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假死人,真砍人

施博士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这两天一直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若即若离地跟着他。无论是早晨出门上班,还是晚上回租住的小区,或者去商店、饭馆、菜市场……总能瞥见那个晃荡荡的身影,跟个刚闯入文明世界的野蛮人似的,也不知道躲避别人充满怒气的质疑眼神,反倒理直气壮直勾勾回望着,几乎连眼睛都不眨。

施博士取出手机开始搜索“怎么判断是否被跟踪”,接着又搜“被人跟踪怎么办”。出来的结果绳索一样横陈在眼前,冷冰冰地排队等着挑选。他一条一条地看过去,结果一无所得。老生常谈的主意太平庸没有针对性,标新立异的又太偏激了不能生搬硬套,剩下的自相矛盾信口开河,看了纯粹是浪费时间。他头晕眼花无所适从,终于忍无可忍,把手机往包里一丢,脚下加速骑了一阵,在小区门口猛地转弯,共享单车刷地调过头来,迎面拦在壮汉身前。

“你要干吗?”施博士瞪大了眼睛,怒冲冲地质问。

“用你管我!”沙三路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一个急刹车停住了。单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厉响,两个人都微微吃了一惊。

施博士忍着脾气,又呵斥道:“你是干吗的?”

“你管我!”

“老是跟着我,你究竟是谁?”

沙三路想起师父的叮嘱,突然咧嘴笑起来,吓了施博士一跳,以为他要咬人。“你别管我是谁,也别打听是谁派我来的。反正我得跟着你,问了也没用。”

“为什么?你想干吗?”

“我看你脚步不正,得提醒你时刻注意,别走歪喽。”

施博士觉得这话听着刺耳,心里有点儿扎得慌。他沉声威胁道:“你再跟着,我就报警!”

“哈哈!你告我什么?”沙三路毫不在乎,他指着小区门口硕大的石刻题字问道,“谁规定只有你能住这儿的?”

施博士笑起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莽汉:“你也住这种小区?一个月多少租金打听过吗?你住哪一栋,倒是说出来啊!”

沙三路被问住了,憋了半天狡辩说:“住哪儿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去我们家串门,我留不留你吃饭?跟你又不熟!”

施博士冷笑一声,指着小区铁门旁的刷脸门禁,嘲讽说:“有本事刷开了进去啊!”

沙三路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最后冲着施博士嚷道:“姓茅的你记住一句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施博士心里顿时一宽,原来是这傻小子找错了人,说道:“等会儿!你到底找谁?”

“找你!”

“我不姓茅。”

“不可能,就是你!”

“有病吧!我姓施,你找错人了!”

“哪个师,老师的师?”

施博士没好气地说:“施密特的施!”

沙三路摇摇头:“不知道。”

“施特劳斯那个施!”施博士看着一脸茫然的沙三路,心里叹了一口气,“愚昧!施瓦格知道不知道?施维茨,施耐德……”最后灵光一闪,喊道,“施耐庵!”

沙三路不耐烦地大声抱怨:“你直接说西施那个施不就完了,绕这么大圈子!不管你是哪个施,姓施的你记住一句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施博士愣住了,琢磨不准说话颠三倒四、漏洞百出的这个人,是信口雌黄还是含沙射影。

“你什么意思?”

“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知道!”

“有话就说明白,不要藏着掖着。”

沙三路笑起来:“话挑明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有人说了,要给彼此留个见面的台阶。”

最后这句话鲇鱼一样钻进施博士心缝里,使他不由自主地紧张,控制不住地乱想。他长久凝视着壮汉的眼睛,暗忖:“这是放空炮诈唬人还是旁敲侧击?他说是有人派他来的,那个人是谁?”

施博士思来想去觉得有三种可能:一是贾庭西,自己和汤姆王密谋被他察觉了,这是在敲打提醒自己;二是警察,贾总的计划不周密,被他们看出了眉目,故意派个线人来探虚实;三就是老贾多事招来的那帮骗子,不知怎么摸到了自己的行踪,想诈点儿便宜出来,可笑!

第二第三都好说,要是第一种可能,可就可怕多了。他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开始检索“被人识破的征兆有哪些?”只觉得情绪烦躁,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贾庭西怀疑一切的眼神和看穿一切的笑脸浮现在脑海,令他不寒而栗。

忽然这眼神和笑脸鲜活起来,还传出一声声冷笑,真真切切就响在耳边。施博士一激灵回过神来,只见壮汉正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脸上挂着故作高深的神秘微笑。

“到底是谁叫你来的?”

“你应该猜得到……”壮汉不屑地说着,脚下稍一用力,自行车顿时滑出去好几米,“跟我来,有人要见你。”

施博士犹豫不决,莫非真是贾庭西兴师问罪来了?他想给汤姆王打电话商量一下,可是来不及了,眼见着壮汉在路口拐弯,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人和车的洪流。施博士心一横跟了上去,暗想:是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做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彼此摊牌也许并不尽是坏事,叫来汤姆王,几个人推心置腹,说不定反倒能有个圆满结局,至少总比彼此算计强。

想到这儿,他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脑筋也格外转得顺畅。“如果不是贾庭西呢?”他思索着另外两种可能,随即就有了对策:不管是警察还是骗子,都给他来个无可奉告,反正光天化日之下,谁也不敢把他一个大活人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太阳被楼群挡住了,算不上光天化日。不过今天回来得早,离着晚上还有不少时间,也算不上夜黑风高。只要自己小心应对,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起码总不至于闹出人命。

沙三路在一间贴着招租广告的门面房前停下了,回头看了一眼,拉开玻璃门大步走进去。施博士心里顿时忐忑起来,这里虽然临街,周围却十分冷清,只有门前站着两个懒散的闲人。

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不是贾庭西,他为什么选这么个地方会面?施博士还没想明白,身子已经站在了“旺铺转让”前面。红纸皱皱巴巴,贴得一点儿都不工整,四个黑字还不是打印的。他皱着眉拉门而入,里面没开灯,到处都死气沉沉的,格外压抑。壮汉倚在一张桌子边,除了他屋里再没别的人。

“到底谁要见我?”施博士一路建立的心理预设落了空,不禁有些恼怒。

“我。”沙三路指着自己的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施博士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怒斥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是FBI的。”

“哪儿?”施博士直接气笑了,看着壮汉一本正经板着的脸,觉得他既可恨又可悲。

“中央情报局,中央,懂不懂?”

施博士忍不住大笑:“骗人也要有点儿常识好不好?没事多翻翻资料!”

“不用翻了,已经一清二楚—你杀人了!”

施博士还从没听过如此荒诞的笑话,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连脏话都懒得骂一句。

“我有证据。”沙三路也不着急,翻着口袋摸出一副白手套戴在手上。手套明显小了,勉强才能拽上,一看就是临时凑合的。

施博士冷眼瞧着他,倒要看看这个愚蠢的骗子还会有什么拙劣的表演。

沙三路不慌不忙,又从衣服内袋捏出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白光闪烁像是一把匕首。他打开封口向外一抖,匕首撞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

施博士心里一跳,下意识向玻璃门张望一眼,问道:“你想干什么!”

沙三路抄起匕首,“笃”的一声戳在桌上,摊开手掌做了个讲解的手势,一板一眼地说:“你杀人了,这上面有你的指纹。”

“荒唐!”施博士忍无可忍,不想再配合这场闹剧,觉得多说一句话对自己都是一种羞辱。他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怒气冲冲就想离开。谁知道沙三路看着粗笨,手脚却很麻利,一把抓住了施博士的手腕,嘴里说着:“杀了人还想走,哪那么容易!”

