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班列车和五桩事件之谜 1

吉敷拿起话筒,打给神田须田町的交通博物馆。JR很少保存过去的列车时刻表,倒是交通博物馆里保存了不少。

说明自己的要求之后,吉敷先挂断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又打电话过去询问结果。这时,馆员答复说昭和三十二年的列车时刻表已遗失,不过有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如果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应该和昭和三十一年底的相同。

吉敷非常高兴,表示马上会过去博物馆,希望对方能够帮忙影印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只要有关北海道铁道的部分即可,另外,还需要卷头的索引地图。

之后,他冲出办公室,前往秋叶原。

他带着从交通博物馆拿到的影印资料袋来到神田川上的万世桥,取出里面的几张纸。最上面是北海道的铁道路线图。乍看之下和现在的路线图并无区别,不过,札沼线部分却有很大的差异——自新十津川以北的路线往前延伸和留萌线的石狩沼田相接。与一旁并行的函馆本线相比,这条线停靠的车站较多。见到实体的札沼线路线图,吉敷有了一种真实感,那一连串的不可思议事件也在他脑海中变得具象起来。

吉敷把其他资料放回袋内,只拿着地图,上半身倚着万世桥栏杆,沉吟不语。

小船在神田川污浊的水面留下波纹,远去了。

函馆本线的桑园站是札沼线北上的起点,而札幌在桑园的右侧。札沼线是由札幌开出,所以札沼线列车是与朝旭川北上的函馆本线列车呈反方向行驶于札幌和桑园之间,也就是向西行驶一段才北向行进。

从地图上看,浦臼正好位于桑园和石狩沼田的正中央。在札沼线列车上自杀的小丑从札幌搭乘札沼线北上至浦臼,再从浦臼换搭札沼北线——不知是否应该这样称呼——在过了石狩追分一带进入洗手间举枪自杀。

举枪自杀?是什么样的手枪呢?会不会是和发生在函馆本线列车上的杀人事件中相同款式的左轮手枪?但枪和自杀的尸体都消失了,已经无法调查了。

而在那之前,列车离开新十津川车站不久,有身份不明的男人卧轨自杀,载着尸体的列车在行驶中又遇到小丑自杀,而尸体在被发现后又瞬间消失。

列车继续北上,在碧水至北龙间,发生原因不明的出轨事故,很多人说出轨的原因是第一节车厢被抬高。之后,可能因为事故的原因吧,卧轨自杀的尸体也从事故现场消失了。

另一方面,函馆本线上又发生了什么呢?源田组的成员荒正公一从小樽搭乘函馆本线的列车,经过札幌和岩见泽一带时,被身份不明的人用左轮手枪杀死后放置于洗手间内,直到列车驶离神居古潭车站才被发现。

在两条并行铁道上行驶的列车里发生这样的事件,那么,这两者之间应该是有关联的;而且证据应该就在这两条铁道上。

吉敷首先注意到两条铁道的共同点——两边的事件都是以北上的列车为舞台。这中间是否有某种秘密呢?

他移开视线,凝视神田川水面,沉吟着,然后,视线再次回到图上。两条同样北上的铁道并非毫无关联,它们的起点是连在一起的。换句话说,这两条路线——函馆本线和札沼线——是以札幌为分界点、犹如双胞胎般的路线。

这么一来,在这两班列车上登场的人物,荒正公一和身穿小丑服的瘦小男人,他们最初是否有可能搭乘同一班列车呢?应该就是小樽至札幌的函馆本线列车,之后小丑在札幌下车换搭札沼线列车。

吉敷拿出影印的列车时刻表,找到函馆本线的部分,寻找第十一班次列车的行车时间。他立即找到了。

这班列车上午六时二十分自函馆出发,十五时整由小樽开出,十六时零七分抵达札幌,停靠八分钟后,十六时十五分开出。

那么,札沼线方面呢?他找出札沼线的部分,再找到六四五列车的行车时间,发现这是行驶在浦臼至石狩沼田之间的北线列车。六四五列车十九时二十八分驶出浦臼,而与其衔接的南线六一九列车十八时五十三分进入浦臼。之后的六二一列车抵达浦臼的时间是二十时五十分,无法衔接六四五列车。

