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哦——怎么回事?”说着,他挽过她的胳膊,一起过马路。

“哦——真冷啊!”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摸摸他的手,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也一样冷。这是作为补偿吧,他猜想。但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好吧,随她吧。反正在今晚结束之前,她是同意“参与进来”了。

他附和说,确实很冷,接着两人便在沉默中继续往前走。他们去了第一次一起去的那家小酒馆(楼上有一间屋子,还有一架可以投币演奏的钢琴)。过了一会儿,他们随意友好地聊了起来,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聊得不太顺利。他心里有事,她感觉到了。而她非但不关心,反倒愤愤不平。在他看来,整个关系又回到了从前。仿佛根本就没有汉普斯特德那一段,而他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在迪恩街街角看到她的地方。那是致命的一晚。如果他没看到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他们在钢琴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他给她买了酒水。其他桌子也坐了些人,其中三个人一起的声音很大。鲍勃跟她说话时,她就看着他们,心不在焉地答他。

有什么东西把她彻底改变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或许这就是她视他为理所应当的一种方式。好吧,他要等到喝第二轮的时候再开始。等她认识到自己有失去他的风险,可能就是另一种情形了。

“你喝什么?”他问,“还是那个吗?”

“对。”

他起身去买了来。一共一先令八便士——他在午夜钟声酒馆认认真真干上一小时才能挣这么多。“谢谢,亲爱的。”她说。这个小罪犯就这样接受他的钱和他的善意,真是不可思议。

他坐下来:“好了,看着,詹妮。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她抿了一口,酒洒出来一些,她伸手去擦裙子。

“真的吗,亲爱的?你要说什么?”

不能逃避事实。她的情绪很暴躁。她怎么敢对他发火?怎么敢傲慢地对他应有的愤怒表示怨恨?

“呃,首先,你昨晚为什么没来?”

“我想我是走不开,亲爱的,就是这样。”说着,她开始在包里掏来掏去。

他看着她的动作,隐隐地希望她能从里面拿出什么文件来解释她昨晚的爽约和此刻的行为。然而,她拿出来的是扑粉的东西。

“呃,你为什么走不开?”

“我想是因为我有约在先,亲爱的,就是这样。”她答道,又掏出镜子,开始往脸上扑粉。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难道,她是疯了吗?她对他的态度如此反复无常,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吗?或许他们俩都疯了。否则,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发生之前的事。他最好尽快脱身。他在跟疯子浪费时间。

这时,有人过来给钢琴投了一个便士。《我的蓝色天堂》在耳边闹哄哄地叮叮当当响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己发了疯。他在音乐里借酒浇愁,他被整个宇宙万物弄糊涂了……

可是,或许她并没有疯。她看上去很疲惫。或许她是病了。并且,根据经验,他知道她不能容忍别人对她的行为有一丝批判。她就是这么一阵一阵的。还有,她病了,难道还应该责备她吗?最细微的一点事也会惹女人生气。她是病了。他要试试。

“你今晚是不舒服吗,詹妮?”他在嘈杂的《我的蓝色天堂》琴声中,尽可能温柔地问道。

“没有,我很好,谢谢。”

怪了——他这是自讨苦吃——并且讨到了。要不他再多来一点吧。

“詹妮,”他问,“你爱我吗?”

她终于看了他一眼。

“呃,我说过了,不是吗?”

“呃——你表现得可不像。”

“我不知道你今晚是怎么回事,”她说,“你干吗对我喋喋不休?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会在这儿,不是吗?”

“这么说,你爱我?”

“当然。我跟你说了。”

他心想,时候终于到了。

“好吧,我不想太苛刻,詹妮,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你基本上就要失去我了,真的。”

《我的蓝色天堂》突然停了。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杯子,面露愠色。

“我有很多话要说,”他压低了声音,接着说,“你我得达成某种谅解。因为事情很……很好笑。”

“什么好笑?”

“呃,我向你求爱已经够好笑了,而你的表现更好笑。”

“所以我很可笑,是吗?”

“不,不是你。是这件事。”

他看着她。很长一段安静……

“我想你认为我爱你,”她终于说,“只因为我在汉普斯特德·西斯对你很温柔。对吗?”

