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柴盒。意式香肠三明治的冒险。另一个推理。

亚利桑那犹太小子拉小提琴。镇上唯一的声音。

1

罗伯特·詹金斯终于打破了黛娜警告后的沉寂。“我们有些问题,”他用干巴巴的声音说,“如果黛娜听到了什么——按照她刚才给我们做的精彩演示,我倾向于认为她听到了——如果我们知道那是什么,会很有帮助。但我们不知道。这是一个问题。飞机缺乏燃料是另一个问题。”

“外面有一架727,”尼克说,“都搭在登机道上了。你会开那种飞机吗,布莱恩?”

“会。”布莱恩说。

尼克对着鲍勃摊开手,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你看,已经解开一个结了。

“假设我们真的要再次起飞,我们该去哪里?”罗伯特·詹金斯接着说,“第三个问题。”

“远远地。”黛娜马上说,“离那声音远点。我们必须远离那种声音,以及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

“你认为我们还有多长时间?”鲍勃温柔地问她,“它要多久才能到这儿,黛娜?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在劳蕾尔的臂弯里说,“我觉得还是很远。我想还有时间。但是……”

“那我建议我们完全按照沃里克先生的建议去做,”鲍勃说,“我们到餐厅去吃点东西,讨论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像大侦探波洛说的,食物对小小的灰色脑细胞确实有好处。”

“我们不能再等了。”黛娜烦躁地说。

“十五分钟,”鲍勃说,“就这么长。就算你这个年纪,黛娜,你也应该知道,有益的思考必须先于有益的行动。”

阿尔伯特突然意识到,这位推理家想去那家餐馆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詹金斯的小小灰色脑细胞都在有条不紊地工作——或者至少他认为是这样——在飞机上,经过他对情况怪异但精辟的剖析后,阿尔伯特至少愿意认为他有其他目的。他想向我们展示一些东西,或者证明一些东西,阿尔伯特想道。

“我们肯定有十五分钟吧?”他哄着黛娜说。

“嗯……”黛娜不情愿地说,“我猜有。”

“好吧,”鲍勃轻快地说,“那就这样决定了。”他快步穿过房间朝餐厅走去,好像想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会跟着他似的。

布莱恩和尼克面面相觑。

“我们最好还是跟着走吧,”阿尔伯特平静地说,“我想他知道一些事情。”

“什么事?”布莱恩问。

“确切地说,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可能是值得一查的东西。”

阿尔伯特跟着鲍勃,贝萨妮跟着阿尔伯特,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劳蕾尔牵着黛娜的手。小女孩脸色很苍白。

2

九重天餐厅实际上是一家自助餐厅,后面有一个装满饮料和三明治的冷藏柜,不锈钢柜台旁边是一张张分隔开的保温餐桌。所有的隔间都是空的,干净得闪闪发光。烤架上没有一点油脂。那些上面有波纹、结实的自助餐厅玻璃杯都被整齐地按金字塔形状叠放在后架子上,放在一起的还有更结实的种类繁多的自助餐厅餐具。

罗伯特·詹金斯正站在收银机旁。当阿尔伯特和贝萨妮进来时,他说:“我可以再抽一支烟吗,贝萨妮?”

“哎呀,你可真爱占便宜。”她说,但语气很友好。她拿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抖出一根。罗伯特拿过烟,然后碰了碰她的手,她也拿出了她的火柴盒。

“我就用这里的,怎么样?”收银台旁边有一个装满了印有拉萨尔商学院广告的纸梗火柴盒的碗。碗旁的一个小牌子上写着“为我们无与伦比的朋友”。鲍勃从里面拿了一个火柴盒,打开它,从中抽出了一根火柴。

“当然,”贝萨妮说,“可为什么呢?”

“这就是我们要搞清楚的。”他说,瞥了一眼其他人。他们都围着他站成半圆形注视着,只有鲁迪·沃里克除外,他已经走到后面的服务区,正在仔细检查冷藏柜里的东西。

鲍勃划了一下火柴,在擦火皮上留下了一点白色的痕迹,但是没有点着。他又擦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第三次尝试时,纸火柴被擦弯了,反正能点燃的火柴头不见了。

“天哪,天哪。”他的语气一点都不讶异,“我想肯定太潮湿了。我们从下面拿一个火柴盒,怎么样?它们应该是干的。”

他掏到碗底,一些火柴盒被掏得滑落到台子上。在阿尔伯特看来,它们全都很干燥。在他身后,尼克和布莱恩又交换了一下眼色。

鲍勃又掏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试图划着它,但点不着。

“混蛋。”他说,“我们似乎又发现了一个问题。我可以借你的火柴吗,贝萨妮?”

她一言不发地把它递了过去。

“等一下。”尼克慢慢地说,“伙计,你知道什么了?”

鲍勃说:“我只知道这种情况的影响比我们最初想象的还要广。”他的眼神很平静,但是他的脸色却很憔悴,“我觉得我们可能都犯了一个大错误。在这种情况下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我们纠正我们对这个问题的想法之前,我不相信我们能取得任何进展。我认为这是一种‘角度错误’。”

沃里克朝他们走来。他拿了一个包好的三明治和一瓶啤酒。他的收获似乎大大鼓舞了他。“各位,发生什么了?”

“我知道就见鬼了。”布莱恩说,“但我不喜欢现在的情况。”

鲍勃·詹金斯从贝萨妮的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划了一下,第一击就点着了。“啊。”他说着,把火凑近他的烟头。对布莱恩来说,烟闻起来无比刺激,无比香甜。稍作思考,他想到了其中的原因:除了尼克·霍普韦尔的剃须膏和劳蕾尔的香水的微弱气味之外,这是他唯一能闻到的气味。现在他想了想,布莱恩意识到他还可以闻到他的旅伴们的汗味。

鲍勃手里仍然拿着那根燃着的火柴。现在,他把从碗里拿出来的火柴盒打开,把所有的火柴头都露出来,然后用点燃的火柴碰了碰其他火柴头。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鲍勃把火苗在火柴头上绕来绕去地擦着,但就是点不着。其他人看傻了。

最后,他们听见微弱的噗嗤声,有几根火柴燃了起来,有了短暂而沉闷的生命。它们并没有真正燃烧,只是有微弱的火光,然后就熄灭了。几缕烟飘了起来,这烟似乎没有任何气味。

鲍勃环视着他们,严肃地笑了笑。“即使这样,”他说,“也超出了我的预期。”

“好吧,”布莱恩说,“告诉我们吧。我知道……”

就在这时,鲁迪·沃里克发出一声厌恶的叫喊。黛娜尖叫了一声,靠劳蕾尔更近了。阿尔伯特感到他的心在胸口猛跳了一下。

鲁迪打开了他的三明治——在布莱恩看来,里面像是意大利腊肠和奶酪——已经吃了一大口。现在他把它吐在地板上,厌恶地做了个鬼脸。

“坏了!”鲁迪喊道,“哦,该死的!我讨厌那样!”