六一九列车是十六时二十二分自札幌开出,正好可以赶上十六时零七分抵达札幌的函馆本线第十一班次列车。是否能推测他们曾搭乘同一班列车?也就是两人本来一同搭乘第十一班次列车,但是小丑在札幌下车,换搭札沼线的六一九列车。

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在目前的阶段,凭手边的资料是不可能了解的。不过,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至少,可以隐约窥见事件轮廓。最重要的是,在这两条铁道线上发生的事件,很可能都是以函馆本线的小樽为起点。

刚才找牛越帮忙在小樽调查是正确的,无论如何,小樽必定存在着什么内幕,而这内幕很可能就隐藏在马戏团里!对此,吉敷颇有自信。他考虑到必须把影印的列车时刻表送交牛越,便立刻离开了万世桥。

“吉敷,你真是高明!”一开口,牛越以罕见的雀跃口吻说。这是四月十八日星期二的上午。

“我目前在小樽。小樽市户籍处留有记录,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三日至三十一日之间,小樽市大前町青烟水产股份公司仓库原址处曾有吴下马戏团公演。”

“是吗?”吉敷的声调也忍不住提高了。他想:终于成功啦!至少,又向事件核心逼近一步。

“只不过,户籍处和警局里都没有人清楚地知道马戏团演出当时的状况,只听说过大致情况,还好他们介绍了两三位可能了解的人,我正打算前往拜访……”

吉敷真想对牛越鞠躬致谢。

“实在太麻烦你了。”

“哪里,别客气。这也是针对北海道发生的事件的后续调查,却把东京警视厅的大忙人你卷了进来,我还想向你致歉呢!还有,我打电话的目的是告诉你吴下马戏团在东京的事务所的地址,不知你那边是否能同时展开调查。”

“是吗?那当然求之不得。”吉敷说着,准备纸笔。

“虽不知道吴下马戏团目前的事务所是否仍在这里,但……可以念地址了吗?”

“请说。”

“东京都中央区佃一四○一番地吴下马戏团事务所,电话号码是(五七○)一七××,负责人为吴下精太郎。”

“我记下了,谢谢。还有,我已拿到昭和三十一年十二月份的列车时刻表,昨天已传真到札幌警局了。”

“啊,是吗?找到了吗?太好了。我打算今夜回札幌。对了,还有什么事吩咐?”

“这是为求慎重起见……在札沼线的事件中,瘦小的自杀者手中握着一把手枪,还曾当众开了一枪,这是什么手枪?如果能查明就会有很大的帮助。”

“啊,是吗?手枪……看来只好问杉浦了。”

“我也这么认为。杉浦的文章里和行川的小说中都未写明手枪的型号。”

“我明白了。其他呢?”

“没有了。我这边调查吴下马戏团如果有结果的话,会再与你联络。”

“好的。那么,我就在小樽跑一跑。”

“拜托啦!”吉敷挂断电话。

但他马上又拿起话筒,拨了吴下马戏团的电话号码。话筒里传来似是录音的女性声音。

“您拨的电话号码现在是空号。”

吉敷想,调查这件事并不容易。

吃过午饭,吉敷独自前往佃。云层低笼,天气阴沉沉的。

江户时代,这儿被称为“佃岛”,是江户湾内的小岛。这个地方因德川家康入江户城时,让摄津之国 [1] 佃封的渔民迁居此地,并将在江户湾经营渔业的特权授与他们而得名。但是现在因佃大桥和相生桥相继建成,这里已经失去小岛的味道,成为月岛、胜时等新兴地区的一部分。

吉敷搭出租车到初见桥的十字路口,进入派出所询问马戏团所在的位置——因为那个地址与现在使用的标示已经不一样了。

幸运的是派出所里有一位年长的警察。吉敷一提到一四○一,对方马上就说应该是旧地址,然后从里面拿来一本黑色封面的册子,边掸掉灰尘边翻页。

“啊,是在大川端河川城一带。”

“大川端河川城?”吉敷反问。

“是的。从佃大桥上应该能够见到,就是有高层公寓大楼的那一带。那儿是都市新计划的一环,老旧的建筑物已全部拆除,改建为高层公寓,所以原先住在那附近的人都已迁出。”

“没有人迁入高层公寓吗?”

“这可难说了,听说房租很贵。”

“这里没有那批高层公寓住户的名册吗?”

