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

冬季。贪婪、吝啬、无情,让周日出来跑步的人望而却步,冰冷的翅膀足以扫走所有的新年决心。在萨拉看来,这反而是她加强训练的动力。省级中距离长跑锦标赛即将来临,她希望在那场比赛里大放异彩。

金发,蓝绿相间的羊毛帽子,双手埋进跑步手套,发光臂带环绕手臂,这个十七岁的女高中生冲下别墅的楼梯,把头探进书房。

“我出去啦,妈妈!”

没有人回应。她的母亲此时一定正沿着沙丘或海边散步,为她的下一部小说寻找灵感。至于她的父亲,文物建筑修复工程主管,晚上7点之前从不回家,最近更是几乎到晚上10点。他的父母越来越没有交集,几乎不看对方,吃饭时从不说话,只是面对面坐着,像两条金鱼。这就是萨拉不想结婚的原因,她无法和一个男人相处超过三个月,而他们两个却在同一个“水族馆”里生活了十九年……

灵感别墅位于法国北部滨海贝尔克最南端欧蒂湾沙丘的后面。萨拉觉得这个名字很傻——灵感;但就是在这栋别里的围墙内(十年前买来的廉价废墟,当时被称为“金沙玫瑰”),她的母亲琳妮,当时还是一名小学教师,写出了她的第一部畅销小说。经过俯瞰海岸的红白色灯塔,再走三百米,一条崎岖不平的柏油路直达别墅。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盎格鲁-诺曼式住宅标志着人类文明的终结和自然统治的开始,唯一的访客只有几只海鸥,栖息在石板屋顶,被裹挟着沙子的大风吹拂着。萨拉讨厌沙子,这种脏东西会嵌入最小的缝隙,鞭打窗户,弄脏汽车。

她拍了一张自拍照,微笑的眼睛,像两汪蓝色的湖水。她把照片发给妈妈,并附带一句留言——出去跑步,然后把手机扔在客厅的桌子上,走出去,锁上身后的门。年轻的女运动员走过别墅旁的工具棚(那里停着一辆沙滩帆车),沿一条直穿沙丘的小路跑了下去。再往前,是一条柏油路,那里是连接欧蒂湾和滨海公园的纽带。

夏天时,这里会挤满散步的人,其中大多数是来欣赏定居在这里的野生海豹群的。但今天,2014年1月23日下午5点半,在街灯几乎无法穿透的暗淡中,这里只剩下华夫饼商贩的“幽灵”和难以捉摸的风筝的影子。

如果天气不冷,萨拉很讨厌休赛期,她会迫切地想要离开欧泊海岸。这座位于世界尽头的城市,一年当中有半年是在消耗生命,就像一块海洋墓地。餐馆和酒吧蜷缩在金属百叶窗后,人们在家里与世隔绝,在火炉边闷闷不乐地喝酒,紧紧抓着冬天的黑色连衣裙……一个真正的死亡之地。她的父母—主要是赚取丰厚版税的母亲——即将在巴黎市中心买下一套公寓。把位于沙丘中心一栋三百平方米的别塞换成一套五层大楼里的三居室公寓,同时还能欣赏到埃菲尔铁塔的美景,这倒非常适合萨拉。但最重要的是,母亲并不会卖掉灵感别墅,她只是为了在首都有个落脚点。她的母亲永远无法在法国北方以外的地方创作谋杀和绑架故事;她和她的别墅有一种特殊关系,就像老水手和船,深信是别墅给她带来了好运气。

作家该死的迷信。

半小时里,萨拉只遇到了几个被狗拖曳的身影。疲惫的海浪勉强拍打着堤坝。贝尔克像一头死鲸,沉入深渊。当一团霜雾把她的脸冻成了冰时,年轻的女孩决定回头:动力当然是有的,但不能太疯了。

她跑过海事医院——恐怖电影的完美场景——走过独眼巨人般的灯塔,房车公园里还有十几辆房车被困在船坞和沙墙之间。车里闪烁的灯光表明,尽管温度低得难以置信,但仍然有人坚定地选择搁浅在海岸。她想象着他们沉入睡衣,默默地盯着电视,或者围着一瓶红酒,没完没了地玩着纸牌游戏。

依靠街灯的蓝光,她回到欧蒂湾的沙滩。在潮湿的沙子里艰难地步行了约一百米后,在唯一的臂带光的指引下,透过浓雾,她看到了别墅的光——沙砾地狱中涌动的生命。尽管衣服层层叠叠,刺骨的西风依然刺痛了她的骨头。她已经开始渴望洗个热水澡,戴上耳机,听着法瑞尔·威廉姆斯的《快乐》。彻底的快乐。

她取出钥匙,插进锁孔。门没有上锁。

“妈妈,我回来了!”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影子,正高高地举起手臂。

头骨传来剧痛。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六个月后,一绺头发——512根,不多也不少——以信件形式被寄到灵感别墅的信箱。警方确定头发是萨拉的,并将该案与一个至今仍逍遥法外的家伙联系了起来。此人迄今已实施四起绑架案。信封上的邮戳显示:信件来自八百公里外的德龙省瓦朗斯市。

琳妮·摩根和朱利安·摩根夫妇再也没有见过他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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