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景老祖来我鬼伏宗,本座真是倍感荣幸!”

景岳虽不见其人,但只闻其声便知是鬼伏宗宗主韩广,对方显然已从他刚刚的举动中猜出他的身份,至于韩广为何能阻止他进入昊天界,只有一个可能,他落入了韩广的领域中。

身为渡劫大能,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制造领域将他困住。

景岳心中一凛,就感觉一道袖风向他抽来,身旁的秦燕支拔出太清,长剑直冲袖风斩去!

“原来秦真君也来了,太清,真是把好剑,不若就留给本座吧!”

大殿猛地震颤,韩广磅礴的威压笼罩而下,太清飞到一半便被定住了,再也前进不了分毫,而修为最低的魏阵图甚至寸步难行,他只要稍有松懈,整个人就会趴伏在地。

阮酒担心地想要搀扶,魏阵图咬着牙摇头,挺着没让自己倒下。

他不想拖后腿,魏阵图沉下眼,不动声色地观察。

韩广的领域中,他就是主宰,虽然不像自创一界的神,但渡劫期的领域也堪比一方自我世界,所有人的实力都要受韩广压制。

要破掉领域,首先,就必须杀掉这位渡劫期的大能。景岳不认为自己有这种本事,何况,这里还有他的同道战友,还有秦燕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撕开一条缝,哪怕只是微小的裂口,哪怕只有一瞬,但只要将消息送出去,就算他们所有人陨落于此,也不算输!

可领域不像阵法,还有阵眼可寻,渡劫大能的领域更是无比平衡,根本找不到薄弱之处。

既然无从下手,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来制造机会……

景岳观察着四周,突然,他听见有人传音道:“西北,石山。”

他一怔,反应过来是魏阵图的声音,后者见他不懂,又道:“护山大阵,青龙位。”

青龙位,青龙主生,景岳一瞬间明白魏阵图的意思,既然他们找不到领域的破绽,索性就借护山大阵冲击领域,当年他们在四象山庄,不也借血尸老魔的本事破了山庄大阵?

护山大阵虽不是他们可激发,但如果他们集中力量破坏此阵生门,大阵必然有回应,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不断激发大阵变化。

尽管他们属于被大阵攻击的目标,但以大阵的力量,必然搅乱韩广的领域!

死中求生,破而后立,才有机会!

他微一点头,就在此时,韩广又一次动手,而一旁的魔修长老也同时攻向景岳。

景岳想也不想,将封存着康奚的摄魂镜扔了出去,这面镜子不但能摄人,还能借摄走之人的血肉神魂挡住一击。

只听一声脆响,镜子碎裂,镜中的康奚也在同一时间结束了生命。

没人知道康奚最后时刻的想法,也没有人在意。

景岳趁着间隙,速速往殿外石山飞遁,同时传音秦燕支。

后者心中有了计较,却是没动,反而召出了太清剑魂。有剑魂加持,原本凝固半空的太清剑像是注入了生命一般,势无可挡的冲破殿顶,一束光从漏空的房顶射下,光影中,隐隐可见一道红袍身影。

韩广冷笑一声,手掌虚虚一压,空中凝成无形巨掌,一下子拍在太清剑上。

太清剑轰然消失,似乎已被碾作粉尘,但不过一息间,韩广脑后竟慢慢浮现尖锐的剑尖,一点一点,显露真容,然后猛地向他刺去!

韩广眼中微沉,伸手一挡,寒剑擦过他指尖,留下一道血痕。

但随即,韩广五指一抓,直接将太清摄入手中,正打算就此绞断太清。

“锵——”

又一道无形剑气刺穿了他的手掌!

太清趁此机会分解为数断,那道无形剑气也散开没入太清剑身,断剑于半途中又凝为一把剑,重回秦燕支手中,只是剑身比之前多了一点黑,如同墨迹。

“剑魂!你竟有两种剑魂!”

韩广惊愕之后大笑起来,“不愧为修界万年不出的剑修天才,一人竟养出两道剑魂,若非你只是洞天,剑魂也还是初生,修界哪里还有你的对手?”

“不过,你也就到今日了!”

