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时刻

作家坐在酒店的卡座里,少女们包围着他和他的故事。刚刚结束一场无聊的晚宴,他们围绕着酒和水果打发未尽的时间,试图扳回一局。

一个女人倚靠在吧台,望向他们的角落,像在望对岸。作家从她脸上收回迅速的一瞥。

说下去呀。挤在他旁边的少女一号命令他。她知道自己可爱。

作家弹了弹烟。

“对,就在我经常去的一个咖啡馆里,当时我工作的大学附近。那天晚上,我看到她一个人。”

“我知道她在等谁,她的男朋友,我的一个学生。起初我并不想打扰她,我觉得应该就让她等下去,犯尽所有的错误,像其他年轻人一样。”

“可是真巧,我忽然觉得无聊,又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你可真不是好人。”少女二号适时评价。

“又有谁时刻是好人呢。”作家朝她微笑。

二号啜了一口酒,给嘴巴找事做。

“于是我走过去,告诉她我是谁,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的男朋友不会来了,他正在另一个姑娘的宿舍里干傻事儿。不过也许他会很晚来,告诉她发生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意外。然后她会选择相信他。这很可悲。”

“所以说你完全在骗她?”少女一号问。

“我不知道,也许那是事实呢?我们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做?她漂亮吗?”吧台边的女人已经加入了他们,自然地发问。

“她哭的时候不好看。可是很生动,像一只受过训练的动物,徒劳地努力抑制天性。”

“挺动人的。”作家想了想又补充。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吧台女人边问边笑着看看其他人,示意这并没有变成一对一的谈话。

“我把她带回家。第二天她走了。几天后我们再次见面,我又把她带回家。”

“你认为你对她负有责任?”吧台女人问。

“完全没有。”

“请继续。”

“当时并没有过长远的计划,我们不为超出一周后的时间做打算。我当然没有此类需要,美妙的是她也没有。”

“这不难理解。她想留在你身边,遵守你的规则。我认为为你做到这些并不难。”少女一号用上了她所有的经验。

“你真的这样认为?”作家侧身看着她,给她一个奖赏。

“我看过你的书呀。”

“你觉得怎么样?”

“特别好。我喜欢看。”

到此结束。作家不再给少女一号更多时间。他点起另一根烟。

“我们的见面并不算频繁,其他时间也不用想念填充。幽会,每次幽会仿佛都是临时起意。持续待在床上,有时讨论有时没空讨论。”

不要陷入争论。他们俩都同意。“有争论的爱情关系与婚姻无异。”她把他的这句话视作警告。

“那个时候你们相爱吗?”吧台女人问。

“我不知道。应该会有某一个时刻,改变了,可你并不能立刻察觉,对吗?”

吧台女人没有回答他。

“我想是这样的:一些时刻让你发现你陷入爱情,一些时刻告诉你对方也一样。不能相信语言,语言靠不住。”作家继续分析。

“然后呢?”少女一号有点不耐烦,“可别告诉我你当时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当然不是。可她们最终都离开了我。”

“因为什么?”

“加速度。”

“哦。”一个新少女做出理解的样子。作家不忍心看她。

“听上去你和这姑娘在一起很久。”少女二号。

“对。后来我向她求婚。”

“愚蠢。”年轻女人笑起来。

“你会不会跟我结婚?”他诚恳地问。盯着她的眼睛。

它们果然红了。

“很抱歉。事先确实没有想到。”他后退一步。他发现她表现出愤怒而非感动。

“你不再爱我了。”她冷静地哭起来。“你本来是个不婚者。”

“对,可是,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不能试试呢,对吗,你别哭。”他手足无措。

“你不再爱我了,你利用我冒险。”

约会不欢而散。她伤心欲绝地拒绝了他。

“不可理喻!”少女一号十分气愤,心疼地看着他。

“我愿意。”两个礼拜后她说,眼里闪着光芒。“你是对的,为什么不能试试。”她把握十足地讲。“不会更糟糕的,今后我将为你的晚餐提供菜单。”

“意外,它的宿命是必须结束,猛然结束,然后陷入痛苦,生活继续。”作家的男性朋友这样说:“你娶了一个意外,这一生就此完蛋。”

作家只告诉了这一个朋友。诅咒率百分之百。

“所以你现在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仍然是?”少女二号确认道。

“对。我向她做了承诺。”

他站起来,退后一步,抬起她的手,像邀请她跳一支舞。

“我向你保证,痛苦还会继续。我保证,生活不会因此停止。这是一场冒险,我们可能失败。可你不会因此死去,死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当然。离开你才会。”

“值得吗?多辛苦。”吧台女人叹息。少女们已经开始四处环顾。

他们从此开始了对抗婚姻的努力。他们搬进足够大的房子里,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行踪。他们仍然不做确实的约定,不一起出现在遍布熟人的场合。他从各个奇怪的地点把她带回家:从他的签售会上揪出带着别人书的她,用一名作者的怒气冲冲,把她—惊慌失措的陌生读者带走;从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把“第一次来这城市旅游”的她花言巧语骗走;去她工作的地方,声称她的信用卡欠账,态度恶劣地将她“带回银行”;在她在家的时候,跑出去敲门,“快递!”然后强行进门,粗鲁地实施抢劫及其他。父亲节的时候,她穿着学生服站在学校门口,他缓缓驶近摇下车窗。四周的目光险些把他们杀掉。

作家喝光杯里的酒,点起一根烟,看着吧台女人。

她对他支起两根手指,作家把烟给了她。

他又点起一根,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家。”

她拉住他,两人紧贴着走出门去。

少女们恼怒地活跃起来,这个夜晚被一个不识趣的中年作家浪费。

“那段故事可是第一次听你说。”女人在门口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可真是一次了不起的巧合。”

“为什么后来没有告诉过我?”

“忘记了。反正你又不在乎。”

“你总是对。让人生气。”

作家把烟踩灭:“走吧。”

“你今天本来可以带走那些姑娘中的任何一个的。”

“当然。可今天开的是你的车。”

“观众,伟大的观众,他们太重要了。”

“戏剧的一部分。”

“只要别爬上舞台来。”

少女三号凝视着作家的酒杯,她把它拿起来,发现了作家压在下面的卡片。一串电话号码。他利用有限的客观条件最大化地做了筛选。

三号发送了一条信息:打给我,随时都行。

作家的手机一震。他把手搭在她扶着方向盘的胳膊上:天啊,我是多么爱你。

生活不会就此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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