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恶煞

随着吱呀的一声, 那扇经罗盘七一形容,似乎有罪恶加持的大门缓缓打开。

女主人就坐在和大门直对的地方,听到响动, 第一时间转过头。

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顿时暴露在聂言和侏儒面前。

正如罗盘七给出的预兆,门内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煞气似飘逸的彩带, 盘旋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其中好几缕正在他们脚边浮动。

聂言面色不变, 只是轻叹了口气。

记得不久前,他才在罗盘七面前说过,还好林云起有一份教书育人的正常工作,现在想来,到底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侏儒微皱着眉头,根本不需要怀疑, 女人的身份一眼便可以看穿……是煞。

已经有太多年没有煞现身了, 大家都快逐渐遗忘了还有这类凶物的存在。

女主人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你们, 都是来帮我找孩子的吗?”

倘若不是腿边的煞气不散, 这真是一出完美的表演。

聂言在她对面坐下, 双方都尽职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和对待日常案件一样,他面无表情安慰两句后, 询问孩子丢失的过程。

女主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不断重复孩子昨晚被他爸说了几句,之后一直说想见林老师,然后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

聂言别有深意地看了林云起一眼。

“近来有没有在家附近见到过奇怪的人?”

女主人陷入回忆,迟疑地点头。

“大概从半个月前开始, 有一个人每天晨跑都会路过我家门口, 以前这附近很少有人晨跑的。”

聂言打电话叫来模拟画像师。

模拟画像师到得很快, 心如死灰地听着女人描述,笔下快速勾勒着人物面部线条。

这才过去多久?他记得几个星期前才给饿死鬼做过刻画,现在又开始帮煞描绘犯罪嫌疑人。

莫非现在模拟画像师已经是一线工作了?

怅然不影响动笔的速度,技巧的本能早已深入刻进了骨子里。大约十五分钟,一张画像展示在众人面前。

“应该差不多,”女主人的口吻带着不确定,“他每天只是快速跑步路过,我也不是很确定。”

这幅画的参考意义不大,重点只能看出服装。画面上的人穿着连帽衫,连帽衫里还戴着鸭舌帽,根本看不见脸。

林云起突然拿起画像:“感觉……”

“你见过?”罗盘七忙问。

林云起摇了摇头:“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不过这样穿衣服的人挺多。”

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头不散,以至于放下画像后,他时不时还会瞥上一眼。

女主人的妆先前被泪水晕花,这会儿人一多,起身去厕所收拾残妆。

她一走,侏儒摇了下头:“没有说谎的痕迹。”

林云起旁听他们的对话,也没觉得不妥。人心难测,自己把孩子偷偷卖掉,再报案的事每年全国总有那么几桩。

不过以他对女主人的了解,对方是打从心底里疼爱这个孩子,不存在买卖的可能。

聂言突然问林云起:“你对这家都人有什么了解,比方说与人结怨?”

最后一句主要是为了不让人生疑,他实际想要知道的是女主人的家庭情况。

林云起挑重点说:“这家的男主人一向很有危机感,总担心我和他妻子有过深牵扯。”

“确定是一家三口,都在一起生活?”

聂言特意点出的这句话十分古怪,林云起只能用古怪的方式回应:“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聂言又问:“男主人的行为举止,看上去正常吗?”

林云起中肯评价:“没女主人正常,女主人待人很和善。”

“……”

侏儒忽然插话:“如果硬要让你用一个词形容这家男主人,你会怎么形容?”

林云起是个善于挖掘人性闪光点的人,他试图回想男主人的优点,但能想到的仅有脾气暴躁,多疑敏感等贬义词汇……最后只能笼统表示:“他,算是个好人。”

一旁白辞不知何故笑了一下,聂言却是无奈低头喝了口水,用手按了按眉心。

“有多好?”罗盘七忍不住确认:“是你评价柳凡是个好人的好,还是在电视节目里祝福吴圣舒好人一生平安的好?”

