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三年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1

快八点的时候,伊丽莎白来到办公室,其他人已经聚集在那里了。她手里拖着一辆小推车,上面堆满了档案卷宗。根据科布给的清单拉出了十四卷厚重的卷宗,一边是九卷,另一边是五卷。

“勒萨热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法官刚刚给调查开了绿灯,”路易回答道,“目前,她认为‘证据还不充分’,不能实施拘留,但是金融刑侦科刚刚给科布开通了搜索权限,他可以访问勒萨热一家的银行账户,查看他们的资产、抵押贷款等信息。现在就看他了。”

科布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一脸全神贯注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来办公室的?他已经直接上手费尔南工位上的电脑,将之与自己的电脑连接起来,反正一过午时,费尔南连电脑屏幕和键盘都分不清。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这两个巨大的屏幕后面,我们可以猜测,他的手正在两个上下排列的键盘上飞舞着,就像一个管风琴手。

卡米尔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他的团队成员,陷入了沉思。要把这些信息剥离出来,眼睛必须尖,速度必须快。迈赫迪还缺乏经验,不足以胜任。马勒瓦尔还顶着一颗刚刚结束彻夜狂欢的脑袋,警觉性不够。至于费尔南,卡米尔甚至不敢指望他。他说话时已经满嘴都是混着薄荷味的酒气。

“好吧。伊丽莎白、阿尔芒、路易,还有我。”

他们四个人坐在大桌子前,上面整齐排列着档案箱。

“这些档案对应的是一些悬而未决的案件,它们都含有一些离奇或者相对离奇的线索,这些线索与受害者的情况毫不相干,所以有可能是为了忠实还原某本书里的场景。我承认,这个推论有些牵强,所以,我们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在上面。我们的目的,就是写出一个清晰的案情综述,差不多两页纸……这些综述会发给巴朗乔教授和他的几个学生。他们可以告诉我们,这些案件是否与他们读过的书有雷同之处。我们要在中午之前发给他们。”

卡米尔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

“路易,你给热罗姆·勒萨热也发一封电报。我们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如果我们中午能写完这些综述,他们下午拿到了就可以马上读起来。”

他拍了拍手,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终于等到开饭时刻。

“快点干活儿吧!中午前一定要完成。”

2

收信人:巴朗乔教授

这九起悬而未决的刑事案件,有可能受到了法国或外国侦探小说的启发。案件受害者涉及六名女性、两名男性和一名儿童。刑警队正努力将调查的信息与可能成为原型的小说文本进行对比,希望做到尽可能准确。

案件一:一九九五年十月十三日——巴黎——三十六岁黑人女性在浴缸中被碎尸。

离奇线索:

受害者尸体被分解之后,被套上了男性装束。

案件二:一九九六年五月十六日——枫丹白露——三十八岁的商业代表在枫丹白露森林头部中弹身亡。

离奇线索:

1. 使用的武器十分罕见,一把柯尔特“护林者”点二二口径手枪。

2. 受害者的衣服并不属于他自己。

案件三: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四日——巴黎——三十五岁孕妇在仓库被开膛。

离奇线索:

受害者是一名在卫生和社会事业部门的监护下长大的孤儿。在她的脚上,有一个葬礼花圈,上面写着:“致我亲爱的父母”。

案件四:一九九八年九月二十七日——迈松阿尔福——一名四十八岁男性因心脏病发作去世,在一个车库的排水沟里被找到。

离奇线索:

1. 受害者为杜埃药房的配药员,在死亡当日且在死亡时间附近,有三个独立证人都见过他。

2. 他的死亡时间与在车库被发现的时间隔了三天,尸体是被运到车库的。

案件五: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卡斯泰尔诺——一名九岁女孩被发现吊死在离家三十公里远的果园。

离奇线索:

凶手在吊死这名年轻受害者前,用刀割下了她的肚脐。

案件六:二〇〇〇年二月四日——里尔——四十七岁无家可归的女性因体温过低身亡。

离奇线索:

