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阴影山谷中的黛娜。密西西比以东最快的烤面包机。

与时间赛跑。尼克做了一个决定。

1

阿尔伯特、布莱恩、鲍勃和尼克把花生酱果冻三明治分发给大家。每人吃了两口就没了……但吃的时候,阿尔伯特觉得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他又有胃口了,马上开始大声叫着要吃更多。

“我想我们的秃头朋友沃里克先生最喜欢这个了。”尼克说着咽了一块,他看着阿尔伯特,“你是个天才,‘王牌’。你知道吗?你绝对是个天才。”

阿尔伯特高兴地脸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只是一点点詹金斯先生所谓的演绎方法。如果两股流向不同方向的溪流交汇,就会混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旋涡。我看到了贝萨妮的火柴,我想这里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还有加夫尼先生的鲜红衬衫。它的颜色开始越来越淡。所以我想,如果东西不在飞机上就开始褪色,也许把褪色的东西带上飞机,它就会——”

“我不想打断你。”鲍勃轻声说,“但我想,如果我们打算回去的话,我们应该尽快开始这个流程。我们听到的声音让我担心,但还有一件事更让我担心。这架飞机不是一个密闭的系统。我认为很有可能不久后它就会开始失去它的……它的……”

“它暂时的完整性吗?”阿尔伯特说。

“对。说得好。我们现在往它油箱里装的任何燃料都可以燃烧……但几个小时后,可能就烧不起来了。”

布莱恩突然又有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想法:767飞在三万六千英尺的高空时,燃料可能会在半路上停止燃烧。他张开嘴想告诉他们——然后又闭上了。当他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告诉他们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怎么开始呢,布莱恩?”尼克用简洁、公事公办的口气问。

布莱恩在脑子里反复考虑了一下这个过程。做起来会有点尴尬,尤其是和那些对飞机的经验只到模型飞机为止的人合作,更显得麻烦,但他认为能做到的。

他说:“我们首先打开引擎,尽可能滑行靠近达美航空的727飞机。到那时,我将关掉右舷的引擎,让左舷的引擎工作。我们很幸运,这架767配备了机翼油箱和辅助动力装置,它——”

一声惊慌的尖叫声向他们袭来,像叉子刮过黑板一样,穿过了持续不停的低沉的嘎嘎声。接着是梯子上奔跑的脚步声。尼克朝那个方向转过身来,举起手来,阿尔伯特立刻就认出了这个手势。他曾看到一些学校里的武术迷在回家路上一直练习这个动作。这是典型的跆拳道防守姿势。过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了贝萨妮苍白、恐惧的脸,尼克这才放下双手。

“快来!”贝萨妮尖叫,“你们一定要来!”她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在梯子的平台上摇摇晃晃地向后旋转。有那么一会儿,阿尔伯特和布莱恩以为她肯定会从陡峭的台阶上滚下去,摔断脖子。然后尼克跳上前去,用一只手托住她的颈后,把她拉进了飞机。贝萨妮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死里逃生。她用发白的脸上那双发亮的黑眼睛看着他们。“快来!他捅伤了她!我想她快死了!”

尼克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靠近她的脸,好像要吻她似的。“谁捅了谁?”他平静地问,“谁要死了?”

“我……她……图、图、图米先生……”

“贝萨妮,说‘茶杯’。”

她看着他,眼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布莱恩看着尼克,好像他疯了似的。

尼克轻轻地摇了摇那女孩的肩膀。

“说‘茶杯’。现在。”

“茶、茶、茶杯。”

“茶杯和碟子,说,贝萨妮。”

“茶杯和碟子。”

“好。好一点没?”

她点了点头:“对。”

“好。如果你觉得自己又失控了,马上说‘茶杯’,你就可以恢复冷静。现在——谁被捅了?”

“那个失明的小女孩。黛娜。”

“真糟糕。好吧,贝萨妮。只是——”尼克猛地提高了嗓门,因为他看到布莱恩走到贝萨妮身后,朝梯子走去,阿尔伯特就跟在他身后。“别!”他用清楚而严厉的声音喊了一声,止住了两人,“都给我他妈的别动!”

布莱恩在越南服役过两轮,当他听到“绝对命令”的声音时,他知道说话人不是开玩笑,突然停了下来,阿尔伯特的脸直接撞到了他的后背。我知道,他想,我就知道他要接管一切。只是时间和环境的问题罢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你知道我们那位可怜的旅伴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尼克问贝萨妮。

“那个家伙……那个穿红衬衫的人说……”

“好吧,算了。”他抬头瞥了布莱恩一眼,双睛因愤怒而发红,“这两个该死的傻瓜没看住他。我拿我的退休金打赌,不会再发生了,我们的图米先生的玩笑开够了。”

他回头看了看那女孩。她的头低垂,头发垂头丧气地盖在脸上,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还活着吗,贝萨妮?”他温和地问。

“我……我……我……我……”

“茶杯,贝萨妮。”

“茶杯!”贝萨妮喊道,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红眼圈里的眼睛泪汪汪的,“我不知道。她还活着,我……你知道的,我来找你的时候。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他把她伤得很重。天啊,为什么我们要和一个神经病纠缠在一起?难道情况还不够糟吗?”

“你们这些本应该看管这个家伙的人,根本不知道袭击发生后他去了哪里,对吗?”

贝萨妮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这是他们所有人都需要的答案。

“别对她太苛刻了。”阿尔伯特轻声说,然后用一只手搂住了贝萨妮的腰。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厉害了。

尼克把他们俩轻轻推开:“如果我想对某人严厉,那就是我自己,‘王牌’。我应该留下来的。”

他转向布莱恩。

“我要回到航站楼去,你别去。詹金斯说的几乎肯定是正确的,我们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我不喜欢去想到底有多短。你要发动引擎,但不要移动飞机。如果那女孩还活着,我们需要楼梯把她抬上来。罗伯特,你待在楼梯下面。注意那个讨厌的家伙。阿尔伯特,你跟我来。”

然后他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感到一阵寒意。

“我希望她已经死了,上帝保佑我。如果她死了,我能节省时间。”

2

黛娜没有死,甚至没有失去知觉。劳蕾尔摘下太阳镜,擦去她脸上冒出来的汗珠,黛娜那双深棕色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劳蕾尔蓝绿色的眼睛。在她身后,唐恩和鲁迪肩并肩站着,焦急地低头看着她。

