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九杀倒地,人并未死去,但他丹田与灵台同时受重创,一身修为毁了大半。

景岳捂着胸口闷咳数声,朝着对面的秦燕支微一点头,对方手中剑刚刚从九杀体内拔出,剑尖还低落着温热的血。

两人来不及多说,齐齐赶往阮酒的方向。

此时,阮酒可谓是浑身浴血,尽管那些血多半不属于他,但他还是很累了。

丹田的灵力渐渐稀薄,法宝丹药也一耗而空,但他不能退,不能停,他身后,是正道的生机,更是魏道友。

源源不断的魔修围上来,又一次次被阮酒杀退,他俨然是个杀星,仅靠自己便划出一条掳夺生命的线,将所有威胁挡在线外,身后,除了石山与魏阵图空无一物,甚至没有一具尸体。

景岳冲上来时,便见到这样的阮酒,他大喊道:“小酒,你去助魏道友。”

与此同时,他已施展法术为阮酒开道。

阮酒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似往日柔和,多了几分凌厉,但却一如既往的纯粹,随即,阮酒头也不回地冲上石山。

石山顶,魏阵图正在艰难破阵,他知青龙位乃是生门,但阵眼却不在此地,不过,只要能激发生门,护山大阵定可启动。

等阮酒赶到时,他刚好摸出一点门道,加上阮酒的帮助,很快,他拿到了开启生门的钥匙。

“阮道友,借你一力,只要凿穿此处,生门必开!”

魏阵图激动地指着地上一块红色圆环,那是他用自己的血画出的标记。

阮酒刚好要动,忽然,他浑身一冷,汗毛直竖。

迅速挥出一掌,将魏阵图打下石山!

魏阵图受此一击,整个人还是懵的,他胸口有微微刺痛,但却并不明显。

至少,他明白阮酒不是要伤他。

坠落的魏阵图赶紧稳住身体,下意识往石山看去,他看见了一道红袍身影——是韩广!

他更清楚地看见,韩广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掌,阮酒右肩骨到肋骨立刻塌掉,半边身体软得像一滩泥。

魏阵图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石山不远处的秦燕支和景岳身旁,同样有一个韩广。

阮酒身前只是韩广的投影,而挡在景岳面前的,却是真正的韩广。

“不错,你们竟能想到利用大阵破本座领域。”韩广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低低一笑,“可惜,你们还是太天真了。”

此时,他断掉的一臂已长了出来,韩广展开手掌,欣赏着自己新生的五指,嘲讽道:“今日好叫你们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

石山上,他的投影正一掌拍向阮酒天灵盖。

阮酒心知已到了生死边缘,再无处可逃,但阵还未开,他的同伴们还没能逃出死地。

他不甘心!

浑身仅存的灵力涌入紫丹,灵台干涸,灵根也搅乱成一团。阮酒体内充斥着暴烈的力量,那是八百年来,他几乎没日没夜修炼出的全部力量!

颊边的酒窝一如往昔,只是阮酒的笑容却意味不明。

就在韩广投影触上他头顶那一瞬,只听一声巨响,周围空间剧烈震颤,整座石山被炸成灰飞!

烟尘滚滚,像是化不开的浓雾。

“阮酒!!!”

魏阵图睚眦欲裂,大喊一声,可随之而来的冲击力将他彻底震晕过去。

别说是他,这股如同浩劫的力量,彻天彻地般释放,就连离得更远的景岳和秦燕支也是口鼻溢血,浑身灵力翻涌,更不用说近在阮酒身前的韩广投影。

韩广惨叫一声,哪怕是当日和一叶对战,他也没受过如此打击!

他的投影,碎了,碎在一名被他视作蝼蚁的紫府修士自爆之中。

然而还不算完,随着阮酒自爆,石山垮塌,原本已被魏阵图破解到最后一步的护山大阵霎时开启,其势直冲云霄,将韩广的领域撞开一处破口!

秦燕支猛推了景岳一把,“走!”

景岳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无波无澜。他迅速往破口冲去,途中扔出一枚铃铛,一息后,魏阵图和那枚铃铛一同被他摄入袖中。

护山大阵的攻击不断朝他逼来,若非致命,景岳几乎不闪不避,身上立刻留下道道伤痕。

他使出全身力气,奋不顾身往前冲!

