图米先生?它们追到了?”

“对。”克雷格若有所思地说,“我猜他被追到了,我猜它们追到了。”

“图米先生?”

“什么?”

“我不是你眼中的我。我不丑。我们都不丑。”

他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失明的小姑娘?”

“你可能会吃惊的。”黛娜说。

劳蕾尔转向她,突然比以前更不安了……但当然,她什么都看不到啊。黛娜的墨镜打消了她的好奇心。

3

其他乘客都站在候机厅的另一边,听着那轻轻的哒哒声,一言不发。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唐恩问。他似乎已经蔫在了那件伐木工人的红色衬衫里。阿尔伯特觉得那件衬衫本身已经失去了一些活泼鼓舞的男子气概。

“我不知道。”布莱恩说。他感到一种可怕的无力感在他的肚子里拼命地蠕动着。他望着窗外的飞机,曾短暂属于他的飞机,被它那干净的线条和光滑的美丽所打动。相比之下,坐在登机道左边的达美航空727看起来就像一个土气的保姆。你觉得它看起来很漂亮,是因为它再也不会飞了,仅此而已。这就像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上瞥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看起来比实际更美丽,因为你知道她不是你的,永远也不可能是你的。

“还剩多少燃料,布莱恩?”尼克突然问,“也许这里的燃烧率不一样。也许比你意识到的还要多。”

布莱恩说:“所有的仪表都正常。着陆时,我的油料还剩下不到六百磅。要回到发生这种情况的地方,我们至少需要五万磅。”

贝萨妮拿出她的香烟,递给罗伯特一包。罗伯特摇了摇头。她把一根塞进嘴里,拿出火柴,擦了一根。

点不着。

“哦,哦。”她说。

阿尔伯特看了一眼。贝萨妮一遍又一遍地划火柴。什么也没发生。她惊恐地望着他。

“来。”阿尔伯特说,“让我来。”

他从她手中接过火柴,又抽出一根。他在火柴盒背面的擦火皮上划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不管这是什么,好像会影响到其他东西。”鲁迪·沃里克说。

贝萨妮哭了起来,鲍勃把他的手帕递给她。

“等一下。”阿尔伯特说,又划了一根火柴。这次它亮了……但是火焰很短,忽明忽暗,有气无力的。他把火焰靠近贝萨妮颤抖着的烟头,一个清晰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过去三年里,他每天骑十段变速车去帕萨迪纳高中时都经过的一个警告标志,上面写着“注意前方双向来车”。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他唯一确定的是,他有一个想法想要冒出来,但至少现在卡住了。

阿尔伯特晃熄了火柴,都不用怎么用力甩。

贝萨妮吸了一口烟,然后表情皱了一下。“啧!尝起来像卡尔顿牌之类的味道。”

“把烟吹到我脸上。”阿尔伯特说。

“什么?”

“你没听错。给我脸上吹点。”

她按要求做了。阿尔伯特闻了闻烟,之前甜丝丝的味道现在没了。

不管这是什么,似乎会影响到其他东西。

注意:前方双向来车。

“我要回餐厅去。”尼克说,他看起来情绪低落,“那小子给人一种狡猾阴险的感觉,我不愿意让他和女生们在一起待太久。”

布莱恩追上他,其他人紧随其后。阿尔伯特觉得这群人走来走去挺有意思——就像一群感觉空中要打雷的母牛。

“来吧。”贝萨妮说,“我们走。”她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扔进了烟灰缸,用鲍勃的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她握住了阿尔伯特的手。

他们走到候机厅的中间,阿尔伯特正看着加夫尼的红衬衫的背面,突然那个画面又出现了。这一次更加有冲击力:前方双向来车。

“等一下!”他喊道。他突然伸出一只胳膊搂住贝萨妮的腰,把她拉到身边,把脸凑到她喉咙那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噢,我的天!我们彼此几乎不认识啊!”贝萨妮喊道,然后她开始无助地咯咯笑起来,用胳膊搂住阿尔伯特的脖子。阿尔伯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生性腼腆,通常只是在白日梦里才会大起胆子。他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头发、汗水和香水的气味还在,但是很微弱,非常微弱。

所有人面面相觑,但阿尔伯特已经放开了贝萨妮,正匆匆走回窗口。

“哇!”贝萨妮说,她还在咯咯地笑,满脸通红,“奇怪的家伙!”