红影一闪,仿若夕阳红霞,直取秦燕支面门。

秦燕支迅速后掠,他已凭刚才一剑为景岳斩出一条生路,如今阮魏二人已联手杀死方才的洞天长老,跟着景岳去了石山。

而他,偏偏要留在这里阻一阻,哪怕只有一息片刻。

秦燕支紧紧握住长剑,感受着太清与道一剑魂之力,他裸露在外的肌肤渐渐爬上深黑纹路,像是一种古老的咒文。黑纹从他的脖颈,一直蔓延到他白皙的脸颊,最终,他的双眼也成为纯黑色。

韩广攻来的手还未碰到秦燕支,就感觉指尖剧痛,好似被千万根针刺,那不仅仅是剑气之威!

什么东西?韩广惊疑不定。

但若景岳在这里,便能看出黑纹乃是九天煞气所形成,当年道一吸收的煞气,已尽数被秦燕支掌控。

暗光划过,寂灭无声。

大殿开始掉落细小的石子,接着轰然倒塌,烟尘滚滚中,韩广右手袖袍已成碎片,手臂上多了一道深刻见骨的伤痕。

伤口中有黑气滋生,让这点皮外之伤根本无法修复,纵然他是渡劫大能,面对九天煞气,也是束手无策。

而煞气正不断破坏着他鲜活的肉体,手臂上的伤痕也渐渐扩大,韩广只能忍痛断掉一臂。

断臂可以再生,若是被此种黑气侵入体内,他要断掉的就不仅仅是一条手臂。

韩广眼中的戏谑和骄傲终于收起,他死死瞪着秦燕支,一时没有动手。

而此时,景岳等人已经冲到石山旁,突然,他感觉脑后一阵疾风袭来,景岳闪身一躲,千万道银丝像利箭一般破空而过,深深扎入前方巨石。

景岳脸上,也留下一道血痕。

来者是鬼伏宗唯一一名返虚魔修,景岳依稀记得对方叫九杀,一手佛尘使得出神入化。

半年前,正道突袭鬼伏宗,此人并未在宗门中,景岳也是第一回 与之对上。

九杀并不追击,曲臂收回佛尘,而后对着景岳一刷。

视界之内,一小块空间突然消失,留下大片黑色,黑是入灭的黑,无生无死的黑。

九杀再一抖佛尘,景岳凭借对危险的直觉分化出分身,借分身瞬移,刚一移开,便感觉原本站立之处有股庞大的吸力正将他拉去,而分身已然被卷入其中,再无联系。

他忙催动一张岩符,让身体变得沉重如山岩,才没让自己被吸走。

景岳发现,刚刚那处空间产生了折叠与重合,原来九杀的佛尘竟能刷走一小块空间,又将那块空间朝他砸了过来。

修者开辟洞天后,对空间之力的掌控随着修为提升而愈发纯熟,但景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直接将空间移位。

他对九杀愈发重视,而同时,他注意到魏阵图和阮酒已追了上来。

景岳立刻传音二人:“你们上石山,九杀我来阻挡片刻。”

阮酒:“可是……”

景岳:“保护好魏道友,只要能将消息送出,我们便赢了。”

阮酒咬了咬牙,“是!”

此时,九杀也注意到二人,他故技重施,又刷走一块空间,但景岳却不能让他得逞,他竭力催动紫丹,口中不停念咒。

九杀并不将景岳当一回事,他知道对方很强,且具备惊人天赋,但,也不过是紫府境罢了。

然而忽然间,他发现后来的两名修士都变作了虚影,空间砸过去时,仅仅是激起一片涟漪,就像水面上一点波澜。

不对,并不仅仅是那两名修士,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仿佛笼罩雾中。

而景岳,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雕虫小技!”九杀冷哼一声,手中佛尘好似万千小蛇,蹿向四面八方。

突然,一根银丝发出微微震颤,九杀嘴角浮上一抹冷笑,迅速移位,五指一抓,却只抓到一片布料。

他眼见一道人影缓缓没入空气,瞬间无形。

“逃得倒是快!”九杀阴冷地盯着人影逃窜的方向:“想不到寒云宗老祖,竟然也如过街老鼠一般,只会抱头鼠窜。”

人影却不理他,九杀皱了皱眉,继续凝神感知。

很快,又一根银丝颤动,九杀比上一回更快地赶过去,但可惜,他依旧没捉到人。

然而在离九杀十丈左右,景岳正面色苍白地不停掐诀,怀里的蓝凤鼓着嘴,一直为他补充生机之气。

其实九杀看见的人影根本不是他,事实上,九杀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十宇沧溟大法乃天阶功法,在修成洞天之后,便能施展一招“镜花水月”,此招能造幻象,等闲不易看穿。若他修至渡劫,所造的幻象甚至能衍化出一点真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人防不胜防。

可如今他只是紫府,若非有蓝凤一直帮他,他哪里能一直支撑?