施博士怒不可遏,抬脚向他小腹蹬过去,心里发着狠:“小子,一下就叫你直不了腰!就算你有同伙儿,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也早就脱身了。”

可惜他事先盘算好的绝妙应对,一落在实处就成了一厢情愿的空想。他高估了自己的身手,也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沙三路只是稍一侧身就躲开了要害,这一脚正踹在大腿上。一声闷响,他纹丝未动,施博士倒被震得向后一个趔趄。施博士一只手腕还被抓在沙三路手里,后仰的身子被拉扯的力道猛然一带,立刻又划着弧线旋转回来。沙三路另一只大手伸过去,一把卡住了施博士的脖子。

“你……你想杀人……”施博士颈部发胀,感到一阵窒息,恐惧被剧烈的心跳泵入血液,顷刻布满全身。他伸手向沙三路脸上胳膊上乱抓,却毫无用处,这个壮汉就像铜浇铁铸一般难以撼动。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控制着那条被钳住的手臂,手腕几乎要被拉断,指头都勒得没了知觉。突然,施博士掌心一凉,像是触碰到了一截木柄。他眼睛看不到,心里却马上意识到是那把匕首,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掌已不由自主地握紧。一阵剧烈的拉扯之下,施博士身不由己,猛然向前一冲,连人带刀扑进沙三路怀里。

“啊”的一声惨呼传出来,震得施博士耳膜欲裂,魂飞天外。他圆睁双目,不敢相信眼前的剧变。沙三路双手捂着腹部摔倒在地上,匕首没柄,鲜血顺着指缝汩汩而出,染红了衣服、地面和那双白手套。

“是你在……杀人!”先前还咄咄逼人的壮汉强忍着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死过去了。施博士傻在原地,脑袋要炸开似的一下一下地发蒙。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相信自己杀了人,可现在明明有个大活人从耀武扬威变成了横尸当地,自己是现场唯一的活人!他浑身发冷,觉得血液都要流不动了。

就在这时,门一开闯进两个年轻人来,一个扑到壮汉身边大叫:“三哥,三哥,你怎么死了!”一个拦腰抱住施博士,喊道:“杀人啦,快报警啊!”

施博士被这句话惊醒了,理智压制住了恐惧,他开始有点儿咂摸过味儿来。这两个人怎么来得这么是时候,不会其中有什么猫腻吧?他耳濡目染的骗局里虽然没见过这一种,但不能不做这方面的怀疑。莫非三个人在做局骗人,壮汉之死是假的?可是,匕首明明能插进木头,这么长的刀刃捅进去又怎么解释?

第一个年轻人又嚷道:“啊,真没气了!三哥你死不瞑目啊!”另一个也帮腔作势,叫道:“报警!放心,他跑不了!”

施博士看着他们表演,心里倒冷静下来,决定不管是不是骗人,先诈一诈他们再说。他故意冷笑几声,让自己颤抖的手臂稳定下来,掏出手机说道:“不错,我要报警,让警察看看他到底死没死!”

“拿来吧你,磨叽什么!”先闯进来的年轻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把手机抢了过去,一边在耳边接听一边用手点指着骂道,“警察来了看你怎么死!”

施博士被打蒙了,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警察同志,有人杀了人了,快来吧……有凶器,不过放心,人已经控制住了……出事地点就在立交桥往前有个对外招租的小门脸儿。”电话接通了,年轻人理直气壮地说,打完电话,他还不忘给施博士展示,“看好了,是不是你拨的号,是不是幺幺零!”随后把手机丢在桌上,嘴里仍骂骂咧咧说个不停,“妈的,看你一脸凶相,不是逃犯就是骗子!老实待着,不要打鬼主意!别想着给别人报信儿,没门儿!”

施博士心乱如麻,狐疑不定。既不相信自己杀了壮汉,也不相信他们真敢叫警察。他想再仔细看看壮汉是不是假死,视线却被警惕的年轻人挡住了,只能瞅见地上横着的两条长腿,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心里有着各自的盘算,等待着同样的人。屋里的时空仿佛凝固了,一分钟倒有十分那么久。警察赶到了,一个满脸正气的年轻人走进来,一边掏证件一边说:“是你们报的警吗?受害人在哪里?”

两个年轻人站起来抢先说道:“在这儿!警察同志,人是他杀的,就躺在地下。”

警察翻开证件向三人展示了一遍,说:“我是负责本案调查的警察,我姓方。”

两个年轻人说:“方警官你好,你得给我们主持公道。”

警察看了看他们没加理睬,对施博士说:“人是你杀的?怎么回事,说说。”

两个年轻人又抢话说:“是他是他,我们亲眼得见!”

警察有些不高兴,问道:“你们是死者什么人?”

“死者叫沙三路,是我们三哥,我们是好朋友。”

警察点点头,又问:“他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门口闲遛。”

警察冷笑一声,指着门口说:“你们现在就到门口去,不叫你们别进来。”

两个年轻人不明所以,一步三回头地撤到门外,扒着玻璃门问道:“警官,法治社会可不能徇私啊。我们是干系人,凶手说的话我们有权利听见。”

警察呵呵一笑,举起一只手来:“好啊,看看我手里拿的什么?”

两个年轻人努着眼睛用力去看,支支吾吾地说:“警官证嘛,上面的字看不真,是什么还能分得清。”

“哈哈,放屁!我手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你们就没说实话,外面亮里头黑,怎么杀的人你们是如何看见的!”

两个年轻人狡辩说:“屋里就俩人,难不成还是我们三哥自杀的?”

警察不再理他们,掏出一个录音笔,对施博士说:“我要做个笔录,你叫什么名字?”

施博士说:“我姓施,他们都叫我施博士。”

“你是个博士?”

“大家叫着玩儿的,我对高科技的东西有点儿研究,所以……”

警察“哦”了一声,又问:“在哪儿工作?”

施博士犹豫了一下,偷眼去看壮汉的死尸,总觉得他的肚子在隐隐起伏,怀疑他又活过来了或者根本就没完全死。他迟疑一瞬,含糊回答说:“我在给一个朋友帮忙,做点儿技术性工作。”

“什么朋友,具体做什么?”

面对步步深入的追问,施博士起了戒心,脑中闪过一个疑问:“这个警察进门之后不先检验死者,也不勘查现场,不太正常吧?”

他不想轻易质疑眼前的警察,决定用半真半假地回答应付他:“胡东行,我们早就认识。他开了一家艺术品公司,在罗安达皇家首府那里,请我做技术支持,管管网络、软件什么的。”这句话里没什么要紧的信息,而且不怕查不怕问,就算是真警察,事后追问起来也能自圆其说。

警察礼貌性地“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些也不怎么在意,指着沙三路又问:“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施博士说:“是他把我骗到这里,一上来就说我杀了人。”

“那你杀了没有?”

“我……”施博士情不自禁地热血上涌,辩解说,“是他拿住了我的手,匕首也是他自带的,还说上面有我的指纹。”

“那么,上面有没有你的指纹?”

施博士愣住了,他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个事先设计好的圈套,该死的沙三路一开始就是冲着栽赃他来的。如今,杀人和指纹都从预言变成了事实,自己却有口难辩了。不过,他们图什么呢?借刀杀人,让警察斩断贾总的羽翼,破坏他的计划?还是说,这本就是贾庭西安排的,开始兔死狗烹了?

施博士自以为浸淫骗局多年,见多识广,就算骗不了别人也不会被人蒙了眼,谁知今天这个局面竟一时猜想不透。或许是杀人见血的冲击太大,大脑承受不了突然的刺激罢工了?他心中懊恼,开始埋怨当下的科技太不够先进,不能发明一种照见本性,直指人心的智能算法,设置好参数,一输入事实数据,就能判断哪个是好人。

“不对呀!”施博士心中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一个绝妙推论,“他的死是安排好的,那么,他的死就百分之九十是假的!不,百分之九十五!”

