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内斯把脏水倒进水槽,把水桶和拖把放进存放清洁用具的柜子。他已经把一楼的走廊和控制室都拖了一遍,现在一心想回自己的牢房,那儿还有一本书等着他去读。《乞力马扎罗的雪》。这部短篇集收录了好几篇小说,但他只读这一篇,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故事讲的是有个人腿上生了坏疽,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或更坏,只是变得更敏锐、更诚实、更迫不及待而已。约翰内斯一向不爱读书,这本书还是监狱图书管理员推荐给他的,而他自从随船去过利比里亚和象牙海岸之后就对非洲很感兴趣,于是就翻开了头几页,读到一个似乎很无辜的垂死之人住在大草原上的一顶帐篷里。第一遍他读得很快,而现在他读得很慢,一字一句地品,在其中寻找着什么,至于他要找的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嘿。”

约翰内斯回过头。

桑尼这声“嘿”轻得就像耳语,他站在约翰内斯面前,两颊深陷、眼睛充血,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个天使,约翰内斯思忖。

“你好啊,桑尼。我听说他们关你禁闭了。你还好吧?”

桑尼耸耸肩。

“你那一记左勾拳真不是盖的,小子。”约翰内斯咧嘴一笑,指指他被打掉门牙后的缺口。

“希望你能原谅我。”

约翰内斯咽了口唾沫:“应该是你原谅我才对,桑尼。”

他俩站在那儿对视。约翰内斯看见桑尼扫视走廊。两人一时无话。

“你愿意替我越狱吗,约翰内斯?”

约翰内斯沉默良久,咀嚼着这句话,不知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然后他问:“什么意思?我可不想越狱。再说我也没地方可去。我肯定会被发现的,立马就会被他们抓回来。”

桑尼没说话,但两眼放出黑色绝望的光,约翰内斯顿时懂了。

“你想……让我去外头帮你弄点‘超级小子’?”

桑尼依然没说话,但始终直视着老人的眼睛,目光疯狂而热切。可怜的小伙子,约翰内斯想,该死的海洛因。

“为什么是我?”

“因为只有你能进控制室,所以只能是你。”

“你错了。只有我能进控制室,所以只有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只有指纹被录入数据库才能开门。我的指纹可不在里边啊,朋友。要把我加进去,就得提交一式四份的申请,还得由高层批准。我见过他们——”

“控制室能操纵所有的门。”

约翰内斯摇摇头,左右瞧瞧,确保走廊上没有别人。“就算你出去了,停车场的保卫室也有警卫站岗。任何人进出都要给他们检查证件。”

“任何人?”

“嗯。除非是在换岗的时候,那会儿他们会直接放认识的车和熟面孔出去。”

“那会不会刚好也包括穿狱警制服的人呢?”

“肯定啊。”

“那你是不是该搞一套制服,趁狱警换岗的时候越狱呢?”

约翰内斯张开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他的下颚还疼着。

“我上哪儿去搞制服?”

“从瑟伦森的衣柜呀,就在更衣室。你得用螺丝刀把它撬开。”

瑟伦森是一名狱警,已经休了快两个月的病假了。病情是精神崩溃。约翰内斯知道这种病现在已经不叫这个了,但说白了还是一回事,就是情绪极度紊乱。他以前也有过。

约翰内斯又摇摇头。“换岗的时候更衣室里全是狱警。我肯定会被认出来。”

“那就乔装。”

约翰内斯笑了。“行吧。就算我弄到一身制服,那我又怎么让一帮狱警放我出去呢?”

桑尼掀起自己那件下摆很长的白上衣,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他往干裂的嘴唇里塞了一根,用一把手枪形的打火机点燃。约翰内斯缓慢地点点头。

“你不是要搞毒品。你是想让我去外面替你办事,对吧?”

