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船哥
春末夏初,西北到了采蜂蜜的季节。蜂蜜也是西北特产的一种,但前两年叶小船的重心在水果和菌子上,没有和蜂农们合作。今年“小船的海”扩大业务,将蜂蜜也并了进来。叶小船跟蜂农们在山野间追着花跑了一个来月,终于敲定了几种花蜜。
谢溯现在常驻林城,管理“小船的海”在林城的铺子,但他也没忘了自己叶小船初代摄影师的身份,给叶小船找了一个拍摄剪辑团队,天天在微信上催叶小船拍采蜂蜜的视频。
叶小船是个特别务实的人,花蜜没定下来之前,懒得去弄宣传的事,急得谢溯直跳脚,要不是实在走不开,当场就要买火车票赶过来。
现下终于把单子都签好了,从山里回彩巴城的路上,叶小船才琢磨起拍视频的事。西北辽阔得时常让人有渺小和迷茫的感觉,一条路笔直往前,蓝天白云,戈壁草场,视觉上的疲惫加重了身体上的疲惫。叶小船盯着窗外,刚琢磨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他实在是太累了。
晚上10点多,太阳落山,天边一抹金红。车终于开回彩巴城,司机说:“小船哥,马上到了。回店里还是先送你回家?”
叶小船搓了把脸,“去店里吧。”
以前生意还没做大的时候,叶小船把货都堆在租来的院子里,自己也住那儿,现在在彩巴城批发市场边搞了个铺子,紧要的货都搬了过去。
因为和东部有时差,10点多正是彩巴城热闹的时候,不少外地人在“小船的海”挑货,叶小船踢了根小板凳到店后面的空坝上,伸着两条长腿,打算抽完一根烟就回去。
天气热,他只穿了件迷彩背心,下穿一条军绿色工装长裤,踩着双户外牛皮靴。干活的人都这么穿,但他五官精致,剃着板寸,侧颈上还有一只鹰,脊背懒散地微躬着,眼睛在烟雾里眯起来,又帅又酷。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刚才店里的哥们儿问他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吃,他拒绝了。
倒不是不能和人打成一片,但他刚从山里出来,累。人一累了就没什么胃口,就算胃早就空了,也不想吃东西。
住处在彩巴城外,开车得开半小时,他想一会儿随便买点面和菜,回去随便煮一碗解决掉,睡一觉再说。
烟抽到一半,叶小船抖掉一截灰,夹着烟的手抬起,碰了碰脖子上的鹰。
他想单桥了。
远城和彩巴城这一带就是这样,冬天漫长,很多生产作业都停了下来,人们长时间待在家里,彼此陪伴,而等到雪化之时,一切又渐渐启动,到了夏天,便是最忙碌的时节。现在是远城的旅游旺季,也是彩巴城的经营旺季,一个多月前他离开远城,因为舍不得,求着赖着和单桥在车里做了一回。
在山里的一个月,他就靠着回忆单桥留在他身上的触感熬过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好想单桥啊,好想马上埋进单桥怀里。在车上那次,他在单桥大腿上咬了一口,单桥捏住他的下巴,轻轻拍着他的脸,问他为什么乱咬。他说什么来着?哥,我想把你整个吃掉。
这都什么胡话?想起来脸上就发烧。
可那也是他和单桥做爱时的真心话。他太爱单桥,爱到骨髓里。在床上,他表达这份爱的方式就是发了疯地吻单桥,可还是不够,完全不够,他咬那一口,就是过于痴迷下的本能反应。
他想念单桥身上的味道,想到极点,幻觉就来了。他觉得自己闻到了单桥的气息,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针要命的麻药,忽然紧紧收缩。
可这怎么可能呢?他想,现在正是单桥走不开的时候,单桥不会离开远城。只有到了深秋,有海不必接待客人时,单桥才会来彩巴城。
这么想着,叶小船忽然有些委屈。以前他很少有委屈这种情绪,他一无所有,吃任何苦都是理所应当,他拼尽全力追赶单桥,只要单桥为他停下片刻,给他一丁点好,他就满足得无以复加。可是人总是这样,得到得越多,越是贪得无厌。以前,他只要能够留在单桥身边就知足了,现在他还想单桥主动来彩巴城看他。单桥不来,他就偷偷委屈。
他觉得自己挺矫情。
烟快抽完了,叶小船睁开眼,正打算将烟头摁在地上,忽然觉得有人踢了踢自己的板凳。
他下意识就皱起眉,可一回头,眼中那些冷调的凶悍忽然凝固,然后像太阳之下的薄冰一般,顷刻间消弭。
他有点怀疑自己还没从幻想里挣脱出来。否则单桥怎么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没有立即站起,声音发紧,兴奋却又不敢相信,“哥?”