“坏了?”鲍勃·詹金斯迅速地说,他的眼睛亮得像有蓝色的电火花,“哦,真的吗?现在加工过的肉类含有大量防腐剂,通常要在烈日下用上八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把它们送过来。但从时钟上看,那个冷藏柜断电还不到五个小时。”

“也许不止。”阿尔伯特说,“是你说我们应该比手表显示的时间感觉还要晚的。”

“是的,但我不认为……冷藏柜还冰吗,沃里克先生?你打开的时候,冷藏柜还冰吗?”

“确切地说,不冰,但很凉。”鲁迪说,“不过那个三明治全坏了。对不起,女士们。拿去。”他伸出手来,“如果你们觉得没坏,就尝尝。”

鲍勃盯着三明治,似乎在鼓起勇气,然后在没有动过的那一半上咬了一小口。阿尔伯特看到一种厌恶的表情掠过他的脸,但他没有立即把食物扔掉。他嚼了一下、两下——然后转身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他把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塞进调味品架下面的垃圾桶里,把剩下的三明治也扔了进去。

“不是坏了。”他说,“是没味道,而且好像完全没有任何质感。”他的嘴向下一撇,显出一种不由自主的厌恶表情,“我们经常说东西吃起来平淡无味——没有调味的白米饭、白水煮土豆——但我想就算最平淡无味的食物也有味道。但这个什么都没有,就像在嚼纸。难怪你认为它坏了。”

秃头男固执地反复说:“真的坏了。”

“试试你的啤酒。”鲍勃用邀请的口吻说,“这不应该坏。啤酒的瓶盖还盖着,即使没有冷藏,有盖的啤酒也不会变质。”

鲁迪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那瓶百威啤酒,然后摇了摇头,把它递给了鲍勃。他说:“我不喝了。”他看了一眼冷藏柜,目光充满恶意,似乎怀疑詹金斯在玩恶作剧整他。

“如果有必要我会喝的。”鲍勃说,“但我已经给科学献身过一次了。还有谁想尝尝这啤酒吗?我认为这非常重要。”

“给我。”尼克说。

“不。”唐恩·加夫尼说,“给我。我真想喝杯啤酒。我以前就喜欢喝温啤酒,我觉得没什么。”

他拿起啤酒,拧开瓶盖,直接举起来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来,把那一口吐在地上。

“天啊!”他喊道,“没有气!里面完全没有气!”

“是吗?”鲍勃兴高采烈地问,“好!太棒了!我们都来亲眼看看!”他一闪而过绕过柜台,从架子上拿下一只玻璃杯。加夫尼把瓶子放在收银机旁边,鲍勃·詹金斯把它捡起来时,布莱恩仔细地看了看。他看不到有泡沫粘在瓶颈里面。他想,里头可能是水。

但鲍勃倒出来的并不像水,看起来像啤酒,没有气的啤酒。上面没有白泡沫。几颗小气泡粘在玻璃上,但没有一个浮上表面。

“好吧。”尼克慢慢地说,“是没气。有时会发生这种情况。如果在工厂里没拧好瓶盖,气就会漏出来。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地喝到没气的啤酒。”

“但是再加上没有味道的意大利腊肠三明治,这就能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到底说明了什么?”布莱恩忍不住了。

“等一等。”鲍勃说,“我们先看看霍普韦尔先生的警告,好吗?”他转过身,用双手抓起几只玻璃杯(另外几只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在地板上摔得粉碎),然后开始以酒保敏捷的速度把它们沿着柜台摆好。“再给我拿点啤酒来。有的话,顺便再拿些软饮料。”

阿尔伯特和贝萨妮走到冷藏柜前,两人随便拿了四五瓶。

“他疯了吗?”贝萨妮低声问。

“我觉得没有。”阿尔伯特说,他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个作家想向他们展示什么,他不喜欢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样子,“还记得他叫你省着用火柴的时候吗?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将要发生,所以他才那么着急要把我们带到餐厅。他想让我们看看。”

3

值班名单被撕成三十几根细条,兰格利尔现在更近了。

克雷格心里能感到它们在接近——更多的重量。

更多他不能忍受的重量。

该走了。

他拿起枪和公文包,然后站起来离开了保安室。他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排练:我不想向你开枪,但如果必要的话我会的。带我去波士顿。我不想向你开枪,但如果必要的话,我会的。带我去波士顿。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克雷格一边走回候机厅,一边咕哝着,“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的。”他的手指摸到了击锤,把它往后扳。

走到一半,他的注意力又被从窗户射进来的苍白的光线吸引住了,于是他朝那个方向转过身来。他能感觉到那些兰格利尔的存在。它们把无用的、懒惰的人都吃了,现在又回来找他。他必须赶到波士顿。这是唯一他知道能拯救自己的方法……因为他们的死太可怕了。他们的死实在太可怕了。

他慢慢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没有理会——至少暂时不理会——身后乘客的嘀咕声。

4

鲍勃·詹金斯从每个瓶子里倒了一点到自己的杯子里。每杯啤酒都像第一杯啤酒一样平淡。“相信了吗?”他问尼克。

“信了。”尼克说,“如果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伙计,说出来。请尽管说。”

“我有个想法。”鲍勃说,“不太……恐怕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我相信,从长远来看,知道总是比无知更好、更安全,无论在第一次了解某些事实时感到多么沮丧,但知道总是好的。我说的对吧?”