景岳知道,危险正一步步临近,韩广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韩广已挥出一掌,掌风好似狂暴的漩涡卷向景岳,这时,一道小小的人影飞挡在景岳身后,是太清!

太清剑魂被瞬间打散,仅剩的一缕也钻回了正急追韩广而来的秦燕支腹中。

景岳的眼睛看不见,但他心里知道,他感受到了韩广的攻击,也感受到了攻击的消弭无形,说来是简单的因果关系,但其间,一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他不敢停下来,连眼睛也不敢眨,死死地瞪视着那方破口——只有出去,所有牺牲才是值得。

但这时,危险再次逼来,景岳从须弥戒中摸出一物,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抛,浩瀚的天地威压随着无尽狂雷释放,银雷如同蛛网,仿佛要将天幕撕裂。

那是他当年在妖族祭台上得到的闪雷妖丹,可惜还没来得及炼化,就被他催动了妖丹中所有能量。

韩广连连受阻,更是暴怒非常,景岳哪里管得着?他眼中只有一个目标。

此刻,他离破口已经很近了,只要能出去,就算是须臾片刻,他也能传出信息!

快一点,再快一点!

身后,韩广的第三道攻击已来,而这次,能为他挡住的只有一人。

“砰——”

飞溅的温热落在景岳脸上,将他的双目染红。

景岳不必回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寸寸骨骼都在叫嚣,都想让他停下来,回过头。

但他不能,他只有向前,不断向前!

终于,他来到了破口处!

眼见激发的传信符已融入风中,景岳迅速回转。

当初他得到三界寺的转生莲台,便已亲自去过一次七方界,命寒云宗的人来蜀西接应。

算算时间,只要他能再撑过一日,援兵必到。

而且有了他这张传信符,寒云宗也能立即收到示警,定会再派人来。

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冲出韩广领域,躲入昊天界——等。

但景岳不敢等,他若等了,秦燕支只怕没命了。

事实上,他现在根本不知道秦燕支是否还活着?

他必须回去,否则他此生不安,此生都会痛苦。

景岳回身的同一时间,已经承受着神识永久受损的风险,释放出远超他肉身所能承受的神识。尽管韩广也是渡劫期,但在他猝不及防地攻击之下,想必也料不到,躲不开。

他相信自己可以争取片刻时间。

果然,追来的韩广眼见景岳得手,眼中满是愤怒和绝望。

纵然魔胎现世乃天地孕育不可更改,但魔胎刚诞生时仍有一段虚弱期,也是正道唯一的机会。

如此,正道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被动接受,和提前知悉做好准备,对韩广而言完全是两种概念,或许,也意味着两种结果。

这片大陆已被正道把持百万年,是时候轮到他们坐一坐这至尊之位了,但如今看来,这场新旧势力的交替,显然很难平静。

韩广怒不可遏,理智告诉他应该速速退走,赶往魔胎孕育之地,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要杀了景岳!

可不等他出手,神魂蓦地绞痛,痛到他无力思考,好似要被扯成两半。

身为渡劫大能的他神识强悍可想而知,然景岳竟能伤他?韩广心惊不已,更是想不通,等他稍稍缓过来,却见景岳已背着生死不知的秦燕支消失在破口处。

而等韩广追出去,已找不到对方半分气息。

同一时间,极北陆洲,寒云宗。

魏天离正坐在主殿中,与复玄聊着即将来临的宗门开山一事。

忽然,一张传信符飞入大殿。

魏天离顺手一抓,漫不经心地打开,只一眼,他瞬间脸色大变!

“发生什……”复玄话未说完,就见一向对他恭敬有加的魏天离猛地起身,召出飞剑,直冲白雾峰!

片刻后,他听见寒云宗内响起了一叶老祖沉如雨前风暴的声音,“流云,随我去蜀西!”

复玄心中大骇,到底出了何事?为何流云老祖和一叶老祖同时离开宗门?他记得,自己的师尊流风老祖此前也赶去蜀西,难道魔道又作死了?

当复玄陷入迷惘时,蜀西一处漆黑的山洞中,魏阵图幽幽转醒。

他先是茫然地盯着洞顶,又突然猛地坐起,“阮酒?!”