他正要对警察提出自己的质疑,警察却已率先叫了出来:“嗯?不对呀!”

施博士激动地盯着他,像看到了自由的黎明。只见警察把手放在沙三路的胸口上,冲着门外喊道:“外头那俩小子,这人还没死呀!”

两个年轻人闻声跑进来,嘴里嚷着:“不可能,刚才明明死过了!”也不多加解释,一个抱头一个抱腿就要往外搭。沙三路身重体长,两人试了几次都没抬动,只好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出去了。

施博士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干什么,冤枉了人要跑吗?”

两个人头也不回地说:“抢救!想要死的再给你送来。”

“施博士,你被骗了,好在没什么损失,剩下的事你就甭管了。”警察拦住施博士劝道,然后追着三个人向外跑去,嘴里喊着,“站住!笔录还没做呢……”

施博士哭笑不得,回想刚才的遭遇,自己应该是没说错什么,办错什么。他松了口气,正要收了桌上的手机离开,就听门外一阵大乱,刚出去的几个人突然撒腿就跑,甚至连刚才“死”了的壮汉都开始健步如飞。有个中年人从另一边追过来,大叫道:“站住!跑什么,是你们报的警吗?”

杂乱的脚步声一路响下去了,门外也没了人影。施博士心中的疑惑瞬间得到了证实,刚才的警察果然是假的,四个人合起伙来骗自己。另一个疑惑也随之产生,他们费尽心机折腾这一出究竟是什么目的呢?来自心底的冷静和畏惧不容他多想,确认了一下没有遗落,就匆匆向门口走去,心想,真警察来了,得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免得多生枝节。

他神经紧张,步伐慌乱,听力却格外敏锐,当门外重又响起跑步声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一下有了失重的感觉,暗自叹息道:“完了,还是慢了一步……”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扶着把手大口喘气,身子微弯下去,手臂却直直地伸出来,正颜厉色说:“你别走!”

施博士心里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慌忙解释说:“我……跟我没关系。”

中年人走进门来,自顾自地骂道:“这帮兔崽子!差点儿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好在我反应快。”

施博士急道:“我不是他们一伙儿的,我是受害者。”

“知道你是受害者,被骗了吧?呵呵,他妈的!”中年人笑起来,他在屋里走了一圈,四处查看,最后停在沙三路留下的那摊血迹前,转头盯着施博士,问道,“知道怎么被骗的吗?”

施博士被眼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看得心里发虚,这个人不亮证件,举止粗率,还骂脏话,但是老练精干的眼神却让人肃然起敬,不敢轻慢,觉得这才是历练多年的老警察该有的样子。

“那个警察来了,既不在乎人的死活,也不关心人怎么被杀的,让人起疑。不过他有证件,也没有别的破绽,所以我只是怀疑,不敢确认。”

“嗐!”中年人喟叹一声,露出怒其不争的神情,说,“哪用分析那些没用的,我问你,报警之后他多久到的?”

施博士努力回想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时觉得挺久的,现在想来,可能也就一分钟。”

“对呀!我接到任务即刻动身,紧赶慢赶还用了五分钟,他是从哪儿来的?只有事先等好了才这么神速!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戳穿他。你们哪,都一个毛病,只想着高深的推理却不注意最简单的逻辑。”

施博士暗自佩服,同时觉得一阵欣喜。真相大白了,那几个人不是贾庭西派来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是千层锦一伙儿的。他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贾总啊,你大意了,轻敌了,以为对手不过是随意玩弄于股掌的胆小鬼,无能者。大错特错!他们比咱们所有人想象的可狡诈胆大多了。

中年警察从口袋摸出一截细绳,用手量出一拃长度打了个结,接着又量又打,一直把整条绳子都做了标记才折成直角摆在血迹边缘。他一边用手机换着角度拍照一边不停地说:“来不及取专业家伙,凑合凑合吧……你是中了人家的连环计了,一次不成还要骗你两次。说说吧,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到底怎么回事?”

施博士不厌其烦地看着他操作,听着他唠叨,心里越来越紧张。面对这种人精一样的执法者,他唯恐自己回答盘问时露了马脚,惹出无法收拾的麻烦。“今天我下班早,路上碰到一个壮汉跟踪我,就是流血的这个,名叫沙三路……”施博士小心翼翼选择着措辞,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中年警察沉思片刻,大笑了一阵摇头叹息说:“雕虫小技!你看他匕首能插在桌上,其实是有机关的。血也不是人血,提前灌好了藏在衣服里。他拉着你的手故意往匕首上领,扎上他肚子的时候,匕首其实会缩进去一大半,就留个尖儿刺破血袋钉在保护垫上。这种下三烂的招数看着挺吓人,其实经不起推敲。装死的这个,别看他咋呼,却不是主角,骗人全在后面来的假警察身上。”

施博士问:“他能骗到什么?我一没给他钱,二没泄露银行信息。”

“你傻啊,套话呀。”中年警察一副深切痛惜的着急模样,问道,“你跟他说过父母、亲戚朋友或者工作单位的情况吗?”

“说了,不多。就说有个朋友叫胡东行,我在给他的艺术品公司帮忙。”

“真实情况吗?哎呀,完全可以编假话糊弄过去啊,你不是已经怀疑他了吗?哎呀!”

施博士被他埋怨得既紧张又有些不太服气:“半真半假,我朋友开公司千真万确,我却不在他那帮忙。”

“那就好,起码他们想骗人了说出来的就不会天衣无缝……不对!”中年警察突然意识到了另一种风险,脱口大叫一声,吓得施博士心跳加速,似乎有厄运不久就要降落在自己身上。

“他们惯于声东击西,只怕不会对你说的那个胡东行下手,而是你别的朋友,尤其是关系近的,关心你的。”

施博士立刻想到了汤姆王:“不会吧?”

“你要是方便说,我就帮你分析分析,如果不方便就算了。现在的骗子狡诈多端,防不胜防,多么离奇古怪的手段都使得出,我是见得惯了。”

施博士默默衡量着风险和收益,刚才那伙儿骗子果然行事透着邪性,连杀人都能拿来当障眼法,真跟自己熟悉的电信诈骗不是一个门路。若是能从老警察嘴里知道些不宣之秘,日后跟千层锦的古法派较量起来或者不无裨益。

他略一沉吟,顷刻拿定了主意,说:“我的一个同事,跟我一块儿开发软件,最近走得密。”

“叫什么,有什么爱好习惯没有?人要有弱点,别人就容易下手。”

“汤姆王基本没什么弱点,人很精明强干,搞商务出身,见的人多,比我有阅历……”

中年警察打断他提醒说:“孔圣人可说过,君子有三戒,壮年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如果他和你岁数差不多,又是搞商务的,争强好胜就是他的弱点。”

施博士听得频频点头,深以为是。中年警察问道:“没听说这附近有知名的软件公司啊?”

“我们公司不大,更没什么名,属于自产自用。”

“叫啥?”

“卡慕玛旎……”施博士说完有些后悔,不过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只能自欺欺人,寄希望于对方过耳即忘。他掩饰着内心的尴尬,问道:“你不需要做笔录吗?”

