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截拳道

由于演艺道路受阻,李小龙只得回去继续教功夫。《青蜂侠》拍摄接近尾声时,他在唐人街的学院街628号[369]开设了振藩国术馆的洛杉矶分馆,并将公开课的时间定于1967年2月9日晚上8点至9点。[370]丹·伊鲁山度此前是埃德·帕克的空手道助教,曾跟李小龙秘密受训一年之久。[371]他悄悄地邀请了几位埃德·帕克的资深学生来参加李小龙公开课的活动。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李小龙解释了他的功夫哲学以及他将要教授的技术内容。他会随机叫学生起来配合演示以阐明自己的观点。埃德·帕克的学生鲍勃·布莱默(Bob Bremer)当时也在场,他回忆说:“你可以很直观地看到他的技术及理念的优越性,非常明显,他要比很多人先进得多。我立刻决定转投他的门下。”[372]

公开课结束后,其他几个人也离开了埃德·帕克,开始正式跟李小龙学拳。这让他们的空手道同学有些愤怒。“他们给我们起了绰号,叫我们 ‘叛徒’。”鲍勃·布莱默说。一同叛逃的成员有李恺(Dan Lee)、杰瑞·泡提特(Jerry Poteet)、鲍勃·布莱默、拉瑞·哈克赛尔(Larry Hartsell)、理查德·巴斯蒂罗(Richard Bustillo)、皮特·雅克布斯(Pete Jacobs)和史蒂夫·戈尔登(Steve Golden)。[373]“埃德·帕克先生对这种情况并不在意,”史蒂夫·戈尔登说,“因为我们离开的前一年,他已经很少亲自教课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去和好莱坞打交道。他曾担任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保镖。他没有在教我了。那么,究竟是谁先离开了谁呢?”[374]李小龙任命丹·伊鲁山度当他的助教。起初,丹·伊鲁山度通过每周为埃德·帕克和李小龙代课六天来维持两方的友好关系,但几个月后,他的教学任务变得繁重起来,于是全身心投入李小龙这边。[375]

与他开在西雅图的第一间武馆一样,李小龙设想将洛杉矶分馆办成一个专属性质的私人俱乐部,而不是一所面向大众开放的商业武馆。新生必须要得到现有成员的引荐,且经过长达六个月的试训期才能正式加入。[376]位于洛杉矶唐人街的武馆门口没有任何的招牌标识,窗户被粉红色的玻璃蜡遮挡得严严实实,[377]前门也始终处于上锁状态,唯有以特定的暗号去敲门才会被允许进入:连敲三次、暂停一次、再连敲两次。[378]对此,李小龙解释道:“我不想吸收太多人加入我的组织,我只需要一小部分学生,我要保证质量,对新入成员进行严格筛选,这会让我的武馆名声更好,也显得更加重要。与其他东西一样,如果它太受欢迎,太容易加入,大众对它的评价就不会太高。”[379]

在武馆开业最初的几个月里,李小龙以新兵训练营的方式来管理武馆。他专注于体能训练:健身、柔韧性以及基本的出拳和踢腿练习。学生每周训练四次,每次两个小时。如此大的训练强度总是把学生们折磨得精疲力竭,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几周后退学了。李小龙洛杉矶时期的弟子李恺认为:“李小龙是在考验我们学习的诚意,看看我们是否能吃苦,是否能坚持下来。”[380]高强度的体能训练终于在第四个月时有所减轻了,李小龙开始亲自训练那些留下来的学生。

李小龙的武馆与大型的空手道连锁道场完全不同。他们没有统一的道服、没有等级的划分、没有各种颜色的腰带,也没有不停的鞠躬仪式,甚至也没有头衔。每个人相互间可以直呼其名,李小龙就是李小龙,丹·伊鲁山度就是丹·伊鲁山度。李小龙在门口附近的桌子上摆放了一个小型的纪念碑,上面刻着这样两行文字:“谨以此纪念那个昔日鲜活的人,他被混乱的传统填满和扭曲了。”[381]这在一定程度上像是在开玩笑,但他的主要用意是以这种夸张的形式来表达他在身体表现形式方面所秉持的理念。