阿尔伯特看了看29号航班,看到了布莱恩几分钟前注意到的东西:它干净光滑,几乎是全白的飞机似乎在外面沉闷的寂静中颤动着。

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这主意好像烟火一样在他的眼睛后面迸发出来。其中关键的概念就像一个耀眼的火球,各种含义从里面放射出来,像火热的火焰,有那么一会儿,他简直忘记了呼吸。

“阿尔伯特?”鲍勃问,“阿尔伯特,你怎么……”

“恩格尔机长!”阿尔伯特尖叫着。餐厅里的劳蕾尔听到立刻坐直了,黛娜的手像爪子一样紧紧地抱住她的胳膊。克雷格·图米伸长了脖子看。“恩格尔机长,快过来!”

4

外面的声音更大了。

对布莱恩来说,那是无线电静电干扰的声音。尼克·霍普韦尔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像一股强风在热带干燥的草上吹过时发出的沙沙响声。去年夏天曾在麦当劳工作过的阿尔伯特则感觉像炸薯条在油炸锅里炸时发出的声音。对鲍勃·詹金斯来说,那是远处房间里纸被揉成一团的声音。

他们四个爬过悬挂的橡胶条,走到行李卸货区,听着被克雷格·图米称为“兰格利尔”的声音。

“离这儿还有多近?”布莱恩问尼克。

“不好说。听起来很近了,不过当然,我们之前在里面。”

“走吧,”阿尔伯特不耐烦地说,“我们怎么回飞机?爬上滑梯吗?”

“没必要。”布莱恩说着指着二号门另一边的一段活动楼梯。他们朝梯子走去,鞋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你知道机会渺茫,是不是,阿尔伯特?”布莱恩边走边问。

“是的,但是——”

“渺茫总比没有好。”尼克替他说。

“我只是希望如果没有成功,他不要太失望。”

“别担心,”鲍勃轻声说,“我一个人失望就够了。那小伙子的想法合乎逻辑。应该能证明……不过,阿尔伯特,你知道这里可能有一些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因素,是不是?”

“是的。”

他们走到滚动的梯子上,布莱恩放开了车轮上的脚刹。尼克抓住了从左边栏杆突出来的扶手。布莱恩抓住了右边的扶手。

“我希望轮子还能转。”布莱恩说。

“应该可以。”鲍勃·詹金斯回答,“一些——也许是大部分——相关生命的普通物理和化学因素似乎仍然正常。我们的身体还能呼吸,门的开关也没问题。”

“别忘了地心引力。”阿尔伯特插嘴说,“地球还吸得住你。”

“我们别再谈这个了,试一试吧。”尼克说。

楼梯很容易推动。两个人把它推过停机坪,走向767,阿尔伯特和罗伯特跟在后面。其中一个轮子有节奏地吱吱作响。唯一的另一种声音是从东方地平线上某个地方传来的低沉而持续的嘎吱嘎吱声。

“看。”他们走近767时,阿尔伯特说,“你看看它。你看不出来吗?难道你看不出它比什么东西都更真实吗?”

没有必要回答,也没有人回答。他们都能看见。布莱恩不情愿地,几乎是违背自己的意愿地,开始想这个孩子说得可能有些道理。

他们把楼梯按逃生滑梯和机身之间的一个角度摆好,最上面的台阶距离打开的舱门只有一大步。“我先去。”布莱恩说,“等我把滑梯拉进去,尼克,你和阿尔伯特把楼梯推到合适的位置。”

“明白,机长。”尼克说着漂亮地敬了个礼,第一与第二指的指关节贴到了前额上。

布莱恩哼了一声。“初级武官。”他说,然后飞快地跑上楼梯。过了一会儿,他用逃生滑梯的绳索把滑梯拉了回去。然后他探出身子,看着尼克和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把活动楼梯调整到最上面的台阶上,就在767前面的入口下方。

5

鲁迪·沃里克和唐恩·加夫尼现在看管着克雷格。贝萨妮、黛娜和劳蕾尔站在等候室的窗户前,向外张望。“他们在干什么?”黛娜问。

劳蕾尔说:“他们拿走了充气滑梯,在门旁边安了个楼梯。现在他们正在上去。”她看着贝萨妮,“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贝萨妮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王牌’——我是说阿尔伯特——几乎疯了。我喜欢把这个想象成疯狂的性吸引力,但我想可能不是。”她顿了顿,笑了笑,接着又说,“至少现在还不是。他说飞机还在那里,我的香水少了。这可能会让可可·香奈儿什么的不高兴吧。还有双向来车,我没听懂。他真的很吵。”

“我想我懂了。”黛娜说。

“你认为是什么,亲爱的?”