她的尸体在一家废弃肉铺的冰柜里被找到,电力来源是路灯照明系统。

案件七:二〇〇〇年八月二十四日——巴黎——乌尔克运河疏浚设备船打捞出一具被勒死的裸体女尸。

离奇线索:

1. 受害者身上有一块假胎记(左大腿内侧),是用不可擦除的墨水画上去的。

2. 有新鲜淤泥覆盖了死者的部分身体,然而疏浚设备在此前未被使用过。

案件八:二〇〇一年五月四日——克莱蒙-费朗——没有子女的七十一岁寡妇胸前中两弹身亡。

离奇线索:

案发后,尸体在一辆一九八七年产的雷诺车里被发现,然而,六年前该车已经申报销毁。

案件九:二〇〇二年十一月八日——拉博勒——一名二十四岁女性被勒死。

离奇线索:

受害者尸体在沙滩上被发现,穿着工作制服,身体被来自消防工业的人造雪覆盖。

3

午时过后,团队成员开始着手研究科布的第一份清单。路易负责研究佩里尼案,伊丽莎白负责图卢兹案,马勒瓦尔负责巴黎警察屠杀案,阿尔芒负责科尔贝案,卡米尔则负责巴黎警察自杀案。

没多久,好消息就接踵而至。对比巴朗乔教授给出的小说概要,没有任何案件呈现出足够的相似度。我们现在已经确切地知道,凶手对待所有细节都是一丝不苟的态度,所有案件都与疑似小说相差甚远。不到四十五分钟,路易就第一个交还了档案(“这不可能。”他谨慎地说道),伊丽莎白紧随其后,然后是马勒瓦尔。卡米尔也把档案放回去,稍微松了一口气。

“大家一起去喝杯咖啡吗?”

“你应该去不了——”阿尔芒一脸悲痛地走进办公室。

卡米尔双手合十,慢慢地揉着眼皮,如同在教堂里一般,陷入了沉默。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阿尔芒苍白的身影。

“我想你得给分局长打个电话。还有德尚法官——”

“到底什么事?”卡米尔问道。

“就是《奥沃西尔的犯罪》。”

“是奥西沃尔。”路易善意地改正道。

“管它叫奥沃西尔还是奥西沃尔,你想怎么念都行,但在我看来,这就是科尔贝案的出处。完全一模一样。”

巴朗乔教授选择在这时给卡米尔打来了电话。

卡米尔用空出来的手,又开始按摩着眼皮。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那张用来固定案件照片的巨大软木板,库尔贝瓦案(呈冠状张开的手指)、特朗布莱案(被分成两半的曼努埃拉)和格拉斯哥案(可怜的格蕾丝·霍布森被遗弃的尸体)。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有什么新消息吗?”卡米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任何案件能完全对应我们看过的小说,”巴朗乔用一种教师的语气继续说道,“关于一九九八年三月的那起案件,一名女性在仓库被开膛,我的一个学生认为他读过情节类似的小说。我个人没有读过,这本书叫……《影子杀手》。作者是个叫菲利普·查布,还是哈布的人,一个不知名的作家。我在网上看了一眼,没能找到这本书。这应该是本很老的书,已经绝版了。不过,关于另外一起案件,枫丹白露的那名商业代表的那个……我得说我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不过案情与约翰·D. 麦克唐纳的《着魔》十分相似,您知道——”

4

路易给卡米尔带来了一张收据,说明科布已经把新的启事传到了网站上,最晚第二天早上就会上线发布。路易正要离开的时候,卡米尔叫住了他:“路易!我想知道你和马勒瓦尔之间发生了什么。”

路易的脸色一变。卡米尔马上就明白了他挖不出任何信息。

“是男人之间的事吗?”他还是试探了一下,想看看路易的反应。

“不是什么事,只是……意见不同,仅此而已。”

卡米尔起身走近他,每次发生这种情况时,路易总会做出相同的反应。他总是缩成一团,似乎想消除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又像是为了表现出某种忠诚,这让卡米尔既高兴又生气。

“我只想告诉你,路易,我不希望再重复这些话,如果你们的事涉及我们的工作——”

他话还没说完,路易就打断了他:“绝对没有!”

