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班列车和五桩事件之谜 2

吉敷利用ES大楼一楼大厅的公用电话,打电话到G综合公寓,请总机小姐转接吴下精太郎的房间。

吉敷表明身份,说明目前正在调查某桩事件,想了解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吴下马戏团的内部情形,希望能和对方见面。

“啊……”老人声音中断了,很明显是怕麻烦。

“不会耽搁太多时间,我现在马上过去。”

“我正想出门散步。”老人说。

“那么,请指定附近的咖啡店。”吉敷毫不在意地说。

老人回答道:“最近的咖啡店不是老年人去的地方。”之后,他接着说:“好吧!三十分钟后在圣路加医院正门玄关碰面。”

“没问题。”吉敖搁回话筒。看看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吉敷在筑地 [3] 下了地铁,朝圣路加医院走去。天空开始下雨。

是雾雨,不大,但吉敷没有带伞。铺石板的人行道很快泛黑,映照出行人的身影。擦过护栏疾驰离去的车子也溅起了水花。

吉敷加快步伐,沿着建筑物的屋檐朝圣路加医院前进。不久,他来到医院低矮的围墙旁。墙内停满了汽车,雨滴从车顶往下滑落。

吉敷进入正门,往像是玄关的入口跑去。他看到檐下站着一位神情冷漠、拄着拐杖、戴着帽子的老人。

吉敷小心翼翼地跑到檐下的老人身旁,问道:“请问是吴下先生吗?”

“是的。”老人回答。

吉敖出示证件。老人上身微向前倾,倚着拐杖看了看证件,然后满足似的点了两三下头。

大概有八十岁吧!他的头发被帽子盖住,看不见颜色,但应该是白发;身材矮小,仅比吉敷的肩膀稍高些;五官轮廓很深,眼窝低陷,鼻子稍大,乍看像是外国人。老人全身没有赘肉,可能年轻时代锻练过吧!

“刑事先生想问我什么?”老人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

进出医院的人们频繁从吉敷和老人身旁走过。吉敷觉得他们妨碍通行,很想改变地点,但外面正在下雨。

“在这儿站着讲话也不方便,何不找一家咖啡店……”

“我没告诉过你我很讨厌咖啡店吗?”老人立即回答,“如果讨厌这儿,那就边走边谈吧!反正我也要走到佃,每天都是这样。”

“但是,下雨了。”

“我带伞了,虽然只有一把,不过应该够用。”老人撑开伞,开始快步走下石阶。

吉敷跟在老人身旁。两人沿着圣路加医院往前走。

“你经常在这附近散步吗?”吉敷问。

“每天都要走一趟。这一带是我最喜爱的散步地点。”

吉敷仔细一看才发觉,虽然在雨中,这一带却仍具有相当的风情,有许多围着围墙、很雅致的宅邸。他对老人提及这些。

老人缓步走着,视线望向前方说:“这一带当初是外国人的住宅区,是东京最奢华的地区,至今仍保存着许多当时留下的景物,像这座圣路加医院,就是美式的建筑物。

“以前,我很想成为建筑师,所以对这些非常了解。这座医院,还有现在的东京都庭园美术馆、旧朝香宫邸,以及日比谷活动中心都是西式建筑,其中,朝香宫邸是法国的。

“但对毫无兴趣的人谈这些,一定很无聊吧?”

吉敷回头望向圣路加医院。那是以直线构图的有趣建筑物,建筑物顶端四周有阿拉伯风格的图案。

“你想问吴下马戏团时代的什么事?”老人仍旧凝视前方。步行对他而言似乎有些辛苦,不过并未浮现在表情中。

吉敷帮老人撑伞。

“我想请教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在小樽举行的巡回演出。”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老人似在搜寻记忆,“啊,我们的确曾到北海道巡回演出,在隆冬的皑皑白雪中,连车子都无法使用,糟透了。”

“马戏团冬天也要演出吗?”

“要,只是,如果天气太冷,手脚会冻僵,表演失败的概率会很高。”

“你们曾在小樽青烟水产仓库的旧址搭帐篷演出,对吧?”

