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参加省赛

在医院住到第二天中午我就实在住不下去了,大赛在即,我头又不疼了也不晕了又没啥大伤(只手背头顶手肘擦伤了皮,左腿外侧有块瘀青),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像什么样子。但我问刘大夫,他说还需观察,我没办法,只好下床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偷着跑了。

我刚在校门口下了出租车,就接到孟小小电话,问我跑哪里去了,说给我炖了鸡汤,让我赶紧回房间喝,不然就凉了。听到我说回校了,孟小小用怨怼的口气说,你走了也不说声,害得我跑这么远路。说着她放低了声音,护士在到处找你呢。我说你甭管,你只在房间喝了鸡汤,回来就好。孟小小说,简直胡闹!这口气,和我姐姐真像啊。

我给姐姐发了个短信,说学校集训,让我赶紧回来,不然就失掉参赛资格了。直到我在餐厅吃完饭,到了世赛中心,制作完成一个模具,才收到姐姐的回信:简直胡闹!

我其实说的也是实话,集训真的是争分夺秒,一天不练,倒退三天,三天不练,倒退半年,世赛对我来说,不单单是一场比赛了,而是关乎我选择的正确与否,关乎我对自己的定位、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说得多严重都不为过。在这种关键时刻,要我安心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睡大觉,除非残了,或者——

但让我惊奇的是,那天下午,大约两三点钟吧,姚曼老师来我们这里了。这破天荒头一回呀,最关键的是不像有什么公事,进门后直接走到戴维那里,在手机屏上抹了三五下,放到戴维面前桌子上,戴维看了两眼,又拿起手机凑到眼前看了会儿,说,够难的,但我可以试试。

好吧,那我发你。说着姚曼老师拿起手机抹了几下,围着我们的机器转了几圈儿,站在长长伸展开的打印臂前,感叹道:真厉害呀!

这是我印象中姚曼老师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我偷偷看戴维,他正在把着手机,一副仔细研究的样子。姚曼老师转到我们这边,说,地方我过会儿发你微信吧。说完朝我们几个挥了挥手,离开了。

待姚曼老师出去,戴维转过头,小声说,晚上她姥爷过生日,嗯,一起吃个饭。说着掩饰不住地欢喜。

我这才想起,我们多久没关注过戴维和姚曼老师的事儿了?他们这是有苗头了?我看看戴维,已经把手机放在一边,盯着屏幕开始作图,再看看右边,几块货也盯着屏幕在作图,看来他们压根儿就没发现这事儿。我满肠满脑的兴奋,只能留到回到宿舍再说了。

但这天回到宿舍,鼾声此起彼伏,整个宿舍,睡眠的波浪惊涛拍岸,也没人儿听我说了,我也已经睁不开眼,没顾上洗漱,就爬到床上睡了。沉入梦乡之前,我提醒自己,第二天一早,一定告诉大家戴维的事儿,好像有门儿,不,好像快成功了。但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穿衣洗漱跑步吃饭,直到坐进教室,想起这事儿,才发现又晚了,一连几天没说成,我揣着这么件大事儿,就像孕妇没工夫生,憋得肚子天天鼓鼓的,快受不了了。

终于,十多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实在忍受不住,扔了鼠标跑回宿舍,宣布了这个重大消息。

没人吱声,我兴奋地环视下四位狱友,他们有的在看着我,有的在看书,有的把身体掰成煮熟的大虾状剪脚指甲,有的在给女朋友织围巾,有的趴在床上刷题,没人理我。

于是,我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说,嘿,你们知道不,戴维和姚曼的事儿,有门儿了!

还是没人说话,看着我的低下了头,看书的还在看书,像大虾的还是像大虾,织围巾的从床架上吊的线袋里抽出一大段毛线,刷题的甚至放了个屁。

神经——

我汗珠滚滚的兴奋,被这不急不缓的冷水,慢慢浇透了。

冷血!