“对不起。”鲁迪第五次说,“我真的以为他昏过去了,失去知觉了。”

劳蕾尔不理他。“黛娜,你还好吗?”她轻声问。她不想看女孩裙子上凸出来的木质刀柄,但她的眼睛无法从它上面移开。至少到目前为止,血流得很少,只有刀刃插进去的位置周围一个小咖啡杯大小的圆圈有血而已。

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疼。”黛娜微弱地说,“呼吸困难,很热。”

“你会没事的。”劳蕾尔说,但她的目光还是禁不住地回到刀柄上。女孩个子非常小,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把刀没有穿过她的身体,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没死。

“……离开这里。”黛娜说着脸皱了一下,一团浓稠的血从嘴角缓缓流出,顺着脸颊流下来。

“别说话,亲爱的。”劳蕾尔说着把黛娜前额上湿漉漉的卷发向后梳了梳。

“你们必须离开这里。”黛娜坚持道,她的声音几乎是耳语,“你也不应该责怪图米先生。他……他只是害怕,仅此而已,他怕它们。”

唐恩愁眉苦脸地环顾四周。“如果我找到那个混蛋,我一定要吓死他。”他说着,双手握拳,在越来越昏暗的阴沉中,他一个指节上的戒指闪烁着微光,“我会让他希望自己一出生就死了。”

这时,尼克走进了餐厅,后面跟着阿尔伯特。他把鲁迪·沃里克推开,没有向他道歉,然后跪在黛娜身旁。他明亮的目光盯着刀柄一会儿,然后转向孩子的脸。

“你好,小可爱。”他愉快地说,但是他的眼睛变得黯淡了,“我看你的气息已经顺了。不要担心,你很快就能像个三脚架一样结结实实了。”

黛娜微微一笑。“什么三脚架?”她低声说。她说话的时候,更多的血从嘴里流出来,劳蕾尔看到她牙齿上也有血,感到一阵反胃。

“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好东西。”尼克回答,“我要把你的头转到一边。你要尽可能地别动。”

“好吧。”

尼克非常轻柔地转动她的头,直到她的脸颊几乎贴在了地毯上。“疼吗?”

“疼,”黛娜低声说,“热,疼到……不能呼吸。”她低声细语的声音变得嘶哑、破碎。一股细细的血从她嘴里流了出来,汇聚在离克雷格·图米的血迹干掉的地方不到十英尺的地毯上。

从外面传来了飞机发动机启动时突然发出的高压呜呜声。唐恩、鲁迪和阿尔伯特看着那个方向。尼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女孩。他轻轻地说:“黛娜,你想咳嗽吗?”

“想……不想……不知道。”

“最好别咳。”他说,“如果你有这种感觉,试着忽略它。不要再说话了,好吗?”

“别……伤害……图米先生。她的话虽然很小声,但依然能听得出其中的郑重和紧迫。

“不会的,亲爱的,我不会想这么做的。相信我。”

“……不……信……你……”

尼克弯下腰,吻了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说:“但你可以的,你知道——我的意思是相信我。现在,你只要静静地躺着,让我们来管这些事。”

他抬头看着劳蕾尔。

“你没有试着把刀拔出来?”

“我……没有。”劳蕾尔吞了吞口水,她喉咙里有一团火辣辣的东西,咽不下去,“我应该拔吗?”

“如果你试过的话,那她的机会也就不多了。你有护理经验吗?”

“没有。”

“好吧,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但首先我要知道你看到血——相当多的血——会不会晕过去。我需要实话。”

劳蕾尔说:“自从我们玩捉迷藏,我妹妹撞到一扇门上磕掉了两颗牙齿之后,我真就没见过多少血了。但那时我并没有晕倒。”

“好。你现在也不会晕倒了。沃里克先生,给我从角落那间该死的小酒馆拿五六条桌布来。”他朝小女孩笑了笑,“再给我一两分钟,黛娜,我想你会感觉好多了。年轻的霍普韦尔医生对女士们非常温柔——尤其是对年轻漂亮的女士们。”

劳蕾尔突然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欲望,想伸手去摸尼克的头发。

你怎么了?这个小女孩可能快死了,你想知道他的头发摸起来什么感觉!别想了!你太蠢了吧?

嗯,让我想想……我蠢到第一次通过所谓的交友杂志的个人专栏联系到一个男人,就打算跟他上床,只要他看起来还不错……当然,如果他没有口臭的话。

哦,别想了!别想了,劳蕾尔!

对,她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同意了。你说的完全正确,在这样的时候还想那样的事情真是疯狂,我不会想了……但我想知道年轻的霍普韦尔医生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很温柔,还是——

劳蕾尔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开始疯了。

黛娜说:“它们更近了。你们真的……”她咳嗽了一声,嘴唇间冒出一个大血泡,然后破掉,溅满了她的脸颊。唐恩·加夫尼咕哝着转过身去。“……真的得快点了。”她把话说完。

尼克愉快的微笑一点也没变。“我知道。”他说。

3

克雷格冲过航站楼,敏捷地跳过自动扶梯的扶手,顺着一动不动的金属阶梯往下跑,他的头脑里充满了恐慌的咆哮和拍击,就像暴风雨中大海的声音;它甚至盖过了兰格利尔不停咀嚼的嘎吱声。没有人看见他走掉。他飞快地穿过楼下的大厅,朝出口跑去,然后撞上了出口的门。他完全忘了在停电的情况下电动门不会自动打开。

他被弹了回来,岔了气,然后倒在地板上,像被网住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他在那里躺了一会儿,摸索着自己脑海中仅存的思维,发现自己凝视着自己的右手。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那只是一团白色的东西,但他能看见黑色的东西溅在上面,他知道那是什么:是小姑娘的血。

只不过她不是小姑娘,不真的是。她只是看起来像个小女孩。她是头号兰格利尔,她没了,其他兰格利尔才不能……不能……

干什么?

找到他?