桑尼把打火机的火焰吸进香烟,然后吐出烟雾。他眯起眼睛。

“你干不干?”他的嗓音温暖而轻柔。

“你愿意宽恕我的罪吗?”约翰内斯问。

阿里尔德·弗兰克转过拐角,看见了他俩。桑尼·洛夫特斯把手放在约翰内斯额头上,约翰内斯站在那儿,低着头,闭着眼。他觉得他们看着就像一对同性恋。他刚才就从控制室的屏幕上瞧见他俩了;他们已经聊了一会儿。他经常后悔没给所有的摄像头都配麦克风,因为那两个人东张西望、神色警惕,可见他们聊的绝不是下一轮足彩开奖。然后桑尼还从裤兜里掏出什么东西。他背对镜头,很难看出他掏的是什么,直到他头顶腾起一团烟雾。

“喂!抽烟得去吸烟区,你不知道吗!”

约翰内斯头发花白的脑袋垂下来,桑尼放下手臂。

弗兰克走到他们跟前,用大拇指往身后一指。“上别处拖地去,约翰内斯。”老人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后,弗兰克问:“你俩聊什么呢?”

桑尼耸耸肩。

“不,别告诉我,忏悔是神圣的。”阿里尔德·弗兰克放声大笑,笑声在走廊空荡的墙壁间回荡,“那么,桑尼,你想好了吗?”

少年在烟盒上按灭烟头,把烟盒揣进口袋,然后挠了挠胳肢窝。

“痒了?”

少年没有作声。

“我看痒并不是最糟糕的,还有更糟糕的呢。比冷掉的火鸡还要糟糕。听说317囚室那家伙的事了吗?他们说他可能是在灯上吊死的。可他踢掉凳子之后又不想死了。就因为这,他把自己的脖子都抓烂了。他叫什么来着?戈麦兹?迪亚兹?他以前是内斯特的手下。有人怀疑他准备招供。也没什么根据,就是有点怀疑。但这就够了。挺滑稽的,不是吗?晚上你躺在监狱的床上,最怕的却是牢门没锁?最怕控制室里有人一按电钮,整座监狱的杀手就能打开你的牢房?”

少年低下头,但弗兰克看到他额前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会想通的。他别无选择。弗兰克不喜欢囚犯死在自己监狱的牢房里;无论他们死得多合情理,总归还是会招来闲言碎语。

“对。”

少年的话音很轻,弗兰克不由得凑到他面前。“对?”他重复道。

“明天。我明天就认罪。”

弗兰克抱起胳膊,身体微微后仰,立在脚跟上。“很好。那我明天早上就带哈内斯先生来。这次别再耍花样了。晚上躺下的时候呢,我建议你好好瞧瞧天花板上的灯。明白吗?”

少年抬起头,直视副典狱长的眼睛。弗兰克早就不相信什么眼睛是心灵的镜子这种鬼话了;他见过太多犯人睁着一双婴儿般湛蓝的眼睛,嘴里却说着连篇的谎话。再说了,这种说法本身就很奇怪。心灵的镜子。照这个逻辑,你从别人眼睛里看到的应该是你自己的心灵。难道就因为这个,他跟这少年对视时才那么如坐针毡?弗兰克别过脸去。他必须保持专注。不能被莫名其妙的念头带偏。

“这地方闹鬼,是不?”

拉尔斯·吉尔伯格用漆黑的手指把一根细烟卷送到嘴边,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站的这两个警察。

西蒙和卡丽足足花了三小时才在格吕内桥下找到吉尔伯格。他们先从伊拉中心问起,那儿的人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见过他了,然后他们又去了希佩尔路的比米斯永嫩咖啡馆,还有奥斯陆中央车站一侧的广场——那儿的毒品交易依然猖獗,最后他们来到于尔特路的救世军旅舍,又根据在那儿得到的消息来到河边,找到埃尔根雕像——它是快速丸和海洛因交易区的分界线。

卡丽一路都在给西蒙讲解,告诉他如今的安非他命和甲基苯丙胺(冰毒)交易已经由阿尔巴尼亚人和北非人把持,他们的势力范围从埃尔根南侧的河岸一直延伸到瓦特尔兰德桥。四个索马里人在一张长椅旁转悠,踢着地面,在夕阳下把帽衫上的兜帽拉得很低,遮着脸。其中一个人冲着卡丽出示的照片点点头,指指北面的海洛因帝国,还挤挤眼,问他们要不要带点冰毒上路。西蒙和卡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格吕内桥,那帮人就在他们背后哄堂大笑。

