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谢问柳应了声是,他走过去拿起那幅画,只见上面画得是一个身着寻常衣衫的青年,他的五官虽然算不上俊美绝伦,但是左眉间有一颗痣若隐若现,一笑甚是诱人。仔细看那种诱人又非媚态,而似是一种懒洋洋,又似是一种纯真,混合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让人看到他就像是不愿移目。画虽然简单几笔,却极为传神,显然他的形像对亦裕来说刻骨铭心,呼之欲出。
谢问柳心中一阵泛酸,看到旁连写着几个端正的楷书:陆展亭,就脱口问:“这个陆展亭是谁?”
他原本冲动下开口,正后悔会不会因此惹恼了亦裕,谁知道隔了半晌亦裕轻轻地道:“陆展亭,小的时候被喻为南国第一神童,十岁就由德仁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十七岁就已经是南国皇室的太医,很多人认为他是当朝第一才子,也有人认为他是南国第一神医,还有很多人认为他不但是第一才子还是第一神医……”
谢问柳再也不问什么,迅速地将画卷好,塞入怀中,跪别过亦裕,垂头丧气地出了皇宫大门,有气无力爬上了新挑的一匹枣红色战马,谁知战马欺生,一扬前蹄将他掀了下来,惹得众侍卫一阵大笑。
谢问柳气急,扶正了发冠再一次跃上马背,那战马也傲气,眼见谢问柳轻易地被自己掀了下来,马术又差,于是扬蹄嘶喊,侍卫们帮着拉马绳才算勉强制住它,但一路还是别别扭扭,谢问柳根本骑着不爽。
他到了天山,见侥幸逃得一命的侍卫统领葛儿察正在山脚下重新布置人手,一见谢问柳连忙上前参见。谢问柳已经从军司处知道兰都城的侍卫都归自己统辖,于是拍了拍他的肩以示亲热,道:“有那人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属下办事不力,请谢大人……”
“嗨!你不用见外,这么一处大山,抓一个人就跟抓只兔子似的,你让我办,也办不到。”他看着面前这条通往山谷的窄路,自言自语道:“这处山谷四面是高山悬崖,一直都有人把守,难道他能插翅而飞?”他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你前天曾经发现过线索?”
葛儿察介面道:“正是,前天我们一队人马在西山处发现了一个人的踪迹,于是立即命人包围,我则赶回去禀报君上,按君上的吩咐绝不可伤了此人。于是我们只好用人包围,一点点往上搜,可是奇了怪了,这个人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问柳与他说着已经走到西山近处,西山是山谷的最高端,两人爬上这斜坡,再往上已经是巍峨大山,山壁犹如刀壁斧削,再无去路。此时春雪已经融尽,翠岚高耸,云罩秀峰,变幻靡常。上一次谢问柳就是在这里失足滑下坡去,他是夜里来夜里去,都未曾仔细看过,没想到景致如此秀丽。
谢问柳一指坡的另一边问道:“下面仔细搜过了?”
“仔细搜过好多遍了!”
谢问柳往上走了几步,喃喃地道:“当真插翅飞了?”他苦笑了一下,心里暗想,看来此人不但是才子神医还会飞,想到亦裕前天心情颇佳,多半是因为得了此人消息。他想到此处,嘴里一阵苦涩,正要回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颗金珠,他拿出一看正是北国宫女用于束发金链上的串珠。他心中一阵讶异,但却不动声色,将之暗藏于手中。
他走到马边上的时候,突然转身对葛儿察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私放宫里的女子进山!”