我抓起窗台上的泡面缸子,喝了口凉水,朝门口走,还没走出门去,听到身后有人朗声说,不是有门儿,这就成了。

是那个剪脚指甲的,我转过身,看到他吹了吹指甲刀上沾着的碎指甲,抬起眼皮瞅了我一眼,说,大忙人儿,我们一直关注着。

接着,刷题的,织围巾的,看书的,低着头的,鼻子里都好像接连发出“哼哼”的声音。我在门口站了会儿,有点尴尬,但又想听他们多说几句,等了许久,没人再吭声,我只好转身下楼往世赛中心走去。

一路上,小风飕飕地吹着我裸露在外的胳膊,脚踝和头脸,肚腹里孕育了好久的秘密,像是闹了一场大腹泻般咣咣当当。我有点委屈,又有点懊恼,许久和不久前戴维一再催我去陪姐姐分娩、姚曼老师和我的深夜长谈、与父亲的决裂与见面,桩桩件件浮上心头,是的,姚曼老师说得对:人是靠爱活着,不会揣着恨过一辈子。

我索性选块阴凉地,坐在花坛沿上,听着屋里吱吱嘎嘎的打印声,听着树上的蝉鸣,听着轻风穿过枝叶,想着姐姐刚生产完沾满汗水泪水的脸,想着父亲躺在病床上支不起一床被子的身子,想着那小孩儿、我的弟弟,最后一面时头上粘着的胶皮管子、凹下去的腮和鼓突的眼珠,想着大姨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有大姨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

想着姐姐姐夫每个月还着房贷,但为我花钱时眼都不眨地坚定和暖和,又突然想起他们每月都还七千多的房贷,哪有那么多钱给我零花、买衣裳、交补课费呢?

是父亲的钱。

姐夫拒绝了父亲对他们购房的资助,但也许不会拒绝父亲让他们代为照顾他的小儿子、他们的弟弟呀。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明白。夏季过午的太阳透过枝叶筛下一地明明暗暗的孔隙,像眼睛,像一个个管孔,像一大滴血或泪,像燃烧着的炭火,又像小时候看到母亲紫红色秋裤上的破洞——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推开世赛中心的门,感觉被抽了浑身的筋骨,疲惫不堪,沮丧而悲伤。

那天整个下午,我们都没怎么说话,到了下课点,都知道戴维有事,就自觉地按点到餐厅了。我躺上靠墙的连椅,感觉累得身子往硬邦邦的金属椅面里陷,躺下没多久,血液还没有按照重力原理从全身往我大脑里倒灌,戴维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站到连椅跟前,说,晚上再睡吧,跟我一起去吃饭吧,人很多,我得多拿点酒,自己搬不过来。

我已经习惯了戴维对人好的方式,就站起来跟着他去了。

我们一人一箱啤酒从三楼搬到楼下,又搬到酒店的二楼,饭后搬着几乎没动开的两只箱子送到三楼上。奶奶对我亲热得很,说很久也没来了,给我倒水,切西瓜,说明天是周末,让我来吃饭。戴维抢在我头里说,不行啦,你不知道啊,他现在忙得很,要去参加一个很大的比赛呢,不吃不喝,也得拿回好成绩,耽误不起时间啦。奶奶就有点不高兴了,说,就算上北京比赛,也得吃饭哪。我说那等我比完来吃吧。奶奶就指着戴维说,看,你还不如小孩懂事!又问,怎么样?她爹说什么了没有?

戴维看了看我,对奶奶说,唉,能说什么,没说什么。

我知道奶奶在关心戴维和姚曼老师的事了,就站起来告别。奶奶一把拉住我的手,等我挨着她坐了,说,先别走,你跟我说说,那谁,你那个姚曼老师,和他挨着坐了没有?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笑起来,我说挨着坐了挨着坐了。戴维说,你看,让孩子笑话。奶奶说,笑话什么?怕什么笑话,谁像你这样,四五十了,还一个人晃晃荡荡的,嗯,你别晃了,晃得我头疼——你还老师呢,咋给学生们做榜样?

我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一面想着当晚姚曼老师家一大家人,叔叔家舅舅家外甥家侄子侄女家,三十多口子,摆了满满三大桌,这样的热闹,真让我羡慕。

我们家,也曾经有过。

只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路沿上坐下来。

我想家了。

只是这“家”,此刻那么虚浮,那么抽象。是爸爸吗?是姐姐吗?是爷爷奶奶吗?是母亲吗?是曾经的那个一个都不少的热热闹闹的一家,是逢年过节,爷爷奶奶生日,我们几大家聚在一起的那个家?