“你是说你不住伊拉中心是因为觉得那儿闹鬼?”西蒙问他。

“不是觉得,哥们儿。是真有。谁在那儿的房间都睡不好,因为里面已经有人住了,你一进门就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夜里我会惊醒,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必然没有啊,但我总觉得有人往我脸上吹气。不光我的房间这样,谁的房间都一样,不信你随便去问。”吉尔伯格望着燃尽的香烟,一脸不满。

“这么说你宁可流落街头?”西蒙问,递出自己的口含烟罐。

“老实说,不管有没有鬼,我都受不了太小的屋子,就跟被关禁闭似的。而且这地方……”吉尔伯格指指他用报纸铺的床,还有他身旁那只肮脏的睡袋,“可是个顶级度假胜地呢,不是吗?”他指指那座桥,“有遮风挡雨的屋顶。有无敌海景。不收钱,交通便利,设施齐全。我还能奢求什么呢?”他从西蒙的烟罐里抽出三片口含烟,一片塞到上唇下方,两片揣进衣兜。

“奢求当个牧师?”卡丽说道。

吉尔伯格脑袋一歪,抬眼瞅着西蒙。

“她指的是你戴的那副牧师领。”西蒙说,“你大概也在报纸上看到了,有个牧师死在河里,就离这儿不远。”

“我什么也不知道。”吉尔伯格从兜里掏出那两片烟放回罐子,把罐子递还给西蒙。

“拉尔斯,法医要不了二十分钟就能证明领子是那个牧师的东西。而你作为谋杀他的凶手,要蹲二十年监狱。”

“谋杀?没有任何——”

“看来你确实会读法制版啰?他是先被弄死再扔进河里的。这从他身上的瘀伤看得出来。他撞上了几块石头,死人的瘀伤跟活人是不一样的。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

“非要我跟你挑明是吗?还是想让我给你好好讲讲真正的牢房有多幽闭?”

“可是我并没有——”

“就算只是嫌疑人,你也得被关个几星期,羁押候审。候审牢房比一般的牢房还小,小得多。”

吉尔伯格若有所思,狠狠地吸了几口烟。

“你们想知道什么?”

西蒙在吉尔伯格面前蹲下。这个流浪汉身上的气味何止是臭,简直都能尝出味道。那股甜腻、腥腐的味道属于熟透的果实,属于死亡。

“我们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了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都没说,拉尔斯。不过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很在意管好嘴巴。为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这副领子嘛。它被冲到岸边,然后——”

西蒙站起来,揪住吉尔伯格的胳膊:“行吧,咱们走。”

“等等!”

西蒙放开他。

吉尔伯格低下头,叹了口气:“他们是内斯特的人。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内斯特会怎么对待那些……”

“嗯,我懂。但你应该明白只要你的名字出现在警察总署的讯问名单上,他就会知道。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立刻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听了再决定要不要放你一马。”

吉尔伯格缓缓地摇摇头。

“拉尔斯,快说!”

“当时我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就在那条通向桑内尔桥的小路边。我离他们也就十来米,能看见他们在桥上,不过我被树叶挡住了,他们应该没看见我,懂我的意思吧?他们有两个人,一个人抓着牧师,另一个人用胳膊箍着他的额头。我离他们可近了,连牧师的眼白都能看清。对了,那眼白是真白,就跟眼珠子已经翻到里头去了似的,懂我的意思吧?可他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应该是知道喊了也没用吧。然后他身后那人就把他的脖子往后一掰,就跟该死的脊椎按摩似的。我听见脖子咔嚓一声断了,真的,就像有人在森林里踩断一根树枝。”吉尔伯格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眨了两下眼睛,目光投向远方,“然后他们四下瞧瞧。老天啊,他们刚在桑内尔桥杀了个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但看着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夏天的奥斯陆就是这么邪门,居然能一个人都没有,懂我的意思吧?然后他们就把他扔到栏杆一端的砖墙后头去了。”