但他也撑不了太久,一是跨境的招式使用起来对灵力消耗太大,二是九杀估计很快就要发现真相了。

景岳心中焦急,往石山上看了一眼,石山由几座小峰构成,最高一座小峰约有百丈高,山上空无一人,阮魏二人距离石山还有一小段距离,他们没能上山,因为他们也遇上了阻碍。

魏阵图和阮酒跑了没多远,就有数不清的魔修追来,试图围攻二人。

好在半年前一番清缴,鬼伏宗内损失了不少人手,眼下追来的魔修修为有限,无法对二人构成碾压之势。但架不住魔修太多,就连蚂蚁集合万万只也能咬死大象,何况,这些魔修可不是蚂蚁般孱弱。

阮酒清理掉数十人,打开一条通道,他对魏阵图道:“魏道友,你先上,我为你断后!”

魏阵图看了眼密集的魔修,喉头滚动,最终点点头,低声道:“你小心。”

他迅速往石山掠去,有魔修想要追过来,却都被阮酒一人之力给拦住。

这一次,魏阵图终于顺利靠近石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侦查着周边地形,希望能找出可以突破之处,而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最高那座小峰。

就在魏阵图登上石山的同时,倒塌的大殿之上,韩广已再次出手!

但见他单手一展,九面黑幡铺成一条直线,横在他身前。

秦燕支心中警惕,他知韩广所练乃是万魔功法。此功法据说是韩广偶然得到的奇遇,尽管只有残本,但万魔功法乃是近古功法,仅仅是残本已足够让正道修士头疼不已。

若非威力强横,韩广又怎能修成渡劫?

随着韩广的操控,黑幡轮番变换位置,最终越转越快,只剩一道道黑色残影。

突然,影子急停,八面黑幡浮于上空,排布成圆形,合围一方空间。而八面黑幡正中,第九面黑幡已泛出邪恶猩红的光芒,幡上一个个狰狞的头颅不断推挤,似乎想破幡而出,一时鬼哭声不绝。

“开阵!”只听韩广一声爆喝,黑幡中无数魔物破幡而出,魔气直冲阵云!

所有魔物冲着秦燕支扑去,秦燕支急速避开,哪知虚空中生出一只手,猛地抓住他胳膊,顷刻间,他的道袍就被腐蚀,白皙手臂上留下一道焦黑的掌印,已是血肉模糊。

秦燕支心知手臂痕迹乃是魔气所致,但他无心处理,眼前是无尽的魔物,阻了他所有退路,于是,他提剑一斩!

九天煞气席卷而出,将挡在他身前的魔物斩得灰飞烟灭,韩广挑了挑眉,完好的左手微召,一头巨大的魔物凭空而现,仅仅是魔物一只手,就能将秦燕支捏碎。

魔物身着铠甲,头生犄角,手上长满了尖刺,他抬起一脚踩向秦燕支,而秦燕支也唤来了他的剑魂。

“道一。”

声音落下,只见个面容漂亮白净的男童出现在他身前,手上提一把剑,琉璃般的眼睛里是一片澄澈。

“咦?”韩广见到小孩的长相,若有所思,最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虽重视秦燕支,但却也不够重视。眼前这只魔物足有返虚下境修为,秦燕支受他的领域压制,纵然能伤了魔物,也不可能对魔物造成毁灭性打击,根本阻止不了魔物的攻势。

然而很快,他知道自己错了。

只见男童与秦燕支同时提剑,双手平直,一剑挥出!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却蕴含着磅礴中正的气势,仿佛劈开天地混沌,造无数山川,无数河流,无数生灵。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一剑,便是万事万物。

太阳初升,月亮初沉,星光初现。

第一缕风,第一滴雨,第一道闪雷,第一片飞霜。

第一棵树老朽枯萎,第一朵花碾落成泥,第一块岩石风化,第一粒尘土分解。

亿万生灵的第一次,也是这个世界千千万万的第一次,是天道起源,是道一剑的至理。

“轰隆——”

一声巨响,魔物腹部被轰开个大洞,几乎将他拦腰斩断,魔物发出惨痛的嚎叫声,韩广则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先天清气!

他万万没想到,秦燕支竟可一剑造先天清气!这不可能!