卡米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做出什么样的判决。

“路易,我不喜欢这样。”

“这是私事。”

“感情上的事?”

“私事。”

“勒冈还在等我,我得走了。”卡米尔结束对话,然后回到办公桌前。

路易立刻就离开了。卡米尔正等着看他会用哪只手撩头发,却已经想不起来如何解读。他继续沉思片刻,用内线给科布打了通电话,然后终于决定离开。

5

傍晚的时候,勒冈看完了卡米尔匆匆打出来的两份备忘录。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新扶手椅上,两手捧着文档,靠在肚皮上。勒冈在看的时候,卡米尔在脑海中回放了这两起案件的画面,至少是他借助线索可以重现的那些画面。

第一份备忘录是关于枫丹白露案和一九五〇年的一本美国小说《着魔》。巴朗乔教授认为两者之间有一定的相似度,但差别也十分明显。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六日,接近中午的时候,让-克洛德·博尼法斯和纳代其·韦尔蒙特尔在枫丹白露森林里被一具男性尸体绊倒,后者头部被子弹击中。

这名男子很快就被鉴定为罗兰·苏希尔,是一名清洁设备和管道产品的商务代表。子弹是从一把点二二口径的自动手枪中射出来的,这在国内是十分罕见的武器,档案里面找不到这种武器。钱包、现金以及信用卡都不翼而飞。警方推测这是一起毫无节制的抢劫案,因为就在同一天,在往南三十公里的一个加油站,一张信用卡也被偷走,而且逃犯使用了苏希尔的汽车。

调查人员注意到了两条十分特别的线索。第一条就是这把鲜为人知的点二二口径手枪,弹道测试确定为柯尔特“护林者”手枪,这是美国产的比赛休闲手枪,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早已停产。只有少数几把在法国有登记记录。

第二条奇怪的线索就是受害者的衣物。当天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运动衫和白色的低帮鞋。他的妻子在辨认尸体时指出了这件事,她十分明确地说道,她的丈夫从来没有穿过这些衣服。她在证词里甚至提到,她永远“不会允许他穿这样的衣服”。

“这个故事说不通啊。”勒冈松口道。

“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把档案里的线索与巴朗乔传真给他们的节选内容进行了对比。约翰·D. 麦克唐纳,黑色小说系列,第六百九十八号。

法文译本出版于一九六二年。

第一百六十三页。

七八米开外有一堆碎落的石头……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站在敞开的车门边。他揉搓着自己的脖子,做出一张鬼脸……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运动衫,腋下已经湿透,一条灰色裤子和一双黑白相间的鞋……

“再往下一点儿,”卡米尔又说道,“作者谈到了凶手。”

他又看到了,在贝歇尔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小圆孔,就在最上方稍微偏左的地方。贝歇尔的眼睛睁开了。他走了一步,张开了双腿,像是为了站直身体。然后,他慢慢地倒下,像是在跌落前进行缓冲。

“嗯,我也觉得这对不上,”卡米尔继续说道,“有太多不同的细节了。在书里,这个男的被‘小刀’捅了好几下,他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沉重的戒指’,枫丹白露案里完全没有这样的痕迹。在小说里,人们在现场发现了半根雪茄和一瓶波本威士忌,这个细节也没有被发现。同样,扔在石头边的一箱意大利式面砖也没有出现。不,这对不上号。虽然看起来像,但是两回事。”

