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是不到半夜,叶府的大门就被人踹开了。陆展亭迷迷糊糊中,被一群黑甲骑兵从床上拖了起来。
叶慧明想要阻拦,黑甲骑兵冷笑道:「这是皇后的懿旨,若叶将军不想抗旨就快快闪开了。」
陆展亭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被拖进皇宫,他一路被拖进了慈宁宫,丢在了大殿中。他一头雾水地勉强站了起来,见庄之蝶坐在一旁小声抽泣,八宗亲王爷则满面大怒。
「怎么了?」
八宗亲王猛然抽出宝剑,抵着陆展亭的脖子,喝道:「说,是不是亦仁叫你这么干的?」
陆展亭见着那柄明晃晃的宝剑,愣了一下,才轻笑道:「王爷说清楚,他让我做什么了?」
八宗亲王爷怒不可歇,道:「陆展亭,不要以为你仗着点薄名,就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
「母后,她老人家今晚上自缢了!」庄之蝶哭泣道。
陆展亭吃了一惊,脱口道:「这怎么可能!」
八宗亲王大喝道:「如果不是你针下有鬼,皇太后怎么脑子会不清楚,突然半夜上吊了。」
陆展亭定了定神,道:「皇太后得的是癔症,我给她施过针,应该能有一个镇定的作用,但是也保不准她病情突然加重,你应该问问你们怎么不照看好她。」
八宗亲王气得发抖,手拿着宝剑像是恨不得立刻劈了陆展亭。
「你施过针之后,皇太后确实安静了不少,服侍她的宫女说,母后嫌她在外屋翻来翻去扰了她的安宁,命她去屋外睡。谁知道她就在屋里……」庄之蝶说着泣不成声。
陆展亭满心诧异,道:「王太医有没有给了什么不妥的药?」
庄之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他给的药,我们一点也没有拿来给皇太后用,要是用一点,说不定……」她说着又抽泣起来。
「你招是不招?」
陆展亭心头讶异,心烦皆而有之,八宗亲王又大呼小叫,他心头怒起,冷哼道:「你要我招什么?你不是已经给我定罪了吗?」
八宗亲王见他居然敢顶嘴,气极而笑,连声道:「好,好!」他剑一挥就朝陆展亭没头没脸地砍去。
陆展亭不由得眼一闭,一阵剑风过来,却没有砍到自己,他一抬头吓了一跳,见亦仁握着剑尖,笑道:「八宗亲王爷好歹给人一个回辩的余地,这么定人的罪,难免草率。」
陆展亭与八宗亲王见亦仁的血顺着那光亮的剑身滑下,都不由自主心中一跳。
八宗亲王冷哼了一声撤了剑,道:「皇太后死前,只有这小子给施过针,后半夜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敢说同这小子一点都无关。」
亦仁淡淡笑道:「皇太后之死,我会彻查。只是一来,陆展亭已非太医院的太医,让他来给皇太后看病本来不合规矩。」
「二来,我刚才进来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八宗亲王府把这慈宁宫围得密不透风,想必这里头的一切皇叔样样心知肚明,这皇太后怎么能不明不白的就这么崩了呢?」
八宗亲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这一次吃的哑巴亏不小,皇太后是在他的保护甚至于眼皮子底下没有的,此罪非同小可。亦仁现在抓住了他的痛脚,话中有话,他一时气急,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陆展亭见亦仁手上的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流,觉得心中没来由地一疼,只听亦仁淡淡地道:「来啊,把陆展亭押回去,我要细审;还有,从今儿起,所有在慈宁宫出入的人都不得擅自走动,直到查出皇太后的死因。」
他三言两语不但卸了八宗亲王的兵权,还软禁了他。
八宗亲王气得浑身哆嗦,差点没背过气去,眼睁睁地看着亦仁的人马解了他将士的兵器,就近被他们关进了慈宁宫的屋子里。
亦仁微笑着踏出了慈宁宫,沈海远低声道:「王爷,您不把他们送天牢去?」
亦仁淡淡地道:「他们那么爱守着慈宁宫,那就让他们守个一辈子又有何妨。」
沈海远听了轻笑一声,道:「是。」
陆展亭倒是被丢进了天牢里,他看着这个小隔间,苦笑了一声,心想自己跟这间天牢倒也有些许缘分。他躺在干草堆上,对自己的针法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不去管它,枕着干草,呼呼补起眠来。
睡到一半,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衣服底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也在被人啃咬着。