“这批高层公寓目前尚未全部完工,所以并未送来住户名册。”

“那么,知道负责这一开发计划的公司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吗?”

“知道,请稍等。”老警察又转身入内。这次,他拿出一个塑胶名片盒,放在桌上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

“就是这张。港区六本木三八九ES大楼,新东京开发股份公司,电话号码是七四○……”

吉敷抄在记事本上。

吉敷马上前往六本木三丁目,很快就找到了ES大楼,这是一幢大量使用铝材和玻璃的摩登大楼。

吉敷在服务台出示警察证件并说明来意后,服务台小姐表示需要名片。吉敷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对方。服务台小姐转身入内,吉敷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待。过了很久,对方才回来,请他上六楼,并说六楼的挎田先生会接待他。

吉敷搭电梯上到六楼,走出铺着黑色御影石的走廊。墙壁上也贴着黑色御影石,气氛静谧,看得出老板花了大把钞票。

吉敷进入走道尽头一间没有房门的房间,可以看到亚克力 [2] 隔间板对面呈几何图形摆放着许多摩登的白色办公桌,几乎每一张桌上都摆着电脑显示器。这种显示器似能收入桌内,所以没有摆显示器的桌子并不表示这张桌子上没有电脑。椅背是棕色,坐垫是橙色。电脑显示器对面坐着的人里有金发蓝眼的外国人,让吉敷觉得好像来到外国一般。

“啊!”随着一声低呼,坐在入口附近的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他向身旁的外国男人用英语吩咐什么之后,才走到吉敷身前。

吉敷出示警察证件。男人只说他姓挎田,并没有要拿出名片的意思。

“有什么事吗?”男人用如同电脑般冷漠的声音问。

“我希望知道以前住在佃的大川端河川城的住户们现在的住址。”吉敷说。

吉敷的声音里或许透着些许唐突,挎田一瞬间浮现出轻蔑的表情。

“那是我们公司一个部门负责的工作。”说到这里,年轻男人停住了。

吉敷耐心等待,心想:那又如何呢?既然是自己公司的一个部门负责,公司内应该留有名册吧!

“我想知道的人是吴下精太郎,以前就住在这附近。”吉敷说。

男人终于有了一个动作。很奇妙,他会让人联想到电脑,仿佛若不输入某种资料,就无法转入下一个程序。

他坐在自己座位上,操作着键盘,显示器屏幕陆续出现某些英文。之后,他催促般地要吉敷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吉敷慢慢坐下了。

“旧居民归入哪个档内,需要费一些时间才能查到。”

听男人的口气,过去住在这儿的居民就如同殖民地的原住民一般,而他就像以亚洲为殖民地、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白种人。

“由贵公司的部门负责,却没有明确的名册吗?”吉敷问。

“那个部门与M大楼开发有密切关系,所以……接下来是企业秘密,请别往这边看。”男人一面操作键盘,一面冷冷说道。

“啊,找到了。”男人冷漠地说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串英文字母,“吴下精太郎打算迁居到河川城一一○四号,目前正等待完工,暂居银座七丁目四之X,G综合公寓,电话号码是……”

“请等一等。”吉敷掏出记事本,迅速记下。

男人默默注视依然以这种古老的方式工作的吉敷。

抄完后,照理已经没事了,但吉敷却觉得就这样离开有所不甘。他请男人来到走廊,问道:“河川城预计何时完工?”

“八月份。”

“我前些日子也去过东银座的源田大楼开发公司。”

“哼!”男人唇际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似乎在说:那种二流公司算什么!

“因为你们,东京的环境完全改变了。”吉敷讽刺道,“地价高涨,昔日的悠闲情怀也荡然无存。”

“你是想说,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心灵默契也消失了,是吗?这种情绪化的攻击我们早就听得耳朵长趼了。这座城市位于环太平洋一线的突起处。目前已不是讲那种风凉话的时候,白种人认为有色人种是劣等人,如果我们站在最前线的人稍有退缩,不可想象我们会被如何欺压,你能理解吗?

“如果不想跟上时代潮流,只要维持现状即可。但不管是哪里,土地价格都会上涨的,你看,香港不也是一样吗?抱歉,我很忙,失陪了。”

说完,这位年轻的企业尖兵转身,背向吉敷而去。

吉敷目送对方背影,良久,才走向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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