勒冈已经看向了别处。

随后两人陷入沉默,脑子里想的不再是他们认为已经解决的这起案件,而是另外一起,这不可避免地把他们带到了不太平静的对岸……

“关于这起案件,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勒冈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我想我们得通知一下法官。”

让-弗朗索瓦·里歇没有去度假,但由于他是商务代表,还是有一些闲暇时间的,尤其是在七月。于是他向十六岁的儿子洛朗提议去塞纳河上钓鱼。二〇〇〇年七月六日,父子俩终于付诸实践。一般来说,是由儿子来选择放钓竿的地方。那天,洛朗想找个好地方,但是却没能有时间找到。他才走了几步,就开始紧张而焦急地呼唤父亲:河边漂着一具女尸。尸体俯卧在水面上,水并不深,她的脸埋在泥沙里,穿着一条灰色长裙,上面沾满了淤泥和鲜血。

科尔贝警局的人在二十分钟后赶到现场。在安德雷亚尼中校的带领下,调查迅速展开。不到一个星期,人们就知道了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是说,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这名年轻白人女性大约二十五岁,身上有被暴力殴打的痕迹,尤其是额头处有头皮被撕裂,还有几撮头发也不见踪影,显示她曾被拽住头发拖行。凶手用一把锤子殴打她。一个叫莫尼耶的医生做了尸检,其结果显示,受害者并非死于上述暴力行为,而是死于之后身中的二十一刀。没有发现任何性侵迹象。受害者左手攥着一块灰色布料。死亡时间应该是四十八小时前。

调查很快确定,这名年轻女性是住在科尔贝的玛丽斯·佩兰。她的父母在四天前报告了她的失踪,她的朋友和雇主也都证实了此事。这个年轻的理发师,实际年龄为二十三岁,住在共和国大道十六号,和她的表妹苏菲·佩兰一起合租了一个两室一厅。我们能够找到的关于她的信息十分普通:她每天早上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去发廊上班,在单位人缘很好,周末会和表妹一起去逛时装店;她与好几个男生搞暧昧,还和其中几个睡觉;总之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七月二日,七点三十分左右,她离开住所时身着一条白色半裙、一件白色衬衫、一件粉色夹克衫和一双平底鞋。人们在四天之后才发现她的尸体,当时她穿着灰色裙子,半个头埋在泥沙里面。她的死亡无法得到解释,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是如何失踪的,如何来到了塞纳河畔,在她失踪期间又做了什么事,遇到了谁,而这个人可能就是杀死她的人。

尽管这看起来是起很普通的案件,查案人员还是指出了好几处匪夷所思的疑点。比如,受害者并没有受到性侵。一般来说,一个年轻女孩的尸体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找到,大部分都曾遭遇过性暴力。而这一次,却完全没有这样的迹象。据验尸官所知,玛丽斯·佩兰上一次发生性关系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换句话说,现有的技术手段无法检测出她上一次发生性关系的日期,这样的时间间隔是以周为单位来计算的。而且,她的表妹也在第二份证词中确认,受害者已经很久没“出去玩”了,因为经历了一次分手,伤口才刚开始愈合。这段感情的另一个主角是一个叫若埃尔·瓦内克的人,在邮局工作。警方对他进行了审问,并马上排除了他的嫌疑。

真正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受害者被发现时身上所穿的那条灰色裙子。由于她消失了好几天,这期间她很有可能换过衣服,甚至换过好几次,但是查案人员无法解释,为何她被捞起来时身上穿的这条长裙是一八七〇年左右制作的。这一细节在很晚的时候才被发现。她的父母和表妹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女孩被找到的时候身上穿着舞会礼服。这个细节不符合她的习惯,也不符合人们对她的印象,况且她也没有任何礼服。专家们还注意到,这条裙子破旧不堪,与尸体浸泡在水里的时间长度形成鲜明对比。因此查案人员对衣服和布料都进行了专业检测:专家们一致认为,这条裙子也许是在巴黎做的,使用的缝纫线和制作工艺要追溯到十九世纪,裙子上使用的纽扣和蓝色装饰则可以确定,制作年份为一八六三年,时间可能有上下三年的差距。