“不对。”加夫尼马上说。

鲍勃耸耸肩,苦笑了一下。“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我的声明。在我说其他话之前,我想请你们四处看看,并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环视四周,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堆小桌椅,没有人注意到克雷格·图米背对着他们,站在候机厅的另一边,凝视着外面的柏油路。

“没什么。”劳蕾尔最后说,“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你的眼睛一定比我的敏锐,詹金斯先生。”

“一点也不。我看到什么,你就看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但是机场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当这个——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很可能是它二十四小时周期里人最少的时候,但我很难相信这里连几个在喝咖啡,可能还在吃早点的人都没有。飞机维修人员,或者机场工作人员。为了省钱,他们选择在午夜到凌晨六七点这段时间待在候机楼而不是附近的汽车旅馆。我第一次从行李传送带下来时就到处看,我感到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因为机场从来不会完全荒废的,就像警察和消防站从来不会完全空无一人一样。现在再看看周围,问问自己:吃了一半的饭,喝了空了一半的饮料都在哪儿?还记得飞机上的饮料手推车上有脏杯子放在下面架子上吗?还记得驾驶舱里飞行员座位旁那个吃了一半的面包和那喝了一半的咖啡吗?这里没有这样的东西。事情发生时,这里哪有迹象表明这里有过人呢?”

阿尔伯特又看了看四周,然后慢慢地说:“前甲板上没有烟斗了,是吗?”

鲍勃仔细地看着他。“什么?你说什么,阿尔伯特?”

“我们在飞机上的时候。”阿尔伯特慢慢地说,“我在想我曾经读到过的那艘船。它叫‘玛丽·塞莱斯特’号,有人发现它漫无目的地漂着。嗯……我猜并不是真的漂浮,因为书上说帆已经升起,但是当发现它的人登上它时,玛丽·塞莱斯特号上一个人也没有。不过,他们的东西还在那里,炉子上还煮着食物。有人甚至在前甲板上发现了一支点燃的烟斗。”

“好极了!”鲍勃几乎是激动地叫道。现在他们都在看他,没有人看见克雷格·图米慢慢地朝他们走来。他找到的那支枪不再对着地板。

“好极了,阿尔伯特!你说对了!还有另一件著名的失踪事件——在一个叫做罗阿诺克岛的地方,有一整个殖民地的定居者……我想是在北卡罗来纳海岸。他们都消失了,但留下了营火的灰烬、一堆屋子和垃圾堆。现在,阿尔伯特,再想一想。这个航站楼和我们的飞机还有什么不同?”

有那么一会儿,阿尔伯特显得十分茫然,然后他的眼里露出了理解的神情。“那些戒指!”他喊道,“手抓包!钱包!钱!手术钢钉!这里都没有!”

“没错,”鲍勃轻声说,“百分之百正确。如你所说,这里没有这些东西。但是当我们这些幸存者在飞机上醒来的时候,驾驶舱里甚至还有一杯咖啡和一个吃了一半的丹麦面包。相当于前甲板上的烟斗,是不是?”

“你认为我们飞到了另一个空间,对吗?”阿尔伯特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就像在科幻故事里一样。”

黛娜的头歪向一边,有那么一会儿,她看上去非常像胜利牌留声机商标上的那条狗。

“不。”鲍勃说,“我想——”

“小心!”黛娜尖声叫道,“我听到了什么——”

她的反应太迟了。克雷格·图米打破了束缚他的恍惚状态后,他开始行动,十分迅速。尼克和布莱恩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就用一只前臂夹住了贝萨妮的脖子,把她往后拖。他把枪对准她的太阳穴。那女孩发出绝望、惊恐的叫声。

“我不想开枪打她,但如果必要的话,我会的。”克雷格气喘吁吁地说,“送我去波士顿。”他的眼睛不再空洞,而是看向四周,充满了恐惧和偏执,“你听见了吗?带我去波士顿!”

布莱恩开始向他靠近,尼克将一只手挡在他的胸前,眼睛没有离开克雷格。“冷静点,伙计。”他低声说,“那不安全。我们这位朋友简直疯了。”

贝萨妮在克雷格的前臂下扭动着:“我呼吸不了!求你别勒我了!”

“发生了什么?”黛娜叫道,“怎么了?”

“别动!”克雷格朝贝萨妮喊道,“别动!你在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他把枪口对准了她头的一侧。她继续挣扎,阿尔伯特突然意识到她不知道他有枪——即使枪顶在她的脑袋上,她也没发现。

“姑娘,别动!”尼克厉声说,“别挣扎了!”

在阿尔伯特没做梦的时候,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仅得像亚利桑那犹太小子那样思考,还得像那个传说人物一样行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穿圆领衫的疯子,慢慢地开始提起他的小提琴盒。他把手从把手上移开,双手抓紧琴盒的脖子。图米没有看到他,他的目光在布莱恩和尼克之间快速地来回穿梭,手忙得不可开交——毫不夸张地说——正忙着抓紧贝萨妮。

“我不想打她……”克雷格又说了一遍,然后他的手臂向上滑了一下,原来是那个女孩用臀部猛撞他的胯部。贝萨妮立刻咬住了他的手腕。“噢!”克雷格尖叫,“噢啊啊啊啊啊啊!”

他抓人的手松开了。贝萨妮钻了出去。阿尔伯特跳上前去,举起小提琴箱,图米正把枪对准贝萨妮。他的脸上痛苦和愤怒的表情扭曲在了一起。

“不要,阿尔伯特!”尼克大喊起来。

克雷格·图米看到阿尔伯特走过来,把枪口对准了他。有那么一会儿,阿尔伯特直视着它,完全不像是他的梦想或幻想里那么回事。他盯着枪口看,就像望向一座敞开的坟墓。

我这下可搞错了,他想。然后克雷格扣动了扳机。

5

没有出现震天动地的枪声,取而代之的是小小的爆裂声——像老式的空气枪的声音。阿尔伯特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在他穿着硬石餐厅T恤的胸口,他意识到自己中枪了,然后他把小提琴盒砸在了克雷格的头上,这结结实实的撞击传到他的胳膊上,他父亲愤怒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你怎么了,阿尔伯特?你不能这样对待昂贵的乐器!