但他仍能听到它们逼近时发出的饥饿的声音:那令人发狂的咀嚼声,仿佛东面的某个地方有一群巨大而饥饿的昆虫正在推进。

他的脑子在飞快运转。哦,他太晕头转向了。

克雷格看到一扇较小的门通向外面,他站了起来,朝那个方向走去。然后他停住了。那里有一条路,毫无疑问,这条路通往班戈市,但那又怎样?他并不在乎班戈。班戈绝对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局的一部分。他要去的是波士顿。只要他能到那儿,一切都会好的。这是什么意思呢?他父亲会知道的。这意味着他必须停止到处乱跑,开始办正事。

他的脑子里满是这个想法,就像沉船的受害者抓住一块残骸一样——任何能漂在水面上的东西都行,即使是厕所的门都得好好珍惜。如果他能去波士顿,这整个经历就会……就能……

“抛在脑后。”他喃喃地说。

听了这话,一道耀眼的理性之光似乎穿透了他头脑里的黑暗,一个声音(可能是他父亲的声音)肯定地喊道:“这才对!”

但他该怎么做呢?波士顿太远了,走不到,在他伤害了那些人的失明小吉祥物后,其他人肯定不让他回到唯一还能用的飞机上。

“但是他们不知道。”克雷格小声说,“他们不知道我帮了他们一个忙,因为他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藏起来。父亲低声对他说。躲在飞机上。

对!他母亲的声音又加了一句。藏进去!这就当做是机票了。克雷格……宝贝!如果你那样做了,你就不需要票了,对吧?

克雷格怀疑地看着行李传送带。他可以用它去停机坪,但假设他们在飞机旁安排了警卫?那个机长想不到这一点——一离开驾驶舱,他就明显是个低能儿——但英国佬几乎肯定会想到这一点。

那他应该怎么做?

如果航站楼朝班戈的一侧不行,跑道那边也不行,他该怎么办,该去哪儿?

克雷格紧张地看着一动不动的自动扶梯。他们很快就要追捕他了——肯定是那个英国佬领头——他站在这大厅中间暴露出来,就像个刚把乳贴和内裤脱下来丢向观众的脱衣舞娘。

我得躲起来,至少躲一会儿。

他听到外面喷气引擎发动的声音,但这并不使他担心。他对飞机略知一二,知道恩格尔不加油哪儿也去不了。而且加油也需要时间。他不必担心他们丢下他走了。

至少,现在,他们甩不掉他。

躲起来,克雷格宝贝。这就是你现在必须要做的。在他们来找你之前,你得躲起来。

他慢慢地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寻找最能藏的地方。这一次,他看到安飞士租车办事处和班戈旅行社之间的门上有一个牌子。

上面写着“机场服务”。

这个牌子可以表示任何事情。

克雷格匆匆走到门口,一边走一边紧张地回头看了看,然后试了试。就像机场安检门一样,当他推门时,门把手不转,但门却开了。克雷格进去前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没有看到任何人,然后便关上了门。

黑暗完全吞噬了他。在这里,他就像被他刺伤的小女孩一样失明了。克雷格并不介意。他并不害怕黑暗。事实上,他相当喜欢黑暗。除非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否则没人指望你能在黑暗中做什么大事。在黑暗中,他的业绩表现不再重要。

更妙的是,兰格利尔咀嚼的声音变模糊了。

克雷格摸索着慢慢地向前走,双手伸展,拖着脚走。这样拖着脚步走了三次之后,他的大腿碰到了一个硬物,感觉像是桌子的边缘。他伸手摸索了一阵。对,是张桌子。他双手在桌子上摸了一会儿,从熟悉的美国白领上班族的用品中得到了一些安慰:一叠纸、一个收发篮、吸墨纸的边缘、一盒回形针、一套铅笔和钢笔。他绕着桌子到房间另一边,屁股撞到了椅子的扶手。克雷格在椅子和桌子之间挪动了一下,然后坐了下来。坐在办公桌后面让他感觉好多了。这让他更有自我的感觉——冷静,掌控。他摸索到最上面的抽屉,把它拉开,在里面找一件武器——一件锋利的东西。他的手几乎立刻碰到了一把开信刀。

他把刀拿出来,关上抽屉,把它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

他只是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听着自己模糊的心跳声和飞机引擎的微弱声音,然后他的手又在桌子上轻轻摸索,直到再次碰到那叠纸。他拿过最上面的那张凑到自己跟前,但上面一点白纸的反光都没有……甚至当他把它举在眼前的时候也看不到。

没关系,克雷格。你就坐在黑暗中,就坐在这里,等到时机成熟时——

我会通知你,他父亲冷冷地说。

“没错。”克雷格说。他的手指慢慢摸到那张看不见的纸的右上角,然后慢慢往下撕。

撕……撕。

他心里一片平静,就像一片清凉的海水。他把看不见的纸条扔在看不见的桌子上,再把手指移回到纸的上方。一切都会好的,没事的。他开始低声唱起来,声音小且没有音调。

“就叫我晨间天使,宝贝……”

撕……撕。

“在你离开我之前,摸摸我的脸颊……宝贝……”

克雷格平静地坐着,等待着他的父亲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就像他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4

“仔细听着,阿尔伯特。”尼克说,“我们必须带她上飞机,但我们需要担架。飞机上不会有,但这里一定有。会在哪儿有呢?”

“啊,霍普韦尔先生,恩格尔机长会更清楚——”

“但是恩格尔机长不在这里。”尼克耐心地说,“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阿尔伯特皱了皱眉……然后他想起了在楼下看到的一个标志。“机场服务?”他问,“听起来对吗?”

“非常好,”尼克说,“你在哪儿看到的?”

“在下面一层。就在租车柜台旁边。”

“好。”尼克说,“我们就这么处理这个问题。你和加夫尼先生负责找担架和抬担架。加夫尼先生,我建议你看看柜台后面的烤架,你应该会找到一些锋利的刀。我相信我们那个讨厌的朋友就是在那里找到刀的。你自己拿一把,给阿尔伯特拿一把。”

唐恩一言不发地走到柜台后面。鲁迪·沃里克抱着一堆红白格子桌布从红男爵酒吧回来了。

“我真的很抱歉——”他又说了一遍,但尼克打断了他。他仍然望着阿尔伯特,在黛娜小小的身体的阴影之上,他的脸现在只剩下一圈白色。夜幕快要降临了。

“你大概见不到图米先生了,我猜他是在恐慌中离开这里的,没有武装。我猜他现在不是找到了藏身之处,就是离开了航站楼。如果你真的见到了他,我劝你除非必要,否则千万不要跟他对峙。”他转头看着唐恩拿着两把切肉刀回来了,“你们两个,分清轻重缓急。你们的任务不是抓住图米先生、把他绳之以法,而是弄个担架尽快送过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唐恩递给阿尔伯特一把刀,但阿尔伯特摇摇头,看着鲁迪·沃里克。“我可以换一块桌布吗?”

