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宗璞

张新颖:你刚才讲冰心的时候说到宗璞,说她们的叙述方式很像,怎么讲?

王安忆:宗璞也是有一种很好的修养。宗璞当时眼睛不好,想到上海来看眼睛,我就帮她联系,最后她在北京开刀了,开刀以后依然不怎么好,只能看到点光影,她给我写了封信,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在信上这么写,她说我刀已经开过了,刚刚窗台上过去一只喜鹊,喜鹊长长的尾巴从我眼睛前面过去。我就觉得她们这些人的表达方式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和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是不一样的。这种方式是我非常倾心的方式,和她们交往好像从来不是非常热烈频繁的交往,但这种交往总是会使我心里面得到滋养。

张新颖:那和宗璞是怎么交往起来的?

王安忆:宗璞其实还是和我母亲有关,我和宗璞的交往主要是开会啊什么的。但是宗璞这个人我倒是很早就熟悉,看她写的《红豆》嘛。《红豆》我是觉得实在是伤感,伤感得不得了,我也是很倾倒。然后母亲就和我说过这么一件事情,印象也很深刻,像我母亲她也很喜欢宗璞,她说某某人和她说,不要和这个人多打交道,这个人的情调是有问题的,听人们传说,她体验生活是怎么体验法呢?就是那些农民、乡村干部到她家里来,她则穿着丝绸睡衣和绣花拖鞋来和他们谈话。你想就是一个大小姐的形象啊。但是我母亲还是和她关系很好,也是蛮为她倾倒的。我和她之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虽然算是两代人,但是好像交往起来也是属于没有什么太大障碍的。一看到她呢,看到这种人,你会产生很多想法,你就会想什么叫大家闺秀,什么叫贵族。我们现在所谓的贵族其实是资产阶级,就是追求精致的生活,讲究物质,等等,其实所谓贵族对物质生活是非常非常随便的,对物质生活几乎是到了一种漠视的地步,她们是可脱离物质而独立精神价值的,而资产阶级的所有情调都是依附在物质上的。所以我和宗璞先生在一起,我心里面就会明白什么叫作大家闺秀,她甚至于看上去很木讷,有一点,怎么讲,与世隔绝的,对时尚是毫不知情的,她对物质生活的要求是那么低,几乎是没有什么要求的,当然,她绝不匮乏,这也许是一个条件,而资产阶级是要自取衣食的。就这么一个人。那一年她到上海来看眼睛,我搞了两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芭蕾舞票,但是那个时候宗璞几乎没什么视力了,可是她依然非常享受。我说你看不见了,坐在那里会不会觉得寂寞啊?她说不会,我听音乐啊!她就是坐在那里听音乐啊。她对精神生活的享受能力是无人可企及的。我就是比较喜欢这一类的人。

张新颖:宗璞应该算你母亲这一代的。

王安忆:对,应该算是我母亲这一代的。但是她和我母亲不是同一类,我母亲属根据地出来的作家群,更加主流一些,宗璞则边缘一些,她和他们挺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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