单桥背着光,轮廓深邃而冷峻,伸手捏住叶小船的下巴,拇指摩挲了会儿,“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也是刚到,知道叶小船今天回彩巴城,将院子收拾了一番,来店里接人,伙计说小船老板累得不想吃饭,在后面抽烟呢,他便走过来,看见叶小船正在摸脖子上的纹身。
叶小船很警觉,若是平时,他一靠近,叶小船就能察觉到。但今天他已经走到叶小船身后,叶小船还是没反应,一看就是在出神。
他本想叫叶小船一声,但最终还是选择踢板凳。叶小船刚转身的样子很不耐烦,带着一股狠劲,但几乎是立即,这股狠劲就散了,眼睛越来越亮,像正午被吹碎的湖水。
单桥的手上有很浅的烟草味,叶小船呼吸着这股味道,觉得浑身都开始发热,明明刚才他抽的也是这种烟,可同一种味道带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他抽的只是烟,烟味儿经过他哥的手,就成了春药。
他摁灭烟,伸手抱住单桥的腿,确定来人真是他哥似的,凑过去,将脸贴在单桥小腹上。
胸口一下子就沸腾起来,所有的感官都开始工作。单桥穿的是黑色T恤,衣料上有洗衣服和暴晒的气味,显然是不久前才从晾衣杆上取下来。
叶小船深呼吸,恨不得将他哥的味道灌进肺腑。一个多月未见,他的瘾早就犯了,要命地折磨着他。他还在想要不要在录视频之前回一趟远城,好歹见单桥一面,他哥就来了。
外人都说“小船的海”有个特别酷的老板,不怎么笑,连眼神都是冷冷的,但手脚勤快,聪明,干活特别利索。
可是现在,利索的酷老板却像一块黏糊的糖,不酷更不利索了,甚至还有点呆,等到终于抱够了,才抬起头来看单桥,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蒙着一片水雾,眼神软软的,哪里还有一丁点儿冷和锋利。
单桥有些好笑,手绕到他后颈,轻轻捏了捏,“还不起来。”
“哥。”叶小船恨不得再让单桥给他捏一会儿,但这里到底不是家里,他只得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单桥说:“一个多月没见了。”
叶小船眼睛更亮,“你想我了啊?”
单桥看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问他——这是什么蠢问题?
“旅社你不看着?”叶小船心里美得不行,嘴上却要假装理智。
“有阿贵和小猪在,还新招了几个义工。”单桥转身,“倒是有个小孩儿,好像更需要我照看。”
叶小船当然知道这个“小孩儿”就是他自己,嘴角一扬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怀疑自己是在傻笑,可是没有办法,他太开心了。
这笑直到他和单桥经过店里,走到前门,还是没消失。一位塔吉克族店员用蹩脚的普通话说:“船,什么事笑成这样?”
他咳了声,勉强收拾好表情,“我先回去了啊。”
一众人笑着说:“老板明天见。”
单桥换了辆吉普,叶小船一坐上去就忍不住了,送到单桥怀里要亲。每次在单桥的气息里,他就毫无办法,单桥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将他亲得晕头转向。
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分开时,叶小船舔了舔下唇,眼神迷瞪瞪的。单桥揪了下他的脸,极深的眼中是浅浅的笑意,“回去洗澡。”
叶小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山里回来,还没有洗澡!虽然昨天夜里在蜂农的车上洗过,但这都一天了,早就一身汗臭。
脸忽然发烫,他拿余光瞄单桥,“哥,我是不是臭了?”
单桥轻笑出声,将吉普发动起来。
叶小船急了,连忙闻手臂闻背心,皱着眉骂道:“操!”