他吃了一惊,猛然睁开眼,半撑起身子,见亦仁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吃吃地道:「你、你做什么呢?」
「审犯人。」亦仁轻抚着陆展亭有些凉意的身体。
「那你想问什么!」陆展亭皱眉道。
亦仁眨着眼道:「我……想问你……」他低下头轻咬着陆展亭的耳垂道:「想问你,你喜欢我吃你哪里。」
陆展亭看了他一下,半晌,才道:「脚丫子。」
亦仁侧过头,笑道:「你今天不太高兴?」
陆展亭叹了口气,又倒回干草堆里。
亦仁卧在他一旁笑道:「可惜,我还以为换了一个地方,你会来点兴致。」
亦仁缠绕着他的头发道:「如无意外,这个月是坤月(注一),初十是龙抬头,我打算在那一天正式登基。」
陆展亭一愣,随即叹息了一声,道:「恭喜你了,你如愿以偿了。你原本不就想坐拥江山,当一个叱咤风云的天子。」
亦仁侧过身来道:「你错了!」他亲吻着陆展亭的脸淡淡道,「在坐拥江山之前,我最想的是……占有陆展亭!」
陆展亭微一皱眉,亦仁将头埋在他的颈脖里轻笑着道:「我最想得到的就是陆展亭的感情。」他将陆展亭拥得很紧,蜷缩在他的身边,他包扎过的手搁在陆展亭的胸膛上。
陆展亭看着亦仁略显细巧的腕骨,修长的手指,突然心中一动,他抓过亦仁的手,用自己的手假装在怀里掏两把,然后放在亦仁手上,道:「喏,陆展亭的感情!」
亦仁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缓缓转过头来,微笑道:「记得,给了我的东西你就不能再轻许别人。」
陆展亭躺在那里仰望着他,迷蒙的月色从牢房的小窗口洒了进来,亦仁温和地微笑,他似乎在非常温柔地看着陆展亭,朦胧的月色中,他俊俏的容貌令人陶醉。
陆展亭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理由去拒绝他的吻,更何况他从来就是个不懂得拒绝的人。
亦仁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因此一番缠绵过后,尽管他陪着陆展亭在牢里睡了一晚,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走了,陆展亭依旧待在牢房里。
中午有牢头送来了饭,是几地道道的浙菜,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油焖春笋,另外还有一大碗专菜汤,一壶微温的花雕。牢头还陪笑着拿了几本书给他,又给他换了一条新被褥。
陆展亭笑了笑,一个下午就边看书,饿了就吃两口菜。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牢头来提他出去,说大理寺卿李侗李大人提审。陆展亭丢了书就跟他出去了。
陆展亭见李侗穿了件便装坐在桌旁,桌上还摆了几道小菜,不由得一愣。
「来,来……」李侗笑道:「陆大人,请请。」
陆展亭虽然心中狐疑,但只是笑笑,坐到了李侗的身边,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饮酒吃菜起来,生似老友相聚。李侗不提,陆展亭也决计不问。
酒过三巡,李侗才长叹道:「今儿我与陆大人一聚,明天要想再与大人一醉,不知道又是何年。」
陆展亭放下手中的杯子,懒洋洋地道:「大人要想找人喝酒,只要展亭脖子上的脑袋还在,定当奉陪。」
李侗苦笑道:「陆大人你有所不知,怕只怕李某的脑袋就要不保,这下一顿酒,只好留等来世了。」
陆展亭不吭声了,他替自己将酒倒满,狠狠喝了两口,然后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李侗见他突然狼吞虎咽起来,不由得问:「陆、陆大人,何以吃得如此之快,不多聊聊么?」
陆展亭又替自己将酒斟满,道:「我这辈子最喜欢吃不花钱的饭菜,大人的下一顿要等来世,叫我如何等得及,只好这一世多吃两口。」
李侗苦笑不得,他知道陆展亭是一个行为乖张的人,如今有求于他,也只好放低身段,道:「若是展亭肯拉兄弟一把,这下一顿酒倒也不用等到下一世去么。」
陆展亭连连摇头,苦着脸道:「李兄弟是一品大员,大理寺卿整整做了六年,人称东南西北四季风,当朝第一不倒翁。兄弟连个小太医的位置都保不牢,哪有什么能耐能帮兄弟。」
李侗讪笑两声,道:「世俗误人,众口铄金啊。」他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想我李侗自圣上钦点探花,由~名七品县令升至正一品大理寺卿,靠的是我呕心沥血为国效力,想我日夜殚精竭虑,只恐思虑不周,有负圣恩。」
陆展亭见他唱作俱佳,心里暗自好笑。
谁知李侗凑近了他,道:「陆大人,皇太后驾崩牵连的可非仅止你我,还有皇后、八宗亲王,如果处理不当,你我都将是灭门之罪啊。」
