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没来

分手的日子很好记,主要因为那天正好是五月二十号。秦舟早早地订好了这天的行程。怕被爽约,他还反复跟柏知望确认了好几次。

按照计划,他会在这天被邀请去大学里做讲座,然后跟柏知望一起去家酒水套餐打折的餐厅吃饭。

秦舟这些年为了做文物活化一直在找各种渠道,大学、博物馆、出版社、策展人等等都被他联系了个遍。但活化除了需要点子,更需要票子,有票子才能有人看,这个点子才算成功。

归根结底一句话,他们组缺钱,很缺,秦舟需要抓住一切机会展示他想法的商业价值。

这次讲座会来很多文艺界大佬跟投资人,还有不少知名媒体,就算得不到投资方青眼,只要反响好方案就不至于流 产。但秦舟出版的内容不算很热门,主办方不傻,考虑到上座率不可能请秦舟一个人去做大型讲座,所以把他跟人气作家排在一块讲。

秦舟紧张兮兮地提前很久就开始做准备,直到临出门前还在改稿。等实在要出发了,秦舟才出卧室,问柏知望:“你会来的对吧?”

柏知望从笔记本中抬起头,“当然啊。”

秦舟瞥见他的电脑屏幕,里面一堆红红绿绿的代码闪烁着。

秦舟以为是哪个公司的新合作任务,多此一嘴地提醒道:“九点结束前我必须看到你。”

柏知望笑着说一定会到。

等人已走远,柏知望才神秘兮兮继续操作电脑。他要在小船回家之前做好这份节日惊喜。

太阳渐西沉后客厅完全暗下来,红绿的光反射到研究员的脸上。

柏知望敲完最后一行,看了眼时间,六点,现在出发绰绰有余。

因为秦舟是第二位演讲人,而且家里离学校正常开车也就四十分钟,所以柏知望没有很急,一边穿外套往出走,一边给丁故发消息:[东西搞到了吗?]

丁故很快回复:[放心吧,最新款的,跟你的系统适配,我都没舍得用。我叫个跑腿,晚上送到你家。]

信息后附上同城取件码。

柏知望满意地关上手机,一抬头,发现卧室里的台式机还亮着,估计是秦舟改完稿后忘了关机。于是他又脱掉鞋子,赤着脚进去关。

没来得及点击,一条消息就跳了出来。两个人什么密码都共用,根本无所谓手机给不给对方看,但柏知望从来没动过这份心思,今天是消息抖动把微信弹窗给蹦出来才不小心看到。

消息是迪哥发给秦舟的:[哥们儿,我在路上看见宣瑞了。他你还记得吧?就之前陪你开阑尾的那个。]

阑尾?柏知望惊愕地凑近求证。

秦舟的手机和电脑同步登录着微信,主人正坐在礼堂后台回复:[记得,但不感兴趣。]

柏知望赶紧跑到床头柜旁翻箱倒柜,他们所有就医材料都习惯收好方便查阅。第一层抽屉里厚厚一叠检测报告,柏知望找半天终于找到诊断结果,松了口气。

看住院日期,柏知望当时还在美国开会。那段时间他照常跟秦舟通话,没看出任何异样。那疤又浅的很,回国后他在床上倒是也发现过,但秦舟总跟他打马虎眼,他那会也被别的琐事分了不少心力,也就没多问。

柏知望死死攥着住院单,无法想象小船是如何独自面对医院的冷清还对自己笑得那么违心。

他回到电脑前,手颤抖地移向关机键,可怎么就是摁不下去。

这时迪哥又说:[别啊,我看宣瑞那小子还挺惦记你的,他现在也混得挺好,跳槽到艺术中心当高管了。正好他跟我是同行,说想帮你把那画展重新办起来。]

秦舟:[我多久没画过了,办什么啊,你别总跟他混。]

迪哥:[不是吧,别告诉我这么久你都没考虑过重办?那你不上班的时候在家干啥呢,叫你喝酒你又不肯,叫你采风拍照你把镜头卖了,玩儿啥呢你?]

秦舟:[聊宣瑞呢,你岔什么话题。我认真的,以后你少跟他提我。]

迪哥:[我真没在岔话题,我就是觉得你谈恋爱可以,不能把别的东西谈丢了啊。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在避嫌,柏老师就这么小心眼?听哥一句劝,就算你瞧不上宣瑞,你爸介绍的那几个投行的也行,哪个不比这棵树好?]

柏知望看着这些,心脏猛地收紧,比被扔到油锅上还要煎熬。这是秦舟,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秦舟,云壤之别的秦舟。

柏知望直直地盯着屏幕。晌久,他失落地靠回椅子上,闭上眼,颓唐模样像沙漠中的枯树。

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幻听。耳边十八岁的秦舟在对他笑,问,你能不能栓我一辈子啊?

秦舟这头根本不知道柏知望在看,只是瞥见了同步登录,习惯性地退登了一个。

操作完他才看见迪哥新发来的消息,都是他从十八岁听到现在的话,耳朵都出茧了。

秦舟不耐烦起来,也语音回去:[再提这个我可生气了啊,投行那个八百年前就拉黑了,烦人。]

迪哥就两个字:[得,合着我前面全白说呗?]

