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鲜芦笋配卤牛排

巴黎, ierre gagnaire餐厅。

洛白站在后厨窗口的位置，仔仔细细地清洗着手中的鲜嫩芦笋。他工作时的状态一向专注而富有热情，这和老师阿兰沉稳、心平气和的态度截然不同。

先前他出了错, 阿兰就是平静而精准地指出他的错误。不会有被指着鼻子呵斥的慌乱，但是洛白的羞耻感却更加强烈。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算太好的脾气, 试图修炼出一套处变不惊的沉稳性格。

然而, 促使洛白在平安夜前仍旧留在这里兢兢业业处理鲜蔬的并不是他有意磨砺性子, 而是他在为了近日的正式接手后厨做准备。

——今年的米其林星级评定，老师准备提拔一个新人副主厨一同完成菜品的选定和烹饪, 而这个名额，将在他和另一个学徒弗朗索瓦之间做出抉择。

洛白手上的动作不停，心中却塞满了丝丝密密缠绕的烦扰愁绪。好在他没有忘记心中拟定好的菜谱，旁边锅里炖煮的牛排骨火候把控得刚刚好。

然而未等他梳理好自己内心的困扰，就有一位不速之客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嘴里还毫不客气地说着：“你说他还在后厨，竟然是真的……看来我们的洛是被米其林三个字吓破了胆, 想在短短两三天内就把厨艺提升一个level吗？哈哈哈！”

洛白原本就紧绷的嘴角往下沉了一个弧度。

是他那傲慢而无礼的……师兄，弗朗索瓦。他根本不担心会被自己打败，因为早早就达到蓝带水平、在帕萨尔手下修习多年的他算是将法餐的制作熟稔于心，完全能够自己独立开一家餐厅。

洛白甚至懒得投注给他半分视线，随口“嗯”了一声。

“我无时无刻不想提升自己的厨艺。毕竟原地踏步的滋味，你比我更清楚。”

弗朗索瓦见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正视自己，居然还在慢慢搅动锅中的牛排骨, 颇有一种被当面羞辱的愤怒。

他咬咬牙, 毫不客气地继续喷洒毒液：“你就准备把这种炖肉配一点蔬菜端给客人吃？不是我有偏见，你们中餐实在是太……油腻了，这样混在一起炖得乱七八糟的牛肉, 实在糟践食材。”

你他妈这叫没有偏见？

洛白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想把汤勺盖在师兄头上的冲动，冲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害怕了吗？”

弗朗索瓦怔了怔：“害怕？我会害怕什么？倒是你，可不要吓得哭出来。到时候丢了老师的面子被赶出餐厅，恐怕只有我会念在同门的情谊上收你做餐厅的服务生。”

“我们厨师不是靠放狠话的吧？谁的手艺好，谁才是爸爸。”洛白拿着干净的帕子擦净了手，转头将锋利的目光对上了他的，“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谁才会得到老师和米其林星级评定人员的认可。”

弗朗索瓦见没有起到预想中激怒他的效果，最终也只能咬咬牙撂下一句：“不自量力。中国人也想迎合法国口味吗？”

待到弗朗索瓦转身离开，跟着他而来的阿黛尔才敢凑过来问：“白，你做的是什么？”

她才来到ierre gagnaire餐厅不久，自然不会掺和进两个师兄之间的神仙打架。可是洛白正在炖煮的食物太香，隔着蒸汽氤氲，她都能感觉到自己清晰看见了酥烂的牛肉。

洛白将牛排骨从锅里捞了出来，香味散得满屋子都是。牛肉已经被炖到软烂，颤颤巍巍的，骨头能被轻易地取出来。他三两下将肉切好摆盘，浇上卤汁，摆上青翠断生的芦笋。

洛白说：“炖牛排骨。你要尝尝吗？”

阿黛尔低头看了看盘中乘着的食物，确实称不上精致，但是扑鼻的肉香钻进鼻腔，她最终还是顺应本心，拿起了刀叉开始食用。

炖肉的卤药是洛白去唐人街亲自购买的，还问了擅长厨艺的老侨民精心调配卤药秘方。上好的牛排骨被炖煮到每一条纹理中都吸足了味道，染成诱人的深褐色。

阿黛尔只是咬了一口，便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个味道！她留在这里果然是正确的！

牛肉的瘦肉部分经过长时间浸煮，肉质松散，而肥肉部分也并不油腻，和牛筋混合在一起，软糯可口。浓郁的卤汤、软硬适中的肉质，再加上鲜嫩脆爽的芦笋，美味到无可挑剔。

洛白问：“你觉得怎么样？”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好吃！

但是阿黛尔迟疑了一下，还是狠狠心，诚实地对洛白说：“我觉得……米其林的评定人员可能不会很喜欢这种风格的菜肴。你知道的，他们确实钟情于精细华丽的摆盘。”

她没敢看洛白的脸色，解决了盘中的美味牛排之后，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在她身后，洛白双臂撑着桌案，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果然，哪怕味道再好，中餐也无法被挑剔的法国人所认可吗？

