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丑 5

四月十七日星期一上午,牛越打来电话。

“吉敷,我找到了,很奇怪的事儿!”牛越劈头就说。他语气很难得地有些急促,可能是兴奋的缘故吧!

“奇怪的事?”

“是的,是命案,和札沼线的意外事故同时发生,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是旭川警局和我联络的,局里留有调查记录,我请他们送过来。”

“地点在哪里?命案发生的地点……”吉敷问。

“同样是在列车上,函馆本线的神居古潭一带……”

“函馆本线……”吉敷喃喃念着。函馆本线?完全不同的路线啊!好像曾在哪里听过。会有关联吗?如果有,可就有意思啦!

“函馆本线开往旭川的第十一班列车,六时二十分从函馆开出,预定二十时零二分抵达旭川。”

吉敷边听边从书架上拿下列车时刻表,迅速翻开卷头的索引地图。由于是今年的新版本,札沼线只到新十津川,不过应该能了解函馆本线和札沼线的位置。但若想详细了解,就需要昭和三十二年一月的列车时刻表了。

“所谓的函馆本线……”牛越恢复悠闲的语气。

“我现在也翻开了一九八九年的列车铁道地图。函馆本线是连接函馆和旭川的铁道吧?由函馆经长万部和小博北上,连接札幌、岩见泽和拢川,最后到旭川。”

“不错,我现在也看着时刻表上的地图。”

“依这条铁道的路线,在札幌之前的桑园分为两线,函馆本线和札沼线并行北上与留萌线衔接。”

“是的。”

“是函馆本线的第十一班列车吗?”

“没错。”

“咦?神居古潭在哪里?”

“根据调查记录,列车在十六时十五分从札幌开出,到岩见泽是十七时三十二分。事实上,目前已无神居古潭这个车站,以前是位于纳内和伊内之间……看来非得拿到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份的列车时刻表不可了。但我向这边的JR方面查询,似乎没有保存……”

“我想这边的交通博物馆应该保存着吧!让我想想办法。”

“函馆本线的第十一次列车十九时五十一分驶离神居古潭车站后,在第五节车厢的洗手间内发现了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

“尸体?也是在洗手间?”

“是的。一发子弹贯穿男人肺部,另一发留在腹腔内,是左轮手枪专用子弹,不过并未找到手枪。”

“没查出凶手?”

“没有。”

“你说是十九时五十一分被发现的?”

“不,那是当时列车自神居古潭车站开出的时间,因为列车已经离站,发现尸体时间应该在稍后,可能是十九时五十二分左右吧!那天夜间有暴风雪,所以列车可能稍有延误,或许更晚。”

“这么说,或许只是个巧合也不一定。不过,和札沼线有人卧轨自杀、杉浦执勤的六四五列车临时停车的时刻却大致符合。”吉敷边看着牛越上次的传真内容边说。

“啊,真的哩!”牛越佩服地说。

“虽说函馆本线的列车上发现尸体乃是在列车离开神居古潭站之后,但时间也无法确定,对吧?因为发现者是乘客而不是车长。假定再延后两三分钟,就是十九时五十三四分了,那就与杉浦的文章中所写的卧轨自杀时间完全一致。”

“没错,这就有趣了。”

“并行于两条铁轨上的列车几乎同时发生这种异状,虽然可能是偶然,但也可能另有原因。”

“是的。”

“关于函馆本线列车的命案,有目击者或什么……”

“完全没有。照理应该有人听到击发手枪的声音,但一方面乘客很少,另一方面外头又有暴风雪,所以……”

“暴风雪?”吉敷心中一动,问,“依杉浦的文章,那天晚上起先的确有暴风雪肆虐,不过自某一时刻以后,雪就停了,风势也转弱了。”

“啊,不错。”

“这么说,凶手极有可能在暴风雪肆虐的时间段里杀人了。”

“嗯,有可能。”

“我记得文章里说过了中之岱站后暴风雪忽然完全停止,由于并无当时的时刻表,现在已无从得知列车经过中之岱车站是什么时间,毕竟,札沼线的这一段铁道,目前已不存在了。”

“是的。”

“函馆本线十一班列车上的被害者身份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被害者是旭川当地的暴力组织成员,调查记录上写明其绰号是‘炮弹’。”

“这么说,是暴力组织间的火并?”

“不,好像不是。”

“只死了一个人?”

“是的,姓名也知道,是荒正公一,当时住在旭川市内。”

“说不是黑道火并的理由是什么?”

“最主要是,那种地方不太可能有几个暴力组织并存,而且,在昭和三十年代初期,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是吗?”

“那边的局势算是稳定……正因如此,这桩暴力组织成员命案的动机迄今依然不明,凶手也不明。”

“这位被害者从哪里搭乘这班列车也查不出来了?”