彩巴城里路特别窄,尤其是城中心批发市场这一段,小摊小贩占着道,本地人外地人挤来挤去,烟火气过于旺盛。单桥缓缓挪着车,没搭理叶小船,让叶小船自个儿在一旁着急。
车半天开不出一条街,又吵又热,叶小船更急,汗一出,就觉得自己更臭了。
他将自己贴在车门上,不想熏着单桥。他知道单桥不会因为这点儿臭嫌弃他,他多丢脸的样子单桥也见过,上次在远城,他还被单桥操得失禁,尿淌得到处都是,单桥也没嫌他。
可谁不想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呢?他不想让单桥闻他身上的汗味儿。
反过来倒是没问题,他爱极了单桥,连单桥出汗时的热息,他也喜欢得不得了。
前面又堵着了,吉普不得不停下。单桥半侧过身,一伸手,就扣住叶小船的脖子,将人从车门上“撕”了下来。
叶小船眼睛睁得老大。单桥以前是特种兵,力量没得说,使力的时候用的却是巧力,看着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捞,他却根本没有办法抵抗。
就一秒的时间,他就被单桥按在副驾上,坐得特端正特老实。
单桥说:“有座位不好好坐,跟车门挤什么?”
叶小船说:“我臭。”
车终于又挪起来,单桥笑道:“贴门上就不臭了?”
叶小船耳根热得快烧起来了。
单桥说话总是这样,平静却又轻飘飘的,有一种不怎么在意的感觉。叶小船脚趾紧紧抓了下,心一横,就戳到单桥旁边,“反正在哪都臭,我在这儿臭你好不好?”
单桥说:“不好,影响我开车。”
叶小船又缩了回去。他躁动得很,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行为就是正经八百的撒娇。
“一会儿要出城了,把安全带系上。”单桥说:“臭就臭着,不难闻。”
叶小船在座位上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单桥问:“怎么?”
“哥,你好好开车,别跟我说话。”叶小船的声音闷在布料里,“我觉得你在撩我,我受不了。”
车终于从最拥挤的一条路里开了出来,人声潮水一般退去,叶小船听见单桥轻轻笑了声。
他的胸口麻得更厉害。
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暴晒,日落时分,大地的颜色全都倒映在天边。火烧云浇下来,将吉普淹没。
出城之后,风渐渐凉爽,叶小船眯着眼吹风,试图让风把燥热都吹干净。
可是不行,他一想到单桥为了他在最繁忙的旅游季节赶来彩巴城,就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况且现在单桥就在他身边,刚才还说话撩他来着。
吹了会儿风,叶小船便忍不住扭头看单桥。若是目光有实质,此时他已经将单桥抓起来了。
单桥倒是没看他,问:“看什么?”
“哥。”他直白道:“我看不够你。”
单桥唇角不太明显地扬了扬。前方有牧民赶着羊经过,吉普向旁边让了让,单桥与牧民互相点头致意。
前面不远处就是叶小船的院子,单桥问:“想吃什么?”
叶小船想起远城到彩巴城那漫长的距离,“哥,你早上几点出的门?”
单桥说:“7点。怎么?”
“那我给你做饭吧。”叶小船心痛了,“你一个人开了这么远,我给你做拌面。”
单桥挑眉,“你会?”
拌面是这边的特色,叶小船以前不会,但两个月前阿贵说想学拌面,他刚好也在,就和阿贵一起学。阿贵笨,半天学不会,倒是他学会了,味道说不上多好,起码能吃。
“肯定没你做的好吃。”叶小船说:“可我想给你做。”
吉普停在院子门口,一只黑狗摇着尾巴顶开院门。叶小船吹了声口哨,喊:“船哥!”
黑狗赶紧冲过来,人立着,要叶小船摸。
单桥看了看这一人一狗,斜阳打在他半边脸上,在眸子中铺下一片温柔。
黑狗是谢溯捡的,刚捡来时很可怜,又瘦又小,被人打得浑身是血。谢溯觉得应该给它取个坚韧的名字,这样它才能好好活下来。想来想去,身边最坚韧的就是叶小船。
谢溯一拍脑袋,就把黑狗的名字给定下来了。
当时叶小船在远城,回来时黑狗已经被谢溯照顾得生龙活虎,对“船哥”这名字还十分敏感,一喊就汪汪直叫。
叶小船想给黑狗改名已经来不及了。
最早,叶小船没打算亲自养船哥,船哥的吃喝拉撒都是谢溯负责,但谢溯要回林城,没法把船哥带回去,好说歹说,终于把船哥塞给了叶小船。
叶小船从来没养过狗,自己吃什么,就给船哥吃什么。好在船哥这种狗好养活,白天自己出去玩,天一黑就回来,半点不让人操心。
叶小船以前觉得“船哥”叫不出口,现在也适应了。
这一个多月他不在彩巴城,船哥天天上店里吃饭去,好像还长胖了一圈。
逗了会儿船哥,叶小船瞥见单桥往厨房走去,赶紧喊道:“哥,不是说好我做饭吗?”