他罕见的有些茫然了。

……………………

面前整洁的料理台犹如洁净无尘的实验室一般，看不见半点杂乱。实验室里仪器精密，试管烧杯摆放精确，在这里就是各式各样锃光瓦亮的厨具和刀具。

弗朗索瓦沉着一张脸，手持喷枪，将雪白的糖霜迅速扫成红棕色的焦糖，薄薄一层笼在丰腴的鹅肝上。

青金色的餐盘底部，是棕黑色的浓稠酱汁，托举着鹅肝。旁边摆放着纤若发丝的葱丝和殷红的樱桃，在液氮的作用下，新鲜的蔬果在极速内变为冻干，保留了色泽的完美夺目。

他拿着镊子，往焦糖上点缀着一片片极细的金箔，动作如绘制工笔画般精准细致。可是也许是手上动作不稳，弗朗索瓦不慎将饱满的鹅肝戳开了一个极细微的小口。

啧。

他发狠地用舌尖抵住上颚，将镊子甩到一边，锤了一把桌案。

辛辛苦苦制作的一盘菜又浪费了。

弗朗索瓦心不在焉地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思绪又回到了刚刚见到的小师弟身上。

……也不知他是在做什么东西，闻起来竟然很香，让人有种食指大动的感觉。一定是错觉吧？

他们这些和洛白同期被阿兰·帕萨尔收下的学徒，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洛白的努力。他恨不得24小时都泡在厨房里，手上也经常被凉水浸泡发红、被尖刀划出伤口，如果论钻研的刻苦程度，无人能出其右。

他对于事业的专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大家对副主厨将在他和弗朗索瓦之间抉出，并无异议。

而弗朗索瓦也不得不承认，洛白成长得太快了，快到让他都有些害怕。他不得不经常对洛白冷嘲热讽，又或者是在抚慰自己心中的不安：

你只是个从中国来到巴黎，半路开始学习的野路子厨师罢了。怎么比得过在烹饪学院研习、又在餐厅里实践了两年的我？

时间差不多已经指向了九点。

窗内是明亮如白昼的后厨，窗外是雪花飘飞的冬夜。四处洋溢着圣诞节的欢乐气氛，街道上到处悬挂着飘飞的彩带、槲寄生花环和响亮的圣诞颂歌。

这种时候，估计大部分人都已经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和家人一起喝得东倒西歪，又被壁炉里的暖融融火焰烤得昏昏欲睡吧。

也就只有他们会仍旧留在厨房里，和冰冷的刀具作伴了。

弗朗索瓦刚想收回视线，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一人穿行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将素白的小脸衬得恍若在发光一般。

正是他刚刚还在心里念叨的洛白。他一边走一边往手里呵气，看上去像是某种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半点不见在厨房里挺拔坚韧的样子。

东方人长得显小，而刚刚成年的洛白……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呢。

弗朗索瓦努力忽略心下异样的悸动，抓起一件厚实的毛呢大衣，准备给他送去。

就算他再看不上洛白秉持的“中西结合”料理，也不想看着对手被冻到生病，独自一人在他那破旧公寓里高烧生病，这是厨师所无法忍受的非公平竞争。

可是他刚刚推开餐厅的门，就发现刚刚还在的洛白已经看不见了踪影。

人呢？

…………………

洛白顶着飘雪和寒风，走在回自己公寓的路上。

他确实没钱在寸土寸金的巴黎购置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更不愿向法国乡下的祖父母求助。他的薪水刚好够用于支付一个迷你公寓的租金，于是就暂时在一栋老式住宅楼里租住下来。

“圣诞节该是什么样的？——该是欢快的。我们祝你有个快乐的圣诞节、快乐的新年！带点布丁，带点糖果……”

路边的商店早早就关门了，人们都早已回家欢度节日，只有悠扬的圣诞歌和路边堆着的雪人互相作伴。

洛白吸了吸鼻子，也不知是难过还是寒冷，鼻尖被冻得发红。

忽然身后有声音传来：

“bonjour……ou estl hotel ， slivour it？（你好，请问哪里有旅馆吗？）”

他转过身去，发现是一个背包客打扮的年轻男人，手上还带着一双黑色的皮手套。

男人的金色短发已经被雪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凌乱，可是他的眼睛却又像最澄净的天空湖一样蔚蓝。男人空有一副高挑强壮的身体，在问路的时候却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林间的幼鹿。

洛白看出了他的法语不甚熟练，便用英语和他交流。等问清了他的目的，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平安夜，你找不到还在开业的廉价旅馆的。而且你看上去很疲惫，需要休息。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低头看了看洛白，似乎确认了他毫无攻击力和危险性，声音低沉地说：“西维尔·德拉诺。是个刚从西藏来的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番外预计三章。对一见钟情、天作之合等等介意的不要买。洛白此时的年龄是18岁，可以搞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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