他一下子蒙了。她真残忍,拿出了底层女佣的那种刻薄。他永远不会原谅她。她背叛了他,还羞辱了他。他想到要立刻丢下她扬长而去,脸色很不好看。她的态度缓和下来。

“呃——对不起,我刚才那样说话。但你有时候很让我生气。”

“所以,在山上的事一点也不算数,对吗?”

“算,算数。我说对不起了,不是吗?你刚才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

“不。说吧。你想说什么来着?我听着呢。”

“不。我受够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一阵安静。

“呃,”她说,“我没有整晚的时间来浪费,你知道的。”

“好吧,我告诉你我想说什么,如果你真的想听的话。”

“是什么?”

“就是这个:我愿意跟你继续下去,可如果你连约会都懒得按时来,我是不会追着妓女到处跑的。我说完了。”

“哦——所以我是妓女,对吗?”她咔嗒一声把包合上,大口吞下她的酒。

这个小傻瓜不会要离开他吧,会吗?不管怎样,他不会允许她吓唬自己。

“好吧——你觉得自己是什么?”

她把酒喝完了,把杯子放下。

“哦,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而已。非常好。再见。”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事情发生了。用俗话说:她“抛弃”了他。这个场面颇引人注目,他相信屋子里每个人都注意到了。感谢上帝保佑,桌子下面有一张报纸。他拿起来打开……

现在怎么办?他跟她结束了。这是一件事。另一件事是现在才七点。他表现得很平静,但他的夜晚被搞砸了。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没心情去看电影。跟她维持和平,然后一起去看电影,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跟她断了,再也不会见她了。当然,他不该那么称呼她。她一直天真地承认这一点,他这样做太残忍了。或许她真的很受伤……

他开始胡思乱想……一个卑微、孤独、受尽践踏的妓女,被人告知自己是什么,然后带着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走了出去……去了街上——寒冷的、她再熟悉不过的街上。

哦,上帝啊!他应该向她道歉。毕竟,自从见了面,他就一直在喋喋不休(而他本应爱她的)。他比她更加罪大恶极——她错就错在后来道歉的关于汉普斯特德的那句话。

她爱他吗,还是不爱?如果她不爱,完全没有理由说爱。他只要搞明白这个问题,就心满意足了。要是能找到她,向她道歉,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不管怎样,他不应该这样和她分手。他做得也很不对。他应该找一个她犯错的时间跟她分手。

十分钟后,他来到沃德街上。他运气真好,她正往这儿走。没准是在找他——可怜的小坏蛋。他停下来点了一根烟,然后朝她走去。

“你好,詹妮。”他傻乎乎地笑着,脱帽向她致意。

她从他身边走过去,加快了脚步。

他转身追上她,抓住她的胳膊。她甩开他的手。

“詹妮,真对不起。别生气了。我想向你道歉。”

“你离我远点。”

“别傻了,詹妮。”他快步追在她旁边,像个乞丐,“我对你够好了。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吧?”

他再次试图去抓她的胳膊。她又把他的手甩开了。路过的人在朝他们看。他感到说不出的丢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下去。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怀疑,这让他一阵眩晕。他如此卑躬屈膝,她若是再拒绝就不合常理了。

“求你了,詹妮。别生气了。”

他又抓住她的胳膊。

她停住了。

“我来告诉你,你会怎么样。”她说。

“什么?”

“如果你再缠着我,你就会被抓起来。”

“哦,很好。再见。”

“再见。”

抓起来!缠着她!他狂躁起来,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往前走去。

对他!拯救她的人!这个想在世界上留下印记的人!居然被指控在沃德街勾引女人!

这是他自己的错。他这个年纪,居然还以为妓女和其他人有相似之处!他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周围有很多跟她一样的……“你好,亲爱的。”其中一个对他说。

多么污秽的一群人。她们都一样。但是她们得到了报应。

是的,她们自作自受。毕竟还有上帝在。她们终将在自己的罪恶和疾病中腐烂。上帝是公平和正直的。他爱上帝。他站在上帝这一边。她们应该在自己的罪恶和疾病中腐烂。

此时此刻,他应该不醉不归。

他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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