“没事。”单桥说:“你休息。那儿有葡萄。”
叶小船的院子比“有海”小一些,可也栽有瓜果蔬菜——这儿每家每户都是这样,现在虽然还没到葡萄大面积成熟的季节,但早熟葡萄已经可以吃了。叶小船顺着单桥的手一看,藤架下的桌子上摆着一盆葡萄,冰块和冰水泡着,晶莹剔透,一看就是单桥来接他之前就泡着的。
人是很奇妙的个体。半小时之前,叶小船还在“小船的海”后院一边打瞌睡一边疲倦地想,没胃口,不想吃饭,回家随便解决几口就睡觉。可现在,他浑身是劲,抱起葡萄就往厨房跑。
葡萄要吃,拌面也要做!
“哥,你就让我做吧。”叶小船望着单桥,“我没那么金贵,你开了一天车,该休息的是你。”
单桥看了叶小船一会儿,没有坚持,从他怀里摘了颗葡萄吃。
叶小船正要把装葡萄的盘子放下,单桥又摘了一颗。这一颗被喂到叶小船嘴里。
单桥将手上沾着的水在叶小船肩上擦了擦,出去了。
早熟的葡萄不比盛夏和初秋的甜,叶小船一口咬下去,却被甜得打了个摆子。
天色渐渐暗下去,叶小船卖力在厨房炒料。
决定拌面好吃与否的除了面的筋道程度,还有配菜的火候。叶小船将红椒、青椒、洋葱、芹菜和牛肉一起翻炒,灶上大火旺盛,热得他浑身冒汗。
配菜起锅,面丢入沸水。叶小船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信心,偷偷尝了一块芹菜。
好像还将就?
面捞起来,叶小船喊:“哥,好了!”
外面没人应。
叶小船探出半个身子,见单桥和船哥正在对角的石桌边玩。石桌离厨房有点远,厨房噪音又大,难怪单桥没听见。
此时,他趴在厨房门口看单桥,单桥也没看见他。
船哥两只前脚搭在单桥膝盖上,尾巴甩成了一个圈,讨好的样子完美诠释什么叫狗腿子。而单桥待船哥很不错,一手摸着船哥的脑袋,一手给船哥挠下巴。
从叶小船的角度看去,单桥唇边似乎还挂着微笑。
叶小船瘪了下嘴,明知和狗吃醋很蠢,可又很郁闷蹲在单桥膝前的不是自己。
他也喜欢被单桥摸,他只是比船哥少了一条尾巴而已。
这大热的天,他汗流浃背做拌面,船哥这狗子什么都没干,就黏了单桥那么久。
他有点后悔和单桥抢着做晚餐了。如果下厨的是单桥,他就在厨房守着单桥。厨房热,但没关系,他不怕热,就算厨房是个火坑,单桥在里面,他也敢往里面跳。
但下厨的是他,他就不能要求单桥在边上陪他。他也不想单桥在厨房里受热。厨房是个火坑,他得把单桥推出去。
他承认自己双标得可笑,可他就是这么想的。是他让单桥一边休息一边等开饭,但在他大汗淋漓挥着铲子,在他被洋葱熏出眼泪时,单桥在和船哥玩。
他就酸。
不生单桥的气,但嫉妒船哥。
没救了。叶小船甩了甩脑袋,跟自己说,我真的没救了。
在抬头时,他看见单桥已经向自己看了过来。而船哥还特别黏人地趴在单桥腿上。
那是我趴的地方,他心里愤愤地想,但脸上没表现出来,只喊:“哥,面好了。”
单桥点点头,在船哥头上拍了下,船哥还想被挠,不肯走。
叶小船大声道:“船哥!”
