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2017年12月

离开加油站后不久,康坦从仪表盘上抓起那部最新上市的手机。他试图解锁,但机器受到指纹识别的保护。他索性关机(以免被发现地理定位),把它扔到副驾驶座上,然后打开收音机。内克费的《该死的克隆人》取代了CD中的古典乐,将烦躁倾倒进扬声器。

我只看到克隆人,从学校开始。

你推开谁,来获得自己的位置?

这里每个人都在扮演角色,梦想着百万欧元。

我像一朵玫瑰,在荨麻中生存。

荨麻中的玫瑰。康坦想到了自己,一个与众不同的家伙,在城市的中心,满怀怨愤摆脱困境,目标是拿到机械学士学位,只为能修理汽车。他的梦想是即使不能像老板一样握住方向盘,也可以在法拉利、保时捷或奥迪R8的引擎盖下讨生活。但这座城市追上了他,吞噬了他,像荨麻一样将他消化掉,把他变成了渣滓-样的克隆人。他甚至连驾照都没有。痛苦像章鱼一样蔓延开来,一旦被触手缠住、被墨汁吞没,就注定无处可逃。

康坦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拉下夹克拉链,盯着后视镜。路上没有人,只有弯道、夜晚和黑暗的山墙。尽管刚刚干了一件大事,但他感觉很好:平静、自由。他喜欢这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远离混凝土、噪声和被邻居殴打的女人的尖叫。他很快就会摆脱眼前的花岗岩巨人,回到埃奇罗尔斯的破酒吧,赌上一整天,抽大麻,玩到天亮。这就是他悲惨人生的三部曲。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座,贝雷塔手枪和那部手机下面压着几张钞票。虽然不多,但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多的钱,像父亲一样自由潇洒、风流快活。他抚摸着挂在车内后视镜上的金链子末端的十字架,笑了笑。上帝在看着他。

急转弯处的蓝光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旋转灯的眩光里,一个穿橙色背心的男人正挥舞着荧光棒,一辆重型卡车停在停车场旁,马里努阿犬和它的主人正在仔细检查过往车辆。

法国海关。

康坦咒骂着。干完那件大事后,他故意避开高速公路,进入山区,就是为了减少这些麻烦。他稍稍松开油门。这些混蛋这么晩了在查尔特勒修道院干什么?海关警察一向难缠,他们可不满足于检查身份证,还会搜查整辆车,让警犬进入驾驶室和后备箱。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掉头回去,但鉴于路况、护栏和狭窄的山谷,他根本逃不掉的。这时,海关人员看到了他,示意他靠边停车。

呼吸,别紧张,思考……五个人,三辆车,包括两辆增强型标致308。年轻人占据出其不意的优势,并迅速做出决定;反正也别无选择。他假装减速、停车,当海关人员走到驾驶室一侧并要求打开车窗时,他一脚踩下右边的踏板。很快,他听到了男人的尖叫,并看到其中两个人冲向他们的车。

康坦开始为生命和自由狂奔。前方等待他的是约十公里的急转弯,直到进入格勒诺布尔市。无路可逃,只管去吧,但愿能在沥青地狱中幸存。他在警察局的案底已经装满一柜子,如果再次被捕,他会付出惨重代价。一无所有。

“一条美人鱼”正在山区的矿石沙漠中尖叫。康坦加速、降挡,就像一场电竞游戏。一样的飙升感,外加一张通往地狱的车票。他小心避开护栏,擦过悬崖,后轮胎拼命地尖叫,汽车画着“之”字,但还算稳当。康坦怒吼着与追击者保持约五十米的距离,就像纽博格林赛道上疯狂的赛车手。

三个急转弯之后,当死神在单程车票上打孔时,康坦最后想到了母亲。他没有系安全带,在撞上混凝土护栏的同时,身体直接穿过挡风玻璃,上半身落在引擎盖上,下半身被安全气囊抓住。汽车在一堆火花中继续急转弯了十米,最后停在峡谷的边缘。时速三十公里到零的瞬时降速并没有那么激烈,带着十字架的金链子甚至依然挂在后视镜上;但康坦最终被甩了出去,跌落出四十多米远,像一根被扔进虚空的火柴,颅骨先撞上岩石,突发性的猛烈撞击炸裂了他的内脏,.心脏与主动脉分离,一侧肾脏爆裂。

他的人生,他的十八年,他的记忆,他的欢笑,他的泪水,在不到一秒钟里,被彻底粉碎在尚贝里和格勒诺布尔之间的一条无名山路上。这辆车得以幸存,除了破碎的窗户和左侧严重凹陷的车身。

标致308的司机马克·诺雷斯已经在海关工作了二十二年,他立刻打电话通知警察和消防部门。一个本该宁静的夜晚,却以噩梦告终。追捕之前,他还有机会在路障前看到逃犯的脸,那些无比年轻的身体特征,此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无头的身影。尽管手电筒可以照出很远,但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太可惜了。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逃跑?他在害怕什么?这么晩了,他跑到这条偏僻的山路上干什么?

和队友们聊了五分钟之后,诺雷斯沿着护栏走向刚刚到达的其他同事。马里努阿犬和它的主人来了,这只动物突然表现得异常躁动,箭一般冲向完好无损的汽车后备箱,不断地狂吠,用爪子刮擦着车漆。其中一名海关官员手持武器,按下按钮,打开了后备箱。

他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里面是一具女尸。

整张脸都被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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