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三年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1

《晨报》:

警方通过小广告联系“小说家”

显然,从各个层面来看,“小说家”案都具有极度特殊的性质。首先是罪行性质特殊:警方已经发现了四具女尸(其中一具在苏格兰),都是被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的。其次是凶手作案方式特殊(现已明确他是在重现侦探小说里的犯罪情节)。最后是警方调查方式特殊。

在德尚法官手下负责此案的范霍文警官,尝试通过……发布启事的方式,与我们的连环杀手取得联系:“跟我谈谈B.E.E.”,这里的B.E.E.当然指的是B. E. 埃利斯,《美国精神病》的作者。凶手从这本书中获得灵感,犯下了库尔贝瓦的双重罪行。这条启事是在上周一发布的,我们不知道凶手是否已经看到,也不知道他是否已回复,但这样的调查方式可以说是相当独到。范霍文警官从不畏惧创新,他已经发布了第二条启事,内容跟第一条一样简单低调:“您的黑色大丽花呢?”这显然是在指向“小说家”的另一个罪行:凶手在詹姆斯·艾尔罗伊的小说《黑色大丽花》中获得灵感,杀害了一个年轻妓女。

我们试图联系司法部和内政部,以期了解这种离经叛道的调查方式是否得到了公共部门的首肯。我们的对话者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对此我们表示理解。

目前来看……

卡米尔把报纸甩出去好远,整个团队的人都假装没有看到。

“路易!”他转过来,大声喊道,“你去把他给我找过来!”

“谁?”

“这个混蛋!你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把他拎过来见我!现在就去!”

路易没有动,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用手撩了一下刘海儿。阿尔芒先开了腔:

“卡米尔,我很抱歉,可你这是在做蠢事。”

“什么蠢事?”他又转过来,大声喊道。

他怒气冲天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拿起一些东西,又粗暴地放下,显然想通过砸东西发泄怒气,砸什么都行。

“卡米尔,我跟你说,你得冷静点。”

“阿尔芒,这个家伙已经成了我的眼中钉,就好像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还需要他帮忙一样……他没有任何道德感可言,根本就是个恶棍!他在前面发表文章,我们呢?我们就跟在后面收拾残局!路易,你去把他给我找来!”

“但是我需要……”

“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去找他,把他带过来。如果他不想来,我就派刑警队过去。我要让他戴着手铐出来,把他拘留在警局!”

路易只好不再坚持。范霍文警官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路易出去的时候,迈赫迪把电话递给卡米尔:

“老板,《世界报》的记者——”

“你跟他说让他滚蛋。”卡米尔转身,说道,“还有你,下次再叫我老板,你也跟着滚蛋。”

2

路易是个谨慎的小伙子。他决定扮演上司的“超我”角色,理智地处理此事,这种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常见。他对比松说:“范霍文警官邀请您去警局叙话。”记者欣然表示同意,自愿跟着来到了警局。卡米尔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是看到比松的时候又控制不住了。“比松,你就是个混蛋。”他宣布道。

“您可能想说,我是个‘记者’?”

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双方马上就进入了互相憎恨的情绪。卡米尔更愿意在他的办公室接待比松,因为他怕在谈话过程中,可能会得知某些他不需要知道的信息。路易则留在卡米尔身边,像是随时准备在情况恶化时出手干预。

“我要知道,您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哦,警官,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要玩这种游戏了吧!您让我背叛我的线人,他们向我透露的可是工作机密,您很清楚——”

“有些信息属于案件调查机密。我有办法——”

“您没有任何办法,”比松打断道,“而且您也没有任何权力这样做!”

“我有权拘留您。”

“这只会给您制造新的丑闻。而且您以什么名义这样做呢?您想要挑战信息自由权吗?”

“别跟我来职业道德这一套,比松。真是贻笑大方,连我父亲都有资格嘲笑您——”

“所以,您想干什么呢,警官?把巴黎所有报社记者都抓起来吗?您可真是失心疯了。”

卡米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比松则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毛骨悚然的微笑看着他,仿佛他们从前就相识。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比松?您知道此次案件调查进行得十分艰难,我们必须抓住这个家伙。但是,您发表的文章妨碍了我们的工作。”

比松突然放松下来,像是把卡米尔带到了他正想要去的地方。

“警官,我给您提供了一笔交易,但是您拒绝了,这不是我的错。现在,如果您——”

“我什么也不会给您,比松。警方不会跟媒体做交易的。”

比松咧开嘴,露出大大的微笑,然后站了起来,站得高耸挺拔。

“您真是个有效率的人,警官,可您不是个谨慎的人。”