“不,男人口袋里有车票,是小樽至旭川的区间票,所以男人被推测是从小樽上车,还有……”

“最终推定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这个嘛,接获报案,旭川警局的刑事在旭川车站等待。第十一班次列车抵达旭川后,在二十时二十分进行验尸,依体温下降等因素判定死亡大约已超过了两小时。”

“比二十点二十分早两小时,也就是十八时二十分?”

“是的。十八时二十分的话,第十一班次列车行驶于奈井江和丰沼一带,依列车时刻表,第十一班次列车是十八时二十二分自丰沼车站开出,十八时十五分自奈井江车站开出。”

“调查记录上也写明了第十一班次列车的停站时间?”

“不,警方只是依列车时刻表推测。被害者荒正公一自小樽搭乘第十一班次列车,时间是十五时,之后在奈井江、丰沼一带被射杀,在经过神居古潭车站后被乘客发现。”

“原来如此。”吉敷边听牛越说明边用手指指着列车时刻表的路线图。

“这位姓荒正的人在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的行踪调查过吗?”吉敷问。

“不,没有,在小樽市内也未找到目击者。警方向暴力组织查访,头目和同伙都表示不知道荒正前往小樽的理由。”

“确定他是去小樽吗?”

“不,他们也推称不知,警方只是依车票推测。”

“这又是奇怪的事件哩!”

“嗯,当时警方也束手无策。一方面没有人对荒正有行凶的动机,另一方面他在组织里也没有仇家。荒正虽非品行特别端正的男人,但不能算很差劲的恶徒,由调查得知,他不是会因怀恨而遭杀害的人……警方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便猜测也许是他在途中与谁发生冲突而……”

“但他是被枪杀的,对吧?可能只是与人冲突吗?”

“问题就在这里。”

“手枪是荒正的吗?”

“不,组织里的人都说不是。当然,他们也有说谎的可能。”

“是的。”

“另外,有趣的是,荒正被杀害之后不久,他所属的组织解散了。”

“解散?这……原因何在?”

“警方没有后来的记录,但也许因为有人被杀而遭受打击,改邪归正了吧!”

吉敷笑了笑。

“有这样的暴力组织吗?”

“吉敷,这边的暴力组织就是那么一回事,成员大多只是营造厂的一些工人。”

“你所谓的该暴力组织,表面上挂着营造厂的招牌?”

“不错,兼营建筑和不动产交易之类。”

“哦……”吉敷叹了口气。

同一天的同一时刻发生杀人事件,这虽然有趣,却可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而且事件发生的地点相距太远了——是行驶在另一条铁道上的另一列车里。

即使并非同一列车,至少也应该是发生在札沼线沿线某处——但两桩事件距离太远了!

“牛越,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所关联吗?”吉敷问。坦白说,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并预料牛越应该与自己有相同的心情,会回答“很难说”。

但牛越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他用平静的语气肯定地回答:“我认为有关联。”

“哦?”吉敷怔了怔,问,“你的意思是……”

“因为这两桩事件都太轰动了。在东京的人是不知道,可是对这边的人来说,在行驶中的列车上被杀害并不多见。事件发生的前两年和后两年,从未有过这种事,更何况又几乎是同时发生!因此在北海道这边的人,认为这很明显是一桩相关联的事件。

“以我在北海道干了三十多年刑事的直觉,我判断是相关联的事件,绝对不会有错。”

牛越的声调虽平静,却具有说服力。

“原来如此……”吉敷颔首,“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件,该从哪里着手呢?”

“这个嘛,你说得也没错,问题是若要查明你手头的事件,是不能逃避的,不是吗?”

“是的……”

可是,越是深入追查,遇到的谜团也越难解。当初认为只是为了区区十二元的冲动杀人,想不到会变成如此棘手的事件!

“这两三天我调查的结果如上所述。札沼线的怪事和函馆本线的命案都陷入僵局,这里的人都盼望能够解明真相,想不到如今却与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名刑事扯上关联,也算是某种缘分吧!如果你愿意帮忙解开三十年前的这个谜团,只要用得到我,我绝对会全力协助。”

“你太客气了。”

但,究竟要从何处着手呢?牛越虽然那样说,问题是,这两桩事件真的彼此有关联吗?尽管在北海道这里是少见的恶性事件,却也可能是偶发命案,也许两桩事件同时发生根本纯属偶然。

“接下来我该调查什么?”牛越问。

吉敷在内心呻吟着。牛越对自己似乎评价极高,但如今自己的头脑非常混乱,坦白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吉敷没有回答,牛越接着说:“那么,我就试着调查在事件之后解散的旭川源田组的情况……”

“什么!”吉敷情不自禁提高声调,“牛越,你刚刚说什么?”

“咦?你是指源田组吗?”