船哥这才从单桥腿上离开。
十八线厨师不知道该给自己的作品打多少分,叶小船盯着单桥。单桥要是满意,那这面就是一百分,单桥要是皱眉,那这面就不及格。
叶小船盯了半天,自己一口没吃。
单桥抬眼看他,“怎么不吃?”
“哥。”叶小船说:“你给点评一下?”
单桥放下筷子,叶小船看他,他就和叶小船对视。
叶小船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都在一起这么久,他还是经不住单桥看。单桥的视线像一双有枪茧的手,抚摸着他的脸,花不了多久,他耳根就开始发热。
“哥。”他低下头嘀咕,“你老看我干嘛啊。”
“不是你老看我吗?”单桥的声音很随意,“车上看,吃面也看。”
“我就是想知道,你觉得我好不好吃!”叶小船着急的时候会吞字,说完一愣,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做的拌面好不好吃!”
单桥轻声一笑,“都好吃。”
叶小船耳根更烫了。
他刚才话不过脑,问错了问题,单桥却给了他两个肯定答复。
拌面好吃吗?
好吃。
我好吃吗?
也好吃。
叶小船心脏像被搓了一下,酸酸涨涨,又痒又麻。
拌面做多了,叶小船没吃完,想洗掉佐料后,和点饭给船哥吃,单桥却说,洗了也咸,狗不能吃太咸的饭菜。
叶小船不想让单桥觉得他是个没爱心的主人,慌忙解释,说平时很少将剩下的饭菜洗掉油盐给船哥,都是做自己的饭之前,就给船哥做好,今天忘了,才打算给船哥吃剩菜。
单桥正在洗碗,听完这语速飞快的一段,回头看了看叶小船。
叶小船背着手说:“我真的没有虐待船哥。”
单桥笑了,“没说你虐待它,拿一块牛肉出来,我给它做。”
船哥是大型犬,食量惊人,叶小船跟着单桥去院子里喂船哥,洗脸盆那么大个不锈钢碗,船哥埋头就吃。
单桥点了根烟,靠在藤架的柱子上。
天已经黑了,繁星闪烁。单桥的影子被橘黄色的灯拉长,像一把孤寒的剑,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可是影子边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叶小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到他哥身边,和他哥的影子靠在了一起。
船哥小时候是只野狗,即便现在日子过得很不错,吃相还是很不雅,响动巨大。
单桥大约觉得船哥吃饭有趣,就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叶小船觉得船哥也太幸福了,晚餐是单桥亲自做的,还和单桥玩了那么久,现在吃饭还被单桥盯着。
他的晚餐还是自己做的呢。
正想着,下巴忽然被勾起。叶小船眼尾一张。
单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在看船哥了,而是看着他。
“想什么?”单桥问:“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叶小船惊讶道:“我刚才像要打架?”
单桥说:“所以我才问你在想什么。”
叶小船可不好意思说他吃船哥的醋,他嫉妒船哥趴了单桥的膝盖,还吃了单桥做的饭。
“我……”叶小船结结巴巴,睫毛轻轻垂下来,“我没有想打架。”
熟悉的烟草味弥漫,叶小船瞥见单桥还没抽完的烟,忽然烟瘾就犯了。但给他一支他也懒得抽,他就想抽他哥手上那支。
“我就想抽抽烟。”叶小船握住单桥的手腕,就着滤嘴吸了一口。
单桥没阻止他,让他将剩下半根拿了去,“我去冲澡。”
叶小船蹲在地上,慢慢地抽着那根烟,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船哥的背。船哥专心吃饭,尾巴都不给他摇一下。
他忽然笑起来。
觉得和船哥吃醋的自己不是蠢,是对单桥的占有欲太强了,强到有点变态。
这不能让单桥知道。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那些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就像刚才,一下就被单桥看出他凶巴巴的,像要打架。
船哥终于吃完,满意地舔着嘴。叶小船接手船哥的时候非常不情愿,但真成了船哥的主人,对船哥还是好的,给船哥丢了个苹果,又把不锈钢碗洗干净,这才朝房间走去。
彩巴城白天热归热,天黑之后退热却很快。卧房里凉爽,凉席用水擦过,摇头扇一吹,躺上去特别舒服。
叶小船洗完澡,穿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裤衩,上半身裸着,胸口和头发尖还滴着水。
卧室没开灯,只有电视发出的光亮,单桥半躺在床上按遥控器,调来调去也没找到一个可以看的节目。
叶小船端了根小板凳,坐在摇头扇前,一边吹风一边擦头发,躲在毛巾下面偷瞄单桥。
他以为单桥没注意到他的视线,没想到单桥从床上下来,隔着毛巾按了按他的脑袋。
“又看。”单桥说。
叶小船吓一跳,“哥?”