“啊,应该不会错……对了,没错。”

“当时,在一月二十八九日之间,马戏团内部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内部?你的意思是……这就不记得了。应该是有吧……可是,时隔这么多年,又遭遇到各种事……在马戏团里,出现一些小事是家常便饭。”

吉敷从西装内兜掏出花魁打扮的、年轻时代的樱井佳子的照片给吴下看。

老人从口袋里取出眼镜盒,打开,戴上眼镜。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

“啊,这是阿澄,踩球的阿澄!为什么你有这样的照片?阿澄现在怎么样了?”

老人的视线第一次望向吉敷。隔着老花镜,老人低陷的眼眸因惊讶而睁得滚圆。

“你说是阿澄?”

“是的,但那是艺名,本名我已经忘记了。”

“是樱井佳子。”

“对,没错,或许是这样。”

“这个人表演什么呢?”

“什么……这个嘛,我们团里的人什么都会,也都有过表演,包括空中飞人、走钢索、踩球等等。”

“她很受欢迎吗?”

“根本就是我们团里的当家演员,若以现在的方式形容,等于是吴下马戏团的超级巨星。她最常表演的节目是打扮成花魁走钢索或踩球,由于很漂亮,几乎所有观众都是为了看她而来,很多人每天都来捧场。”

果然不出所料。

吉敷内心激动无比。樱井佳子在吴下马戏团是以花魁打扮表演特技,所以,行川见到樱井打扮成花魁,立刻就认出了她。也就是说,行川郁夫应该也在吴下马戏团里待过!

吉敷拿出行川老人的照片递给对方。这是现在的照片,由于过了三十年,或许吴下很难判断出来。

“这人我不认识,他是谁?”果不其然,吴下摇摇头。

“姓名是行川郁夫,你应该认识才对。”

“行川郁夫……不认识。我不记得叫这个名字的人。”

“不可能的,请你仔细看看。虽然这是现在的照片,但三十年前他应该在吴下马戏团里待过。”

“但我不记得这个名字……”

“身材很矮,不到一百五十公分,会吹口琴,极可能是小丑。”

“小丑?会吹口琴?啊……会是吕吗?”

“吕?”

“是的,吕,吕氏兄弟。我想起来了,这是现在的照片?这么说,那家伙还活着?”

“吕氏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由于事出意外,吉敷头脑一片混乱。

“兄弟俩都在我们团里,是一对小丑。他们是朝鲜人,是很不错的家伙。我们在北海道演出期间,他们自称是从桦太——不,现在应称为库页岛吧——逃出来加入我们的。他工作非常卖力,脑子也聪明……现在人在哪里?”

“我想应该不对吧!这位老人叫行川郁夫,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出生于藤枝市,在藤枝有户籍和房产,不会有错。”

“不可能!吹奏口琴,兄弟都是小丑,在我们团里只有吕氏兄弟。

“不,是否是兄弟我不知道,但,或许不是吧?”

如果是兄弟,另外一人去了哪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昭和三十一二年。”

“那不就对了!当时会吹口琴的小丑,我们团里只有吕氏兄弟,之后他们就失踪了。”

“失踪?”

“嗯。对啦,我想起来了,不错,是昭和三十二年正月在小樽演出时,马戏团的招牌演员阿澄和兄弟里的弟弟私奔了,当时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

“私奔?”

“没错,是私奔。团里的年轻人都迷恋阿澄,想不到她会和吕……我们可遇到了大麻烦,急忙征招美女入团,但是,却无人愿意打扮成花魁模样走钢索。虽然演空中飞人的女孩改为扮花魁踩球,演出却并不顺利。这是我在小樽留下的最深刻回忆。”

“这桩私奔是发生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吧?”

“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不错,我想是那个时间,是演出结束的三天前。后来哥哥也离开了,留信道歉说‘对不起,本月的薪水不要了’。”

吴下的肯定,反而让吉敷不知所措。行川是吕吗?如果是,他的经历就查明了,也了解了他和樱井的关系,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但是……

“吕氏兄弟不会写日文,口语也很差劲,不过表演小丑倒无所谓……”

这点,也和行川在宫城监狱里的言行一致!

“他们突然离开未免太忘恩负义了。”

“可以这么说,问题是,他们无依无靠,我们等于白白利用他们演出……的确,阿澄被带走对我们马戏团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但毕竟已是过去之事……”

行川真的是吕?如果是,藤枝市行川的户籍和房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事情发展成这样完全出乎吉敷的意料。

吉敷在雾雨中默默走着,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同时把老人还给自己的照片收回口袋,不过老人并未收起老花镜。

兄弟——这点真是出人意料!