韩广还在怔愣,差点儿忽视了不远处再现一人,同样是个小小的男童,却被深长的疤痕覆面。

对方化为一把长剑虚影,直冲正中央那面黑幡射去!

“大胆!”韩广怒急,他并不担心男童能毁掉黑幡,即便是先天清气又如何?除非秦燕支能修至渡劫,否则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先天清气,也只能伤他一头巨魔,但他随时能召出第二只,第三只!

可黑幡炼制极为不易,纵然有一点损伤,也需耗费大量心力和材料弥补。

半年前正道打上门来,鬼伏宗损失已然巨大,前债还未还清,他不想再来一次!

然韩广察觉时已慢了一拍,太清破开黑幡周围的猩红薄雾,直接在幡面上划出一道细小裂口。

仅是如此,已让韩广大痛,他暴怒不已,猛地一拍,可太清虚影已提前一步分解,转眼重新凝聚在秦燕支身侧。

就在韩广被太清分走心神的一刹那,秦燕支已再次祭出道一,于半空中毫无章法地一旋,一颗银白边缘的五芒星便砸向韩广。

韩广甩袖反击,却发现五芒星同样充斥着先天清气,挡在了他身前。

他的攻击融入五芒星,被迅速瓦解。

韩广心神大震——对方以被压制过后的洞天修为,竟将他封在了自己的领域中!

秦燕支擦掉唇边血迹,身体已沉重不堪,但他一刻也不能休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最多十息,韩广就能破牢而出。

他杀不死韩广,甚至无法重伤对方,除非使用九幽归墟剑。

但如今已与当初不同,他若真使出此剑,鬼伏宗一切都会被九天裂缝所吞噬,他们根本传不出消息。

更何况,当年他孑然一身,毫无牵挂,但此时,他心里有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曾经舍命救过他一次,哪怕还能救他,他也不想对方再为他冒险。

秦燕支迅速往景岳方向遁去,他要在这十息中,再杀一人!

而此时,景岳怀中的蓝凤“嗖”地扭过头,看向了那片废墟,它感应到了极大的诱惑,那是源于身体本能的欲望,但它忍住了,因为景景在这里,它不能离开景景。

“景景!是先天清气!”

景岳当然知道,他还知道,秦燕支来了。

“叽叽助我。”

“好!”

或许是当年定妖山一役蓝凤大显神威,它心里有了底气,加上此时又在景景怀中,让它不似以往害怕,于是干脆地应了声,便催动体内所有能量,一股脑全部献给它的景景。

景岳体内灵力顿时充盈,五脏六腑仿若重获新生,他感觉蓝凤的身体正往下滑落,知是对方力竭,心疼地将蓝凤放入了须弥戒。

这一次,蓝凤没有反抗。

而后,景岳将所有灵力全数注入一方幻象,让幻象愈加惑人。

幻象中,九杀连抓了三次,依旧没抓到“景岳”,他心中已有怀疑,怀疑眼前一切的真实性,只是仍不愿相信自己竟落入了紫府修士造出的幻象中。

而且,他并未听说过寒云宗老祖懂得幻化之术。

他谨慎地放出神识试探,依旧难辨真假,正琢磨着,又一根银丝提醒着他对方的踪迹,这一次,九杀并没有如以往一般急躁轻敌。

他默默盘算了方位,提前将佛尘分为四股,从“景岳”所在的东南西北四面围堵,而他本人也亲自赶了过去。

尽管他还是没能抓住“景岳”,但对方也没能逃走,因为四面都是他布置的网,他的敌人,已被他困在网中央。

九杀不敢大意,即刻欺上前方将人擒住,他一手掐住“景岳”的脖子,一手抓住对方一只手,嘴角浮上满是恶意的笑,“逃啊,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他看着对方窒息的表情,心中更加得意,还有一种发泄地畅快。

“当日你带着寒云宗的人杀来鬼伏宗,可曾想到有今日?”

九杀双手用力,生生扯下对方一只臂膀,他听见“景岳”痛苦的叫声,看见对方扭曲的表情,眼中闪过嗜血的赤红。

他随手扔掉“景岳”一只胳膊,又将手插入对方丹田,用力一捏!

“啊——”

惨叫声却不是来自对方,而是他自己。

九杀瞪着眼,不敢置信地低头,却见自己的丹田处钻出一把长剑。

与此同时,他感觉额头一重,身体里的力量急速流失,渐渐发软。

而后,他便见到一个完好无缺的景岳站在他前方,手指上染着血迹,是属于他的。

而自己手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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