琴盒内的小提琴跳了起来,发出吓人的哐当声。上面的一个盒锁插进了图米的前额,鲜血喷涌而出,场面骇人。然后他的膝盖马上软了下去,像快速电梯一样在阿尔伯特面前倒下。阿尔伯特看到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就倒在他的脚边,失去了知觉。

一时间,一个疯狂而又奇妙的想法充斥着阿尔伯特的脑海:上帝啊,我这辈子还没奏得这么好过呢!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他转向其他人,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迷茫的微笑。“我想我被打中了。”“王牌”考斯纳说完,世界变得灰白,他自己的膝盖也一软,然后就倒在了地板上的小提琴盒上。

6

阿尔伯特失去知觉不到三十秒。他醒过来的时候,布莱恩正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看起来很焦虑。贝萨妮跪在他旁边,用“我的英雄”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阿尔伯特。在她身后,黛娜·贝尔曼还在劳蕾尔的怀抱里哭泣。阿尔伯特回头看看贝萨妮,感觉自己的心脏——显然仍然完整——在他的胸膛里膨胀。“本亚利桑那州犹太小子又赢了。”他嘀咕道。

“什么,阿尔伯特?”贝萨妮边问边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手非常柔软,非常凉。阿尔伯特觉得自己恋爱了。

“没什么。”他说,然后机长又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没事吧,孩子?”布莱恩问,“你没事吧?”

“应该是吧。”阿尔伯特说,“别这样,好吗?我的名字是阿尔伯特,朋友都叫我‘王牌’。我伤得多重?我还没有任何感觉。你能止血吗?”

尼克·霍普韦尔蹲在贝萨妮旁边,他脸上带着迷惑不解、难以置信的微笑。“我想你会活下来的,伙计。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事……而我可是阅历丰富的。你们美国人简直愚蠢得可爱。伸出你的手,我给你一个纪念品。”

阿尔伯特伸出一只颤抖得无法控制的手,尼克把什么东西扔了上去。阿尔伯特举到眼前,看到是一颗子弹。

“我从地板上捡起来的。”尼克说,“连形状都没变。子弹肯定打中了你的胸部……你的衬衫上有一点火药的痕迹——然后弹开了。这是一次失败的射击。上帝一定喜欢你,伙计。”

“我在想那些火柴,”阿尔伯特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枪根本打不了。”

“小伙子,这真是既勇敢又愚蠢。”鲍勃·詹金斯说,他的脸色惨白,看上去几分钟后就会昏倒的样子,“永远不要相信作家。你可以听他们的故事,但千万不要相信。天哪,要是我也搞错了呢?”

“你差点就搞错了。”布莱恩说,他扶阿尔伯特站起来,“这就像你点燃其他火柴一样——碗里的那些。火药的力量只是足够让子弹从枪口里打出来,要是力量再大点,子弹就会在阿尔伯特肺里了。”

阿尔伯特又一阵头晕目眩。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贝萨妮立即用手搂住他的腰。“我觉得这真的很勇敢。”她说着,抬起头看着他,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觉得阿尔伯特·考斯纳一定是个宝藏男孩,“我的意思是真难以置信。”

“谢谢。”“王牌”酷酷地笑了笑(虽然有点晕乎乎),“这没什么。”密西西比河以西最快的希伯来神枪手知道有个姑娘紧挨在他身上,而且姑娘身上的气味好闻得几乎让人按捺不住。突然,他感觉非常好。其实,他认为自己这辈子从未感觉这么好过。这时他想起了他的小提琴,他弯下腰,捡起了琴盒。琴盒的一侧有一个深深的凹痕,其中一个盒锁掉了下来。上面有血和头发,阿尔伯特觉得有些反胃。他打开琴盒往里看。乐器看起来没问题,他轻轻松了口气。

然后他想到了克雷格·图米,解脱感立刻变成了惊慌。

“喂,我没杀死那家伙吧?我狠狠地给了他一下。”他看了看正躺在餐厅门口的克雷格,唐恩·加夫尼跪在他旁边。阿尔伯特突然又觉得要昏倒了。克雷格的脸上和前额上有大量的血。

“他还活着。”唐恩说,“但没知觉了。”

在梦里干掉的硬汉比无名客枪手[29]里干掉的还要多的阿尔伯特觉得喉咙哽了一下。“天哪,这么多血!”

“没事。”尼克说,“头皮伤口往往会流更多的血。”他走到唐恩一起,抬起克雷格的手腕,摸了摸他的脉搏。“你要记得他拿枪指着那姑娘的头,伙计。如果他近距离扣动扳机,他很可能会干掉她。还记得几年前那个用空包弹自杀的演员吗?这是图米自找的,完全是他的责任,和你无关。”

尼克放下克雷格的手腕,站了起来。

“此外,”他说着,从一张桌子上的饮水机里抽出一大沓纸巾,“他的脉搏强劲而有规律。我想几分钟后他就会醒过来,只会头痛得厉害。我也认为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来防止这类事情是比较妥当的。加夫尼先生,那边酒吧间里的桌子似乎都铺着桌布……奇怪但真实。不知道你能不能拿几条?我们最好还是把这个‘我一定要去波士顿’的家伙反绑双手。”

“你真的必须这么做吗?”劳蕾尔平静地问,“这人已经不省人事了,还在流血。”

尼克把他的临时弄来的餐巾压在克雷格·图米的头上,抬头看着她:“你叫劳蕾尔,对吧?”

“对。”

“好吧,劳蕾尔,我们直说吧,这个人是个疯子。我不知道是我们现在的冒险对他造成了这样的影响,还是他像拓普西那头大象一样因为环境而杀人,但我知道他很危险。如果黛娜刚才离他近一点,他就会抓住她,而不是贝萨妮。如果我们给他松绑,下次他可能会这样做的。”

克雷格呻吟着,无力地挥动着双手。尽管左轮手枪已经安全地塞进了布莱恩·恩格尔裤子的腰带里,但克雷格一动弹,罗伯特·詹金斯就从他身边走开,劳蕾尔也拉着黛娜躲开了。

“有人死了吗?”黛娜紧张地问,“没有,是吗?”