卡米尔继续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钟。

“劳驾您跑一趟了,比松先生。”

“警官,不要客气。很高兴见到您。”

真正的高兴事还是当天的晚报。下午四点,《世界报》开始转载比松的文章。一小时后,他给伊雷娜打电话的时候,伊雷娜告诉他广播里也在播同样的新闻。德尚法官此时甚至还没有打电话过来,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卡米尔在键盘上输入了几个字:菲利普·比松,记者。

路易凑过来盯着屏幕。

“您搜他的名字做什么?”路易问道。他看到卡米尔点进一个网站,标题上写着“法国新闻记者,你知道谁是谁吗”。

“我想知道跟我打交道的人是谁。”卡米尔说着,页面结果已经出来了。

他吹了声口哨。

“好家伙!他还是个小贵族,你知道吗?”

“不知道。”

“菲利普·比松·德·舍韦纳,只有这个。是不是有点耳熟?”

路易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摩尔提埃尔的比松家族,您认为呢?”

“哦,肯定是的!”卡米尔说,“看来——”

“佩利古尔丁的贵族,没落于大革命期间。”

“平等万岁!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信息呢?在巴黎上的大学,在几家外省日报做过自由职业者,在法国布列塔尼电视三台实习过,然后来了《晨报》。目前单身,还有这个……发表过的文章目录。你看,这还是更新过的最新版本呢!我可真是碰到对手了。”

卡米尔关上窗户,关掉电脑,然后看了看手表。

“您不想先回去吗?”路易问道。

“卡米尔!”科布把头伸过来说,“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3

“第一个搜索任务,也就是巴朗乔的清单,这是最简单的。”科布开口说道。

他提取了巴朗乔以及他的学生总结出的摘要里的重要信息,输入到未破解案件档案中进行搜索,并将时间范围扩展至近十年内。由此获得的第一份清单里,只有五个疑似对应经典小说情节的案件。附上的列表里有这五起案件信息的概述、日期、调查人员姓名,以及由于缺乏证据被归档为未决案件的日期。在最后一栏里,科布添上了相关书目的标题。

卡米尔戴上眼镜,注意力只集中在最重要的信息上。

一九九四年六月——佩里尼(约讷河)——农民家庭遭满门灭顶之灾(两个孩子及双亲)——疑似出处:杜鲁门·卡波特——《冷血》。

一九九六年十月——图卢兹——男子在婚礼当天遭到枪杀——疑似出处:威廉·艾里什——《黑衣新娘》。

二〇〇〇年七月——科尔贝——河里惊现女尸——疑似出处:埃米尔·加博里奥——《奥西沃尔的犯罪》。

二〇〇一年二月——巴黎——抢劫案中警察遭屠杀——疑似出处:威廉·赖利·伯内特——《小恺撒》。

二〇〇一年九月——巴黎——警察于车内自杀——疑似出处:迈克尔·康奈利——《诗人》。

“第二个搜索任务,”科布继续说道,“你说的‘离奇线索’清单。这是个非常复杂的东西,”他边敲打着键盘边补充道,“我分了好几个搜索阶段:作案手法、间接证据,与受害者身份的地点交叉参照,真是一团乱麻,这个玩意儿——”

页面终于停在一张表格上,一共是三十七行。

“如果我们排除自发性质的犯罪案件,”科布边用鼠标点击屏幕边说道,“再排除没有明显预谋迹象的案件,那就还剩二十五起。我已经把清单给你列出来了。在这二十五起案件中,有七起已经有被指控的凶手。这是第二份清单。在剩下的十八起案件中,九起有明显的经济动机,受害者或年事已高,或是有施虐受虐倾向的女性,等等。现在还剩九起。”

“很好。”

“就是下面的这个列表。”

“有什么相关发现吗?”

“如果我们可以这么想的话——”

“什么叫如果我们可以这么想?”

“在这些案件中,没有任何离奇线索,我是说,如果按照你的定义来看的话。当然,有一些未解之谜,但并不完全是毫不相干的。没有出乎意料的物件,没有不寻常的日期,没有使用奇怪的武器,没有什么真正符合我们寻找的信息。”

“这还不好说——”

卡米尔转过身,抬头看向伊丽莎白。

“您有什么想法?”

“我们可以把这些案件的档案都调出来,花一晚上时间看完,明天一早进行总结。”

“好的,那就这么干吧。”卡米尔拿起刚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的清单,递给了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看了看手表,回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卡米尔揉了揉眼皮。

“伊丽莎白,就在明天一大早,朝霞一出就开会。”

下班之前,卡米尔给克雷医生发了封邮件,向他提议,第三条启事的内容可以写:“可以谈谈您的其他作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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