“做那个干什么?用不着。”中年警察哈哈一笑,“用脑子就行了。”

施博士心中一动,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就这样吧,咱俩互留个联系方式。你想起什么要补充或者咨询的可以找我,今天的案子后续如果要你配合,我也可以找到你。这是我号码,我姓拖,铁木真的儿子拖雷那个拖,算是外姓。”

施博士记了他的电话,看着他不慌不忙地离开,心里始终觉得别扭。中年警察说出“用脑子就行”时的眼神和笑容让他从心往外生出寒意,有种被人狠扎了一下的感觉,仿佛刚才的搏斗,匕首刺中的不是沙三路而是他自己。

他重新打开手机,点进通话记录,只见拨给幺幺零的那一项,赫然显示着通话时间只有一秒!屏幕上方状态栏也有些异样,仔细一看才发现,手机已被设置成了飞行模式。

“糟了!”施博士瞬间被愤懑、惭恚交织的巨浪吞没,挫败感与耻辱感打得他失魂落魄,即使屋里空无旁人,也令他无地自容,羞愧至极。报警电话就是装装样子,一接通就挂断了,根本不可能有人接警,中年警察也是假的!愤怒与仇恨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在心里大声咒骂,“他妈的,又上当了!”

这间屋里四壁空空,除了桌子一样别的摆设都没有,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找不到。施博士气急败坏地踹了几脚桌子之后,怒意丝毫不减,反倒因无趣而徒增悲愤。

天黑下来了,他觉得外面不论哪一处光亮都像在跟自己作对。等走到街上,又觉得这个黑洞洞的房间是万恶之源。它无情见证了自己出丑被骗的全过程,简直罪大恶极。

他心事重重向住处走去,心中的烦闷指引他半路改变主意,走进了往常根本不会光顾的陌生小酒馆。菜和酒都上来了,施博士盯着面前的酒杯,想起了汤姆王。

他踌躇片刻一饮而尽,按下了拨号键:“汤姆,咱们被人盯上了。”

汤姆王沉默了一瞬,镇定说道:“别慌……你人在哪儿,我马上到。”

一见面,汤姆王就急匆匆地发问:“是老贾吗?”他压低了声音,一双细眉微蹙着,同时向四周张望,仿佛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也会埋伏着贾庭西的耳目似的。

施博士见了他觉得心里得到些安慰,就像漂泊的小舟撞在近海的浮标上。他说:“不是,好像是他招惹的那伙儿骗子。”

“哦?”汤姆王皱紧眉头,眼珠转了几转,霍然挺直了身子,笑容在胖脸上快速绽放出来,“哈哈,你想喝酒了何必来这种地方……”他傲然环顾一圈,伸筷子夹了一口菜,“酒没味道,菜也不好吃。走走走,咱俩换个地方。”

“去哪儿?”施博士想起了那家私人餐厅,“别墅那家?”

汤姆王摇摇头:“那里来不及了,没提前预约。外边那么多好的,哪家不比这里强,走吧。”不由分说,结完账拉了施博士就走。

施博士没心思计较,浑浑噩噩任由他带着,选了一家称意的高档餐厅,在私密精致的雅间坐下。

“怎么了,至于郁闷到这种程度?”汤姆王笑呵呵地问,彰显身份的消费氛围给了他底气,让他恢复了智珠在握的自信,丝毫没了先前急切的神态。

“我被他们耍了。”施博士长长呼出一口不平气,又说,“那伙儿人野蛮刁钻,老贾这次大意了,只怕要吃亏。”

“是吗?”汤姆王不以为意,笑盈盈地给他斟了一杯酒,“骗了你的钱,还是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了?”

“都没有。”施博士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掩饰着心里的慌张,“我自然不会泄露什么,更骗不了我的钱,就是觉得生气。”他简要说了经过,就是略去了自己吐露信息的部分。

“一个姓方,一个姓拖,合起来不就是你那个‘施’吗?哈哈,有意思!”汤姆王不由得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对他们说了咱们这边的事情没有?”

“没有。”

“一点儿都没提?”

“我提这个干吗?”施博士被他问得脸上发烧,不敢跟他对视。

“怎么不故意透露一些呢?”汤姆王竟有些遗憾神色,捏着酒杯的手伸出一根指头,一边比画一边说,“这样,咱们的文章就更好做了。”

“为什么?”施博士大惑不解。

汤姆王没回答,反倒问起了工作情况:“公司的项目,你感觉咋样?”

施博士一愣,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咱俩负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贾催得急,紧赶慢赶总算完事了,顺利部署到服务器。你提的修改我加班做的,你也确认过了,就是现在的版本。源代码也处理完了,就算重新打包也运行不了,主动权都在咱们这儿。”

“我没问你进度,我问你感觉。”

施博士更加迷惑,他回想了片刻,说:“就感觉卡得很,应该是租用的服务器有问题。还有就是累,你新招的那两个工程师什么忙都帮不上。”

“哈哈!”汤姆王得意地喝完了一杯酒才慢条斯理地说,“原来的两个人被我找借口开了,代码是他们写的,留下去岂不坏事!这事贾庭西知道,我主动说的,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施博士想了想,用醒悟过后的惊讶眼神盯着汤姆王,问道:“服务器呢,也是你弄的?”

“香港那边的供应商不难打交道,让他们多做几次限速、满载测试就行了。”

“为什么?”

汤姆王仍是不直接回答,循循善诱地问:“咱们的计划是什么?”

“名正言顺,安全又有收益地离开。”

“对呀!”汤姆王凑近了身子,贴着桌面与施博士碰了一下酒杯,眼中闪着自信的光彩,“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在努力……古法派的骗子来捣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施博士心里忽地一荡,胸中惆怅顿时消解了大半:“怎么说?”

汤姆王转着酒杯,眼中渐渐放出亢奋与果决的光芒,神秘莫测又戒备森严地说:“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有他们煽风点火,咱们离成功就只差一个苦肉计。”

施博士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忽然想到了那把白光闪烁的匕首:“你想干什么?”

汤姆王呵呵笑起来:“别的事不用你操心,都由我安排。你只要把被骗的事告诉贾庭西就可以了。”

施博士犹豫再三,问道:“我一直没想通,咱们要离开,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跟他说不行吗?”

汤姆王苦笑着叹了口气:“我的施博士哎,不要心存幻想了好吗?咱们只有一次机会,要么人钱两得,要么人财两空!你非要先试一次吗?”

“好吧。”施博士死了心,掏出手机,问道,“怎么说?”

“不是现在!”汤姆王刚夹的一口菜差点儿喷出来,“别着急,沉住气,掌握主动,让别人跟随你的节奏……明天上班见了他再说不迟。”

施博士心领神会,慢慢点了点头:“都说什么?”

“就说公司被千层锦他们盯上了。卡慕玛旎我是总经理,你是总工,他们先对你下了手。”

“这么说行吗?”施博士苦着脸很是为难,他那颗惯于搞研究的脑袋实在不善于钩心斗角的分析算计,“我现在一见着贾总就觉得心慌,总怕不小心说错话,让他发现咱们的秘密。也始终觉得对不起他……”

汤姆王笑眯眯地听着,眼神却变得冷峻凌厉。他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安慰说:“施博士,再辛苦你一次,坚持完这两天,大家就都解脱了。”

施博士喝了一口闷酒,垂着脑袋点点头。汤姆王又叮嘱他:“贾庭西要是问起来,你被骗的事都有谁知道,你可得注意,不要犹豫,就说只想着跟他汇报,别人一概没说过……”

施博士机械地答应着,汤姆王不放心,忍不住再次强调:“切记!千万不能节外生枝……还有,收拾好护照行李,咱们随时会出发。随时!明白吗?”