这种久违的又似在眼前的同时正渐行渐远的温情让我伤感。

我掏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往下紧翻一阵,看到姐姐两个字,拿拇指一划,“姐姐”连同她的号码漂起来,涨满屏幕。听到姐姐在那头“喂”了一声,我的心呼一跳,喂了好几喂,竟想不出要说什么。姐姐说,你怎么不说话?

没想起来说啥。

我抻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

哎呀,姐姐在那边咯咯笑了一阵,说,那就是想我了呗。

我的天哪!

姐姐这不经心又看似玩笑的话,就是我的心声嘛。但是我说不出来,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家的人,从来没有对彼此这样说过话。我都听得出自己在笨拙地嘿嘿地笑了。我说,你在哪儿?你和宝宝都好吗?

哎呀,我这傻弟弟,终于知道关心关心你姐姐啦。

姐姐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嘴里咔嚓咔嚓的,边吃边告诉我她挺好的,宝宝可胖乎啦,天天啃手,爸爸也已经好了,说身上有力气了,和姨父一起回厂料理账务和“那些啰唆事”了。姐姐让我不要太担心,说富日子富过,穷日子穷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说让我相信她,她能行的。

嘘——姐姐小声说,我们已经接到一个订单了。

呀!姐你真牛!我由衷地开心、兴奋、佩服。

这段时间她也经受了好多吧,语气比以前开阔、坚定多了。

那晚在路边,挂了姐姐的电话之后我又给孟小小打了个电话,孟小小声音很大,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事之后,她说在忙着看机器和面,说忙完再回我。

大家都很忙,其实我也很忙,我站起来快步回学校,进校门直奔世赛中心我们的车间,我们现在都叫它车间了。从实习教室,到世赛中心,到实验室,到车间的过程中,我可能已经慢慢地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工人。不过,我要争做一名优秀的工人、技师。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车间度过的。秦院长和常书记时常过来,他们都说,这是新事物,他们要多来参观学习。秦院长甚至请我详细给他讲解了从制图到打印的全过程,并自己动手,花了几天的工余时间,设计了一个五个面都布满圆孔的方形笔筒,打印出来后,拿在手里反复观察了几遍,说这是世界上第一个他自主研发并生产的东西,他要拿回办公室:“我这也算用上了自主品牌的产品。”到期末的时候,我们这个车间里的人,和院系领导们都成了朋友,我们都特别自豪,感觉我们增材制造车间,才是代表了制造前沿,代表学院教学方向的团队。直到正式比赛前的动员大会上,与其他项目的参赛同学交流,我们才知道,院系领导去他们那里甚至比我们这里更加频繁。戴维听到我们自嘲自作多情,说我们学院现在是“以赛促学”,各层的领导,当然都非常关注。我才明白,原来这些领导来我们车间,并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个人兴趣,而是他们的工作,非常重要的工作,不能只在会上讲讲,打印到文件上,而是要落到细微处,最终要落实到学生的技术上,他们要盯着心里才踏实。

增材制造,戴维是第一次教,我们是第一次学,我们几个,是第一次做赛前准备,我们心里都没底,想想在济南的标准,想想在广州的标准,我们好像又松弛了,我们要加把劲,赛前的最后两个月,我们在车间的时间,已经到了每天近二十个小时,有时候困得睁不开眼,就在靠墙的长椅上打个盹儿。一个作业,我们练习十遍、百遍,心里感觉还是有提升的空间,但手里提不上去急得脸上起疱,口腔里溃疡,做梦都在找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和广州的老师和助教学长们沟通,每一次都被他们耐心细致无私的精神感动,他们把我们的问题当成自己的问题,即使我们知道,这对于他们根本不是问题。但我知道,他们特别尊重这种“手上的感觉”,因为每件作品,或者说产品,都是经由每个人的双手做出来,设计软件、打印设备这么精密,但是即使是同样的数据,同样的材料,做出来的东西,细观察,都有细微的不同,这就是老师们认定尊崇的“手上的感觉”。我原来一直不太明白,感觉设计和制造一件东西,不就是要批量化标准化生产吗?不是越趋同,越说明我们的数据、机器、各种指标越准确越高级吗?