“旭川的荒正所属的暴力组织是源田组?”说着,吉敷用力握住话筒。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组长是源田平吾?”

“嗯……请稍等。”牛越似在翻阅资料,“啊,没错,组长是源田平吾。”

“是吗?”

吉敖终于明白了——源田大楼开发公司——源田大楼开发公司是暴力组织。

“牛越,真不简单,你的预感完全正确,这两桩事件的确有关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牛越困惑莫名。

“你不必调查源田组,后来的情形我都知道了。后来,源田组撤离旭川前来东京,以银座为据点,陆续盖了多栋出租大楼。也就是说,北海道的流氓来东京大幅扩展势力。”

源田平吾的儿子正吾说过,公司是昭和三十二年在东京正式设立。为何在这之前没有想到呢?时间完全吻合!

在北海道干下函馆本线和札沼线这两桩铁道杀人事件后,源田平吾带着同伙们来到东京。没错,吉敷慢慢开始明白了。之后,啊,对了,若这样分析,还有另一项事实也被牵扯出来——那就是女人——樱井佳子。

吉敷不自觉地站起,哗啦一声,电话机被拉倒了。他兴奋得坐立不安。

两桩重大的事件发生在昭和三十二年;源田平吾他们离开旭川也是昭和三十二年;同一年,樱井佳子经由源田介绍进入吉原的浮叶屋,这只是偶然吗?

在这之前呈静止状态的吉敷的大脑开始剧烈运转了。

没错,应该不是偶然!这两桩列车事件,应该都与樱井佳子有关。那么,当时,樱井佳子也在北海道?甚至,行川郁夫也是一样?

三十二年后的杀人事件,其动机或许诞生于当时的北海道,也就是源于列车上发生的事件。

樱井佳子,是樱井佳子……吉敷梦呓似的反复念着,忽然大声说:“樱井佳子,是樱井佳子!”

这两桩铁道命案绝对与樱井佳子有关,如此,一切才能够解释得通。吉敷仿佛已能朦胧看见持续了三十余年的故事情节。

“樱井佳子应该曾经打扮成花魁……打扮成花魁……一定是这样……”吉敷喃喃自语。

“见到作花魁打扮的樱井,行川昔日的杀意复苏了,所以,当时的樱井一定也是花魁打扮……问题是,在哪里呢?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忽略了什么……对了,是行川的小说,小说内容几乎全部是事实……”

吉敷又大叫出声了。

“是白色巨人!”

在行川那篇童话般的小说中,男人被白色巨人的右手抓住,自行驶中的函馆本线列车被带至札沼线列车上,这难道不是意味着行川由函馆本线的第十一班次列车来到了札沼线的六四五次列车吗?

不错,行川果然和这两桩列车事件有关。尽管不知是什么样的关联,却必定有关,也许他曾在现场。

若是这样,可以认为那四篇小说的内容都反映了某种事实,或直接,或间接,却绝对是事实。札沼线的小丑自杀和消失是事实,清洁恐怖的吊死尸体也是行川在宫城监狱时代的亲身体验。

白色的巨人也许是童话,但是,内容中有关函馆本线和札沼线的部分非常真实,具有暗示性。

这样一来,最后那篇马戏团里的小丑的故事是不是也该认为是事实呢?

“是马戏团,牛越,是马戏团啊!”吉敷大叫。

“什么?马戏团?”牛越的声音里透着困惑。

“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一定有马戏团在北海道的某个地方表演!”

“但,当时正值隆冬哩!”牛越犹豫地说。

“是花魁,打扮成花魁!难怪送樱井扮成花魁的照片给戏剧团和歌舞伎圈会毫无回应,因为那是马戏团的宣传照。

“为何在此之前我没有注意到呢!樱井佳子和行川郁夫曾经是同一马戏团的团员。没错,行川是小丑,而樱井是打扮成花魁的踩球女演员,是团里的头牌。

“而在那一时期,他们所属的马戏团到北海道巡回演出,地点嘛,可能是札幌郊外吧……不,根据荒正身上的车票,地点在小樽的可能性极高,对了,应该是小樽。牛越,你刚才说过愿意帮忙调查,对吧?”

“是的。”

“那么,很抱歉,你能调查昭和三十二年一月是否有马戏团到小樽演出吗?”

“马戏团吗?没问题。”

“当时的列车时刻表我负责找出。现在我要稍微整理一下思路,所以先这样吧,等脑子完全清楚之后,我会主动和你联络,可以吗?”

“当然啦!我马上与小樽方面联系。”

“真不好意思。那么,我要挂了。”吉敷挂断电话。

这时,他才注意到电话机倒了,争忙把它扶正。吉敷全身因兴奋而大汗淋漓。

[1] 日本铁路公司。

[2] 日本古典戏曲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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