单桥离开卧室,回来时拿了两瓶冰镇杏子水。夏天,西北瓜果遍地,杏子出奇地甜,榨出来的杏子水消暑又美味。“小船的海”去年开始做杏子水生意,刚运到林城就销售一空,今年杏子水刚生产出来时,叶小船就给自己屯了好几箱。
看到单桥手里的杏子水,叶小船伸手去接。单桥却故意拿开。叶小船再接,单桥又拿开。
电视的光闪来闪去,在单桥身上画出冷色调的影子。叶小船拿不到杏子水,就抬头望单桥。
光飘过去,照亮了单桥眼里的零星笑意。
叶小船忽然就定住了。
他哥在逗他,还冲他笑。
“哥——”叶小船的神情和声音都软了下去,拖着带鼻音的尾调,讨好地向单桥伸手,“给我。”
单桥唇角微微上扬,似乎逗够了,终于将蒙着水汽的玻璃瓶递到他手里。
叶小船掌心热得厉害,握住瓶子时,被冰得缩了一下。
单桥回到床上,随便调了个台。叶小船喝完杏子水,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他在床位蹬掉拖鞋,爬到单桥身边。床不小,睡三个人都没问题,但他偏要蜷缩起来,枕在单桥腿上。
单桥手上沾着玻璃瓶上的凉水,在他脖子上捏了捏,湿腻的痒,他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
“起来。”单桥在他的纹身上拍了下,“睡枕头。”
“让我趴一会儿。”叶小船的声音有些嗡,“哥,我想趴。”
夜里,单桥的嗓音似乎更沉,却听得出纵容,“什么毛病?”
“我就是有毛病。”叶小船觉得自己长进了,以前他哪会这么跟他哥说话,也就现在得到了,那些顾虑啊,谨小慎微啊,才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得寸进尺,和露骨的直白。
“厨房一开火,就跟蒸笼一样,我在里面炒料,给你做拌面,你在院子里吹风逗船哥。”叶小船喝杏子水竟然也喝上了头,眼皮打着架,嘴皮也不停,“船哥趴你腿上,你还给它挠脖子,你还摸它的头。”
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叶小船听得骨头都酥了下。
你又撩我。他想,哥,你怎么随时随地都在撩我?
单桥说:“你跟船哥吃什么醋?”
叶小船翻了个身,平躺在单桥腿上。从这个角度看,单桥小半脸在阴影里,有点神秘,又有点温柔,眉间那一分冷淡和不在意恰到好处地戳着叶小船的心。
他好像从来不需要单桥对他多么热情,他就喜欢单桥这样。
他有的是热情,有的是狂劲儿,他把一切都给单桥,单桥只要接受就好。
“我不能跟船哥吃醋啊?”不知不觉间,叶小船眼里就蒙了一层水。他小时候就是那种特别惹人怜爱的长相,乖巧、精致,只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经历了太多苦楚,才被磨成了一个凶狠的酷哥,现在在单桥腿上,他可以一点也不酷,一点也不凶,他可以像小时候那样乖巧,巴巴着让单桥心疼他,宠爱他。
单桥在他鼻梁上刮了下,低笑道:“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什么,跟一只狗比?”