唐恩看着他,好像阿尔伯特发疯了。“桌布吗?看在上帝的分上,桌布有什么用?”

“我弄给你看。”

阿尔伯特一直跪在黛娜身边。现在他站起来,走到柜台后面。他环顾四周,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但他肯定自己看到就知道了。他也确实找到了。柜台上放着一台老式的两片烤面包机。他把面包机拿起来,拔掉墙上的插头,然后把电线紧紧地缠在上面,回到大家在的地方。他拿起一条桌布,铺好,把烤面包机放在一角。然后他把它翻了两次,把烤面包机包在桌布的末端,像包圣诞礼物一样。他在角落打了一个紧的兔耳结,做成了口袋。当他抓住桌布松散的一端站起来时,裹着的烤面包机已经变成了临时用的投石器里的石头。

“小的时候,我们经常扮演印第安纳·琼斯[30]。”阿尔伯特不好意思地说,“我做了一个像这样的东西,假装是我的鞭子。我有一次差点打断我弟弟大卫的胳膊。我用旧毯子包着我在车库里找到的吊锤。我觉得这很蠢。我不知道打起来会有多严重。我为此挨了一顿臭骂。我猜,它看起来很蠢,但实际上效果很好。至少一直是这样。”

尼克怀疑地看着阿尔伯特的临时武器,但什么也没说。如果裹着桌布的烤面包机能让阿尔伯特在黑暗中下楼时感觉更好些,那就这样吧。

“好吧。现在去找担架抬回来。如果机场服务处没有,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试试。如果你们在十五分钟内一无所获——不,十分钟——就回来,我们来抬她。”

“你不能那样做!”劳蕾尔轻声叫道,“如果内出血的话。”

尼克抬头看着她:“已经内出血了,我想我们最多只能留出十分钟。”

劳蕾尔张嘴想回答,想争辩,可是黛娜沙哑的耳语使她停住了:“他说的对。”

唐恩把刀插进腰带。“来吧,孩子。”他说着,两个人一起穿过航站楼,走下自动扶梯到一楼。阿尔伯特边走用桌布裹住了手。

5

尼克回头去看地板上的女孩:“黛娜,你感觉怎么样?”

“疼得厉害。”黛娜有气无力地说。

“是,当然。”尼克说,“恐怕我将要做的事会让你更痛,至少会痛几秒钟。但是刀在你的肺里,必须把它取出来。你知道的,对吧?”

“对。”她那双失明的黑色眼睛抬头望着他,“我怕。”

“我也是,黛娜,我也是,但必须这么做。你勇敢吗?”

“对。”

“好姑娘。”尼克弯下腰,在她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真是个勇敢的好姑娘。不会花很长时间,我保证。黛娜,我要你躺着别动,别咳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很重要。尽量不要咳嗽。”

“我尽量。”

“可能会有那么一两下,你会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你甚至会觉得自己在漏气,就像轮胎被戳破了一样。小可爱,这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它可能会让你想动,或者大叫。你绝对不能这样。你也不能咳嗽。”

黛娜回答了,但没有人听到。

尼克咽了口唾沫,快速动手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转向劳蕾尔。“把两块桌布折成正方形垫子。要尽可能地厚。跪在我身边,尽可能靠近。沃里克,脱下你的腰带。”

鲁迪立刻答应了。

尼克回头看了看劳蕾尔,她又一次被尼克凝视的目光震慑住,但这一次却有点愉快。“我要抓住刀柄把它拔出来。如果刀没有卡在肋骨上——从位置判断,我觉得没有,刀拔出来的时候应该缓慢平顺。一拔出来,我就退后,让你能靠近那女孩的胸部,你要用布垫压住她的伤口,要按紧。你不用担心会伤到她,或者把她的胸部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的肺至少有一个穿孔,我敢说是对穿。这些才是我们要担心的。你明白吗?”

“明白。”

“你把垫子放好后,我要把她朝你压的方向拉起来。如果我们看到她衣服后面有血迹,沃里克先生会把另一块布垫放在她下面。然后,我们要用沃里克先生的腰带把两个压垫固定住。”他抬头看了看鲁迪,“我叫的时候,老兄,你就把它给我。别让我叫两次。”

“我不会的。”

“你觉得这样做好吗,尼克?”劳蕾尔问。

“我想是的。”尼克回答,“我希望是。”他又看了看黛娜,“准备好了吗?”

黛娜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好吧。”尼克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耶稣保佑。”

他用修长的手指握住刀柄,就像抓住棒球棒一样,然后往外拔。黛娜尖叫起来。大口鲜血从她嘴里喷涌而出。劳蕾尔紧张地向前倾着身子,她的脸突然被黛娜的血喷了一脸。她畏缩了。

“别退!”尼克头也不回地对她吼道,“你敢给我往后退!你敢!”

劳蕾尔又向前倾了倾,浑身颤抖着想吐。那把在黑暗中闪着暗淡银光的刀从黛娜的胸膛里被拔了出来。这个失明的小女孩的胸部起伏着,伤口向内缩的时候,出现了一种尖利怪异的哨声。

“现在!”尼克吼道,“压住!尽全力压!”

劳蕾尔身体前倾。有那么一会儿,她看见血从黛娜胸部的洞中涌出来,然后伤口就被遮住了。她手上的桌布垫几乎立刻变得又热又湿。“大力一些!”尼克对她咆哮道,“要用力压!堵住它!堵住伤口!”

劳蕾尔现在明白了人们所说的神经衰弱是什么意思,因为她觉得自己差不多到这个程度了。“我不能!我会压断她的肋骨——”

“去她的肋骨!你得堵住伤口!”

劳蕾尔跪着向前摇晃了一下,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手上。尽管她把桌布叠得很厚,但现在她能感觉到有液体从手指间慢慢渗出来。

尼克把刀扔到一边,身体前倾,脸几乎碰到了黛娜的脸。黛娜的眼睛闭着。尼克翻开她的一侧眼皮,说:“我想她终于昏过去了。我不能肯定,因为她的眼睛很奇怪,但我希望她昏过去了。”头发披散在他的额头上。他不耐烦地甩了甩头,然后看着劳蕾尔:“你做得很好。坚持住,好吗?我现在给她翻身,你在我翻身的时候继续用力压。”

“血太多了。”劳蕾尔呻吟道,“她会呛死吗?”