林云起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口,女主人重新推门走进来。

“走吧。”聂言在女主人坐下前站起身:“一起去看看你说的这户好人家。”

他说的意味深长,期间视线从女主人脸上扫过。

女主人察觉到语意有异,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迷茫。聂言皱眉,瞧她这样子,倒真像是为丢失孩子痛苦的普通母亲。

一辆车坐不下所有人,好在聂言他们也是开车过来,一新一旧,一贵一贫,两辆车的对比明显。女主人选择坐林云起的小破皮卡。

白辞的绅士风度没有发扬在这位女士身上,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却不是为女主人开的,他自己坐了上去。

本来已经准备开口道谢的女主人:“……我坐在前面可以指路。”

“不用,他知道。”

白辞侧过脸看林云起。

林云起点了点头,示意不用操心,随后还给聂言发过去地址,方便对方导航。

车子逐渐远离繁华的城市区,路过三十五小学时,女主人投去羡慕的眼神:“市中心的好房子太贵了,如果能在这里买套房,小郁上学会很方便。”

林云起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以你们的条件,完全可以负担的起。”

女主人摇头:“我丈夫对住房要求很高,要买肯定不能买普通的,少说也要花好几千万。”

她停了一下,说:“有这钱,都可以请一个好老师了。”

罗盘七也在这辆车上,佯装看风景掩饰眉宇间的‘川’字。

这逻辑无论是乍一听,还是细想,都和常人有很大出入。

曾经柳凡也住别墅区,但他周围清一色小别墅群。

女主人的住宅却是真正的豪华别墅,住在这里的富人们讲究隐私性,每栋宅子间都隔着很长一段距离。

车子先后停下,两车人汇合。

聂言:“安保还行。”

别墅区设有保安亭,进来的车都有登记。这里的保安可不是三个人加起来四颗牙那种,一共有两个,年轻力壮,一看就是练家子。

女主人:“监控录像已经看过了,没瞧见有陌生人进入,也没看到小郁出去。不过昨晚风大,有段时间,停电了几分钟。”

她遥遥一指后方,靠近山脉的地方 :“如果不是从正门离开,只能是去那边了。”

林云起过去看了一眼,昨晚电闪雷鸣,靠墙边的一棵大树被劈得半焦。从这到山那边,竖着一面高墙。墙中间缺了几块砖,体力好点的人爬过去不成问题。

女主人问:“要进山找吗?”

林云起摇头,就算找,也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后面的这座山头可是不小,直接找人不容易,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聂言看法和他相同,对女主人说:“先去你家看看。”

假设是人贩子,拐了孩子后一般会想办法尽快脱离城市,跑去附近山里躲着的概率极低。

不过这件案子本身就不能用普通的刑侦思维去考虑……聂言余光望着楚楚可怜的女人,谁要想不开去拐一只煞的孩子,祖上八代最后估计都得被扬了。

女主人正在输入家门的密码,别墅门突然开了,男主人气势汹汹冲出来,看到林云起,脸色难看,颇有种要打架的意思。

“说!是不是你带走的小郁?”

林云起退后一步,躲开想要抓住自己的大手:“冷静一下。”

男主人的眼睛因为愤怒瞪得很大,突然转头数落起妻子:“非要请这个家教,早就跟你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一口咬定就是林云起拐了孩子,理由很合情合理:“我家孩子警惕性特别强,不是熟人,不可能随便跟人走。”

“精彩的推论!”罗盘七拍了拍手。

男主人火气下去一点:“总算有个不糊涂的。”

罗盘七:“如果不是他昨晚刚好晕倒在医院,还有人一直寸步不离陪着,你的话我们可能会考虑。”

男主人面色瞬间难看了,他试图不依不饶,阻拦林云起进门。

白辞忽然开口:“请对我的男朋友尊重一些。”

“……”

包括林云起在内,目光唰唰地全都像刀子一样落在白辞身上。

“男朋友?”男主人愣了一下。

白辞点头:“他听说小孩丢了很着急,让我来陪着一起找。”

白辞说话总是带有着一股奇异的信服力,心灵稍微脆弱一些的,根本不会质疑其中真假。

一直以来的假想情敌居然是个同性恋?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让男人稍稍平缓一些,罗盘七趁这个机会,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男主人的眼睛还在林云起和白辞身上乱瞄,反应迟缓地点头:“请进。”

随后单独重复地和林云起说了句:“你也请进。”

林云起:“……”

进屋后,罗盘七打开录音笔,坐下同男主人进行详细地问话,聂言和侏儒征求女主人的同意,开始在房间里转悠起来。

林云起一并跟在后面。

没多久,白辞过来他身边,语意诚恳:“抱歉,擅作主张找了个借口,不这样他很难配合。”