第二天上午,贾庭西一言不发听着施博士的叙述,鹰隼一样的目光在施博士脸上、身上,身边的空气中来回扫荡,仿佛能从中捕捉到意料之外的线索。

“你怎么断定他们是古法派一伙儿?”贾庭西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而是问出了一个施博士没有深入思索过的问题。

“我猜的……”施博士冷汗直冒,在贾庭西的注视下倍受煎熬。虽然有汤姆王事先出谋划策,他仍然觉得心虚,唯恐一言不慎牵连出两人的筹谋。他走过去推开窗户,让外面的凉风透进来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乱了阵脚。“他们对咱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居然连卡慕玛旎都查出来了,说明事先下了一番功夫。除了千层锦他们,还有谁有这份心思,有这种能耐?”

贾庭西长时间不说话,施博士浑身不自在,绞尽脑汁要让自己的推断更合理,更有说服力:“他们肯这么花功夫,舍得下力气,却不骗我个人的钱财,说明是奔着公司来的……”

“你的工作内容他们知道了吗?”贾庭西打断了施博士的解释。

“应该不知道。”

“有良那边的事呢?”

施博士愣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得越少越不容易出纰漏:“不知道吧?他们没说,也没主动问。”

“费事!”贾庭西拍了下桌子,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语气之中颇有些不满和遗憾,好像恼恨古法派的骗子选错了对象似的。施博士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忍住了没有去问。

贾庭西露出惯有的笑脸,走过来抚着施博士的后背,安慰说:“北方有句歇后语怎么说来,‘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哈哈,一群宵小之徒,犯不上跟他们计较,你就当被一群狗吓了一回。”

施博士连连答应,心里热乎乎的,要不是有汤姆王先前的嘱咐,就要将所有实情和盘托出了。

贾庭西笑得更灿烂,忽然随口问道:“这事汤姆怎么看?”

施博士吓了一跳,不禁从心底佩服汤姆王的先见之明,慌忙说:“事一出我别扭了一晚上,琢磨有没有破绽露出来,脑袋一团乱,什么都没顾上。今天醒了就想着早点儿跟你汇报,别人还没来得及告诉。要问问汤姆的意见吗?”

“先不用。”

正在这时,门一开,汤姆王笑容满面地走进来,问道:“什么事要问我的意见?”

贾庭西脸色一变,紧接着就呵呵笑起来:“咱们的施博士被人骗了,哈哈!你是卡慕玛旎的总经理,理应最先知道,我正问他跟没跟你说过。”

“这可新鲜!咱们就是专业干这个的,怎么,遇上同行砸场子来了?不会是老贾你招来的那几个骗子吧?”

“施博士也这么认为。”

汤姆王倒吸了口凉气:“那可不好对付,施博士被人盯上,只怕对公司不利啊!万一业务被他们搅了,可就坏了大事了!”

贾庭西冷冷一笑:“谅他们也没那么大能耐!”

汤姆王沉思片刻抬起胖脸来,问施博士:“保险起见,施博士你还是多加小心,避一避的好,你觉得呢?”

“怎么避?”

“出去躲两天。正好香港那边服务器总出问题,你顺便过去看看……就怕骗子今天只是试探,后面还有更龌龊的手段。”

施博士不知该怎么应答,转脸看着贾庭西。贾庭西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趟,心中计议已定,斩钉截铁地说:“不必!”

施博士心中顿感失落,隐隐的恐惧随之而来,贾庭西果然不肯轻易放他们离开。他望着汤姆王,不知道接下来他还有什么对策。只见汤姆王波澜不惊,面带微笑等着贾庭西接下来的解释。

“你说最后的警察给你留了电话,是吧?”贾庭西用手点指着施博士,“你确定没拆穿他,也没让他起疑心?”

施博士忍不住瞟了汤姆王一眼,坚定地说:“直到离开,他仍以为我蒙在鼓里。”

贾庭西满脸冷峻之色,说:“好了,我考虑一下,一会儿定下来,你就给他打电话。”

施博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策,也不想去知道,只觉得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解脱似的答应一声,告辞要回自己办公室。汤姆王小跑过去搂住他肩膀,大声开着玩笑:“今天下班我开车护送你吧!以前就叫你别骑单车了,你不听。健身先停几天,安全第一呀!”

薛宾九一直等包老严讲完才缓慢说出一句话:“最后留联系方式画蛇添足了。”

包老严笑道:“九爷,话赶话赶到那儿了,而且,我也想留个口子,万一施博士没醒攒儿,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贪心不足反受其害,你们死鬼师父没教过吗!”薛宾九白了他一眼,接着又冲千层锦骂道:“我怎么教你的来,叫他们不要贪功,是你听不懂还是不会说!”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老严这么做也算不上错。”千层脸一红,想了想,掩饰说。他举起一份打印的表格,脸上兴奋难抑,“九爷,这是几天以来咱们摸到的对方的情况。小妖儿帮我梳理了一下,您老看看?”

薛宾九摆摆手:“我不看,直接说你的打算。”

“好嘞!”千层锦在薛宾九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又招呼包老严也凑过来,说道,“大的策略还是群蜂乱蜇人,让姓贾的首尾难顾,真伪莫辨。他还没看懂咱的路数,弄清咱的目标,咱们已经手到擒来,跟他沙扬娜拉了!”

包老严听得眉飞色舞,笑道:“就像麻雀啄食,一有风吹草动,翅子一扑棱,飞走了!再一扑棱,又马上飞回来。人见了去拿网,不等撒出去,地上的谷子已经颗粒不剩,麻雀影子都看不见了。”

“知易行难,谁都不是傻子,叫别人在你画的圈里打转谈何容易。现代欺诈派在这儿经营了这么久,他们真正谋财的道儿,咱们不也一点儿摸不着门吗?这次咱们虎口夺食,有很大运气成分在里面,行不行的只能试着来。”千层锦伸指弹了下手里的打印纸,又说,“目前看,他们开了三处窑儿。一处是咱们去过的驰遍十方,一处是汤姆王和施博士负责的卡慕玛旎,还有一处艺术品公司。”

包老严插了一句:“这三家公司风马牛不相及,不知道贾庭西在搞什么鬼。”

千层锦说:“这不是咱们需要关心的!他三家公司也好,四家五家也好,咱们一个都不放过,搅它个眼花缭乱,头昏脑涨,只要试得出钱的道儿就算是咱们的本事。”

包老严跃跃欲试,忍不住问道:“具体怎么干?”

千层锦看了一眼薛宾九,见他脸色平和,并没有鄙夷或者愤怒的神色,心里更为踏实,说道:“贾庭西狂傲不逊,咄咄逼人。据孩子们报上来的消息,他开豪车,出入高档会所,在酒店包了套房住,不像其他几个租别墅租公寓。他狂是有理由的,他的狡诈多端咱们领教过了,确实非同一般,最难对付。其次是露丝鲍,那个女的。她最受贾庭西信任,可能替他管着财务大权。”

“那找她下手岂不是最对症,不用再费别的事了?”

千层锦连连摆手,否定了包老严:“她跟贾庭西形影不离却不是情人关系,能让贾庭西信任有加,必然有她独特的长处。这样的女人往往极其冷静坚定,可不像看上去那样放浪随性。”

包老严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薛宾九也赞许地“嗯”了一声。千层锦见了心花怒放。

“这个是施博士,老严刚打过交道,相对容易下手些,可惜技术出身,公司的事他说了不算。他上面还有个汤姆王,卡慕玛旎总经理。”千层锦一边说一边在照片上点指着,“这个人胖脸含笑,一看就是有城府的。一般来说,这种人多疑心狠不容易对付,但是,只要找到他身上的弱点,也不是不能降伏。”

包老严问道:“现在咱们知道的五个副总,对得上的有三个。少两个,熊野牛和鲜有良,多出来一个胡东行,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一伙儿的?”