他这一说葛儿察吓得脸色苍白,亦裕的辣手是他今日刚刚亲身经历的。他一连几个我,谢问柳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怠忽职守的人,必定有苦衷,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一瞬间,葛儿察感动的热泪盈眶,于是将那日情形大致说了一遍。那日葛儿察禀明了情形,得了圣旨出了御书房,没过多久就碰到了一身劲装的皇后庄之蝶。葛儿察虽然身为侍卫统领经常能见到皇后,但是身为汉女那份有别于北国的委婉端庄让葛儿察惊艳之余,心生钦慕。
他万万没想到庄之蝶会恳求他帮个小忙,她和颜悦色地跟他说,春季狩猎会在即,她身为一个南国女子,不善打猎骑射,很怕在哪一天丢了皇上的颜面。她一直想找一个地方,学习一下骑射之术,但是苦于皇家狩猎期未到,按照北国的规矩,不得随意圈禁一处地方玩乐。她听说刚好葛儿察封锁了一处山谷,想借来练一下围猎之术。
葛儿察原本也是万万不敢,无奈架不住皇后的软语哀求,再加上他也听说这名被追捕之人是一名普通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要皇后不往西山去便万无一失。不过是让皇后在山谷里玩一会儿,举手之劳,以后有了皇后这个靠山,自己平步青云也指日可待。只是他没想到皇后养的一条爱犬突然跑进了西山,皇后心急如焚,连忙带人上去找,后来狗找到了,皇后的兴致似乎也没有了,于是就匆匆回驾。只是临走之前,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君上最见不得人怠忽职守,擅作主张,因此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的好。葛儿察心头一阵乱跳,眼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葛儿察虽然说得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但是谢问柳心里也推出了一个大概。他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此事居然把皇后给卷了进来。他心里暗想,莫非皇后想要借此除掉情敌,但转念一想,陆展亭肯无声无息地跟着皇后走,想必是信得过她。看来再搜下去,这山谷里也是蹦不出那个才子神医来了,只是苦于自己如何交差。若是把皇后捅出去固然可以交差,可是君上脾气再烈再爆,他也不会真把这个与他一起逃离南国,生死与共的皇后真的怎么样,到时候自己势必成了出气筒,就算侥幸能逃过君上这关,只怕也过不了皇后这一关。
谢问柳心里胡思乱想着翻身上了马,那匹马又一扬前蹄将他狠狠地掀翻在地上。侍卫们一阵手忙脚乱将他扶了起来,葛儿察更是扬鞭就要抽打马,谢问柳突然伸手拦住了他,哈哈笑道:“有办法了,有办法了!”他拍拍马脖子说了声多谢,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一辆牛拉的运粮车,驾着它往城里赶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喊道:“传我口令,全体官兵收队回城!”
谢问柳进了宫求见庄之蝶,他是新一任的长侍郎,掌管着都城与皇宫的安危,求见皇后也是情理之事。当谢问柳看见一身素装,娥眉淡扫的庄之蝶由宫女们扶着走进厅室,缓缓地坐到正上方的榻上,端起旁边的描金白骨瓷碗淡淡地道:“你就是新一任的长侍郎谢问柳?”她虽然淡妆素描但却更显威仪,不苟言笑时更能令人望而生威。
谢问柳心里也不禁抖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应了声是。庄之蝶微笑着吩咐坐,谢问柳抬眼刚想开口,却见庄之蝶正慢条斯理用茶盖撇着茶浮沫子,若有所思看着他。谢问柳本能地觉得一股压力,这不同亦裕所给予的那种压力,让人战战兢兢,庄之蝶给人的压力是令人窒息,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此次君上能够安全归来,还多得于你的相助,你没来之前,我就在想是何等英雄少年呢。”庄之蝶笑语盈盈。
谢问柳接着她的话,将话题引了过来,笑道:“回娘娘,其实救君上的另有其人,臣不敢冒领救驾之功。”他抬眼见庄之蝶面不改色,便接着道:“君上中了西域的奇毒,幸亏奴才在山谷中遇见了一名医术高明之人,仰仗他的医术才能将君上安全救回。”
庄之蝶抬起头看着谢问柳微笑道:“是吗?”