陆展亭自顾饮酒,李侗等了半天不见他回音,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审问宫女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皇后,她已经有两个月不来月事了。」
这次陆展亭忍不住手一抖,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隔了半晌才回转头对着李侗的眼睛问:「你此言当真?」
李侗苦笑道:「我骗你,做什么?」
陆展亭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不是谋杀了皇太后的疑犯?」
「因为你是陆展亭。」李侗笑道:「要是陆展亭懂得昧着良心、趋炎附势,当年就不会带着鞭子独闯养心殿,鞭打太子亦裕,救了十皇子亦仁。」
陆展亭嘴角一弯,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是不会卷进宫闱纷争的。」
「可是你已经卷进去了。」李侗轻轻地提起酒壶替陆展亭将酒斟满,笑道:「你想一下,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若是当年没有你那两鞭子,就没有福禄王,他应该早被圣武帝圈禁了。如果没有现在的福禄王,德仁帝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一切,皇太后恐怕这会儿还在听曲逗乐子呢,皇后也不用苦苦向外人隐瞒她已经怀有龙胎这个事实。」
陆展亭冷笑了一声,转头道:「李大人真不愧是四季风,处处转圆。」
李侗长叹道:「我处处转圆,也是与人方便。」他凑近陆展亭,将声音压低道:「难道展亭兄果真相信皇太后死因没有任何蹊跷么,别人信不过展亭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难道你想皇后也落得如此下场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案轻轻放于桌面,道:「这一份是记载皇后、八宗亲王所述的笔录,你看一下。」
陆展亭接过翻了一下,脸色突然一变,李侗见目的已经达到,就打着哈哈又劝起酒来。
陆展亭喝了好些酒,晚上躺在草堆上却难以入眠,他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里,仿佛听有人哭泣,只听耳边风吹竹叶声,月色如华,他寻声而去,却是庄之蝶怀抱一物在哀哀哭泣。
他蹲下身安慰,庄之蝶突然将怀中之物抛给他,大声尖叫,披头散发状如厉鬼,而他一低头,却发现怀中是个血肉模糊的死婴。他心中骇然,失声叫了起来,猛一睁眼,却见亦仁正低头看着他。
「怎么发噩梦了?」亦仁温声道,他的手轻抚着陆展亭的脊背,掌心的温暖似乎驱散了陆展亭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寒气。
陆展亭突然伸出手环住亦仁,与他滚倒在草堆里。他狠命压着亦仁,与他唇舌相交,双手急切地褪去自己与亦仁的衣服,仿佛急迫地要与亦仁裸裎相对,两人在草堆里翻翻滚滚,肉体的撞击,十指的绞缠,竭力靠近彼此。
陆展亭是前所未有的热情,一夜缠绵。亦仁天不亮就要离开,陆展亭仿佛疲倦之极,以至于亦仁在他耳边温柔地道别,他也没有反应。
亦仁虽然一夜无眠,却显得精神奕奕,宗布郭等在朝堂外,见了亦仁过来,连忙行礼。
「王爷,您让办的那件事,我已经很有眉目了,您要不要听听?」宗布郭陪着笑道。
亦仁抿唇一笑,没有给任何答复,脚步轻快地从他身旁走过,留下了宗布郭一头雾水的站在那里。
他批了几个奏折,突然见沈海远面色凝重地进来,便放下了未批,笑问:「海远。什么事?」
沈海远沉吟了一下,道:「王爷,大理寺报,皇太后的案已经查清了。」
「哦?」亦仁淡淡地道:「是个什么结论呢?」
沈海远神色有一点古怪地道:「陆展亭承认是他用针不妥,导致皇太后精神错乱,自缢而亡。」
他这话一出口,见到了平生中唯一一次亦仁震惊、慌乱的表情,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沈海远清了清嗓子,低头道:「是他自愿的,而且李侗也没有对他用刑。」他半天没有等到亦仁的反应,不由得抬头偷瞧,见亦仁居然又神色如常地朱批起奏章。
沈海远跟了亦仁近十年,对他的性子了若指掌,于是立于案下不吭声。
等到亦仁将奏章批复完毕,起身走出门去,他才跟在亦仁身后随他而去。
亦仁与往常一样直接去了天牢,却没有跟平常一样走近陆展亭,而是站于牢房外。沈海远进去将沉睡的陆展亭拍醒,陆展亭揉着睡眼,打着呵欠转过身来。
亦仁看着他,微笑道:「展亭,听说你跟大理寺卿开了一个玩笑。」
陆展亭微笑了一下,挨着牢房的墙盘腿坐下,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认为这个玩笑开得不好,你是不是要跟大理寺卿澄清一下?」亦仁坐在沈海远拿过来的椅子上,缓缓地道。