千层锦翻到最后一张照片,端详了一阵,说:“这个胡东行,那天吃饭我见过,就是他们的人!估计是用了化名,不知道是熊野牛和鲜有良之中哪一个。这个人十分谨慎低调,得去会一会才知道怎么对付。”

包老严笑道:“总公司子公司,两处任职,名字也用两个,果然谨慎得可以。”

“这几个人各有特点,咱们就要用不同的圈套对付他们,同时也要小心规避咱们自己的软肋,不要反中了别人的算计……”

千层锦还没说完,包老严的手机突然响起来,还伴着震动。

“谁呀?”包老严第一反应是儿子,摸起手机一看却大失所望,等看清了来电备注,又烫着似的紧张得结巴起来,“是、是……施博士!”

“啊?”千层锦霍地站起身,凑过去看。

包老严看着他,紧张地问:“要不要接?”

千层锦当机立断:“接!”

“好……”包老严走开几步,稳了下心神,说道,“喂。”

电话那头果然是分别不久的施博士,他用略显迟疑的冷静声音说:“拖警官吗?我有新问题想要咨询,不知道你方不方便下午两点,到犹怜小筑来一趟?那儿附近有个水边凉亭,咱们不见不散。”

“好,下午见。”包老严挂了电话,仍捂着听筒一端,唯恐自己的声音会传到那边去,“怎么办,他约我见面,见不见?”

“不去!”千层锦仍是十分果断,“你想想,一晚上了,他能琢磨不出你是假警察吗?就算他当局者迷,他身边的人可一个个都是人精!这是直钩钓鱼,摆明了要报复咱们。”

包老严琢磨了一会儿,却有自己的想法:“我倒觉得去一趟未尝不可,他既然跟咱们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那个施博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会让我骗走更多信息,他从我这得到的却只有圈套。”

千层锦皱着眉摇摇头:“就怕人家根本不跟你废话,上来就耍胳膊根。”

包老严笑道:“就他们有人吗?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叫三路暗中保护我,给他来个黄雀在后,杀杀姓贾的威风!”

千层锦低着头盘算半晌,脸上露出一抹喜色:“也是个办法……从他们出什么招,能掂出施博士和他那个公司的分量。如果是小打小闹,说明这一处无关紧要,贾庭西不在乎或者都没让他知道。如果急了眼拼命,就说明这是他们的心口肉,不想别人打它的主意,要吓走咱们。”

包老严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

千层锦向薛宾九跟前凑了凑,问道:“九爷,您老觉得呢?”

薛宾九哼了一声,说:“我还是那句话,贪心不足反受其害。你们要是有自己的主意,就不用问我的意见。”

千层锦笑道:“九爷,事在人为,只要咱们想得周全,就不怕别人耍心眼儿。”

包老严也在一旁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知己知彼,冒一冒险值得!”

薛宾九瞪起眼睛,问他们:“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是贾庭西在后面坐镇,他肯让你得了便宜去吗?以他的为人,他会使什么样的手段?”

千层锦豁然醒悟:“借刀杀人!”他猛地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溜达。

薛宾九皱起眉头,用手指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叫你徒弟去找条狗……”

包老严大惑不解:“找狗干吗?”

薛宾九笑了笑:“对付打手有沙三路他们,应付警察就得指着狗。”

包老严问道:“你是说他们会陷害我,让我被警察抓?”

千层锦飞速转动着脑筋,说道:“嗯,不能不防着贾庭西使这种阴损的招数。”边说边拨打手机。

电话接通了,薛宾九不耐烦地听了几句,点手接了过来,吩咐沙三路说:“找条狗,理解起来这么费劲吗?……不是土狗,宠物狗!干什么就别问了……再查一查犹怜小筑在哪儿,两点之前,到附近的小区门口,马路边上贴寻狗启事,就找你找的那条。”

千层锦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凑过去向手机里喊道:“然后把狗交给老严,你多带几个人跟着,暗中保护不能叫他吃了亏,明白吗?”

解知略接到未知号码来电的时候,他正跟着志愿者在卢萨卡小镇做宣传。

志愿者队伍又壮大了,新加入的大学生加上季曾诗、殷棠离、小攀他们足有七八个人。赵倚梦意气风发,领着大家布置场地。她能说爱笑,天生的领导天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每个人都心悦诚服。季曾诗体格壮健又练过散打,有的是力气,性子却内向得很,在女朋友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搬东挪西任劳任怨。两个人性格反差犹如磁石两极,凑在一起格外有喜感,让人看在眼里总忍不住想笑。

场面布置完了,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因为没有倔强的老头捣乱。也比预想的要差,因为没有倔强的老头捣乱,仅此而已。

解知略却很知足,他总结说:“不错,咱们用身边的案子举例,生动活泼多了!就算来听讲的是走马观花,总比转头就走强。”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未知号码”四个字一下刺中了他的神经。果然,还是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解警官吗?我要报案。”语调之中揶揄之情表露无遗,让人听了心生反感。

解知略说:“在哪儿?什么案?”

那个声音调侃说:“不要着急,还不到时间。今天下午两点,犹怜小筑可能会有凶案发生,不知解警官有没有兴趣和空暇来确认一下?”

解知略设想过许多回再次接到这个未知来电时的情景,却从没想到会是这种形式的杀人预告。

“河边新建的石舫那里?”

“我对地理不太熟,没有可补充说明的。”

解知略呵呵一笑,忽然话题一转,问道:“上次你报的案子也没有要补充的吗?”

手机那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能想象得出,他被这个猝不及防的提问惊到了,片刻之后才悠然说道:“解警官一定有了不起的发现。”

解知略的心里早就反复推敲过那个案子的细节和逻辑,自己的亲身见闻,卫济风的协助调查以及办案民警的侦办反馈结合起来,足以生成对“报案人”的初步推断,他要在本人那里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那天你打来电话的时候,案件已经发生了,这一点可以从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上得到证明,所以,无论我以多快的速度赶过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个声音嘲笑说:“真是不幸。”

解知略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继续说:“死者的手机摔坏了,但是从电信运营商那里可以查到她的通话记录。在她出事前,有人一直在给她打电话,最后一次直到她坠楼才中断。”

那边继续传来讥讽的笑声:“真有意思。”

“死者是个会计,被人在网上假冒公司领导骗走了公款。骗子得手之后并没有一走了之,而是丧尽天良,冒充公检法打电话恐吓她,直到把她逼死为止。这不免让人在痛骂骗子毫无人性之余心生疑问,何必非要多此一举?”

那个声音油腔滑调地说:“这是解警官你猜的吧!你听到通话内容了?”

“没人能再现当时的对话,不过拜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所赐,在她家里的网络上出现了有关公检法的商品推荐。”

“这能说明什么?”

解知略心里发出一声苦笑,说道:“说明她生前曾搜索过公检法这几个字!这是她最后的怀疑和挣扎,只是最终没有战胜骗子的恶毒和狡诈。”

那边不由得赞叹一声:“真仔细啊!解警官,我们需要您这样业务精湛的警察。可是,对于一个热心报案人来说,并不需要知道这些。”

解知略哈哈一笑,说:“对于一个挑衅国家法律的幕后主使来说,他需要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那个声音同样哈哈一笑:“这话我听不太懂。”

“上面的证据能推理出一个事实,有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指使同伙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在确认她出事之后给我打了报案电话。这个人根本不是热心的报案人,恰恰相反,是这一切的主谋,诈骗和谋杀的元凶,这个人就是你!”