“那儿恰好有岩石冒出水面。”卡丽补充道。

“他在岩石上躺了好一阵子,然后就被冲走了。我一动也不敢动。那些人要是知道我看见了……”

“看见了就是看见了。”西蒙说,“而且距离还很近,足以指认他们。”

吉尔伯格摇摇头。“指认不了。我已经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嗑药嗑嗨了就会这样,懂我的意思吧?脑子不清醒。”

“你肯定还觉得这是好事吧。”西蒙摸摸脸。

“但你怎么看出他们是内斯特的人呢?”卡丽烦躁地变换着身体重心。

“从他们的西装。”吉尔伯格说,“那俩人穿得一模一样,都是两件套黑西装,简直像从挪威殡葬业协会偷来的。”他用舌头把玩着口含烟,“懂我的意思吧?”

“这案子得优先。”在回总署的车上,西蒙对卡丽说,“你去查清沃兰死前四十八小时的活动轨迹,给我列个名单,写上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不能有任何遗漏。”

“行。”卡丽说。

经过布洛时,他们停下车,让一群年轻人过马路。一群去听演唱会的潮人,西蒙这样想着,也望着远处的库葩。趁卡丽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不能过去吃晚饭的时候,他看着竖立在露天舞台上的大屏幕。上面在放黑白影片,是奥斯陆的街景,看着像五十年代,西蒙小时候那个年代。也许这在那些潮人眼中不过是种猎奇,一种怀旧,一切都很纯洁,或许还很迷人。他能听见欢声笑语。

“我在想一件事。”卡丽说,“你说要是我们把带吉尔伯格回去问话,内斯特肯定会知道。你真这么觉得?”

“你说呢?”西蒙说着,加速驶向豪斯曼斯街。

“不知道,不过听上去像真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事说来话长。有个传言已经流传多年,说警察队伍里有个内奸,会给那个掌管奥斯陆大部分毒品和情色交易的人通风报信。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尽管大家议论纷纷,但谁也没法证明那个人真的存在。”

“哪个人?”

西蒙望向窗外:“我们叫他双子。”

“哦,是双子啊。”卡丽说,“缉毒处的人也说起过他,有点像吉尔伯格在伊拉中心撞见的鬼魂。他真的存在吗?”

“噢,双子真的存在。”

“那内奸呢?”

“这个嘛,有个叫阿布·洛夫特斯的人自杀前留过一封绝笔信,承认自己就是内奸。”

“这证据还不够充分吗?”

“我觉得不够。”

“为什么?”

“因为阿布·洛夫特斯是奥斯陆警署有史以来最清廉的警官。”

“你怎么知道?”

西蒙在斯托尔路附近停下来等红灯。夜色仿佛从四周的建筑中逸散出来,夜猫子们蠢蠢欲动。他们或是拖着步子往前走,或是靠墙坐在乐声震天的门口,或是坐在车上,一只胳膊搭在窗外。那副寻寻觅觅的饥渴样。那些狩猎之人。

“因为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约翰内斯看看时间。十点十分。牢门已经关闭了十分钟。其他犯人都被关在各自的牢房;而等到十一点做完最后一轮清洁,他自己也会被手动锁进牢房。真奇怪啊。其实在一座监狱待久了,时间会过得飞快,一天就像一分钟似的,连牢房墙上的日历女郎好像都跟不上时间的步伐。最后这一个小时却长得像一年,漫长而可怕的一年。

他进入控制室。

里面有三个人值班,比白天少一个。大家都盯着屏幕,其中一个人回过头,压得椅子上的弹簧吱呀呀地响。

“晚上好啊,约翰内斯。”

是盖尔·戈斯吕。他从写字桌下踢出垃圾桶。这属于条件反射:年轻的值班组长帮助后背不听使唤的老清洁工。约翰内斯一向很喜欢盖尔·戈斯吕。他从兜里掏出手枪,指着戈斯吕的鼻子。