“没有,亲爱的。”

“我应该早点听到他的声音,但我在听一个像老师的人说话。”

“没关系。”劳蕾尔说,“黛娜,结果一切都好。”然后她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航站楼,她觉得自己这话是在嘲笑自己。这里什么都不对劲,一切都不好。

唐恩两手各拿着一块红白格子的桌布回来了。

“好极了。”尼克说着拿起其中一条,迅速熟练地把它变成了一根绳子。他把桌布的中心放在嘴里,咬住牙齿不让它松开,然后用手把克雷格翻过来,就像煎蛋一样。

克雷格叫了起来,他的眼皮抖动着。

“你非得这么粗暴吗?”劳蕾尔厉声问道。

尼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立刻垂下了眼睛。她不禁把尼克·霍普韦尔的眼睛和达伦·克罗斯比寄给她的照片中的眼睛作了比较。宽眼距,清澈的眼睛在一张好看的但不引人注目的脸上。但是那双眼睛也很平常,不是吗?难道达伦的眼睛不就是她当初要飞这趟旅行的部分原因,甚至可以说是主要原因吗?她不是仔细研究了很久,才断定这是一个会守规矩的人的眼睛吗?一个如果你让他后退,他就会后退的男人的眼睛?

登上29号航班时,她告诉自己这是一次伟大的冒险,一次奢华的浪漫探戈——一次冲动地跨越大陆,扑向那个高大、黝黑的陌生人的怀抱。但有时你会发现自己身处一种令人厌烦的情况,真相再也无法回避,而劳蕾尔认为真相是这样的:她选择了达伦·克罗斯比是因为他的照片和信件告诉她,他和自己十五岁以来约会过的那些文静的男孩及男人差不多,他们会很快学会在下雨的夜晚进屋前要在门口的垫子上擦鞋子;会主动拿布帮忙洗碗,而不用你吩咐;只要你口气硬一些,他们就会让你走。

如果照片上的是尼克·霍普韦尔的深蓝色眼睛,而不是达伦的淡棕色眼睛,她还会在今晚的29号航班上吗?她不这么认为。她以为她会给他写一封亲切但不带个人感情的信,说:谢谢你的回信和你的照片,霍普韦尔先生,但不知何故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对方——于是就继续寻找像达伦那样的男人。当然,她非常怀疑像霍普韦尔先生这样的男人是否读过《征婚杂志》这样的刊物,更不用说在上面登广告了。尽管如此,她现在还是和他一同处在这种奇怪的情况中。

没错……她想过要体验一次冒险,就一次,在她步入中年之前。不是吗?对,现在她来了,证明托尔金说的是对的——昨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走出了自己的家门,看看她现在的结局:一个奇怪而沉闷的诡异世界。但这确实是一次冒险。紧急降落……废弃的机场……一个持枪的疯子。这当然是一次冒险。几年前读到的一些东西突然出现在劳蕾尔的脑海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说得真对。

又多么让人困惑。

尼克·霍普韦尔的眼睛里没有困惑……但也没有怜悯。它们让劳蕾尔感到浑身颤抖,而这种感觉毫无浪漫可言。

你确定吗?一个声音在低语,劳蕾尔立刻让它闭嘴。

尼克把克雷格的手从他身下拉了出来,然后把他的手腕放在了他的腰背部。克雷格又呻吟起来,这回声音更大了,开始虚弱地挣扎着。

“放心吧,我的好朋友。”尼克安慰地说。他把桌布绳绕在克雷格的小臂上两圈,然后紧紧地打了个结。克雷格的胳膊肘一动,他就发出一声奇怪而微弱的尖叫。“好了!”尼克说着站了起来,“像‘约翰神父’的圣诞火鸡一样捆得整整齐齐了。我们还有一个备用,如果那条看起来捆不好的话。”他坐在一张桌子的边上,看着鲍勃·詹金斯,“喂,我们被无礼地打断时,你在说什么?”

鲍勃愣愣地看着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

“说下去。”尼克说。他好像是个感兴趣的演讲听众,而不是一个坐在废弃机场餐厅桌子上的人,旁边还有一个被绑的人躺在血泊之中。“你刚刚讲到29号航班就像玛丽·塞莱斯特号一样。这个想法有点意思。”

“你想让我……继续?”鲍勃不敢相信地问,“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让我起来!”克雷格喊道。他的声音被铺在餐馆地板上粗糙的工业地毯捂得有些低沉,但对于一个不到五分钟前还被小提琴盒打得挺尸的人来说,他的声音仍然显得异常活跃。“现在就让我起来!我要求你……”

然后尼克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事,就连那些见过尼克把克雷格的鼻子像拧浴缸水龙头把手一样拧紧的人也震惊了。尼克朝克雷格的肋骨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在最后一刻才收了些力……但收的不多。克雷格痛苦地哼了一声,然后闭上了嘴。

“你要是再吵,伙计,我就把你的骨头都踢到胸腔里去。”尼克冷冷地说,“我对你已经没有耐心了。”

“嘿!”加夫尼困惑地叫道,“为什么你他妈要……”

“听我说!”尼克说着,四下看了看,他那彬彬有礼的外表第一次完全消失了,他的声音因愤怒和急迫而颤抖,“各位小伙子和姑娘们,你们该醒醒了,我没时间好言相劝了。那个叫黛娜的小姑娘说我们这儿遇到了大麻烦,我相信她的话。她说她听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可能要到我们这边来的东西,我也很相信。我什么该死的声音都没听到,但我的神经紧张得像热锅上的油,我有这种反应的时候我就会特别小心。我认为有些东西确实即将来了,我不认为它们是来向我们卖吸尘器配件或最新的保险单。现在我们要么浪费时间围着这个该死的疯子争吵,要么想办法了解我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了解情况也许不能拯救我们的生命,但我越来越觉得不了解可能会让我们没命,而且会很快没命。”他的目光转向黛娜,“如果你认为我错了,就告诉我,黛娜。我非常乐意听你说。”

“我不想让你伤害图米先生,但我也不认为你错了。”黛娜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说。

“好吧。”尼克说,“很好。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再伤害他……但我不做任何承诺。让我们从一个非常简单的概念开始。我捆起来的这个家伙……”

“图米。”布莱恩说,“他叫克雷格·图米。”

“好吧。图米先生疯了。也许,如果我们找到路,回到正确的地方,或者如果我们搞清楚所有人都去了哪儿,我们就可以找人帮他。但现在,我们只能通过让他不要添麻烦来帮助他——我已经做了这件事,在阿尔伯特慷慨而鲁莽的帮助下——回到我们现在的事。有人反对吗?”没有回答。29号航班上的其他乘客都不安地看着尼克。

“好吧。”尼克说,“请讲下去,詹金斯先生。”

“我……我不习惯……”鲍勃显然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在我写的书中,我想我杀了足够多的人,足以坐满这架载我们来这里的飞机,但刚刚发生的事情是我目睹的第一起暴力事件。对不起,如果我……呃……表现不好。”