“我不知道。继续压。准备好了吗,沃里克先生?”

“哦,天哪,我觉得好了。”鲁迪·沃里克嘶哑地说。

“好。我们开始吧。”尼克把手伸到黛娜的右肩胛骨下,然后脸皱了一下,“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他喃喃地说,“糟糕得多。她被血泡透了。”他开始慢慢地把黛娜往上,朝劳蕾尔施加压力的方向拉。黛娜发出一声粗哑的呻吟。一口半凝固的血从她嘴里喷了出来,溅在地板上。现在劳蕾尔可以听到女孩身下的血如雨点般地滴落在地毯上。

突然间,劳蕾尔感觉世界开始离她远去。

“继续用力压!”尼克叫道,“别松手!”

但劳蕾尔快晕过去了。

劳蕾尔知道如果她真的晕倒了,尼克·霍普韦尔会怎么想她,于是劳蕾尔像一个做鬼脸的孩子一样把舌头咬在齿间,用最大的力气咬了下去。异常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自己的血的咸味立刻弄得满嘴都是……但是那种世界像水族馆里慵懒的鱼一样从她身边游开的感觉消失了。她又回过神来。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痛苦和惊讶的尖叫声。接着是一声嘶哑的喊叫,最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鲁迪和劳蕾尔都转向那个方向。“那个小伙子!”鲁迪说,“他和加夫尼!他们——”

“他们终于找到了图米先生。”尼克说。他的表情复杂,像是戴了一副面具,脖子上的肌腱像钢滑轮一样突了出来。

“我们只能希望——”

楼下传来砰的一声,然后是一声痛苦的嚎叫,接着是一连串低沉的重击声。

“——他们把形势控制住了,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我们现在停下来,这个小女孩肯定会死的。”

“但那听起来像是那个小伙子!”

“没办法帮,是不是?把垫子放在她下面,沃里克。现在就放,不然我就揍扁你。”

6

唐恩领着大家走下自动扶梯,然后在扶梯底部停了一会儿,在口袋里摸了摸。他拿出一个方形的东西,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说:“这是我的芝宝打火机。你觉得还能用吗?”

“我不知道。”阿尔伯特说,“也许能用一段时间。除非迫不得已,你最好不要尝试。我当然希望能用。没有它,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机场服务处在哪里?”

阿尔伯特指着克雷格·图米不到五分钟前走进的那扇门:“就在那儿。”

“你认为没上锁吗?”

“这个,”阿尔伯特说,“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他们穿过航站楼,唐恩仍然右手拿着打火机在前面带路。

7

克雷格听到他们来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兰格利尔的仆人。但他并不担心。他已经把那假扮成小女孩的东西料理好了,他也能解决其他的。他把手放在开信刀上,站起来,侧身绕到桌子后面。

“你认为它没上锁吗?”

“这个,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

不管怎样,你们总会发现一些东西的,克雷格想。他走到门边的墙,那有一排排叠满纸的架子。他伸手摸了摸门铰。好。打开的门会把他和他们隔开……反正他们也不大可能看见他。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把开信刀举到肩膀的高度。

“扭不动。”克雷格放松了……但只有一瞬间。

“试着推它。”这是哪个自以为聪明的小子。

门慢慢打开了。

8

唐恩走了进来,对着黑暗眨巴着眼睛。他用大拇指顶开打火机的盖子,举起来,然后弹了一下打火轮。火花一闪,一道低低的火焰升了起来。他们看到的显然是一间兼具办公室和储藏室功能的地方。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堆凌乱的行李,另一角放着一台复印机,后墙排列着堆放着各种各样东西的架子。

唐恩走进办公室,举着打火机,就像洞穴探险者在黑暗的洞穴里举着一支蜡烛。他指着右边的墙:“嘿,小子!‘王牌’!看!”

那里贴着一张海报,画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醉醺醺的家伙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看了看手表。海报上告诫道“工作是酗酒阶级的诅咒。”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盒子,上面有一个大大的红十字。下面是一张折叠的担架……有轮子的那种。

但阿尔伯特没有看海报、急救箱或担架。他的眼睛盯着房间中央的桌子。

他看见那上面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纸条。

“当心!”他喊道,“当心,他在——”

克雷格·图米从门后走出来,开始攻击他们。

9

“腰带。”尼克说。

鲁迪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头转向餐厅的门。楼下的声音已经停止了。黑暗中,只有那个哒哒哒的声音和喷气发动机的隆隆轰鸣声。

尼克像骡子一样向后一踢,踢到了鲁迪的小腿上。

“噢!”

“腰带!快!”

鲁迪笨拙地跪到尼克旁边。尼克一只手托着黛娜,另一只手把第二块桌布压在她的背上。

“把腰带从垫子下穿过去。”尼克气喘吁吁地说,汗水从脸上淌下来,“快!我不能一直支撑着她!”

鲁迪把腰带从垫子下穿过。尼克把黛娜放下来,把手伸过她瘦小的身体,把她的左肩抬起,把腰带从另一边拉了出来。然后他把腰带在她胸前系紧,腰带的另一端给了劳蕾尔。尼克说。“继续用力压。腰带扣用不了——她太瘦小了。”

“你要下楼吗?”劳蕾尔问。

“对。看来我得下去。”

“小心点。请小心点。”

尼克朝她咧嘴一笑,那些突然在黑暗中闪出来的白牙吓人一跳……但她发现,这并不可怕,反而让人安心。

“当然。我向来都很小心。”他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肩膀。他的手是温暖的,在他的触摸下,一阵寒颤传遍了她全身。“你做得很好,劳蕾尔。谢谢你。”

他正要转过身去,这时一只小手摸索出来抓住了他蓝色牛仔裤的裤脚。他低头一看,只见黛娜那双失明的眼睛又睁开了。

“别……”她刚开口说话,突然接着一阵哽住的喷嚏让她颤抖起来。血从她的鼻子里喷出来,像一团细细的小水滴。

“黛娜,别——”

“别……你……别杀他!”她说,即使在黑暗中,劳蕾尔也能感觉到她说这句话时有多努力。

尼克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知道,那家伙捅了你。你为什么这么坚持要别人不伤害他?”