“是,君上让我们四处追查此人,想必也是欣赏他的医术!”谢问柳被她冷冷的目光一盯,只觉得额头上不禁有细汗冒出,他大着胆子站起身来,走前几步递了一块白帕子给庄之蝶,道:“奴才有一样东西大胆进贡给娘娘。”
庄之蝶伸出纤长的手指接过那块帕,翻开一看,不由眸子一动,笑道:“你的这个礼物确实不错!”她合上帕子,微微挺起胸,淡淡地问:“谢大人如此贴心,看来本宫将来依仗大人的地方很多。”
谢问柳跪道:“不敢……只是奴才实在找不到那位神医,君上御下极严,奴才只怕没命活着再替娘娘效劳。”
屋子里沈默了片刻,庄之蝶方才淡淡地道:“谢大人的面相我看福寿长得很,不必多虑。明儿我看什么时候有空,写这两个字赏你。”
谢问柳心中一松,一连给庄之蝶跪了好几个头,喜道:“娘娘是旷古第一圣妃,奴才的命活得长长的,好替娘娘多办几件事。”
庄之蝶轻笑了一声,道:“是吗?那就听我说个故事。”
谢问柳一愣,庄之蝶已经看着厅外随风而飞的腊梅花悠然开口:“从前有一个女孩子被自己的父母送去一个大户人家寄养,他们是巴望着那个女孩子将来能嫁进大户人家,挑上一位显贵的女婿……自古侯门深似海,那个女孩子其实住得很不快乐。没有如她父母期望,女孩子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是那户人家家臣的儿子,他聪明绝顶,惊才绝艳,见过他的女子无人不倾倒。”
谢问柳隐隐约约听出她说的是谁,他想过庄之蝶必定与陆展亭有渊源,却没想到如此之深,他有一点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听下去,可是庄之蝶接下来的话却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有一阵子,女孩子甚至期望将来能嫁于他,做个平常妇人。可是她很快认识了第二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是这户人家的宠儿,因此骄纵霸道,对人凶狠无礼。可是女孩子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去关心第二个男孩子。因为她发现他是如此寂寞,所有人都在巴结他,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付出真心。别人寂寞痛苦了可以落寞,他再寂寞痛苦都要扮出一副洋洋得意、春风满面的样子。女孩子总是看着他因为冲动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却不愿意承认他后悔了。”
“谢大人……”
谢问柳听得呆呆地,忽然庄之蝶叫自己,猛然醒来,道:“奴、奴才在。”
“人总是要爱上给自己痛苦的人,对么?”
谢问柳想了许久,才道:“奴才不知!”
庄之蝶微微一笑,道:“是啊,人有的时候自己做的事,回首起来都想不明白,何况让别人看……在那个女孩子的眼里,那个男孩子就像一个总是会误入荆棘的动物,看着他受伤,又一人舔伤口。于是她就想去拨开荆棘,不要给男孩子受伤的机会。可是她却发现,最后自己也是伤痕累累。而那个男孩子想要的却是那份惊才绝艳、绝顶聪明。可那个女孩子是如此平凡,如此卑微……她后来觉得自己越来越累,她不怕去拨荆棘,不怕被刺伤,却怕他匆匆而去,留下没有一点怜惜的背影。”
她看了呆若木鸡的谢问柳,微笑道:“也许那个女孩子很早的时候就应要知道,爱上一个荆棘里的男子,她是否能承受不断的伤口。”
她见谢问柳半天没吭声,便笑道:“谢大人莫非今天不用当值么?”
谢问柳慌乱的跪安,扶正自己的帽子匆匆离开皇后寝宫,他的背后是庄之蝶深深的吸气,又长长的叹气。
谢问柳还没到亦裕的书房,就看到有两个侍卫奔来,道:“谢大人,君上震怒!他、他让我们立刻押你去见他!”
他虽然知道亦裕必定气急,但没想到他是如此盛怒,亦裕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血红,咬牙切齿地道:“谢问柳,是你让侍卫们全数收队的?”
谢问柳咽了一下唾沫,小声道:“是!”
“是谁给你的权力?”
“当然是君、君上……”他答得更小声了。
“什么?”亦裕气急。
“君上让我统管兰都城内的军士,我才能让他们回来。”谢问柳脑袋嗡嗡的,自己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他这话一出口,跪在另一边的葛儿察都替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亦裕气急反笑,道:“你是在说我识人不明,用错了你?”
“不,不,不!”谢问柳慌忙摇手,道:“我的意思是,天山山谷四千士兵已经搜了快十天,每一寸都踏遍了,那陆展亭已经绝没可能躲在哪里。如果再继续搜下去,纯属浪费兵力,所以我才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判断,将兵撤回。”
上书房一阵冷清,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亦裕冷冷地问:“谢问柳,你是在夸自己英明果断,是不是?”
“臣、臣果断英明,就是君上英明……”谢问柳越说声音越小。
“好,我既然是一个英明的君上,自然判决也是英明的。”亦裕喊道:“来人哪,将谢问柳拖下去,打四十棍!”