“我觉得你做得很好,詹金斯先生。”黛娜说,“我也喜欢听你说话。这让我感觉好多了。”

鲍勃感激地看着她,笑了。“谢谢你,黛娜。”他把双手塞进口袋,不安地瞥了一眼克雷格·图米,然后望向他们身后空荡荡的候机厅。

他终于说:“我觉得我提到了我们的想法中有一个核心谬误。是这样的:当我们开始了解这个事件的规模时,我们都认为世界上其他地方也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个假设很容易理解,因为我们都很好,而其他人——包括和我们在洛杉矶国际机场一同登机的其他乘客——似乎都失踪了。但我们面前的证据并不支持这个假设。所发生的事发生在了我们身上,也只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我相信,我们所熟知的世界其实一如既往地一切正常。

“是我们——29号航班上消失的乘客和十一名幸存者——是我们失踪了。”

7

“也许我很笨,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鲁迪·沃里克说。

“我也没听懂。”劳蕾尔补充道。

“我们提到过两起著名的失踪事件。”鲍勃平静地说。现在连克雷格·图米似乎也在听……不管怎么说,他已经不再挣扎了。“其中一个是玛丽·塞莱斯特号事件,发生在海上。第二起发生在靠近海边的罗阿诺克岛。也不止这两个事件,我至少能想起另外两起与飞机有关的事件:女飞行员阿梅莉亚·埃尔哈特在太平洋上空失踪,以及几架海军飞机在被称为百慕大三角的大西洋上空失踪。我想后者发生在一九四五或一九四六年。领航飞机的飞行员发出了某种含糊不清的信号,救援飞机立刻从佛罗里达州的一个空军基地出发,但没有找到飞机或机组人员的任何踪迹。”

“我听说过这件事。”尼克说,“我想,这就是百慕大三角声名狼藉的原因。”

“不只是因为这个,有很多船和飞机在那里失踪了。”阿尔伯特插嘴说,“我读过查尔斯·伯利茨写的一本书。真的很有趣。”他扫视了一下四周,“我只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身处其中,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詹金斯说:“我不知道以前是否有飞机在美国陆地上空消失过,但是……”

“这种情况在小型飞机上发生过很多次。”布莱恩说,“还有一次,大约三十五年前,发生在一架商用客机上。船上有一百多人。一九五五年或一九五六年。航空公司不是环球航空就是君主航空,我不记得是哪个了。飞机从旧金山飞往丹佛。飞行员通过无线电与里诺塔台取得了联系——这绝对是例行联络——飞机从此杳无音讯。当然有搜索,但是……什么也没找到。”

布莱恩看到他们都带着一种可怕的入迷表情看着他,他不自在地笑了起来。

“飞行员的鬼故事。”他带着歉意说,“这听起来像加里·拉尔森卡通片的标题。”

“我敢打赌,他们都有这样的经历。”作家嘟囔着,他又开始用手擦着自己的脸,看上去很痛苦,几乎吓坏了,“除非他们找到尸体……?”

“请告诉我们你知道什么,或者你认为你知道什么。”劳蕾尔说,“这件事……的影响……好像积在一个人身上。如果我不能很快得到答复,我想你们不如把我捆起来,放在图米先生旁边。”

“别扯到我身上。”克雷格说,虽然声音有些含糊,但话说得很清楚。

鲍勃又不自在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突然想通了。“这里没有问题,是飞机上出问题了。这里没有电,但飞机上有电。当然,这并不是最终结论——飞机有自己独立的电源,而这里的电力来自某处的发电厂。然后再想象火柴的情况。贝萨妮在飞机上,她的火柴都没问题。我从碗里拿的火柴擦不亮。图米从保安室拿的枪,我想,几乎是打不了的。我觉得如果你用装电池的手电筒,你也会发现用不了。或者,即使能用,也不会持续太久。”

“你说得对,”尼克说,“我们也不需要找手电筒来验证你的理论。”他向上指了指。厨房烤架后面的墙上有一盏应急灯,它就像头顶上的灯一样死气沉沉。“那是电池供电的。”尼克接着说,“停电时,光敏螺线管会启动它。这里的光线够暗了,可以让那东西启动,但它没有启动。这意味着要么是螺线管电路故障,要么是电池没电了。”

鲍勃·詹金斯说:“我怀疑两者都有。”他慢慢地走向餐厅门口,向外看了看,“我们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看似完整、秩序井然的世界,但同时这个世界似乎也已几近枯竭。碳酸饮料没气了。食物没有味道。空气没有气味。我们仍然散发着气味——比如,我能闻到劳蕾尔的香水和机长的须后水……但其他东西似乎都失去了味道。”

阿尔伯特拿起一只盛着啤酒的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有一股气味,他断定,但非常、非常微弱,就像压在书页间多年的花瓣会散发出的遥远的香味记忆。

“声音也是如此。”鲍勃继续说,“感觉是单调而且一维的,完全没有共鸣。”

劳蕾尔想起了她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发出的无精打采的咚咚声,还记起在恩格尔机长用手握成喇叭状,往自动扶梯上方喊图米先生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回声。

“阿尔伯特,我能请你用你的小提琴拉点东西吗?”鲍勃问。

阿尔伯特瞥了一眼贝萨妮。她微笑着点点头。

“好吧。当然。事实上,我有点好奇它在那……之后听起来如何。”他瞥了一眼克雷格·图米,“你知道的。”

他打开琴盒,手指碰到打伤克雷格的盒锁时做了个鬼脸,然后抽出了他的小提琴。他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用右手拿起琴弓,把小提琴塞到下巴底下。他那样站了一会儿,思考着在这个电话不响、狗都不叫的奇怪的新世界里,什么样的音乐才是合适的呢?拉尔夫·沃恩·威廉姆斯吗?斯特拉文斯基?莫扎特吗?也许德沃夏克?不。都不合适。突然灵感来了,他开始演奏《我在铁路上工作》这首歌中“有人在厨房里陪着黛娜……”这部分。

演奏到一半时,琴弓颤抖着停了下来。

唐恩·加夫尼说:“我猜你用小提琴砸那个家伙的时候,肯定把小提琴弄伤了。听起来好像里面塞满了棉球。”