“不管。”叶小船说:“它趴了你的腿,我得趴回来。”
电视突然开始播午夜剧场,一大盆狗血泼来,一男一女吵得飞扬跋扈。单桥嫌吵,一手还在叶小船脖子上搭着,一手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房间一下安静下来,也没了光,只剩下从院子里照进来的橘色光线。单桥牵起薄被,作势要躺下,“睡觉了。”
单桥若是躺下,叶小船就枕不舒服了。他赶紧抱住单桥的腰,“哥,再让我趴会儿。”
单桥这回不纵容他了,平躺下去,薄被盖在腰上。
叶小船脑袋被盖住,拱了几下才从薄被里拱出来,“哥,你差点闷死我。”
单桥又将薄被拉起来,将他遮住,“自己不起来,那就闷着吧。”
叶小船听出了单桥话里的玩笑意思,几拱几拱,又拱出半个脑袋。单桥再遮,他再拱,就像在玩一场幼稚的游戏。后来当单桥把薄被拉到了胸口的位置,他终于挨到了枕头。
单桥这回不闷他了,将薄被牵到他肩膀上。
叶小船将脸埋在单桥锁骨,轻轻嗅单桥身上的香皂味。卫生间就一块香皂,他身上的味儿其实和单桥身上的一样,可他闻得出不同,他就爱单桥身上的。
单桥搂住他的腰,在他尾椎上拍了拍。
他忽然就有了睡意。
在山里操劳一个多月,疲惫都是真的,晚上的亢奋是单桥给打的鸡血,现在靠在单桥怀里,单桥要他睡觉,他那些亢奋终于被倦意击退了。
他蹭了蹭,迷迷糊糊说了声“哥晚安”,就睡了过去。
后来三天,叶小船都没有管“小船的海”,一个来月的想念,单桥在床上给他补了回来。
这边小船老板消极怠工,那边谢溯急成了老妈子,电话微信一齐轰炸,信息还发到了单桥的手机里,总之就一句话——赶紧拍采蜂蜜的视频!
叶小船年纪轻轻,按理说不至于腰痛,但这三天他在单桥身下爽到理智全丢,瘾是过足了,但苦头也吃到不少,腰酸得不行,站一会儿就忍不住想叉手去扶。
谢溯打来视频电话,叶小船一边答应一边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西北的阳光烫在他的纹身和裸露的手臂上,而他站在火红的花中,像一幅野性又浪漫的画。
“一定要拍了你听到没有!”谢溯唠唠叨叨,说完工作还不忘关心叶小船的私人生活,“唉小船,你刚才是不是揉腰了?”
叶小船懒散地斜了他一眼,淡定否认,“我没有。”
“你有!我看到了!你就是揉腰了!”谢溯说:“还有你这眼睛怎么回事?眼皮一耷一耷的,是不是单哥去了彩巴城,你就成天不思工作,纵欲过度啊?”
叶小船额角蹦了下,果断结束通话。
林城。谢溯看着突然变黑的手机,用力叹了口气,“孩子长大了……”
叶小船纵欲归纵欲,但也不是精虫上脑。爱要做,工作也要做。将手机丢进裤袋后他想,自己哪有谢溯说的那么……那么那个,他也记挂着拍视频好么。
彩巴城有夜市,因为白天太热了,人们将一些工作挪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之后,叶小船将自己收拾一番,跟单桥说:“哥,我去趟店里。明天要开始拍视频了,我去和大家商量一下设计和流程。”
他的意思是可能会很晚才回来,单桥睡觉不用等他,单桥却说:“等下再走。”
叶小船诧异地看了看正在吃饭的船哥。夏天气温高,狗盘子用完就得洗,不然会馊。可他走他的,单桥一会儿把盘子洗了不就完了?
单桥说:“我和你一起去。”
叶小船一怔,脱口而出:“真的?”
单桥从来不插手“小船的海”,只是在刚在一起时,帮他拍过视频。他刚才还在琢磨,明天怎么让单桥陪自己去拍视频,单桥居然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去开会。
船哥吃完了,单桥将盘子拿到水池边,“不让去?”
叶小船高兴都来不及,“让啊!”
尚未退温的夜风吹打着吉普,一望无际的戈壁草场上,彩巴城的灯火像一块暗红的宝石。
叶小船忽然说:“哥,我好高兴啊。”
单桥握着方向盘,“傻乐什么?”
“不知道。”叶小船摇摇头。可他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清楚极了,他哥陪他去工作,看样子明天也会参加拍摄,他简直激动坏了。
“哥,你看前面。”叶小船指了指彩巴城。
单桥极目看去,“嗯?”
“那像不像一颗宝石?”叶小船说:“红宝石。”
天正在变暗,将彩巴城的红衬得更加显眼。空中一圈暗云降落,边缘正好挨着彩巴城。
像一个巨大的,光彩夺目的宝石戒指。
单桥说:“像。”
叶小船说:“哥,我要把那枚戒指送给你。”
吉普飚起速度来,向叶小船的“宝石戒指”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