谢问柳一听,腿一软,他虽然出身寒苦人家,可是父母四十余才有了他,宝贝异常,从未挨过一根手指头,如今四十棍打下去,只怕半年起不了床。他吓得连求饶都不会了,倒是葛儿察硬着头皮替他求了几句。
谁知亦裕反而怒道:“给我打,就在外面院子里打!”
谢问柳被按在上书房门外的院子里,太监很快就拿来了两根红漆杖木,将谢问柳摁在长凳上。谢问柳拉长了脖子拼命扭头看,只盼庄之蝶立刻现身,可却始终未见她的身影。太监小声说了一句得罪就拿起杖棍轮番狠狠击在谢问柳的臀部上,只一二棍下去就打得谢问柳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十棍下来谢问柳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才听见一声皇后娘娘到。
庄之蝶穿着银丝的素裙走了进来,诧异地道:“这不是谢大人吗?这是犯了何事?”
她走进上书房,柔声道:“君上,你前阵子不是还夸过他为人忠厚,憨实可信吗?”
亦裕扫了一眼耷拉脑袋的谢问柳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庄之蝶又接着道:“说来这谢问柳也有救驾之功,我也还未赏过他,他还有多少板?”
葛儿察连忙道:“三十板!”
庄之蝶转头求道:“裕哥哥,这三十板就算我的赏赐,免了可好?”
亦裕不吭声,但是不耐的挥了挥手。庄之蝶微笑着又走出了房门,走到谢问柳身旁道:“这三十板君上饶了你,以后可要记得仔细当差。”
谢问柳抬头刚好看见庄之蝶似笑非笑的脸,忽然明白她是故意等自己挨了十棍才出来求情,这十棍与其说是亦裕打的,还不如说是庄之蝶打的。庄之蝶必定是教训他,不要以为自己抓了她一点把柄,她就教训不了自己。谢问柳忍着痛爬起来,跪了个头,道:“臣谢过娘娘。”
葛儿察扶着谢问柳出去,谢问柳一动后面绽破的皮肤就生疼,他深吸了一口春天清新的空气,里头夹杂着青草味,他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长出了一口气,道:“活着就是好。”
葛儿察抹着眼泪道:“小的知道大人这顿棍子是为我们挨的,什么也不用说了,以后大人叫小的往东小的绝不会往西,大人差小的向西小的绝不向东,以后一切都听大人的。”
谢问柳原本忧虑以自己的背景武艺无法收服这些北国贵族子弟,没想到阴差阳错得到了葛儿察的支持,他高兴地拍拍葛儿察的肩。
谢问柳在家趴了三天,前来慰问的络绎不绝,珍稀的创药堆满了他的房间。葛尔朗家也是请了最好的大夫来替他诊治,谢问柳这几日静下心来一边吃着天山甘甜马奶葡萄,一边翻着三国,只觉得这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就好了,只是偶尔有一点想亦裕。他虽然打了他,可是谢问柳总是对他恨不起来,每一次想恨,就会想起他第一眼见到亦裕时,他那双发红的双眼,心里的怒气都化作了怜惜,不由又思念起亦裕来。
可他没思念多久,第四天亦裕就让人喊他去当值。谢问柳只好穿上官服,后臀虽然上了最好的药,还是一挨着衣服,就火烧火燎的疼。谢问柳啮了一下牙,硬撑着一瘸一拐地来到上书房,却见书房内还坐着一个白衣金冠、汉室装扮的年青人,长眉凤目,长相甚是英俊,只可惜脸色有一些苍白,细瞧之下有一些病态,皮层极薄,底下的青筋清晰可见,谢问柳心想此人若是动怒,那副尊容必定狰狞得很。他坐在亦裕的对面侃侃而谈,亦裕很专注地听他的话,似乎对他也很礼遇。
年青人见谢问柳低头哈腰进来,连忙笑问:“这位是?”