“你醒了?”

回答他的不是阮酒,而是景岳。

黑暗中,魏阵图看见对方跪坐在地,修者能透过自然形成的黑暗视物,他清晰地看见了景岳苍白的面色,和一双含悲的眼睛。

魏阵图心里蓦地一痛,本能地阻止着他往某一处想,而是直直盯着枕在景岳膝上的秦燕支,愣愣道:“秦真君如何了?”

“他受了重伤。”

魏阵图突然一惊,“他的脸……”

秦燕支的脸上,遍布黑气。

“是护山大阵的诅咒之力,没关系,只要他能醒过来,诅咒之力总有办法破除。”景岳语气平静,“对,他醒过来就可以。”

可魏阵图却感觉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他不敢再问了。

他不问,景岳也不再开口。

两人在黑暗中静默无声。

良久,山洞中响起魏阵图低哑的声音,“阮酒呢?”

景岳沉默许久,终是道:“他已经不在了。”

“……”

魏阵图放在膝上的手,沾上一滴滚烫的泪,“我知道,我看见了。”

这一刻,他终于承认,终于面对。

阮酒死了,死于自爆,临死前救了他。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感受,也没有心情去一一剖析,他甚至是冷静的。

魏阵图曾听过许多人描述自己失去同伴,失去挚友,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痛苦,但他此时却很难却代入。

他不断回忆那一幕,回忆着天崩地裂的一刻,记忆仿佛操控了时间,每一个细节他都看得如此清晰。

他看见了飞溅的尘土,看见了韩广的狰狞,甚至看见阮酒唇畔复杂的笑意,还有对方浅浅的酒窝。

魏阵图忽然就想起阮酒曾好好的站在他身边,说,他们至少要互相陪伴两百年,他们还有一千年,一万年,万万年。

但阮酒死了,一年,一天,一时,一刻,一瞬间也不会有了。

而且,阮酒乃是自爆而亡,神魂不存。

天大地大,万世轮回,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是我害了他。”

“你这样说,小酒怕是会生气的。”景岳道:“何况,去妖界是我的主意,我才是因。”

“不是……”

“小酒一定也不希望我们自责,以他的性子,应该只想我们能替他报仇。”

魏阵图双手攥紧,一言不发。

突然,他听见一声清脆的铃响,魏阵图怔怔地看向景岳,他听见他说:“小酒的神魂残破,但我已收入这枚铃中。”

当日他们离开狐族前,狐王曾送了景岳三件宝贝。

一件,是摄魂镜,他已经用在了康奚身上。

一件,是护魂铃,他收走了阮酒的残魂。

还有一件,则是助他们逃过韩广追踪的宝物。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带着秦燕支来到这里,又布下阵法,蒙蔽韩广的探查。

“等我们离开蜀西,我会请空妙大法师为小酒超度,让他的神魂得以转世。”

但转世后,阮酒还是原来的阮酒吗?他还能想起曾经吗?景岳不知道,魏阵图也不知道,他听见自己对景岳说:“能把铃铛交给我吗?”

景岳一愣,“当然,我想,小酒也是愿意的。”

魏阵图伸手接过铃铛,冰凉的触感自手心传来,但里面却有阮酒温暖的神魂。

“我会送他去轮回转世。”

我会陪你,两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万万年。

……

而此时的鬼伏宗内,韩广正怒火滔天,上次正道打上门来,他损失已经够大了,这一次还折损了门中唯一的返虚魔修,以及一位洞天长老。

要知整个鬼伏宗也就两位洞天,还有一人被他安排去妖界责问妖皇了。若非如此,那几人也不可能轻易上得石山,开启护山大阵,让他陷入如此被动的困境!

更气的是,到了此刻他还不知除了景岳和秦燕支外的另外两人是谁,一般的小辈,他哪里会注意?

“给本座搜!一群废物,连人都找不到!本座就不信,他们能跑多远!”

韩广面前的紫府魔修低着头,诺诺应是,心中却想:你不也没能找到吗?

这时,紫府魔修见韩广脸色一变,脱口道:“这么快?!怎么可能?”