陆展亭打了个哈欠,衔了根草,侧脸看着亦仁,淡淡地道:「这个玩笑固然不好,难道你要我开玩笑说皇太后是你派人杀的么?」
亦仁微笑道:「我倒觉得这个玩笑比你那个要好!比较像玩笑一点。」
陆展亭抽出嘴里的草根,转过头,看着他良久,道:「皇太后难道不是你杀的吗?」
「何以见得她是我杀的,慈宁宫不是有八宗亲王镇守,三百个皇家侍卫包围保护着吗?」亦仁微微一笑。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固然是一种遗憾,可要想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见与不见,都在皇太后的心里。」陆展亭一字字地重复道。
亦仁轻笑了一下,道:「这不是一句宽慰的话么,生离固然是一种遗憾,可与已故的人夜夜相见,不是心中念想所至么?」
陆展亭看了亦仁良久,见他始终神色如常,咬了咬嘴唇,道:「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是魏国皇后所作,这位皇后色衰爱弛,被曹丕一匹白绫赐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说的是唐明皇杨贵妃,这位贵妃也是被白绫赐死。」
「你早知皇太后喜读《乐府题解》,对这两首乐府曲词熟之又熟,就故意让王守仁诱导于她,你不但是杀了她,而且你是当着皇后与八宗亲王,当着三百个皇家侍卫的面杀了她!」
亦仁微垂双眼,良久不语,片刻才抬,看着陆展亭温柔地道:「你想多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将这件事处理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说完也不等陆展亭发表意见,就起身走出去。
亦仁与沈海远没有走多远,就撞上了大理寺卿李侗,亦仁微笑道:「李大人,正要找你呢!」
李侗连忙满面堆笑地给亦仁行了个礼,道:「王爷,我也正要给您报备呢!」他凑前为难道:「陆展亭刚刚招认了罪,八宗亲王那里闹腾得厉害,有几位王爷也说既然抓着了罪魁祸首,就不能再关着皇后与八宗亲王,您看?」
亦仁一笑,道:「那我们去瞧瞧?」
「好,好!」李侗大喜,跟着亦仁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外面站满了铁甲军,李侗看着那些锃亮的枪头,心里一阵发栗,硬着头皮从那分开的枪头里穿过。
刚踏进慈宁宫,一个杯状物迎面飞来,李侗连忙弯腰躲过,他闪过那个飞物,忽然想起后面站的是亦仁,吓了一跳,想要站起身挡着也已经来不及了。
亦仁只是轻描淡写地接过了那个飞物,只见八宗亲王正在大殿里发脾气,他吼道:「你们简直没有王法了,敢无缘无故关着本王!」
亦仁拿着那个飞来的茶杯,笑着走了进去,道:「皇叔,亦仁来看你了!」
八宗亲王一看到他,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往紫檀木八仙椅上一坐,闭目养起神来。
亦仁笑着将茶杯放在桌上道:「亦仁这一次来是特地给皇叔陪罪来的,事情已经初见眉目,让皇叔在此受委屈了。」
八宗亲王听了,冷笑道:「不敢,福禄王今非昔比,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旁人岂敢有非议。」
亦仁轻笑了几声,在他的面前长长作了一揖,道:「是小侄的不是,小侄在这儿给皇叔你陪礼了。」
八宗亲王原本对亦仁并无恶感,相反对这位皇子有一些欣赏,见他放软身段来给自己陪不是,心头畅快,于是伸了个懒腰道:「哎呀,这两天窝在慈宁宫,跟这些个猪羊在一起,都沾了一身臭味。」
他站起身来,见宫女扶着庄之蝶走出来,便道:「皇后这两天也委屈了,可以回去好生歇息了。」
谁知亦仁淡淡地道:「皇后还不能走!」
八宗亲王愣然回头,道:「这又是为何?」
亦仁道:「陆展亭虽然自称是医术不精,但是这里头太过蹊跷,他早已不是太医院的人,却被人请进宫给至尊的皇太后医治。
「若是太医院通诊无策,也就罢了,太医院没有一人替皇太后问诊,皇后竟差人叫陆展亭来医治。事后又全然不理会太医院王太医所下的药方,这中间实在叫人费解。」
「胡说,难道皇后会存心想要害死皇太后!明明是陆展亭这个小子医术不过关,这与皇后又有何关?」八宗亲王怒道。
亦仁微微一笑,道:「是也非也,留等大理寺新的调查吧。还是要公正一点,皇家才无可叫人指摘,否则这许多的说不清,叫朝野如何去想呢?」
李侗听了半天,发现忽然问题又绕回自己的头上,他心中暗暗叫苦,背上是出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