不,你说的是匠人的标准。戴维说,对于大师,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即使所有的数据都一样,但最终的成品也有不同的气息。

气息!

直到今天,我还一直在琢磨这两个字。

我们在紧张、兴奋、忐忑中终于迎来了世界技能大赛中国区的省内选拔赛。这个“我们”已经不是指我们增材车间的六个同学啦,而是我们学校各个门类的八个同学,增材组通过三次校内选拔,我以微弱的优势胜出,将代表学院去省里参赛了。

临行前一天夜里,我从车间出来,远远看到教室窗口的灯光,我知道,这时候马纯吴楚林幸哲他们还在教室“挑灯夜战”,他们是咬着牙,考不上本科不罢休的。那灯光竟让我心里有点酸酸的,这一刻我才想起,只要是个选择,都会让人痛苦,不痛不痒,那就不叫选择。

而我早已选定了自己的路。

一大早,院系领导在第一食堂二楼教师餐厅的小餐厅为我们壮行。我们一进餐厅,就看到围成早餐桌上一圈大盘子里摆着一根油条两个鸡蛋,顾作新处长说,这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套餐,预祝我们取得好成绩。

我落了座,对着早餐盘心酸了。上一次吃百分餐,还是母亲准备的,是一条火腿肠,两个鸡蛋,这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呀,我望着餐盘里黄澄澄的油条和两个剥了皮的鸡蛋,努力不让眼里的泪水跌下来。

常书记亲自为大家倒豆浆,说一连三年的比赛,我们的成绩都不是太理想,这几年,我们在师资上,教学方式上,教学设备上,对外交流上,都下了功夫。当然,我们的所有努力不能以一次比赛定论,但是世界技能大赛,是个很重要的指标。

同学们,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常书记举起豆浆,说,稳定心态,发挥好,祝大家比出风采!

秦院长则逐一叫着我们的名字,说着我们的“拿手活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嘱托,到我的时候,秦院长说:不要有思想负担,轻装上阵,比出好成绩。又说,不管是高考还是世赛,其实,只不过是磨炼自己的一种形式。

我们的队长,建筑工程系主任兼副院长马千里老师站起来敬了领导们一杯豆浆,说,我向领导表个态,不管比得怎么样,一定会把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马千里老师的话把大家逗笑了,戴维招呼着同学们多吃点,我们把面前餐盘里的油条和鸡蛋吞下肚,又吃了几个小笼包,喝了两碗绿豆汤,登车赴济南。

不到四个小时的车程,车上少有人说话,可能大家都和我一样,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比赛,心里多少都有些紧张。我们的面包车进了济南,先是在立交上圈了几圈,而后又是高架桥,所有的路口都排着长长的车队和自行车电动车行人队伍,和东海空阔的街面两个世界。当和我坐一起的装潢设计项目的侯同学指着我们所在的高架桥右边楼群中的一座椭圆形建筑说“看,就是这里”的时候,我已经被晃得要吐出来。我尽量往远处看,但楼太高,也看不远,紧接着闪过高第街多少号餐厅、什么美容整形医院等几块大招牌后下了高架,在我以为要到地方时,车子过了路口,开足马力,向南上了又一座高架桥,各式各样却又来不及想哪里不同的高楼大厦呼啸着从我眼前掠过。我的胃先是耸动,而后收缩,最后,我实在无法忍受,快速拉开背包,哗啦啦吐了进去。

吐完,我迅速拉上拉锁,谢绝了马千里老师让司机老师找地方停下车休息下的好意——我不愿添麻烦,尽管已经添了麻烦。隔着两排座位的戴维走过来问能不能坚持,我点点头。紧闭着嘴,抓着前边的座位,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地方。

比赛的地方,正是刚才在高架桥上注意到的省高科园制造研发基地东北角的那座椭圆形半球状透明建筑。我顾不上别的,抱着包跑下去,我要赶紧找个卫生间,清理一下我的背包。

我能感觉到戴维跟着我,进了男卫生间,我在洗手池前打开包时,他则在我身边停留了片刻,走进了厕所。我把包里的水杯、笔记本、钱包、洗漱用品一一掏出来,冲洗掉上面的污物,又把包翻过来,放在龙头下冲洗,边冲边干呕——