解知略的这番话有显而易见的推论也有尚不确定的猜测,他要等待对面的人给他一个答案。无论对方狡辩还是敷衍,他都能得到进一步的分析和判断。

那个声音长笑了一阵,傲慢而自负地坦承说:“解警官,我佩服你!不过,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我的目标就是你!都说解警官出手如神,我却有些不服,想跟你小小打个赌。”

解知略没想到对方竟丝毫不加掩饰,如此狂妄实属少见:“赌什么?”

“赌你出手并不如神,半个月内我还是报案人,而你,要么仍是疲于奔命,要么低头服输,自愿放弃。”

解知略怒气上冲,胸中一团热火翻滚,脱口说道:“好,我跟你赌了!赌注是什么?”

“我输了,带着违法所得和一众帮凶找你自首。你要是输了,很简单,只要脱了那身警服,再不与我们行业为难就行了。”

解知略早料到反诈志愿者活动损害骗子的利益,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没想到对手这么快就找上门来,还是如此猖狂的挑衅方式。

“一言为定,报上你的大名吧!”

“你会知道的……解警官,不要忘了下午的约定哦,再会。”

志愿者们听出了来电的不同寻常,纷纷围过来询问。解知略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不禁有了一丝隐忧:骗子们穷凶极恶,要是盯上志愿者暗中报复,自己该怎么保护他们?

“有骗子团伙儿来挑衅,别的先不管,咱们一定先保证人身安全。”解知略挨个看过去,又说,“小赵,我建议以后不管什么活动,咱们尽量共同出入,不要单独行动,你觉得呢?”

赵倚梦郑重地点点头,嘱咐说:“好,以后大家都在群里听我指挥,在学校里集合好了统一出发,回也结伴而行。有事脱队一定提前打招呼,大家都没意见吧?”她拉过男友季曾诗,又吩咐说,“接下来咱们尽量发展一些男同学进来,尤其是这种能打抗揍的,保护咱们志愿者队伍。”

众人听了都紧张起来,似乎危险已经潜藏在不远处,准备尾随窥探,随时发起偷袭。

解知略说了电话打赌和杀人预告的事,大家听了又气又笑,不敢相信居然有这么大胆的骗子。

“不会是骗人的吧?第一次,他是知道出事了才来报的案,顶多算有逼死人的能耐。这次呢,居然定好了时间骗人去死,他哪来那么大本事?只怕就是场恶作剧,故意捉弄解哥你的。”

解知略沉思过后说道:“他的目的是逼咱们知难而退,那种人为了暴利无恶不作,一条人命在他看来不过是恶作剧,问题是,咱们能同样看待吗?”

众人听了深有感触,季曾诗说:“解哥,我跟你去看看。”

解知略笑道:“有专业的,咱们何必冒险呢。犹怜小筑辖区派出所问问就知道了,他们不可能不管,我现在就打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解知略就联系完了,说那边会派几个便衣提前过去,以防万一,大家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赵倚梦问:“知了哥,警察去了万无一失,你是不是也不用去了?”

解知略说:“既然打了赌,我哪能不去。那个神秘报案人如此有恃无恐,一定是觉得自己诡计多端不会留下捉住他的痕迹,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小攀忽然笑着说:“解哥,你带上我吧?”

解知略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行不行!情况不明,危险未知,你们谁都不准去。”

下午一点左右,解知略就来到了神秘报案人所说的地点。一条宽河从望不见之处而来,又向望不见之处而去,一路蜿蜒穿城而过,直至注入大海。犹怜小筑就是临河修建的石舫,用一段曲折水廊连接到岸上,树木掩映之下飞檐翘脊隐约可见,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刚修建完工尚未内部装饰,因此既没有游客也没有工人,空荡荡的格外冷清。

不远处有个公交站候车亭,解知略走过去在长椅上坐下,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石舫岸边来往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四个在附近徘徊的男子引起了解知略的注意,他们形貌普通,年岁各异,看上去跟旁人没什么两样,但是解知略凭经验能判断出这是前来布防的警察。

一辆公交车行驶入站,卸下几个人又开走了。乘客们各自散去,一个明亮少女突然出现在解知略面前,得意扬扬地笑道:“解哥!”原来是小攀。

“你怎么来了?”解知略又惊又喜。

“先别骂人,我有说服你的理由。”小攀挨着他坐下,左右望了望,神秘兮兮地说,“解哥,你知道神秘报案人在哪儿吗?”

解知略有些惊疑地看着她:“你知道?”

“我记得你提过,咱们遇见的那几个诈骗案,网络和电话的线索都指向国外,上次的坠楼案也不例外。”

“是的,但是这个报案人精心选了本地的案子挑衅打赌,说明至少他对这里很熟悉,甚至就在本地坐镇指挥。”

“我想过了,上次的坠楼案加上这次的杀人预告,总共涉及两处地点。这两处可都是骗子们指定的,就算不是同一个人所选,也可以把他们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小攀会心一笑,掏出手机打开了地图软件,“一般来说,干坏事的人不会在自己老巢附近选犯罪地点,那是他的势力范围,安全区,不希望外人侵入,尤其对警察有抵触情绪。也不会选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因为那里不熟悉,没有掌控感。所以……”

小攀在慈善大厦和犹怜小筑之间连了一条直线,解知略接下去说道:“所以,骗子团伙儿就在距离这两点不远不近的某个地方。”

“对!”小攀兴奋地笑起来,指着画线旁边的大片区域,“说不定就是祥从区某个意想不到的高楼大厦里。”

“想不到你对犯罪心理学还有研究。”

“我哪懂什么心理学,就是瞎琢磨。解哥你肯定早就想出来了,我不过是想跟你证明,有我跟着不是一无是处。”

解知略哈哈大笑:“反正来都来了,我也不能赶你走!不过,只许在这儿看着,不能往危险的地方冲。”

小攀喜出望外:“好,我答应你!”

一点四十了,路上依旧太平。一辆小型卡车缓缓驶来,停在路边的花池旁。车上跳下几个身穿劳保服的男人,皮肤黝黑,身体健壮,手上拎着铁锹,戴着白线手套。他们走到堤岸边坐下,打开一兜包子开始吃午饭,看着像是园林绿化的工人。

解知略这才注意到,他们坐的堤岸之下,临水立着一座八角凉亭,跟自己所在的候车亭隔着犹怜小筑相望。怪不得这个公交站也修成古典建筑模样,原来是设计者追求的和谐美学。

差十分两点了,报案人预告的凶杀案会准时到来吗?解知略心里隐隐觉得紧张。这时,他忽然发现,原本没人的八角凉亭走进去一个中年男人,肩上挂着圆筒形的运动包,正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人。

解知略心中一动,一个念头跃然而出:那个凉亭不会才是案发现场吧?神秘报案人故布疑阵,犹怜小筑不过是扰乱视线的烟幕弹?

“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他随即对小攀说。时间紧迫不容假设,必须当机立断,他快步向凉亭走去。有个年轻便衣见他可疑,快步跟了上来,解知略怕他误会,小声解释说:“刑侦队的,是我给你们所打的电话。”那个警察一愣之后马上会意,装作跑步躲开了。

解知略走过那群园林工人身边时,觉得他们在偷偷注视自己,眼中尽是警惕、犹疑神色。他回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又都低下头继续啃包子了。

他们会不会是两点定时现身的凶手?解知略带着疑问信步走进凉亭,冲包老严点点头,微笑说:“等人啊?”

包老严慌忙笑道:“是啊,解警官,我在等人。”心中不免吃惊,暗想,贾庭西果然骗了警察来!不过这阴谋诡计未免太小儿科了,只是简单盘问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认识我?你是这附近的?”

“认识,见过你一面。”包老严加着小心,同时心里更加钦佩薛老祖料事如神,计谋过人,“我不是这附近的,我是跟人约了在这见面。”

“会朋友吗?”

