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姐姐喜欢孟小小

四十五天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我一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到小小的面点房看了请戴维打的招牌,果然,色彩和我想象的差距很大。我取了剩余的树脂,抱着去世赛中心,从U盘中打开我早就设计好的图,先打了个小模型,色彩啥的都满意后,又把孟小小的小小妞打印了出来。不得不说,效果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俏皮可爱,很有亲和力,用这个当面点店的吉祥物和招牌才合意。我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它彻底降了温,小心翼翼地从打印台板上取下来,拿早准备好的我们超市搞活动时准备的横幅缠裹起来,回宿舍看到只有陈浩南和彭浪,叫上他们,奔向明月市场,去给孟小小换招牌。

可是门口咋这么多人呢?在排队?

不是的。

是一个光头、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军绿色户外裤、黑色T恤短处露出一个文身龙头的男子在往外扔馒头,边扔边骂粗话,孟小小和另一个穿着同样的工作服的女孩缩在门口围观的人群中,无望地看着门口一地踩扁弄脏的馒头和包子。

有话好好说,这样打砸是犯法的。我跨进店里,企图制止男子。

哎哟——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下,说,出头的来了哈,好,你来评评理,馒头里吃出这么一根绳子,你就说,恶心不恶心?说着从门口的柜台上拿起一个掰开咬过的馒头,另一只手捏出里面一根四五厘米长的线头。

任何人一看就知道,那就是面袋子上缝口用的细绳。经过发酵和蒸熟,还没有完全改变原本弯弯曲曲的样子。

那就赔偿嘛,砸东西可不行。我说着,朝外看了一眼,希望这时候有公道人过来帮个腔啥的。男子也看着外面,似乎也等待着什么。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虽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但没人说话。

赔,怎么赔?

他这话把我问住了,我搜罗一遍空空荡荡的脑子,说,按照消费法,十倍赔偿好啦。我感觉理直气壮了。

我的天哪!听听啊,男子说,十倍赔偿,不就他妈的十块钱吗?十块钱,怎么能弥补我这把胆汁都吐光了的损失,我都伤了元气了。得百倍才行!

孟小小怕再发生刷漆那天那一出,过来拽拽我的袖子,示意我闪开。我小声告诉她,别担心。

我确实已经想打了,特别看到竖在门口的那支拖把,看到陈浩南和彭浪眼里兴奋的光芒。但我告诉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天打也不是办法。我拍拍胸口,让自己冷静冷静。

我示意他到门口来说,他出来。我凑到他跟前,小声说,大哥,我知道你的来路,但这来路不正,你硬要闹,我也不怕,大不了再去次医院,缝个伤口。

可是,我也拍拍他的肩膀,咱们这样闹,有意思吗,三岁小孩儿吗?什么时代了还学古惑仔,是不是太幼稚了?

光头男子吊起眼皮瞅了我一眼,说,嘿,这小毛孩儿,还一套一套的,我他妈混大半辈子了,还用你教训。

我说,嘘,不是教训,我知道你替谁出头,咱犯不着。你想想啊,就算我给你一百块钱,这不污辱你吗?大哥这身价,骂骂咧咧半天,弄一百块钱去?你再琢磨琢磨这里头的事儿。

看光头男子歪了下头,眼神儿好像活泛了一点儿,我又说,年头不一样了,讲究合作共赢了,啥叫合作共赢,就是可劲蒸好我们的馒头,让周围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个市场的馒头包子又多又好,都来买,我们不就发财了吗?再说,你再气儿不顺,也总不能每天都来这么一回,一天一百,一个月,也就三千块钱啊,是,够吃馒头的,可成不了大事儿,大哥你再琢磨琢磨,你这身份的人,把脸撂街面上,为吃个馒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老子横行江湖这些年,今儿被个毛孩子说动心了。好啦,算你厉害。

光头拍拍我的肩膀,就这么着吧。

我赶紧跑屋里拽一个塑料袋,兜上一兜馒头拉住他往他怀里塞。他挣脱开我的手,说,行啦,把我当什么人啦你。

虚惊一场。

我们三个借来梯子,换招牌。

想不到广告公司安装的招牌这么结实,打胶打得严丝合缝的,找不到下手处。孟小小在下面看着,说要不等这个旧了再换。我瞅瞅这招牌,鹅黄里透着点姜黄,天蓝里也掺着灰丝丝,小小妞卡通头像的头发,耳朵,领结,嘴角,都弄得不够利落。

还是换吧。

我让小小取来当时铲墙用的小铲子,想在边缘处找个空隙,慢慢把它铲下来。刚找着个能伸进铲尖的地方,门头上边的瓦缝里突然钻出只麻雀,我吓了一跳,偏头一闪,梯子闪了一下,接着朝后倒下去。

我又见到姐姐了。

在人民医院急诊室。

睁眼前,我已经挣扎了老长时间,好像能听到屋里大夫和姐姐在说话,但又听不清楚,又好像周围全是人,头里仿佛飞着一千只苍蝇,让我又烦躁又恶心,想睁眼,睁不开,想动弹,动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

叫缨子的护士姐姐后来告诉我,是姐姐拍着我的脸把我拍醒的,因为我的手在微微抽搐,眼珠子在眼睑下转来转去,我姐姐说我准是做噩梦了,不顾三七二十一,两巴掌把我拍醒了。

睁开眼,从白屋顶看到弯曲的拉帘轨道,从蓝色的医用帘到白色的墙,浅灰银色相间的医用氧和线路轨道,还有绿色墙裙,一路看下来,我才明白,我不是在面点店,是在医院病房,又看到缨子姐姐(当然,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到我姐,再到一个刘姓男大夫,再到孟小小——哭红了眼的孟小小。

我说你哭什么,我要英勇牺牲了,也是倒在助人为乐的金光大道上,该庆祝。

孟小小嘴角先是扯了一下,哭得更猛了。

我姐姐说,胡说什么?小小同学可担心了。我看到姐姐说着,扭头看了孟小小一眼。这回我看清姐姐了,姐姐脸黑了,身上的深蓝色工装有好几处油污,长头发也变成短发了,与身旁的缨子姐姐、她的前同事一身的雪白、白衣白脸白手臂形成鲜明对比。

她当然担心,我要就这样走了,她那小店不够赔的——

哎哟,姐姐生气了,说,胡说八道!说着又扭头看了孟小小一眼,对着我,但又不像对我说,他以前可不这样,怎么这么油嘴滑舌了。

我问,那小小妞儿——那牌子烂了吧,唉,费了好大劲呢,可惜了的。

没有,瘪了,我和乐乐拿拳头一撑,又鼓起来了,还能用,也算是块经受了磨炼的牌子吧,珍贵得很啦。

孟小小说着破涕为笑。

姐姐趁孟小小去洗手间,对我说,这女孩真好,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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