人们请求提供结果的专家对此进行估价。可以说,这起罪行并不是没有花费的,毕竟凶手毫不犹豫地把一具尸体扔进河里,与此同时,扔掉的还有一件价值三千欧元的古董。唯一可能的理由是,他并不知道这条裙子的价值。

警方又去调查了一些古董商和旧货商。但由于缺少人手,调查范围仅限于犯罪现场所在的区,然而几个星期后,结论并没有丝毫改观。

之所以说,年轻女孩“被找到时,身着这条长裙”,是因为她并不是穿着这条裙子,而是穿着其他衣物被杀害的。大概在死亡三十六小时后,她被穿上了这条血腥的舞会长裙。此时又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凶手不仅把她的尸体扔进了河里,而且把尸体放置在河里的方式十分讲究,不管是衣服的褶皱,还是脸埋进泥沙里的深度,都透露出凶手的小心翼翼,一种极尽谨慎的态度,很难想象这是几小时前用锤子杀死她的同一个人。

显然,查案人员对这一细节的意义感到十分困惑。

现在,由于《奥西沃尔的犯罪》这本书的发现(埃米尔·加博里奥写于一八六七年的小说,巴朗乔将之列为侦探小说的开山鼻祖之一),所有离奇的细节都不再神秘。加博里奥小说里的受害者特雷梅欧瑞尔伯爵夫人与可怜的佩兰一样,是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姑娘。毫无疑问,不管是摆放尸体的方式、被杀害的方式,还是左手攥着的灰色布料,总之,所有细节都与小说完全对应。还有一个细节堪称完美:那条裙子的制作日期与小说里的日期完全一致。对卡米尔来说,这显然毫无疑问,他已经找到了第四起案件。

“除了指纹这一条,”勒冈说道,“为什么这个家伙在每个尸体上都留下假指纹,而在这具尸体上却没有?”

“这家伙是从格拉斯哥案之后才开始署名的,别问我为什么。从这之后,他每次都会留下署名。这就意味着,从那之后就没有别的未署名的案件了。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接下来,这案子可就是一桩接着一桩了。”勒冈似乎自言自语道。

6

伊雷娜泡了安神茶。

她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看着傍晚开始下起来的雨敲打着窗户,这雨声如此平静而执拗,透着一股决心。

他们吃了顿简单的晚餐。伊雷娜只做了些冷菜。自月初以来,她已经没有了做饭的精力。家里的晚饭从来不准点,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坐到餐桌前一起吃饭。

“亲爱的,这天气真是犯罪的好时机呢。”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两手捧着杯子,像是为了取暖。

“为什么这么说?”卡米尔问道。

“哦,没什么——”

他拿起正在浏览的书,来到她的脚边坐下。

“累——”

“累了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道。

“这叫什么?”卡米尔说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潜意识交流吧。”

他们各自陷入沉思,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是不是很烦闷?”

“是的,我觉得现在时间很漫长。”

“明天晚上你想做点什么吗?”卡米尔不太坚定地问道。

“把孩子生下来,我想——”

“我得把我的急救包找出来。”

他方才把书放在旁边,此时不小心翻错了页面,翻到了卡拉瓦乔的画作,在这幅画里,一个女人的脸仰望着天空,嘴巴张开,两手交叉着放在肚子前。她长长的红色头发坠到右肩上,凸显了她的胸部,左边胸部几乎没有衣物覆盖。卡米尔很喜欢这个女人的形象。

这个女人俯身看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头发是红得偏紫的颜色。

“我觉得她很幸福。”伊雷娜说道。

他感觉伊雷娜就靠在他的背上,沉重而温暖。伊雷娜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这件事给他带来了无可估量的影响。他抓住伊雷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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