“酷。你从哪儿弄来的?”另一名狱警说,这个金发男人在哈斯莱-洛伦队踢乙级联赛。

约翰内斯没吭声,目光和枪口都死死对准戈斯吕的眉心。

“帮我点支烟好吗?”第三名狱警往嘴里塞了一根没点的香烟。

“把那玩意放下,约翰内斯。”戈斯吕不动声色地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约翰内斯看出他明白了。这不是一只新奇的打火机。

“地道的007装备啊,伙计。你打算卖多少钱?”足球运动员站起来走向约翰内斯,想凑近瞧瞧。

约翰内斯抬起枪口,瞄准屋顶下方的一块显示屏,扣动扳机。其实他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看见屏幕随枪声破碎,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球员愣在原地。

“趴到地上!”约翰内斯天生有副好嗓子,浑厚的男中音,这会儿他的声音却高亢而尖锐,像个歇斯底里的老妇人。不过这很管用。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手持致命武器站在你面前,这比任何命令都更有说服力。那三个人全都双膝跪地,双手抱头,好像这是场演习,好像被人用枪胁迫是他们的一项训练内容。他们没准还真学过,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彻底放弃抵抗。只有这样做才对得起他们的工资水平。

“趴下去。趴到地上!”

他们照他吩咐的做,像被施了魔咒。

他看着面前的控制面板,找到开关牢房门的按钮,又找到控制两个入口的按钮,最后找到那个大红的万能按钮,它能打开所有的门,仅供火灾时使用。他按下它。一声长长的尖啸代表牢门开启。他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他正置身自己船上的桥楼。

“眼睛看地!”他说,声音恢复了浑厚,“谁要是敢挡我的道,我和我的同伴绝不会饶了你们,还有你们的家里人。记着,小伙子们,你们的情况我一清二楚。特林、瓦尔堡……”他一口气报出他们妻儿的名字、孩子们的学校、业余爱好、家住奥斯陆哪里,都是他这些年不断偷窥显示屏的成果。报完之后,他就撇下他们出了门,撒腿就跑。他跑过走廊,下到一楼。他拉拉第一扇门,门开了。他跑过第二道走廊,心脏狂跳不止,他真该加强锻炼了,体力都跟不上了。他决定就从现在练起。第二扇门也是一拉就开。他跑得太快,腿有点不听使唤了。可能是癌症的缘故,癌细胞大概已经扩散到肌肉了,削弱了他的体力。第三道门通向密闭闸。他掐着秒,等着这道门在身后嗡的一声关闭。他望着走廊那头的员工更衣室。门终于关了,他立刻摸到下一道门的把手,往下一压,用力一拉。

锁上了。

该死!他又拉了一下。门纹丝不动。

他看看门旁那块白色的传感面板,把食指放上去。一盏黄色的指示灯闪烁了几秒,然后熄灭,亮起一盏红灯。约翰内斯知道这代表系统无法识别他的指纹,但他还是强行拉门。他被困住了。失败了。他跪倒在门前。

这时他听见盖尔·戈斯吕的声音。

“对不住了,约翰内斯。”

这声音来自墙上靠近天花板的喇叭,听上去十分镇定,几乎让人感到安慰。

“我们只是在做我们的本职工作而已,约翰内斯。要是每次有人拿家属威胁我们,我们都撂挑子不干,那挪威早就没几个狱警了。放轻松,我们会来接你的。你是把枪从铁条里递出来,还是想让我们先放点气体把你放倒?”

约翰内斯抬头看看摄像头。他们会看到他脸上的绝望吗?或是他的如释重负?想到越狱行动就此结束,想到生活还能重回过去的轨道,多多少少还能,他松了口气。只是他大概不能再去楼上拖地了。

他把镀金的手枪从铁条间塞了进去。然后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像一只蜇人的蜜蜂刚刚完成生命中唯一一次攻击。可他闭上眼睛却听不到鬣狗的嗥叫,也感觉不到自己正飞往乞力马扎罗山的顶峰。他依然活着,依然不在别处。他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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