什么这么快?紫府魔修还没明白过来,又听韩广惊道:“快!快撤,撤入血湖!”

素来趾高气昂的鬼伏宗宗主难掩惊慌,他正想开启刚刚平息的护山大阵,就听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韩广老魔,给我滚出来!”

“是流风!”紫府魔修终于明白宗主为何如此慌乱,他脑中混沌一团,像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寻找逃生的方向。

但不等他找到,流风已直接闯了进来。

流风与韩广同是渡劫,但不过几十年前刚刚晋升,韩广本无需害怕,可他刚刚被打杀了一尊投影,正是虚弱之际,没信心可以立刻胜过流风,若打上个几天几夜,寒云宗那群老鬼一来,他岂不是要完?

因此,韩广想也不想就逃,心里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流风怎么能来这么快???

而他身后,宗内一座座大殿毁于流风之手,成千上万没来得及退走的弟子被流风斩杀,如今鬼伏宗护山大阵未开,韩广又只顾着逃命,于流风毫无阻拦,不过一息片刻,鬼伏宗已被她拆了一半!

韩广心中甚痛,但他哪敢停下,如今的他倒是能体会景岳先前的处境,韩广头也不回一阵疾遁。

但他再快,也快不过全盛状态的流风,眨眼间,流风便追至百丈内。

“我老祖人在何处?”流风问话的同时已取出一把琵琶,轻轻一拨,琴弦弹出的音波便让空气滞涩,韩广的身形也为之一僵。

虽只是须臾间,但已足够流风欺身上前。

但见她反弹琵琶,虚空中突然浮现八道虚影,各个都是女子,或姿容绝艳,或清丽无双,或魅态天成,或玲珑乖巧……原本都是韩广所喜,但此时他哪有心思欣赏?

他知道,这就是流风成名功法——八音灭魔阵!

每道虚影手握一种乐器,每种乐器都能造一种剑气,你停我奏,你疾我缓,生生不息,奥妙无穷!

韩广瞬间释放领域试图压制,但流风的领域同样有渡劫实力,两方领域相撞,一时天地震颤,整座蜀西都有所感!

蜀西洲无数魔修惊疑不定,迅速躲避,他们感受到了渡劫大能全力斗法的威压,一个个栗栗危惧。

——发生了什么?!

同样,山洞中的景岳也察觉到了,他立刻放出小沧澜剑。

小沧澜一声剑鸣,回荡在山林间,惊得林中鸟兽四散。

此时,八音灭魔阵已生十六种变化,韩广被困其中,左支右拙,一道剑气擦过他头顶,将他原本束起的发冠击碎,黑发半散,让他整个人显得狼狈非常,哪里还有半分一宗之主的威严和气度?

韩广不得不再分一尊投影来挡。

流风眼神一凝,将琵琶往上一抛,琵琶自行飞转控阵,而她手中已握一把长剑。

细腰舞柳,衣袂云飘,流光剑影带来方圆百里风饕雪虐,合着杂乱又统一的八音之声,一剑将韩广投影劈成两半!

韩广怒嚎一声,他本失一投影,如今又灭一投影,尽管随着他实力恢复,投影还能再生,可一具投影几乎等同于千年修为,他又如何不痛?

忽然,他见流风猛地偏过头,心知是林间的剑鸣声吸引了对方注意,韩广趁此机会赶紧放出保命法宝,一瞬间从原地消失。

流风无心再追,她从寒云宗赶来接应的路上,又接到寒云宗传信,已知魔胎一事,更知老祖危已。

她一路上火急火燎,如今既找到老祖,其它的事都可以暂且放置。

何况,韩广所使法宝乃是件护身至宝,此时被她逼出,等于消耗了韩广一条命。

流风缩地成寸,迅速赶往剑音来处。

而后,她对上了老祖黑沉的双眼,仿若深渊。

——

十日后,寒云宗一叶老祖传书天下,正道大能齐聚极北。

外人皆不知他们议论了什么,只是有传言,每一位大能离开时,脸色都十分难看。

因此,人们多多少少有了猜测,或许,事关正道存亡的浩劫,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狐皇:为什么我送里都送那么准?

景景:下面,请胡狐先生为我们开讲——送礼的艺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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