八宗亲王看了一眼外头,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李侗刚咽了一口唾沫,亦仁已经转头来看他,道:「皇后的清誉事关重大,李大人还是早些调查为好!」
「是、是!」李侗喃喃的、慌慌然的施了一礼,急匆匆地出了大殿。
亦仁淡淡地看着庄之蝶,既不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庄之蝶吩咐宫女先退下,见亦仁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亦仁过去在庄之蝶的印象中,只是皇朝里一个漂亮的男人,他辉煌的时候庄之蝶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儿童,所以等她成年时,记忆中没有任何有关于亦仁浓重的一笔。
她对他日益留意,只是由于皇太后与亦裕对他出乎常理的关注与戒备。
而即使如此,她印象最深刻的,仍然是八年前亦裕生辰发生的中毒事件。
亦裕当时吃了十皇子呈上的青果糯米团子,突然食不下咽,虽然御医查遍也不知道出了何种状况,亦裕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似乎性命垂危。
庄之蝶尽管不明白内情,但当时似乎朝野都认为,是亦仁下了一种不知名的毒来害太子亦裕。
圣武帝雷霆震怒,养心殿上要圈禁亦仁,亦裕在替亦仁求情,当时皇后在一旁小声哭泣。朝堂上群臣你言我语,无非是让亦仁早日悬崖勒马,说出解药的名称。
庄之蝶作为当时皇后最喜爱的外戚之女,被召进宫中陪伴伤心的圣武皇后。
她站在当时皇后背后,偷偷去打量跪于朝堂中央的亦仁,见他面无表情,似乎这里纷乱的一切都与己无关,闹到鼎沸的时候,他漂亮的唇角甚至轻轻上扬,竟然在微笑。
如果当天没有陆展亭,相信亦仁是会给庄之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可是很快陆展亭就出现了,他揭了皇榜,声称能治太子的病。
当穿了一色青色布衣,头戴黑绒束发帽的陆展亭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庄之蝶本能地觉得当时的亦仁变了,他的目光突然灵动起来,亦裕的目光也似乎变了,变得犀利起来。
陆展亭似乎无视于任何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无论是惊诧的、怀疑的、凶狠的还是怜悯的。
他掀开带来的红托盘,向圣武帝展示他的医治新工具,一条碧绿青油色,长满了倒刺的藤条。
他声称这种长满倒刺的藤条,不但能刺激病人周身的穴位,它自带的药性还能舒理经脉、畅通血液。他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此鞭一定能医治好太子的怪病。
面对着亦裕恶狠狠瞪着他的目光,陆展亭也是选择了笑,他左眉头一颗黑痣与淡色的嘴唇,使他的笑容流露着一种说不出来懒洋洋与满不在乎的味道。
这个笑容因为接下来的两鞭加深了庄之蝶的印象,亦裕纷飞的衣袂,与暴露的肌肤上面清晰的鞭痕,当时朝堂忽然变得寂静无声,谁也没有想到陆展亭当真鞭打了当今的太子。
所有人的脸部表情都变得极其怪异,唯有陆展亭依然嘻笑地站于朝堂。这两鞭果真治好了亦裕的绝食症,所以后面纷纷扰扰生似一出闹剧。
庄之蝶以为亦仁与陆展亭必然是至交,才使得陆展亭舍命一般相救,后来才得知陆展亭与亦仁连相熟都算不上。
亦仁在以后庄之蝶的记忆中牢牢相连的,便是陆展亭鞭打亦裕的一幕,其它的是模糊又模糊。而如今要她独自面对亦仁,她有一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慈宁宫是什么地方?」亦仁突然打破了沉默笑问。
「当然是皇太后的寝宫。」庄之蝶挺起了腰,无论如何她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亦仁。
「错了。」
亦仁微微一笑,他转过脸对着庄之蝶,道:「它只是一个四面高墙围着的地方,定义它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寝宫可以,如果把它当作宗人府也可以。」
他看着陡然变色的庄之蝶,微笑道:「任何一样死物都不会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比如这慈宁宫,在我的手里,它或者是一座皇太后的寝宫,在你的手里,它就只能是宗人府的一部分。」他说着放下茶杯微笑着离开。
庄之蝶只觉得眼前一阵目眩,手足无力,她伸出手扶住身边的边门,这样硬忍着,直到亦仁的背影走出宫殿之门才软瘫在地上。
注一:中国过去使用「夏历」,坤月是指九月时分,也就是我们的十至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