“没有。”阿尔伯特慢慢地说,“我的小提琴完全没问题。我可以通过它给我的感觉,以及手指下琴弦的动作来判断……但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过来,加夫尼先生。”加夫尼走了过来,站在阿尔伯特旁边。“现在你尽可能靠近我的小提琴。不用……不用这么近,我的琴弓会戳到你的眼睛的。就在那儿。刚刚好。再听一遍。”

阿尔伯特开始演奏起来,心里也跟着唱,他每次演奏这首虽然老土但却永远欢快的音乐时都这样。

“还一边哼唱着……嘀嗒嘀嘀嗒嘀……嘀嗒嘀嗒嘀嗒嘀……弹着那古老的五弦琴……”

“你听到区别了吗?”他演奏完问道。

加夫尼说:“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近距离听起来好多了。”他真诚而尊敬地看着阿尔伯特,“孩子,你拉得不错。”

阿尔伯特朝加夫尼笑了笑,但他说话的真正对象其实是贝萨妮·希姆斯。他说:“有时候,当我确信我的音乐老师不在的时候,我就会拉齐柏林飞艇的老歌。他们的音乐在小提琴上拉起来效果很好,你听了会惊讶的。”他看向鲍勃,“不管怎么说,这和你刚才说的很相符。你离得越近,小提琴的声音就越好。是空气不对劲,不是乐器。它没有按照应该的方式传导声音,所以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这里啤酒的味道给人的感觉一样。”

“沉闷。”布莱恩说。

阿尔伯特点点头。

“谢谢你,阿尔伯特。”鲍勃说。

“不客气。我现在能把它收起来吗?”

“当然。”鲍勃继续说,阿尔伯特把他的小提琴放回琴盒里,然后用餐巾去擦弄脏的琴锁和自己的手指,“在我们所处的环境中,味觉和声音并不是唯一不对劲的因素。以云为例。”

“云怎么了?”鲁迪·沃里克问道。

“自从我们来了以后,云就没动过,我想它们也不会动了。我认为,我们所习惯的天气模式不是已经停止了,就是像旧怀表一样越来越慢。”

鲍勃停了一会儿。他突然显得苍老、无助和害怕。

“就像霍普韦尔先生会说的,咱们还是直说吧。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黛娜的感觉——包括我们称之为第六感的那种奇怪而模糊的感觉——比我们的更发达,她可能是感觉最强烈的,但我想我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有过这种感觉。这里的情况就是不对劲。

“现在我们来看看事情的核心。”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

“不到十五分钟前,我还说感觉像是午餐时间。现在我感觉比那要晚得多。下午三点,也许四点。我的胃现在想要的不是早餐,而是下午茶。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在我们的表告诉我们现在是上午十点差一刻之前,外面可能就要天黑了。”

“继续,伙计。”尼克说。

“我想这和时间有关。”鲍勃平静地说,“不像阿尔伯特说的是因为空间,而是因为时间。假设时间流中不时出现一个空洞?不是时空扭曲,而是时空撕裂。时间构造一个暂时的裂缝。”

“这是我听过的最疯狂的鬼话!”唐恩·加夫尼叫道。

“阿门!”躺在地上的克雷格·图米表示赞同。

“不。”鲍勃严厉地回答,“如果你觉得这是鬼扯,想想你站在六英尺远阿尔伯特的小提琴的声音。或者看看你的周围,加夫尼先生。看看你的周围。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处境……这才是鬼扯。”

唐恩皱起眉头,把手深深地塞进口袋里。

“说下去。”布莱恩说。

“好吧。我并不是说我是对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个符合我们所处环境的假设。就说这种时间结构上的裂痕不时出现,但大多出现在无人居住的地区……当然,我指的是海洋。我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但这仍然是一个合理的假设,因为大多数失踪事件似乎都发生在那儿。”

“海上的天气模式几乎总是与大片陆地上的天气模式不同。”布莱恩说,“可能就是这样。”

鲍勃点点头。“不管是对还是错,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考方式,因为这样就把它放到了我们都熟悉的环境中。这可能与偶尔报道的罕见天气现象类似:倒转的龙卷风、圆形彩虹、白天的星光。这些时间裂痕可能随机出现或消失,或者它们可能移动,就像锋面和高气压系统移动的方式一样,但它们很少出现在陆地上。

“但是统计学家会告诉你,迟早会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所以我们就说昨天晚上确实发生了一次……倒霉的是我们飞了进去。我们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这种神奇气象异常的某些不为人知的规律或特性,使得任何生物都不可能通过,除非是正好睡着了。”

“噢,这完全就是在讲童话故事啊。”加夫尼说。

克雷格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我完全同意。”

“闭上你的嘴。”加夫尼对他吼道。克雷格眨了眨眼睛,然后把嘴唇往上翻,微微冷笑了一下。

“感觉说得对。”贝萨妮低声说,“感觉好像我们和一切……都不合拍。”

“机组人员和乘客怎么了?”阿尔伯特问道,他听起来不舒服,“如果飞机飞过了,我们也飞过了,其他人怎么了?”

他的想象力突然给了他一个无法让人忘怀的场面:数百人掉落在天空中,领带和裤子猛地飘动,裙子往上揭了起来,露出了吊带袜和内衣,鞋子脱落、笔(那些没有在飞机上的)从口袋里飞了出来,人们挥舞着胳膊和腿,试图在稀薄的空气中尖叫。那些把钱包、钱包、零钱,至少有一个植入了起搏器的人紧随其后。他看到他们像炸弹一样砸在地上,压扁了灌木,掀起一团团尘土,他们的身体在沙漠上砸出一个个人形图案。

“我猜他们是蒸发了。”鲍勃说,“完全消失了。”

黛娜一开始并不明白,然后她想到维琪姑妈的钱包,里面还放着旅行支票,就轻轻地哭了起来。劳蕾尔双臂拥着盲人小女孩的肩膀。与此同时,阿尔伯特正在热切地感谢上帝,好在他的母亲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决定不陪他去东部。

“很多人是和东西一起不见的。”作家接着说,“那些留下钱包的人可能在那个……那个事件发生时已经把钱包拿出来了。但很难说什么会被带走,什么会被留下——我想到的是那顶假发,而不是别的东西——这似乎没有什么规律和道理。”

“你说得对。”阿尔伯特说,“比如手术钢钉。我不知道谁会无聊到把它从肩膀或膝盖里拿出来玩。”

“我同意。”鲁迪·沃里克说,“飞机还没飞多久,还不至于这么无聊。”

贝萨妮看着他,吃了一惊,随即大笑起来。

“我来自堪萨斯州。”鲍勃说,“这种反复无常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夏天我们经常遇到的龙卷风。风会彻底摧毁一个农舍,但厕所却纹丝不动,或者他们会把一个谷仓拆掉,而连旁边的谷物圆塔的一块木瓦都不动。”

“说重点,伙计。”尼克说,“不管我们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总觉得已经很晚了。”

布莱恩想起了克雷格·图米,这位“急着去波士顿的先生”,站在紧急滑梯的顶端尖叫着:“时间不多了!时间真他妈的短!”