行川是外国人?是真的吗?

“吕氏兄弟的姓名是什么呢?”

“嗯,应该是……瘦小的哥哥叫吕泰永,弟弟则叫吕泰明,但记不太清楚了,因为我从未叫过他们的全名,也没有写过。”

“那你们是怎么叫他们的?”

“我想是叫阿永和阿明吧!两人在团里都很受欢迎,弟弟身材很好,兄弟俩脸长得很相似!”

“弟弟身材很高吗?”

“很高,可能有一百八十公分吧!”

“两人都表演什么呢?”

“什么都有。一般人一提到马戏团里的空中飞人,会以为他们一辈子只当空中飞人,但绝对没有这回事。他们也会走钢索和训演动物,甚至做其他任何表演。所以,他们兄弟既一同演小丑,也会帮忙卖零食,还要做许多其他工作。”

“哦,是这样吗?”

吉敷对此一无所知。

“马戏团就像一家人,手边没事儿的就帮别人,只是,吕氏兄弟的哥哥因为身材矮小,只能表演小丑,否则很容易被一眼看穿。”

“樱井佳子也一样做很多事吗?”

“不,毕竟她是团内最具号召力的大明星,所以被当成公主般伺候。”

“那样不会出问题吗?”

“是有人反感,所以,我早就预感到她会离开。阿澄现在怎么了?”

“这个月三号去世了。”

“死了?”

“她离开后完全没再与你联络吗?”

“完全没有。她怎么死的?”

“被人杀害的。”

“被人杀害?这个月的三号?被谁?在哪里?”吴下老人非常惊讶,停下脚步。

雾雨静静飘落在他瘦削的肩上。

“浅草,浅草寺旁的商店街。”

“浅草?她住在浅草吗?但……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先生和孩子呢?”

“没有。独自经营一家小食品店。”

“独自?那么,吕呢?”老人老花镜片后的眼眸圆睁。

吉敷犹豫了,不知是否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报纸杂志都已报道过这桩事件,只是吴下老人没看到而已。何况,说出来或许能让老人再讲出一些内幕。

“她是被吕杀死的。”

“吕?哪一个?”

“哥哥,身材瘦小的那个。”

老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怔立在吉敷帮忙撑着的伞下。

“但是,前提必须是照片上的老人是吕泰永。”

“刚刚的照片再借我看一下。”吴下老人激动地说。

吉敷再度从口袋里取出照片。

老人一把抓过照片,上下打量着,双手不住颤抖。

“没错,是吕泰永,嘴巴、眼睛和眉毛都有几分神似,的确是瘦了不少……是老了吧!如果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是谁。他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呢?一定很辛苦吧……可是……”

吴下把照片还给吉敷,眼里泛着泪光。

“为什么会对阿澄……”

“我就是希望能了解这点。”吉敷立刻接着说,“世人误解这桩杀人事件,认为只是为了区区十二元的消费税而行凶,但不可能!我不相信,所以才独自调查,听了你方才的话,我更肯定自己不会错。

“所以,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或者,你觉得这桩杀人事件的理由是什么?”

吴下老人再度缓步往前走。前方可以看见佃大桥,两人慢慢走上桥的石阶。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因为我一直以为吕泰明和阿澄在一起,而哥哥泰永已经回国了。”

如果把行川郁夫看做吕泰永,那么,哥哥还活着;阿澄——即樱井佳子——也活到这个月三号。但是,弟弟泰明去哪里了呢?只有他消失无踪。

“在马戏团时,哥哥泰永是否曾因什么事而怀恨樱井佳子?”

“这个嘛……他或多或少曾受过虐待,不过并未严重到会因此而杀人。如果有,应该也是在离开马戏团之后吧,毕竟他们离开已经三十多年了。”

或许是这样吧——吉敷感叹着。

但是,也不对。樱井佳子离开马戏团后,当年就在吉原出现,这时已无吕泰明的消息——在她背后存在的男人是源田平吾。

假定行川是吕泰永,他可能为了找到樱井佳子并杀死她,而舍弃归国之梦,定居在静冈附近。整整三十二年,他丝毫不放弃复仇之念,这中间一定有非常重大的理由。

这不可能是离开吴下马戏团之后发生的事情,但也不是在马戏团时发生的。吕泰永会对樱井佳子如此怨恨,难道是因为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当夜发生了某件事吗?