“不是,是拾金不昧。”

解知略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包老严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纸,展开之后在腿上擀平整了伸手递过来:“看,有人把狗丢了。”

解知略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诙谐的文字,差点儿笑出声。

只见那上面写着:“寻狗启事。今丢失爱犬一条,血统纯正,长相俊美,有未开美颜照为证,见下图。爱犬于我情若骨肉,须臾不见痛不欲生。如有拾到者请速归还,必有重谢。酬金五千现款已备,绝不食言。”

“写得挺有意思。”解知略点了点头。

“是是。”包老严心中暗笑,这指不定是沙三路从网上什么地方抄的,“就是看不太懂,不过酬金五千我明白,所以我就来了。”

“你来了有什么用?”

“我把狗带来了。”包老严说着拉开了运动包的拉链,里面果然露出一只小狗的脑袋。

“哦,原来你捡着了。”

“哪儿啊!一千八,不便宜呢!”

解知略一听就觉得有问题,他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问:“你是被人骗了吧?是不是有人主动把狗卖给你的?”

“不是,我看到启事之后也没当回事。遛弯的时候看见有人拖了这条狗在街上走,一眼就能看出来,狗不是他亲生的—嗐,不是亲喂的!特别认生,根本不跟他走。”包老严指着启事上狗的照片,又说,“我当时就想到了它!你看,特别好认,这有块明显的图案,天生的造不了假。”

解知略哭笑不得:“然后你就买下来了?”

“本来想说他偷我的,又怕他不认。只好说我喜欢,让他转让给了我。五千刨去一千八,能挣三千多,还落个助人为乐,拾金不昧,值得!”

“你是被人做局骗了!”解知略倍感失落,原来这人只是贪小便宜上了当的闲人,闯入这里不过是个巧合,“你和启事上的电话联系了?在这儿见面?”

包老严固执地点点头:“对,下午两点,不见不散,他说准来!”

解知略看了下时间,马上就要两点。难道自己判断错了,这里不是骗子选定的作案现场?他向犹怜小筑望了一眼,那边只是多了几个说笑的小年轻,这边仍是啃包子的园林工人,一切平静如常。

“你再打一遍电话,肯定接不通了,早点儿去派出所报案吧。”解知略心不在焉地劝着包老严,希望他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没想到这个憨厚得过分的中年人执拗得很,说道:“他说了不见不散,这上面也写着绝不食言,怎么会有假?我再等等。”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的手机闹表响了,一串急促的铃声从犹怜小筑的方向传出来,紧张等待两点杀人预告的众人都瞬间一惊。紧接着在同一个方向爆发出一团呐喊,那几个刚才还在说笑的年轻人突然拔足向犹怜小筑狂奔,口中叫着:“时间到了,杀呀!一个活口也别留!”

解知略脑袋“轰”的一声,心里暗叫不好,自己中了报案人的调虎离山计了!这间凉亭如此通透,随便一个可疑的举动都会让人把注意力集中过来。犹怜小筑这个真正的作案现场就有了防范真空,罪犯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解知略看了一眼包老严,不由得怀疑他跟神秘报案人是一伙儿的了。他伪装出一副无知受骗的样子,不过是让人掉以轻心,洗脱他自己的嫌疑。

岸上四个便衣警察已经向犹怜小筑追过去,解知略来不及细想也冲出凉亭。刚踏上栈道就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正迎面而来,那人脸色沉郁,手里抓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鼓鼓囊囊,露出皱褶了的“证券”二字。

两人错身而过时,解知略问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男子回头淡淡说道:“进去歇会儿,抽根烟。”

解知略不再理他,几步跑上岸边坡道,又一次接触到了园林工人躲闪的眼神。他忽然心中一震,暗想,那边有四个人就够了,自己若是也赶过去,谁能保证不是中了第二次调虎离山呢?

正思索间,就听凉亭之中新来的男子大声问道:“你是铁木真的儿子,也姓拖吗?”

包老严一愣,说道:“不错,是施博士叫你来……”

“来”字还没出口,男子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模样,圆瞪着眼睛,从文件袋里抽出一把剁骨钢刀,恶狠狠向包老严头上劈去:“我叫你姓拖!”

包老严大惊失色,下意识举胳膊去挡。这一刀正中小臂,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解知略瞬间明白了敌人的诡计,自己最初与最后的判断是对的,凶手就是要在这凉亭里杀人!被害人已经受了重创,只要凶手再趁势补上一刀,两点杀人预告就成真了!

他大喝一声疾冲过去,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令他脚下不稳,差点儿扑倒在地上,这是情绪激动导致上次受伤的后遗症犯了。他心里清楚,就算没有这下趔趄,跨越这段距离所需的时间也足够凶手从容施暴,阻止显然来不及了。

没想到男子竟没像他想的那样狂性大发,而是张皇失措地站着,如同刚从梦游中惊醒一样。解知略大感意外,一脚将他踹翻,扭着胳膊压在地上。

“别动,警察!”解知略抽出随身装着的尼龙扎带,将他两个大拇指勒在一起,迅速站起身来。他偷眼去看包老严,见他虽是血流不止,却没伤及要害,应该没有性命之虞。他有预感,神秘报案人的诡计不会就此结束。果不其然,只听岸上高声咒骂,那几个园林工人擎着铁锹气势汹汹地扑过来。看架势,非要置人于死地才肯罢休。与此同时,远处人影晃动,是小攀听见了动静正向这边飞跑。

形势骤然变得紧张、混乱,解知略心中一片茫然,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对付这么多持械的暴徒?若是伤及小攀,自己可是悔恨无地了。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包老严突然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身来,向亭外飞奔而去,和园林工人迎面相会。激烈交流了几个简短的字句之后,那几个工人向凉亭怒视了两眼,飞快架起他抬上卡车,一顿油门逃得影儿都看不见了。

小攀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见地上狼藉的血迹,神色更加难看。她问道:“解哥,人……你人没事吧?”

解知略心里充满着各种谜团,他摇摇头,说:“我没事,那个逃走的受害人也没大事。”

小攀脸现忸怩,勉强笑出来:“没事就好……你不让我冒险,可我从那边看着你,心里照样觉得害怕。”

解知略心里涌上一股热流,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先前说过一句话的年轻便衣急匆匆走进来,问道:“有人伤亡吗?”

解知略指了指地上的血迹,笑道:“受伤的跑了,杀人预告失算了。犹怜小筑那边什么情况?”

便衣一脸懊丧:“别提了,咱们让人涮了一道。那几个小子说是约好了在犹怜小筑打手机游戏,结果他们队有个人迟迟不到,最后踩着点儿来了,为了抢时间才玩儿命跑的。明显是提前编好的说辞,肯定受了指使!已经带回去询问了。”

解知略开始有些佩服神秘报案人了,这个小把戏,就算明知是假的也不好彻底揭穿它。如果那几个小子一口咬定是打游戏,时间地点和杀人预告里一致纯属巧合,还真拿他们没办法,而且,很难找到神秘报案人幕后操纵的明证。

这个行凶男子又是什么情况呢,会不会是另一个抓不住把柄的诡计?

想到这儿,解知略竟莫名觉得亢奋,仿佛看到未曾谋面的对手在狡诈丛林中冷笑,自己只有穿过层层陷阱才能追捕到他。

“你是怎么回事,说说吧!”

男子自从被抓就木然枯坐,眼神凝在半空像失去了灵魂,对任何动静都漠不关心。这时听见有人询问,慢慢醒过神来,莫名的委屈瞬间击溃了他的精神,他来回看着亭里的三个人,突然肆无忌惮地号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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