她窄窄的胸部被腰带束缚着,血迹斑斑的桌布上下起伏。她挣扎着,勉强又说了一句。他们都听到了。黛娜竭力想说清楚:“我……只知道……是我们需要他。”她低声说,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10

克雷格把开信刀深深捅进唐恩·加夫尼的后颈。唐恩尖叫了一声,打火机掉在地上,火焰病恹恹地忽明忽灭。阿尔伯特在看到克雷格朝唐恩过去时惊讶地大声尖叫,现在唐恩踉踉跄跄地朝桌子那边走,双手无力地乱抓插在身后的刀。

克雷格用一只手拔出开信刀,又从后面捅了唐恩一下。随着克雷格一拔一捅两下,阿尔伯特听到的声音仿佛像一个饥饿的人从一只全熟的火鸡上扯掉鸡腿。唐恩又尖叫起来,这次更大声了,然后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双手在前面胡乱挥动,撞到了收发信箱和那叠被克雷格撕成条的遗失行李表格。

克雷格转向阿尔伯特,把开信刀上的血甩了一地。“你也是他们之一。”他喘息着说,“嗯,去你妈的。我要去波士顿,你阻止不了我。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然后地板上的打火机熄灭了,他们陷入了黑暗之中。

阿尔伯特向后退了一步,他感到一阵温暖的空气迎面扑来,克雷格挥刀刺穿了他一秒钟前待过的地方。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在身后摇摆摸索着,生怕退到角落里,克雷格就会随意用刀(在芝宝打火机苍白、黯淡的光线下,他以为是这样)攻击他,而他自己的武器也会毫无用处。他的手指只摸到了空地方,便从门里退到大厅里。他并不觉得酷,也不觉得自己是密西西比河沿岸最快的希伯来神枪手。他并不觉得自己比蓝色火焰还快。他觉得自己像个吓坏了的孩子,愚蠢地选择了儿时的玩具而不是真正的武器,因为尽管这个疯子对楼上的小姑娘下了手,但他一直不相信——真的,真的不相信——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他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即使在死气沉沉的空气中,他也能闻到自己的气味。那是恐惧的味道,像令人作呕的猴子尿味。

克雷格举着开信刀从门里溜了出来。他像一个在黑暗中跳舞的影子。“我看见你了,小子。”他喘着气说,“我像猫一样看见你了。”

他开始向前慢慢移动。阿尔伯特向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他开始把烤面包机摆来摆去,提醒自己在克雷格冲上来、把刀插进他的喉咙或胸膛前,他只有一次攻击机会。

如果那烤面包机还没击中他就从他妈的口袋里飞出去,我就完了。

11

克雷格越逼越近,他的上半身左右摇摆,就像一条从篮子里爬出来的蛇。他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露出小酒窝。没错,在克雷格脑子中的不朽要塞里的克雷格父亲严酷地说,如果你必须一个一个解决他们,你是做得到的。努力就会有回报,克雷格。还记得吗?努力就会有回报。努、力、就、会、有、回、报。

没错,克雷格宝贝,他妈妈插话说,你能做到,你必须做到。

“对不起,”克雷格微笑着对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孩低声说,“我真的、真的很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如果你能从我的角度看问题,你就会明白的。”

他凑近阿尔伯特,把开信刀举到眼前。

12

阿尔伯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后,发现自己已经退到联合航空公司的售票台。如果他再退,他向后摆臂的空间就会受到限制。必须快点。他开始加快摇晃烤面包机的速度,被汗浸湿的手抓着被扭曲的桌布。

克雷格在黑暗中看到这个动作,但看不出这个小伙子在晃什么。这并不重要。他不能让这变得重要。他冷静了一下,然后向前冲。

“我要去波士顿!”他尖叫起来,“我……”

阿尔伯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看到了克雷格的行动。烤面包机已经往后晃出了半个圆弧。阿尔伯特没有把手腕往前伸来扭转方向,而是让手臂随着烤面包机的重量移动,以一个夸张的俯仰姿势将手臂举过头顶。与此同时,他向左走了一步。桌布末端包着的东西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又短又实心的小圈,由于向心力的作用,它紧紧地包在口袋里。克雷格同时顺势走进烤面包机的下降弧线。面包机砸到了克雷格的前额和鼻梁,发出一种坚硬的、毫无音调的哐当声。

克雷格痛苦地号啕大哭,把开信刀扔在地上。他用手捂住脸,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血从他受伤的鼻子里流出来,像从破裂的消防栓里喷出来的水一样,然后又从他的手指间渗了出来。阿尔伯特对他这一下感到害怕,但现在图米受伤了,他更害怕停下。阿尔伯特又向左走了一步,把桌布朝旁边甩了甩。桌布包着的面包机嗖的一声飞过空中,重重地砸在克雷格的胸膛中央。克雷格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号叫。

阿尔伯特·“王牌”·考斯纳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其他一切都像是色彩、图像和情感搅在一起翻滚破碎的漩涡。

我必须让他不能动,否则他会起来杀了我。我必须让他不能动,否则他会起来杀了我。

至少图米已经丢了武器,那把刀在大厅的地毯上闪闪发光。阿尔伯特用穿着乐福鞋的一只脚踩着刀,又用烤面包机打出一击。它落下的时候,阿尔伯特弯下腰来,就像以前问候王室成员的管家一样。桌布末端包着的面包机撞到了克雷格·图米气喘吁吁的嘴,发出像包在手帕里的玻璃破碎的声音。

哦,上帝,阿尔伯特想,那是他的牙齿。

克雷格扑倒在地,扭动着身体,看起来很可怕。也许因为光线太暗,显得更可怕了。他可怕的生命力让他像是可怕的、杀不死的怪物或者昆虫。

他的手抓住了阿尔伯特的乐福鞋。阿尔伯特厌恶地大叫了一声“闪开”,露出了他踩着的开信刀,克雷格想去抓刀。在他两眼之间的鼻子被击成了一个破裂的肉球。他几乎看不到阿尔伯特,视线被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环占据,持续而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袋里回响,就像电视测试模式的声音被调到最大音量。

他已经不能再伤害别人了,但阿尔伯特并不知道。慌乱中,他又把烤面包机砸在了克雷格的头上。里面的加热元件摔出来时,烤面包机发出了金属的撞击声。

克雷格不动了。

阿尔伯特站在他身旁,一边抽泣,一边喘着气,手上拿着沉甸甸的桌布。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自动扶梯走去,又深深弯下腰,朝地板上呕吐起来。

13

布莱恩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个十字,一边打开盖在767的惯性导航系统显示屏上的黑色塑料罩,心里还很害怕屏幕上什么也没有。他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松了一口气。

最后程序

完成,

冰冷的蓝绿色字体这么告诉通知他,下面是:

新程序吗?是否

布莱恩输入了“是”,然后:

逆转

美国骄傲29号航班:洛杉矶/洛根航程

屏幕暗了一会儿。然后:

逆转美国骄傲29号航班中,包括航线部分?是否

布莱恩输入了“是”。

逆转

屏幕这么显示,不到五秒钟后:

程序完成

“恩格尔机长?”