亦裕转过头淡淡地扫了谢问柳一眼,道:“不用去管他,楚天暮你继续说。”
楚天暮犹疑了一下,道:“君上……”
“没事,你说了,他也未必能听懂。”亦裕拂了拂衣袖道。
楚天暮歉然地朝谢问柳点头示意了一下,谢问柳跪下请安,但亦裕却不再理他,谢问柳只好跪在那里不吱声。
“君上,这些有军权的贵族都已年老,家族中凡是具有实力的子嗣也都在军考中被我们清除,剩下的那些不过都是一纨绔子弟,不足为惧……”
亦裕微笑道:“你这一个连环计确实布置得不错,我原本该好好地赏你,只是碍于这计谋不能为人道。”
谢问柳听得心头狂跳,没想到山谷里的惨祸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斯文的楚天暮设下的计,他们杀了想杀的人,再把这件事嫁祸于呼儿金家。他想到自己在谷内的凶险都是拜这个人所赐,不由心里对这个人没了好感。
“臣连累皇上遇险,实在是十恶不赦之罪……”
“诶,这是意外之事,岂是天暮你可以料到的。只不过我并不认为此事可以就此甘休了,既然障碍已除我们就该乘胜追击,一举收回所有的兵权,完成皇朝集权。”
“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肥,如果把他们逼反,联合起来造反,再加上南边的威胁,恐怕会外忧内患……”楚天暮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下额头,他的手同他的脸一样有一些苍白。
亦裕眼望着远方,嘴角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道:“你放心,我那位十哥这会儿还没功夫找我的麻烦,想必他现在也正忙着同样的事。所以我才要趁机将集权完成,要不等他真得来找我的麻烦,那我可就真得外忧内患了。”他见楚天暮还要再辩,就将手一抬,斩钉截铁地道:“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北国不再分疆而治,所有的贵族都不可以私养军队,领土一例归为国有,有贵族喜欢带军的,可以从军,只要有实力,一样可以做封疆大吏,只不过从今之后,北国唯才是用,不分贵贱!”
谢问柳听得热血沸腾,挺直了背,挥着拳头兴奋地道:“说得好!”他一激动冲口而出,抬头才发现亦裕与楚天暮都是神色古怪地望着他。谢问柳眼见亦裕沈着脸,半垂着眼帘,又骇了一跳,不由打了一个嗝,赶紧悄悄地又猫下腰继续趴着。
等楚天暮去了老久,亦裕才淡淡地道:“还不爬起来!”
谢问柳连忙应声而起,他见亦裕望着窗外似乎满怀心事,隔了一会儿,才听他轻声叹道:“北国与南国完全不同,南国的要员贵族都住在都城,北国的大员都有各自的领土,要想杯酒释兵权谈何容易。”他站了起来,抽出那垂挂着的毛笔道:“更何况呼儿金一死,这些老狐狸个个小心戒备……”他转头看着谢问柳,片刻才微笑道:“你文不成武不就,就算你支援我,我需要你的支援,你又有什么实力来支持呢?你到底擅长什么呢?”
谢问柳只听见亦裕说出需要他的支援,一瞬间血液又沸腾了,他想了一下,说了一声君上你等着,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倒把亦裕愣在那里。
谢问柳一口气跑进老屋,将上好的黄豆拿出来,精挑细选泡好。亦裕问他擅长什么,谢问柳第一想到的当然是磨豆腐,他也听葛尔朗家下人说君上爱吃豆腐。可是偏偏豆腐又不是一刻就能做好,他熬了一个晚上,才将豆腐制作完工。眼看着这犹如羊脂玉似的嫩豆腐,他拔了一点院子里新鲜的小葱,洗净切碎撒在上面,又洒了一点盐,才将那盘豆腐放在食盒中匆匆忙忙赶回皇宫。等到赶到上书房,亦裕刚好要出去议事,他讶异地看着谢问柳满头大汗地从食盒取出一盘小葱拌豆腐,只听他结结巴巴说:“我爹爹妈妈都说我做豆腐的活,就算在南国也无人能比。”
亦裕沈默片刻,无言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与他擦身而过,只留下谢问柳一个人黯然地看着那盘豆腐在阳光下,闪烁着洁白细腻的光泽。
谢问柳一路闷闷不乐地甩着杨柳枝,忽然听到别人喊了一声谢大人,只见葛儿察手抱着花木走过来。
“你抱花木做什么?”谢问柳问。
“大人,君上要召开一个国宴,所有的贵族都会被邀请……”
谢问柳心中一动,他听亦裕说过杯酒释兵权,想必就是喝一杯酒就把他们的兵权给交换了,他心中暗想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刚走到皇宫的后院马廊处,突然听到一声声马的嘶鸣声,他踏进去一瞧,只见一个太监拼命地拉着一匹白色的老马,一个刀斧手持刀站立在一旁。
“你要干什么!”谢问柳连忙走过去,大声喝道,他自然认得这匹马就是亦裕的爱马归雪,听说是他从小自己养大的,一直是他的座骑。
“回谢大人的话,是君上令我们砍了这匹老马!”