吉敷和吴下并肩爬上通往佃大桥的石阶。

“樱井,不,阿澄离开马戏团后,马上在吉原出现,当时她幕后的支持者是源田平吾。”

“源田?”吴下又似在搜寻记忆。

“在旭川经营源田组营造厂,你有印象吗?”

“源田嘛,是有这么一个人……自从在旭川演出后,他就对阿澄有意思,一直纠缠不休,不管我们去札幌、苫小牧,或是小樽,他都紧跟着。”

“你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我对阿澄说绝对不行,不能成为那种流氓的情妇,不管对方嘴巴讲得多好听。我严禁阿澄去见源田派来的人,也派人告知源田说阿澄是马戏团的台柱,绝对不让她离开。”

“阿澄听你的话吗?”

“不,她已经厌倦马戏团的生活了。她从小就过着马戏团生活,一心想出去看看外头的世界。”

“所以和吕泰明私奔了?”

“或许吧!如果是和吕泰明在一起,我不会反对。但是,阿澄只是想看看外头的世界,所以我派团员轮流监视她。若没有内部的人帮忙,她应该出不了帐篷。”

佃大桥是距水面相当高的、铁制的、崭新而乏味的桥梁。车辆以飞快速度掠过,倚着人行道栏杆,能俯瞰桥底下褐色的宽阔水面。

这儿已是江户湾,有几艘船驶过,雾雨静静地洒落船上。

此时,吉敷脑海里已能隐约见到一月二十九日发生的事件的轮廓。樱井佳子利用行川郁夫的弟弟——即吕泰明——逃离吴下马戏团,但她的最终目标并非贫穷的吕泰明,而是源田平吾。源田可能告诉樱井,只要她到东京,就会让她过上奢华的生活吧!

厌腻不停迁移演出的马戏团生活,樱井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相信源田所说的话。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她逃离了马戏团的帐篷,从小樽车站搭乘开往旭川的第十一班次列车——但接下来吉敷就搞不懂了。

源田的手下也搭乘了第十一班次列车,这点应该不会错。问题是,那个姓荒正的人却在列车驶经奈井江、丰沼一带时,在列车洗手间被射杀——凶手是吕泰明吗?

假定是,那么吕泰明和樱井佳子又去了哪里?樱井不说,吕泰明后来就如烟雾般消失了。

另外,在更早之前,列车抵达札幌车站时,吕泰明之兄行川下了第十一班次列车,转搭札沼线的六一九列车,理由何在?他为什么和弟弟分开呢?更何况,行川后来又在浦臼换搭六四五列车,在过了石狩追分一带,于洗手间内自杀……

不可能!事实上行川郁夫还活着。那,当夜在洗手间用手枪自杀的瘦小男人是谁?

当然不会是行川!那么,吕泰永和行川是不同的人吗?问题是,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瘦小男人绝对不多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吉敷简直想大叫。这桩事件到底要怎样解释?他觉得头都要爆了——两条铁道,两趟列车上几乎同时发生的几桩事件纠缠不清,简直就是迷宫!吉敷已不想多言,默默走过佃大桥。过了桥,回头一看,在雾霭低笼的视野里,圣路加医院已变得很模糊,无论如何,这都是非常东京化的风景。

他们走下阶梯——可能为了提高桥的高度才铺设石阶的吧!由于底下已非河川,而是东京湾的一部分,大型船只进出很频繁,所以有必要架高桥梁。

穿过桥下,过了大马路,吴下默不作声。

两个人进入一条小巷。突然,眼前展开了仿佛江户时代的街区。有一家瓦屋顶上面挂着时代剧里常见的大招牌——“佃煮”——的店面,此外,卖“佃煮”的店面还有不少家。

店门前铺着大石块,石块被雨湿濡,仿佛被擦拭过般反射亮光。店门是镶嵌的玻璃,在马路上能清楚见到里面排列的玻璃柜。

江户时代可能没有玻璃,店门口只挂着一块布。家家户户的屋檐都很低,让吉敷不由自主想起浅草。江户时代的住家都很低矮,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

走过这条巷道后,两人来到一座红色桥梁上,这是一处小型码头,狭窄的水路上系满了渔船和小舟,在雨中飘摇。吉敷想起来了,这儿在昔日乃是渔夫们居住的小岛。

过了红色小桥,沿水塘左转,可见到白木制成的崭新小舟。这儿是前往江户湾,甚至前往外海的船只归来时的窝巢,这种情景,可能从江户时代就未曾改变吧!