黛娜只是摇了摇头:“我只希望他们快点。因为可怜的图米先生是对的。兰格利尔来了。”

“黛娜,那只是他爸爸编出来的。”

“也许曾经是编的。”黛娜说着,把她失去视力的眼睛转向窗户,“但现在不是这样了。”

6

“好了,‘王牌’。”尼克说,“继续展示吧。”

阿尔伯特的心扑扑跳,他双手颤抖地把实验的四个要素都摆在了头等舱的架子上。在那里,一千年前,大陆的另一边,一个叫梅兰妮·崔佛的女人曾照看一盒橙汁和两瓶香槟。

布莱恩仔细地看着阿尔伯特放下了一包火柴、一瓶百威啤酒、一罐百事可乐,还有从餐馆冰柜里拿来的花生酱果冻三明治,三明治用保鲜膜裹着。

“好吧,”阿尔伯特说,深吸了一口气,“让我们看看这里有什么。”

7

唐恩离开了餐馆,走到窗口:“发生了什么?”

“我们不知道。”贝萨妮努力把另一根火柴弄出了火苗,又抽起烟来。等她从嘴里取下香烟时,劳蕾尔发现她已经扯掉了过滤嘴。“他们进了飞机。还在里面。情况就这样。”

唐恩凝视了几秒钟:“外面看起来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如此。”

“光线没了。”黛娜说,“就是这个区别。”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她的小脸上却带着孤独和恐惧,“我能感觉到光线在消失。”

“她是对的。”劳蕾尔赞同道,“天才亮了两三个小时,可是天又黑了。”

“你知道,我一直认为这是一场梦。”唐恩说,“这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噩梦,但我很快就会醒来的。”

劳蕾尔点点头:“图米先生怎么样?”

唐恩笑得不怎么幽默:“你不会相信的。”

“不会相信什么?”贝萨妮问。

“他睡着了。”

8

克雷格当然没睡着。在关键时刻睡着的人,就好像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祷告时,本该给他望风的人一样,这种人绝对不是能参与大局的人。

他一直用眯着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这两个人,心里一直在想让他们中的一个或两个都走开。最终,那个穿红衬衫的人离开了。满口大假牙的秃头沃里克走到克雷格跟前,弯下腰。克雷格这才闭上眼睛。

“嘿。”沃里克说,“嘿,你醒着吗?”

克雷格静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他考虑过假装小声打鼾,但后来改变了主意。

沃里克从侧面戳了戳他。

克雷格闭上眼睛,继续有规律地呼吸。

秃头直起身子,跨过他,走到餐馆门口去看其他人。克雷格眨了眨眼睛,确保沃里克背对着他。然后,他开始非常安静、非常小心地扭动被桌布绑着的手腕,他已经感到桌布松了。

他轻轻挥动手腕,注视着沃里克的后背,只要沃里克有转身的迹象,他就停止动作,再次闭上眼睛。他心里要沃里克不要回头。他想在那些混蛋从飞机上回来之前挣脱。尤其是那个英国混蛋,他弄伤了他的鼻子,还在他倒下的时候踢了他一脚。那个英国混蛋把他捆得很紧——感谢上帝,那只是一块桌布,而不是尼龙绳,不然他就倒霉了。由于其中一个结松开了,克雷格开始左右转动他的手腕。他能听到兰格利尔走近的声音。他打算在它们到达之前离开这里去波士顿。在波士顿他会很安全。当你身处一间满是银行家的会议室时,是不允许乱跑的。

任何要阻止他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小孩——他们只能求上帝保佑了。

9

阿尔伯特拿起他从餐馆碗里拿出来的那盒火柴。“物证A。”他说,“开始。”

他抽出一根火柴划了一下。他颤抖的手拿着火柴在纸火柴盒底部擦火皮上方整整两英寸处划了一下,火柴弯折了。

“妈的!”阿尔伯特喊道。

“你不如让我——”鲍勃开口道。

“让他来。”布莱恩说,“这是阿尔伯特想出来的。”

“稳住,阿尔伯特。”尼克说。

阿尔伯特又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对他们苦笑了一下,然后划了上去。

火柴没点着。

他又划了一下。

火柴还是没点着。

“我想就是这样了。”布莱恩说,“没有……”

“我闻到了。”尼克说,“我闻到了硫黄味!再试一根,‘王牌’!”