“好吧。”罗伯特说,“最终结论:假设真的存在时间裂缝,我们已经通过了。我想我们已经回到过去,发现了时间旅行并不好玩的真相:你不可能出现在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的得克萨斯州教科书仓库大楼阻止肯尼迪遇刺;你不能亲眼看到金字塔或罗马的建造;你不能一手调查恐龙存在的时代。”

他举起双臂,伸出双手,仿佛要把他们所处的整个寂静的世界环抱起来。

“好好看看你的周围吧,时光旅行者们。这是过去的事了。它是空的,是寂静无声的。这是另一个世界——也许是另一个宇宙——它的所有意义就像一个被丢弃的油漆桶。我觉得我们跳进了一段短暂的荒谬的时间里,也许只有十五分钟——至少一开始是这样。但显然,我们周围的世界正在逐渐消失,感官知觉正在消失,电已经消失了。天气就是我们刚刚跳到过去时的天气。但在我看来,随着世界逐渐结束,时间本身也在以一种螺旋形的方式向内挤压。”

“会不会是未来?”阿尔伯特小心地问。

鲍勃·詹金斯耸耸肩,他突然显得很疲倦。“当然,我也说不准……我怎么知道呢?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让人感觉又旧又蠢又无力又毫无意义。感觉像是……我不知道……”

黛娜说话了。他们都向她望去。

“感觉结束了。”她轻声说。

“是的。”鲍勃说,“谢谢你,亲爱的。我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意思。”

“詹金斯先生?”

“什么事?”

“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声音?我又能听到了。”她停顿了一下,“越来越近了。”

8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拉长了脸,静听着。布莱恩觉得他听到了什么,认为这是他自己的心脏的声音。或者只是想象。

“我想再去落地窗那边听。”尼克突然说。他跨过克雷格俯卧着的身体,没往下看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大步离开了餐厅。

“嘿!”贝萨妮喊道,“嘿,我也想去!”

阿尔伯特跟着她,其余的人大多数跟在后面。“你们两个呢?”布莱恩问劳蕾尔和黛娜。

“我不想去。”黛娜说,“我在这儿想怎么听就怎么听。”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我想,如果我们不赶快离开的话,我会听得越来越清楚。”

布莱恩瞥了劳蕾尔·史蒂文森一眼。

“我要留在这儿陪黛娜。”她平静地说。

“好吧。”布莱恩说,“离图米先生远点。”

“‘离图米先生远点。’”克雷格在地上凶狠地模仿着。他费劲地转过头来,眼珠在眼窝里转了转,看着布莱恩,“你真的逃不掉这个惩罚,恩格尔机长。我不知道你和你的英国朋友认为你在玩什么游戏,但你不可能逃脱惩罚。恐怕你以后只能靠摸黑从哥伦比亚偷运可卡因维持生计了。至少你告诉你的朋友你是个专门运毒品的飞行员时,你没在撒谎。”

布莱恩刚要回答,然后又改变了主意。尼克说这个人至少暂时精神失常,布莱恩认为尼克是对的。跟一个疯子讲道理既没用又费时。

“我们会保持距离的,别担心。”劳蕾尔说。她把黛娜拉到一张小桌旁,和她坐在一起。“我们会没事的。”

“好吧,”布莱恩说,“如果他想逃跑,就大喊。”

劳蕾尔苍白地笑了笑:“你放心好了。”

布莱恩弯腰检查了尼克用来绑克雷格手的桌布,然后穿过等候室,走到其他人中间,他们都站在落地窗前排成一行。

9

还没走到候机厅路上的一半,他就开始听到了,等他和其他人走到一起时,已经不可能认为这是幻听。

那个女孩的听力真了不起,布莱恩想。

这声音很微弱——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但它确实存在,而且似乎是从东面传来的。黛娜说它听起来就像在上面倒了牛奶后的脆米片。对布莱恩来说,这听起来更像是无线电里的静电干扰声——在太阳黑子活动剧烈的时候,你有时会听到异常剧烈的静电干扰声。不过,他认同黛娜说的,这听起来很邪恶。

他能感觉到他的后脖颈上的汗毛因为这个声音都竖了起来。他看了看其他人,看到了同样害怕惊愕的表情。尼克把自己控制得很好,而那个几乎不敢使用滑梯的年轻姑娘——贝萨妮——看上去最害怕,但他们都从声音里听到了同样的感觉。

邪恶。

邪恶的东西就要来了,非常快。

尼克转向他:“你觉得那是什么,布莱恩?有什么想法?”

“没有。”布莱恩说,“一点都没有。我只知道这是城里唯一的声音。”

“还没到城里呢。”唐恩说,“不过我想快到了。我只希望我知道还要多长时间。”

他们又安静下来,听着从东面一直传来的劈啪作响的嘶嘶声。布莱恩想:我几乎能认出这种声音。不是牛奶里的脆片,也不是收音机里的静电,但是……是什么?要是不是那么微弱就好分辨了……

但他不想知道。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而且非常强烈。他根本不想知道。这声音使他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贝萨妮说。她的声音很大,语调起伏。阿尔伯特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她用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惊恐地紧紧抓住它。“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就现在!”

“是的,”鲍勃·詹金斯说,“她是对的。那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太可怕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他们都看着布莱恩,他想,看来我又成了队长了,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因为他们不明白。就连詹金斯也搞不明白,尽管他也许非常擅长推理,但他们哪儿都去不了。

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已经在路上了,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当它到来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还会在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去。他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即使其他人都不明白……布莱恩·恩格尔突然明白了被困在陷阱里的动物听到猎人的脚步不断接近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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