秦舟:[我俩这事跟你说不着,只能自己慢慢磨,别操心了。]

迪哥:[行行行,滚吧。]

秦舟滚得特别快,关上手机,立马看起自己的讲稿来。

他为了让观众能听明白,特意选择通俗有趣的案例,还在稿子里埋了不少梗。这稿子是秦舟熬了个大通宵写的,中间柏知望替他改过三回,他自己嫌不够幽默又润色两回。

费这么多心思,因为台下除了学生外还有许多文化行业的嘉宾,秦舟带着任务来的,讲好了能拉来不少合作资金,顺便宣传文保进高校,事半功倍。

这次演讲的压力不亚于答辩,秦舟在后台听着前边人的演讲,紧张出一身汗。

台前是位本行操盘手、副业写作博主的网红,台下一大半都是他粉丝。他比秦舟游刃有余很多,根本不需要说话,光鞠躬就能赢得热烈的掌声。

他口若悬河地讲自己跨考的艰辛,赚到人生首个五百万时的雀跃,最后不忘还宣传自己的新公司,跟大佬嘉宾们互动甚欢。

有个学生举手问起跨考的建议,说自己很喜欢现在的专业,但是就业前景比较渺茫,自己不知道应该继续坚持现在这个,还是为了钱途换个专业读研。

博主非常中肯地说:“有些学科除了能让你在酒桌上吹牛皮外,真的一辈子都用不上。小孩才会把热爱看得比天大,因为你们现在有爹妈供吃供穿。

“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们就会发现,‘喜欢’这两个字根本不值钱。所以人还是早点成熟好,尤其是咱们这种只能白手起家的,要想学历保值,就得早做实用的规划,这是对自己负责。”

秦舟攥紧了衣角,百感交集。这里明明是象牙塔,思想的高地,最适合做梦的地方。人们可以在这里上课也可以在这里读诗,可以打拼前程也可以享受浪漫,要学会医法商工这些有用的技巧,也要独立思考人类的美丽、生活与爱。

在秦舟的小世界里,“成功”意味着将热爱做到极致,而不是金钱地位或其他。所以大学的意义,本就不该用“保值”衡量。

当然,他也不会说大家追求的就是错的,为生存奋斗的人不该被苛责。

台下那位提问学生又问起职业规划的要点,商界精英或文企高管们借机向应届生抛出橄榄枝。应届生们早早开始为就业未雨绸缪,跟各位大佬互动。

场面实在太火爆了,主持人不得不出面提醒:“请大家稍安勿躁,老师稍后会去隔壁体育馆开签售会,大家如果还有其他需求,可以移步体育馆跟老师交流。”

礼堂里许多人纷纷拎起包起身,去体育馆抢占排队。

观众的热情让秦舟有些摇摆,他低头看到自己的稿子,里面有句话:[大家都在往岸上游,嘲笑傻子直到溺死都分不清水里天上。可傻子眼里的世界有多美,没人能看得见。]

秦舟攥紧纸张,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最终渐渐地放开手,妥协地划掉那句话。

又觉得直接删掉怪怪的,于是他临时把小标题改成:“如何快速搞定毕业论文”。

涂改的痕迹扭曲而丑陋。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想念柏知望,那可能是台下唯一能懂他的人。

距礼堂七站地铁外,柏知望正在电脑前静静地,出神地坐着。

柏知望没有开灯,脑海里将他们的十三年过了一遍。

青春打马而去,他们炙热飞扬地爱过,有聊不完的梦和踏不破的山河。

柏知望一直跑,一直跑,想保护好爱人的幼稚和赤诚。然而直到所有的美梦都被打包成存钱罐,他才发现秦舟要的其实是青花瓷。

秦舟当初最爱他的执拗和纯粹,他最爱的秦舟也耀眼而无忧,可现在他们都变得不再像自己了。可画地为牢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哪怕他们都是自愿如此,也不该这么……拖着彼此。

一阵门铃声打破漫长沉思。是丁故叫的同城急送,箱子里装着副特制眼镜。

柏知望后知后觉地查看时间,发现已经快七点半了。他猛地起身,赶紧拉开门,大步走出去。

门外乌云密布,柏知望没有犹豫,急匆匆冲进雨中。

雨声淅淅沥沥地传进礼堂,礼堂的灯光亮得叫人晕眩。秦舟顿了顿,才勉强看清台下寥寥无几的人。

粉丝们都去排队签售会了,秦舟扫完一圈,眼神定格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那是他留给柏知望的亲友座,现在是空的。

柏知望没来。

唯一懂他的人不在。

巨大的失落漫上来。秦舟看了眼手表,猜测是不是在堵车。

秦舟缓了缓,投身他的世界中。演讲节奏得当,详略适宜,极富感染力。

可惜嘉宾们因为商务繁忙,在秦舟刚上场没一会儿就示意要离开。由于观众太少,原定的问答环节不了了之,整场演讲就提前结束了。

秦舟对着空空如也的观众席深鞠躬,掌声零星响起来,还夹杂着刺耳的讨论。

“可惜了,他长这么帅还这么幽默,要是跟我讲点别的我肯定乐意听。”

“就是,多讲点怎么水论文不行吗,扯那么多壁画,我干嘛管怎么修那玩意儿呀?谁先来修修我吧!”

“咱双选会都听不过来呢,就不该来听讲座,又不可能一辈子研究这个。”

“唉我专业书才看了一半,今年金融考研也太难了。”

……

秦舟听着这些,沉默地闭上眼,鞠躬,等他抬起头时台下只剩十几个人在鼓掌,他的眼眶和脸颊都是热的,但浑身浸着潮湿的寒意。

他再次看向柏知望的座位,那里仍旧空着。

位置上方有束光,光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作者有话说:

今明两天是最后的刀子了!刀有多痛小情侣就有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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