布莱恩转过身来。贝萨妮正站在驾驶舱门口。在驾驶舱的灯光下,她显得苍白而憔悴。

“我现在有点忙,贝萨妮。”

“他们为什么还没回来?”

“我不知道。”

“我问鲍勃,也就是詹金斯先生,是否看到有人在航站楼里走动,他说他看不到。如果他们都死了呢?”

“我敢肯定他们没有。如果这能让你感觉好点,你为什么不和罗伯特一起站在活动楼梯下等呢?我还有一些事要做。”至少我希望还有。

“你害怕吗?”她问。

“怕。我肯定怕。”

她微微一笑:“我有点高兴,就我一人害怕太糟糕了……完全不真实的感觉。我现在不打扰你了。”

“谢谢。我肯定他们很快就会出来的。”

她离开了。布莱恩转过身来,对着惯性导航系统的显示屏继续输入:

本程序有无问题?

他按了执行。

没有问题。感谢您执飞“美国骄傲”。

“不用客气,我肯定没问题。”布莱恩喃喃地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现在,他想,只要燃料能燃烧就好了。

14

鲍勃听到梯子上有脚步声,迅速转过身来。只有贝萨妮在慢慢地、小心地往下走,但他仍然感到忐忑不安,从东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更近了。

“嗨,贝萨妮。我可以再找你借一支烟吗?”

贝萨妮把快抽完的那盒烟给了他,然后自己拿了一根。她把阿尔伯特的实验用火柴夹在烟盒的玻璃纸里,试了一下,火柴很容易就点燃了。

“有他们的动静吗?”

“嗯,我想这完全取决于你所说的‘动静’是什么,”鲍勃谨慎地说,“我想就在你下楼之前,我听到有人喊叫。”他听到的声音实际上像是尖叫——凄厉的惨叫,如果直说的话——但他觉得没有理由告诉那个女孩。她看上去和罗伯特一样害怕,而且他觉得她已经喜欢上阿尔伯特了。

“我希望黛娜会没事,”她说,“可我不知道。他把黛娜伤得很重。”

“你见到机长了吗?”

贝萨妮点了点头:“他差不多算是把我赶了出来。我猜他是在给设备设定程序什么的。”

鲍勃·詹金斯严肃地点了点头:“希望如此。”

两人无话可说了,都朝东看。除了嘎吱嘎吱的咀嚼声,现在有一种新的、甚至更不祥的声音:一种高而尖的单调声音。这是一种奇怪的机械声,罗伯特觉得像是汽车变速器油不够时发出的声音。

“现在更近了,不是吗?”

鲍勃勉强点了点头。他吸了一口烟,炽热的余烬瞬间照亮了他那双疲惫而恐惧的眼睛。

“你觉得那是什么,詹金斯先生?”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亲爱的姑娘,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知道。”

15

尼克在电梯上往下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弯着腰的人站在一堆没用的付费电话前,看不清是阿尔伯特还是克雷格·图米。尼克把手伸进右前侧的口袋,左手抵在口袋上以免弄出叮当的响声,他在零钱中摸出一对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尼克右手握紧成拳头,把两角五分的硬币塞进手指间,做成一套临时的铜指节。然后他继续往下走到大厅。

尼克出现时,电话旁的人影抬起头来。是阿尔伯特。“别踩在我吐的东西上。”他没精打采地说。

尼克把二十五分的硬币扔回口袋,匆匆走到男孩站着的地方,男孩双手撑在膝盖上,就像一个严重高估了自己锻炼能力的老人。他能闻到呕吐物的酸味。这种气味,再加上从男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恐惧的汗臭,都是他太熟悉的气味了。他在福克兰群岛服役的时候就了解这种气味,在北爱尔兰的时候更是熟悉。他用左手搂住男孩的肩膀,阿尔伯特慢慢地站直身子。

“他们在哪儿,‘王牌’?”尼克轻声问,“加夫尼和图米——他们在哪儿?”

“图米先生在那儿。”他指了指地板上一个皱成一团的东西,“加夫尼先生在机场服务办公室。我想他们都死了。图米先生之前在机场服务办公室。我猜他是躲在门后面。他杀了加夫尼,因为加夫尼先进去的。如果我先进去,他会杀了我的。”

阿尔伯特困难地吞咽着。

“后来我杀了图米先生。我不得不杀他。他在追我,明白吗?他在某个地方发现了另一把刀,就追着我来了。”他说话的语气可能会被误认为是漠不关心,但尼克明白。他从阿尔伯特模糊的白脸上看到的并不是漠不关心。

“你还可以吗,‘王牌’?”尼克问。

“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杀、杀过任何人,而且……”阿尔伯特哽咽了一下,痛苦地抽泣起来。

“我知道。”尼克说,“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可以克服。我知道。你必须克服它,‘王牌’。我们在睡觉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时间去做心理治疗了。那个声音越来越大了。”

他离开阿尔伯特,走到地板上那团皱巴巴的东西前。那是侧躺着的克雷格·图米,他抬起一只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尼克把他翻过来,看着他,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图米还活着——能听到他那刺耳的呼吸声——但尼克可以用他的银行存款打赌,这次他不是在装晕。他的鼻子不仅断了,看起来像是被打没了。他的嘴是一个血淋淋的窝,周围是破碎的牙齿。图米前额中央那深陷的凹处表明,阿尔伯特对这个人的颅骨做了一次整容。

“他是用烤面包机打的?”尼克喃喃自语,“圣主和圣母啊,汤姆、迪克和哈利在上。”他站起身来,提高了嗓门,“他没死,‘王牌’。”

尼克离开阿尔伯特时,阿尔伯特又弯下腰去。现在他慢慢站直身子,朝他走了一步。“他没死吗?”