几个同学过来,我更惭愧,感觉添了麻烦,又让人嫌恶。我开大水龙头,尽量冲得干净些,最后把滴着水的东西重新塞进水淋淋的包里,我说,好多了。

当然,现在我知道,那时还是心理压力太大了。虽然心底里认定了要当个好工人,但此前幻想了无数遍的庄严的大学坠在背上,坠得我直不起腰。

等戴维带着我们三个看完场地出来,才知道马千里老师带着另外五位同学早已经离开了,原来两个项目的比赛在这里,其他的分布在另外四处。技能比赛不像普通的考试,非专业化场馆不能胜任,因为搬运和安置各种设备,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戴维不无得意地说,培养一名优秀工匠比培养一名优秀大学生,投入大了去了。听他这样说,我好像好受了些。

那天,我都躺在床上放松心情,恢复体力,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数字化扫描、测量扫描、CAD和CAD设计、CAE构建分析,然后是后期处理、测量、扫描、成型,平时训练时的测量、计算、设计,一些琐碎的算不上某个步骤的细节,这时在我脑子里放大了。我有点心慌,下床喝了杯水,掏出手机给孟小小打电话,我说,忙啥呢?孟小小嘻嘻笑了两声,说,还没比赛呀?紧接着又说,复习呢,快考试了。我说,晚六点半就有一场。孟小小就说,晚上就开始呀?时间够紧张的。我说,是。就想不起再说啥了,电话那头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像是书页翻动,我就说,你快学吧。孟小小还是没说话,我的手指快点上手机屏下部的大红圆点时,只听孟小小在那边说,啊,我看了下天蝎座这三天的运气,都超好哟,今天的幸运色是灰色噢,你记得穿灰色T恤呀——

我不信这个。

但一挂了电话,我还是迫不及待跳下床,打开行李箱,把那件蓝灰相间的T恤拿了出来,蓝的多一些,但也有灰色呀。

我把它抖开,挂起来,感觉有了力气。不想再躺着了,就打开笔记本,把最后几天戴维强调的那些事项又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条“沉着”时,看看手机,四点半,想不如去找戴维聊聊。

戴维正在打电话,虽然听不清对方说什么,但一听就是姚曼老师,戴维关上门,说,有事儿了,过会儿再聊。

戴维喝了口水,说,你笑啥?

我笑了吗?我摸摸自己的脸,我没笑啊。

鬼头,戴维说,过会儿晚饭,少吃几口,吃太饱大脑会变迟钝的。

我应着,问,你不把我们叫到一块再嘱咐嘱咐吗?

戴维点着头,想了会儿,说,就不制造紧张气氛了。技术比赛比普通的考试更需要沉着、细致,你这项还好,在电脑上完成,那些纯手工活儿,通讯、制造、个人服务的那些项目,有时候一把下去,就没修改的机会了,放平心态,把平时能达到的水平发挥出来,就算胜利。

哎呀,还是喝杯咖啡,欣赏下好景色吧。戴维说着从包里掏出两条雀巢速溶咖啡,拿眼神儿示意我去洗杯子,我把杯子洗好,他的水还没烧开,我拿起一条撕开撒杯子里,说,平时没见你喝咖啡呀,老大。戴维嘿嘿笑了两声,佯作轻描淡写,说,你姚老师给的,说晚上比赛时提提神,你带上两包吗?

我就带上了两包。

戴维站在门外,说,你得比好啊,得对得起你姚老师的咖啡。

两天下来,三次预赛,三次正式比赛,一次决赛,我拿了我们组四十五个人中的第二名,比我自己预想的要好。戴维显然比我更开心,说,好样的,进全国赛没问题了。第三天下午,另外三个地方五位同学的成绩也出来了,戴维和马千里老师即时微信沟通,说,还行,还行。

我们这边其他两位同学,分别是各自组别的第七名和第十一名。无缘全国赛了。但戴维仍说他们发挥得很不错。

我收拾好了行李,拖着到戴维门口,其他两位同学也在门外,我们敲敲门,戴维卷着衬衣袖子打开门,看着其他两位同学说,一会儿车过来接你们。我看看戴维,戴维说,我们得留下来就地集中培训备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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