林云起正想说没关系,又听他道:“不过我也有点私心,害怕时间久了,你忘了我跟你告白的这件事。”

“……”

说得太对了,林云起这两天一直在强行遗忘,企图糊弄过去,现在因为对方随意的一句话,彻底功亏一篑。

他岔开话题,看向客厅抽烟平复心情的男人:“很难想象,孩子丢了,他却浪费时间纠缠在无关琐事上。”

“人性,很正常。”身后侏儒拿下来收藏柜上的展品瞧了瞧,重新放上去:“你还没见过,为了界定责任在谁,一家人互殴也不理会警方劝架的。”

他说到‘人性’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无意间泄露了一丝惊奇。

侏儒和聂言判断一致,男主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人。这就怪了,一家三口丈夫是人,妻子却是煞。

就是不知道小孩是人,还是煞。

林云起没时间去思考他的话中深意,白辞问:“你们平时在哪里上课?”

林云起直接带他过去。

书房里的书不是很多,靠窗的地方摆放着长桌,光线充足。

《哲学的故事》、《理性批判》……床头还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存在与虚无》,白辞:“这孩子对哲学似乎很感兴趣。”

林云起点头:“大概是受我的影响。”

白辞:“看得出来。”

他翻阅起这本未看完的《存在与虚无》,窗户没关,每当风一吹进来,不免会咳嗽两声。

林云起:“我去给你要杯温水。”

他一出书房,骸骨狗从衣服口袋钻出来透气:“你还真是操心,煞而已。”见对方不理自己,仍旧安静地阅读文字,骸骨狗找存在感,跳到书页上。

白辞:“挡到字了。”

骸骨狗挪开爪子:“还得找无佚呢!为什么浪费时间处理这点琐事?”

它更喜欢去大山里找人,还能活动一下身子骨。

“孩子一天找不回来,林云起心里多少会不舒服。”白辞淡淡道:“这两年他们付给林云起的家教费不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还真是劳苦功高呢。

另一屋。

侏儒正在和聂言讨论。

聂言:“但愿不是新煞,如果才成煞不久,记忆会很混乱。”

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

侏儒:“看她的样子,应该不是。”

“煞终归不是活人,”聂言望着墙上一家三口的合照,“她在思考问题时,容易陷入偏激的状态。”

极端的怨念让人死后可以阴魂不散,而煞是如何形成,因为案例太少,无从分析。

侏儒:“或许有个人比我们了解的都清楚。”

聂言皱了皱眉,知道暗示的是谁:“罗盘七?”

侏儒点头:“依他的性子,如果是才知道,路上肯定会咋呼个不停。”

聂言对自己这位下属相当了解,稍微一想,就找出一个不对劲的时间节点:“婚礼。”

上次鬼娇娘的冥婚事件结束,罗盘七几次欲言又止。

正巧那边笔录结束。

临走前,罗盘七突然开口:“冒昧问一下,二位结婚多久了?”

男主人愣了一下:“有十几年了。”

女主人却是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喟叹般说道:“十四年零三个月。”

聂言没有立刻拆穿罗盘七隐瞒煞的事情,回部门开会时,讨论的重点还是放在了煞本身上。

距离上一次煞出现的年代太过久远,一位同事提出疑问:“煞有实体,又能操纵实物,这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聂言摇头:“你觉得她有实体,不过是异物的空间维度规则在煞身上不适用。”

“何况任何物种都有局限性,”侏儒起身给每个人发了一份才从档案室调来的资料,“煞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空间,也就是在阳世,最多十年,它就会烟消云散。”

阳世到底是属于活物的世界,根本不适合阴诡邪物生存。

·

回去路上,小皮卡里只剩下林云起和白辞。

“谢谢你刚给我倒的热水。”

林云起嘴角一抽:“小事。”

沉默开始蔓延在双方之间。

在气氛压抑到窒息前,白辞忽然说:“下次可以把那块木头放到后备箱。”

林云起后知后觉,他指得是上次两人上山扛下的树木。

“放木头做什么?”

白辞:“不是说金附在上面给你托梦?多个人,我们独处时,你能自在些。”

他顿了一下:“而且金是死人,很安静,适合扮演这个角色。”

“……”林云起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偏过头一字一顿道:“知道么?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嗯?”

“总有一天,他会被你气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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