阿尔伯特第三次用同一根火柴划过擦火皮……这一次突然点着了,而且不仅仅是点燃了易燃的火柴头,然后熄灭。这次火焰还逐渐升高,形成了熟悉的小泪滴状,底部是蓝色的,顶部是黄色的,然后逐渐烧到了下面的纸棒。

阿尔伯特抬起头来,张大嘴笑着。“看到了吗?”他说,“看到了吗?”

他把火柴甩熄,又抽了一根。这次第一划就点着了。他把火柴盒的盖子往后一折,用点燃的火柴去碰其他火柴,就像鲍勃·詹金斯在餐馆里做的那样。这一次所有火柴都发出干燥的“嘶”声烧了起来!阿尔伯特像吹生日蜡烛一样吹灭它们,足足吹了两次才吹灭。

“看得到吗?”他问,“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双向来车!我们带来了自己的时间!外面的是‘过去’……到处都是‘过去’,我猜在我们穿过的洞的东边都是‘过去’……但‘现在’还在这里!还在这飞机里!”

“我搞不懂。”布莱恩说,但突然间,一切似乎又都有了可能。他感到一种狂野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想把阿尔伯特拉到怀里,猛捶他的后背。

“万岁,阿尔伯特!”鲍勃说,“啤酒!试一下啤酒!”

阿尔伯特把啤酒的瓶盖打开,尼克从饮料推车周围的摔出来的东西里捞出一只还没有打碎的玻璃杯。

“烟呢?”布莱恩问。

“烟?”鲍勃疑惑地问。

“嗯,确切地说,我想那不是烟,但当你打开啤酒时,瓶口周围通常会有看起来像烟的东西。”

阿尔伯特闻了闻,然后把啤酒倒给了布莱恩。“闻闻。”

布莱恩照做了,开始笑起来,他没办法停下来。“天哪,不管有没有烟,它闻起来都像啤酒。”

尼克把杯子递给阿尔伯特,看到英国人的手也不太稳,阿尔伯特很高兴。“倒吧。”他说,“快点,伙计——我的外科医生说玩悬念对老人家心脏不好。”阿尔伯特倒了啤酒,他们的笑容消失了。

啤酒没气,一点都没有。倒出来的啤酒就只是在尼克发现的威士忌酒杯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像一份尿液样本。

10

“老天啊,天快黑了!”

当鲁迪·沃里克走过去时,站在窗口的人都看了过来。

“你应该看着那个疯子。”唐恩说。

鲁迪不耐烦地指了指。“他睡过去了。我想他头上挨那一下让他的脑袋受的伤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天黑得这么快?”

“我们不知道。”贝萨妮说,“反正就是这样。你觉得那个怪家伙会进入昏迷之类的状态吗?”

“我不知道。”鲁迪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用再担心他了,对吧?天哪,那声音听起来是不是很恐怖!听起来就像一群在轻木滑翔机里兴奋过头的白蚁。”这是第一次鲁迪似乎忘记了他饿了。

黛娜抬头看着劳蕾尔。“我想我们最好去看看图米先生。”她说,“我很担心他。我敢说他吓坏了。”

“如果他失去了知觉,黛娜,我们就什么也不能——”

“我觉得他没有失去知觉。”黛娜平静地说,“我觉得他根本就没睡着。”

劳蕾尔低头看着小姑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好吧。”她说,“我们去看看。”

11

尼克·霍普韦尔绑在克雷格右手腕上的绳结终于松了,让克雷格可以把手抽出来。他用松脱的手把捆在左手上的桌布往下推,然后迅速站了起来。一阵剧痛穿过他的脑袋,他晃了一会儿,成群的黑点冲进他的视野,然后慢慢消失。他意识到航站楼已经陷入黑暗。夜幕降临了。他现在可以更清楚地听到咀嚼的嘎吱嘎吱声,也许是因为他的耳朵已经适应了它们,也许是因为它们离得更近了。

在航站楼的另一边,他看到两个剪影,一个高一个矮,从其他人中间脱离,开始向餐厅走去。是那个声音尖利的女人和那个长相丑陋、撅着嘴的失明小女孩。他不能让她们发出警报。那就太糟糕了。

克雷格从他躺过的那块血迹斑斑的地毯上后退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走过来的人。他不懂为什么阳光消失得这么快。

收银机左边的柜台上放着一盆盆餐具,但都是塑料做的垃圾,对他而言,没用。克雷格绕过收银机,看到了更好的东西:一把切肉刀放在烤架旁边的柜台上。他拿了过来,蹲在收银机后面,看着她们走近。他特别地注视着这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懂得很多……也许太多了。问题是,她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不是吗?