“你自己听。他出局了,但比赛还在继续。”不过应该活不久了,听他的声音,应该活不久了,“我们去看看加夫尼先生……也许他也侥幸逃脱了。担架怎么办?”

“嗯?”阿尔伯特看着尼克,好像他在讲其他语言一样。

“担架。”尼克耐心地重复道,他们向敞开的机场服务处的门走去。

“我们找到了。”阿尔伯特说。

“是吗?太好了!”

阿尔伯特在门口停了下来。“等一下。”他喃喃地说,然后蹲下来摸了摸唐恩的打火机。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打火机还是温的。他又站了起来。“我想,加夫尼先生在桌子的另一边。”

他们在周围走着,踩过一堆乱七八糟的纸条和收发信箱。阿尔伯特拿着打火机,试到第五次,灯芯着了,微弱地燃烧了三四秒钟又灭了。但这就足够了。尼克在打火机轮撞击的火光中已经看得够清楚了,但他不愿意对阿尔伯特说。唐恩·加夫尼仰面躺着,眼睛睁着,脸上依然是一种可怕而惊讶的神情。他还是没有侥幸逃脱。

“图米为什么没有放倒你?”过了一会儿,尼克问。

“我知道他在这里。”阿尔伯特说,“在他打加夫尼先生之前,我就知道了。”他的声音仍然干涩而颤抖,但他感觉好了一点。现在他面对着可怜的加夫尼先生——可以说是看着他的眼睛——他感觉好了一点。

“你听见了吗?”

“没有……我看见那些了。在书桌上。”阿尔伯特指着那一小堆撕下来的纸条。

“幸好你看见了。”尼克在黑暗中把手放在阿尔伯特的肩膀上,“你活着是应该的,伙计。这是你应得的。好吗?”

“我尽量这么想。”阿尔伯特说。

“就这么想,老弟。这样你能少做很多噩梦,相信我的话。”

阿尔伯特点点头。

“保持冷静,‘王牌’。事情到此为止——振作起来,你会没事的。”

“霍普韦尔先生?”

“嗯?”

“你能不能别那么叫我‘王牌’了?我……”他的声音哽住了,阿尔伯特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我不再喜欢这个绰号了。”

16

三十秒后,他们从黑暗得像个洞穴的机场服务处出来,尼克提着折叠担架的把手。他们来到一堆电话旁时,尼克把担架递给阿尔伯特,阿尔伯特无言地接了过去。桌布就放在离图米大约五英尺远的地板上,而图米正在毫无节奏地断断续续地大口喘气。

时间很短,时间真他妈的短,但尼克必须看看这个。他必须去。

他拿起桌布,把烤面包机拿了出来。其中一个加热元件卡在面包槽中,另一个滚到了地板上。用来推面包的计时器刻度盘和把手都掉了下来。烤面包机的一角向内塌了进去。左侧被撞出一个深深的圆形凹痕。

这就是打中图米鼻子的部分,尼克想,厉害啊。他摇晃着烤面包机,听着里面破碎零件发出的咔嗒声。

“一台烤面包机。”他惊讶地说,“我有朋友,阿尔伯特……行内的朋友……他们不会相信。我自己也几乎不相信。我的意思是……就靠烤面包机。”

阿尔伯特转过头去。“扔掉它。”他嘶哑地说,“我不想看。”

尼克按男孩的要求做了,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担架拿上楼去。我马上就来。”

“你要干什么?”

“我想看看办公室里还有什么我们可以用的东西。”

阿尔伯特看了他一会儿,但在黑暗中无法辨认尼克的表情。最后他说:“我不相信你。”

“你也不必相信。”尼克用一种奇怪的温柔声音说,“去吧,‘王牌’……我是说,阿尔伯特。我马上就来。不要回头看。”

阿尔伯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吃力地沿着不动的自动扶梯往上走,他低着头,担架像手提箱一样在他的右手上晃来晃去。他没有回头看。

17

尼克一直等到阿尔伯特消失在黑暗中,才走到克雷格·图米躺的地方,蹲在他旁边。图米还在昏迷,但他的呼吸似乎有点规律了。尼克想,在医院里经过一两个星期的持续护理治疗,图米是有可能康复的。他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他有一个令人害怕的硬脑袋。

真遗憾,里面的脑子却很软,伙计,尼克想。他伸出手来,打算一只手捂住图米的嘴,另一只手捂住他的鼻子——或者说捂住剩下的鼻子。这要不了一分钟,他们就再也不用担心克雷格·图米先生了。其他人会对这个做法感到非常害怕——会称之为冷血谋杀——但尼克把这看作差不多是为了保险起见。图米才从似乎完全失去知觉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就让大家一死一重伤,也许是致命伤。再给他一次伤人的机会是很不明智的。

还有一件事。如果他让图米活着,他究竟要让他活着干什么?在这个死透的世界里短暂地受折磨地活着?给他一个在所有天气模式似乎都已停止,一片死寂的天空下呼吸垂死的空气的机会?还是给他一个机会迎接从东面来的那个东西——那靠近的声音就像一群四处掠夺的蚂蚁的东西?

不。最好是给他个痛快。这样做不会有什么痛苦,而且也足够好了。

“这家伙罪有应得。”尼克说,但他还是犹豫了。

他记得那个小女孩用那双失明的黑色眼睛抬头望着他的样子。

你不能杀他!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她从自己隐藏的力气中鼓起最后一点力量,对他下了这个命令。我只知道是我们需要他。

她为什么要保护他?

他又蹲了一会儿,看着克雷格·图米那张被打烂的脸。鲁迪·沃里克站在自动扶梯的顶端讲话时,他吓得跳了起来,好像说话的是个恶魔。

“霍普韦尔先生?尼克?你要来吗?”

“马上!”他回头喊道。他又摸到图米的脸,停了下来,想起了她那双深色的眼睛。

我们需要他。

他突然站了起来,留下痛苦挣扎着呼吸的克雷格·图米。“来了。”他喊道,脚步轻快地上了自动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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