谢问柳大吃一惊,问:“这又是为什么?”
太监喃喃地道:“这我也不懂,我只听君上说英雄可以忍受战死沙场,却不能忍受在迟暮里老病死去,是他吩咐要最快的刀斧手,要一刀送马上路。”
谢问柳听得心头一阵狂跳,道:“得了,我知道另一种法子让马死得安乐,你交给我吧!”
太监犹豫了一下,谢问柳把脸一沉,道:“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不相信我吗?”
太监吓得连连称不是,谢问柳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太监又是一阵欢喜,只好茫然地看着谢问柳将马牵走。谢问柳翻身上马,本以为归雪做惯了御骑,必定不屑于给自己骑,谁知道归雪颇有灵性,对谢问柳很是亲腻,路也走得极稳当,连谢问柳臀部的伤都一点没触及,弄得谢问柳大乐,他总算弄到了一匹顺从的好马,喜得连连拍着马背道:“归雪,你从今往后就跟我了!”
他一回府就被葛尔朗叫了去。亦裕是赏了他一套府邸,但是由于葛尔朗盛情挽留,又与呼科庆投缘,再加上他也懒得弄一群佣仆回家,就在葛尔朗家住了下来。
葛尔朗一见谢问柳就一把将他拉进屋,然后将门窗都关上,然后才回过头低声道:“你听说国宴的事了吗?”
谢问柳见他满面的紧张,于是试探道:“你是说杯酒释兵权?”
葛尔朗长吐一口气,道:“你果然知道。”
谢问柳将帽子放在台上,坐在椅子上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大大的问题!”葛尔朗叹气道:“我知道君上心急,可这也太操之过急。”
“我倒不觉得,那些贵族刚受到打击,趁他们还没恢复过来,乘胜追击才是。”
“话是不错,可是这些贵族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若是此次告病不来,你又能奈他如何,若是有的来,有的不来,你又该如何是好?就算要开鸿门宴,也要他们赴席才行。”
谢问柳愣住了,心里暗想,对啊,杯酒释兵权,也要人家来喝这杯酒才行。他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次日叫来了博野商量。自山谷之后,因谢问柳请求,葛尔朗很爽快地还了博野的自由身,还升任一名侍卫队长。这让博野越发对谢问柳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但是这偌大的难题也让博野束手无策,如何让这些贵族乖乖地来喝亦裕给的这杯释兵权的酒呢。两人正在伤脑筋,旁边的老疯子突然挥着手中的烧鸡腿大喝道:“不能直面对敌,就需迂回侧面进攻!”
老疯子自从立下奇功之后就在葛尔朗府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虽然谢问柳已经知道老疯子是一个用兵奇才,是一柄利器,但无奈他脑筋不清不楚,疯疯颠颠,这柄利器没有把手,握着一不小心很容易伤了自己,所以只能供着观赏。
谢问柳喃喃地道:“迂回进攻?”他一瞥眼见自己书案上还堆着一些邀请函,心中一动,一拍桌子大喝道有了。
博野吓了一跳,谢问柳拿过邀请函晃了晃,笑道:“把小狼栓了,还怕引不来老狼吗?”
但是两人随即便想到,如果在此时相邀他们来都城赴宴,势必会引起那些老奸巨滑贵族们的猜疑。这个计策看似容易,其实跟那杯酒释兵权一样要实行起来很困难。谢问柳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来转去,心想除非找一个帮手,找谁呢,他不但要有号召力,还不会令人起疑。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报有信到,谢问柳见是土拔家赤朱的来信,他拆开一看,大意是他很想念谢问柳这个兄弟,所以七日之后会陪同父亲一起来参加国宴,顺便来看看他这个兄弟。谢问柳将信往手里一抓,笑道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