12

尼克看看阿尔伯特,又看看鲍勃。“所以。”他说,“火柴可以,但啤酒不行。”他转身把那杯啤酒放在柜台上,“这代表什么意——”

突然,一个小小的蘑菇云一样的气泡从杯子底部突然冒了出来,然后迅速上升,蔓延开来,最后在啤酒顶部变成了薄薄的一层泡沫。尼克瞪大了眼睛。

“显然,”鲍勃干巴巴地说,“要过一会儿这些东西才能跟上进度。”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唇。“太好喝了。”他又说,他们都注视着玻璃杯内形状复杂的一层白色泡沫,“这肯定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啤酒。”

阿尔伯特又往杯子里倒了些啤酒。这一次啤酒马上就冒着泡沫,从杯沿上溢出来,顺着往外流。布莱恩拿起杯子。

“你确定要喝吗,伙计?”尼克笑着问,“你们这些家伙不是喜欢说‘开飞机前二十四小时不喝酒’吗?”

布莱恩说:“在时间旅行的情况下,这个规则不适用。你可以查一查。”说完他倾斜着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大笑起来,“你说得对。”他对鲍勃说,“这是我喝过的最他妈好的啤酒。试试百事可乐,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打开了可乐罐,他们都听到了无数碳酸软饮料广告里那一定会有熟悉的嘶嘶声。他喝了一大口,放下罐子时咧着嘴笑了——但他的眼里含着泪水。

“先生们,今天的百事可乐也很好喝。”他用高档餐厅的侍者的语调说,然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13

劳蕾尔和黛娜刚走进餐厅,唐恩·加夫尼就追上了她们。“我想我最好……”他说,然后又停住了,他环顾四周,“噢,糟了。他在哪儿?”

“我不……”劳蕾尔刚开口,黛娜就在她旁边说:“安静点。”

她的头慢慢地转了过来,像一盏熄灭了的探照灯。一时间餐厅里一片寂静——至少劳蕾尔听不到声音。

“那儿。”黛娜最后指着收银机说,“他躲在那边什么东西的后面。”

“你怎么知道的?”唐恩声音干涩紧张地问,“我没听见……”

“我听到了。”黛娜平静地说,“我听到他的指甲碰在金属上。我听到了他的心跳,跳得非常快、非常猛烈。他吓得要死。我为他感到难过。”她突然松开劳蕾尔的手,向前走。

“黛娜,不!”劳蕾尔尖叫道。

黛娜没有理会。她走向收银机,伸出胳膊,手指寻找可能会碰到的障碍。阴影似乎伸向她,把她包围起来。

“图米先生吗?请出来。我们不想伤害你。请不要害怕……”

收银机后面响起了声音。那是一声尖厉、凄厉的尖叫。是一个词,或者试图发出一个词的声音,但已经失去理智。

“你——”

克雷格从他的藏身之处站了出来,目露凶光,举起了切肉刀,突然明白就是黛娜,她是它们的其中之一。戴着墨镜的她就是它们其中之一,她不仅是兰格利尔,还是兰格利尔的首领,是她在召唤其他兰格利尔,是她用失明的眼睛在召唤它们。

“你——”

克雷格尖叫着向她冲过去。唐恩·加夫尼把劳蕾尔推开,几乎把她撞倒在地,然后跳了上去。唐恩跑得很快,但还不够快。克雷格·图米疯了,他的行动速度快得像兰格利尔。他拼命地径直跑向黛娜,他不会乱跑的。

黛娜没有试图躲开,她用失明的双眼看着克雷格的眼睛,伸出双臂,仿佛要拥抱他,安慰他。

“你——”

“没事的,图米先生,”她说,“不要害怕——”然后克雷格把切肉刀插入了她的胸膛,接着跑过劳蕾尔,冲进航站楼,嘴里仍然尖叫着。

黛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的手摸到那个从她的衣服前面伸出来的木制刀柄,用手指触摸到它,摸索了一下。然后,她优雅地慢慢倒在地板上,在越来越大片的黑暗中变成了又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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