不过,现在沿着水塘也陆续建起了高层公寓。

顺道前行,两人来到一座漂亮的小公园。这里有干净整齐的绿地和小水池,四处散置着新式长椅。穿过公园,来到可俯瞰江户湾的海边高台上。这里有一栋形状奇怪的白墙建筑物,吴下朝该建筑物走去。

“这建筑是依照江户时代的灯塔重建的,因为以前在这座佃岛四周有许多渔船往来。”

两人来到建筑物的白墙边——这似乎是新建不久的建筑吧!

雨还是下个不停。灯塔四周也有长椅,但是都淋湿了,不能坐。两人面向海面,并肩站着。

前方是在雾雨中静置的江户湾和佃大桥,右侧就是大河川城及一些摩天大楼。吉敷想起方才见过的新东京开发股份公司的年轻职员。

“由这儿虽看不见,但那边有一座相生桥,很久以前就建成了;而靠银座这边的佃大桥却是最近才完成的。所以,战后有很长一段时期,这边仍靠渡船和对岸往来。”吴下老人似乎并不怀念往昔,而是用非常生硬的语气说道。

春日漫长的白昼似乎也即将在雾雨中结束了。

“我生长在此地,很喜欢渡船,经常搭乘,最喜欢就是这种时刻。日暮时分,搭船驶向对面,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奢华感,尤其是边闻着晚饭香气边来到码头。在夕阳的照耀下上船,感觉很幸福,那是战前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为什么会有奢华感呢?”

“那是因为,这座岛上住了很多在银座咖啡店上班的女服务生,不,现在应该是称为女侍应生吧!她们每到这个时刻,都会搭船出门上班。”

“啊,原来如此。”

“这座岛有如洞穴一般,尽管位于灯火辉煌的银座背面,事实上却很寂寥,简直像乡下村镇般静寂,但却是别有一番风情。不过,一旦架上这样粗俗的桥梁,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仿佛成为了对岸的一部分。或许,现在已无人认为这里是一座小岛了吧!”

吉敷点点头。

“所以你才打算住在那个公寓里?”

“是的,我不想离开这儿,毕竟是在此长大的,也希望死在这里。东京这个地方,一旦卖掉房产迁居别处,就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说?”

“当然是地价高涨了,而且是毫无依据的飙涨。同时,物价也在飞涨,如果我不是一直在打拼,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两人接下来又沉默良久。

“吴下马戏团后来怎么了?”

“昭和四十七年解散了。”

“为什么?”

“一方面我年纪大了,另一方面,时代也已经不同了。当时整个日本正风行什么列岛改造运动,全国已经找不到能搭建帐篷的空地了,而且年轻人在进入马戏团不久就因吃不了苦而离开;再加上人权法、儿童福利法、劳基法等等的限制,已经不是能经营马戏团的时代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经营马戏团的?”

“我家世代相传的。我们从江户时代就靠杂耍谋生,到了明治时代改为表演马戏……我虽不想继承,但身为长子,总是没办法的事。”

“练习场也在这儿?”

“不,是在两国那边。”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吧,地价这么高……”

“没错,要维持一个马戏团,既得有广阔的土地,还得花钱,在东京弄马戏团,实在不可能。以目前的地价,做什么生意都划不来,尤其是马戏团!属于那种东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和这儿的风情一样,注定要消失的。”说着,吴下老人沉默了。

夕阳沉没于雾雨和雨云的背面。

“但是,吕泰永会杀死阿澄……应该是有相当重大的理由吧……”老人转头凝视着吉敷,“如果你希望对吕氏兄弟有更多了解,可以试着去找住在热海的八坂,待会儿我会给你他的住址。吕氏兄弟在马戏团时,和他最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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