每堂课大约有12名学生参加,从关节运动和拉伸开始,然后进行基本技术训练:步法、拳法、踢技、封手技术,中间穿插大量的问答环节。李小龙洛杉矶时期的弟子杰瑞·泡提特说:“他特别强调步法,步法、步法,以及更多的步法。”[382]两个小时的训练课,后半部分是艰苦的实战训练。“实战训练总是紧张激烈的,并让人充满了斗志。”理查德·巴斯蒂罗说。

课间休息时,李小龙会带领学生们一起观看16毫米的经典拳击比赛录像,并在关键时刻进行慢放。“好啦,现在,看看这一拳是怎么打出来的,”李小龙经常这样说,“不是手或胳膊,而是腰,砰!”[383]课堂上经常会加入背景音乐。曾为杰伊·赛布林工作过的发型师乔·托雷努瓦(Joe Torrenueva)会用他的康加鼓来打节奏,并提示出击时机。李小龙非常认真地投入教学,他会确保每位学生所做的动作都是正确的——甚至必须是精确的。他仔细地观察每位学生的表现,并把他们的训练进度记录在笔记本上。几个月后,他将自己的观察结果以及为每位学生制订的补充训练计划打印出来,分发给大家。“令我惊讶的是,每个人所收到的内容都是不同的。”李恺说。[384]

李小龙的目标是提高学生的技术水平,使他们变得足够优秀,可以跟他进行实战对练。完成目标后,他将武馆大部分的日常教学教给丹·伊鲁山度去负责,因为他的资历最深。然后他挑选了一些技术水平较好的资深弟子进行私人小组式训练,这些弟子主要是黄锦铭(Ted Wong)、李恺、杰瑞·泡提特、赫伯·杰克逊(Herb Jackson)、水户上原(Mito Uyehara)、鲍勃·布莱默和秦彼得。会说粤语的黄锦铭成了李小龙的陪练。[385]赫伯·杰克逊将训练设备修缮后,还会给李小龙沏上杯茶。李小龙等赫伯·杰克逊离开房间后,会开玩笑说:“我一直想要一位白人男佣。”[386]

每周三晚上,私人小组的训练成员会聚集在李小龙租住于库维市(Culver City)的寓所厨房内。迎接他们的是李小龙那条非常友好的大丹犬波波(Bobo)——一只留着口水、重达136斤的笨狗,它会撞到任何挡在它前面的东西,包括椅子、台灯,甚至是4岁的小国豪,李小龙和琳达都无法控制它。“我们甚至曾把它送进培训学校,”琳达笑着说,“它是我认识的唯一一只不及格的狗。”[387]

这套牧场风格的寓所内有个很大的房间,天花板很高,李小龙将它一半的空间改造成了一个健身房,里面安置了一个速度球和中型沙包,还有一些其他专门用于特殊训练的设备。在用房间内的各类沙包进行热身,并强化了“破坏节奏”以及“搭桥缩距”训练之后,小组成员们会走出房间,到外面用篱笆围起来的后院进行对抗训练。[388]李小龙是最早引入全套护具的武术教练之一,包括拳击手套、头盔、护胸以及护胫。在传统空手道道场,学生们会赤手空拳地进行对打,并在距离目标一英寸的位置停下来。李小龙认为这种“寸止”的方式是不切实际的,称其是“在陆地上游泳”。[389]他坚持要完全接触。“李小龙的训练方式让人受不了,”水户上原回忆道,“他把我累坏之后,就会去找黄锦铭的麻烦。除非我们扛不住了,否则他会一直持续下去。他很乐于看到黄锦铭和我选择放弃的样子。”[390]

李小龙没有对后院这些课程收取任何费用,因为它不是真正的教学课程。他是在试验新的训练方法、新的打法及技法,以此来构建自己的武术体系,而参与其中的学生,在他们自己看来,只是李小龙的人肉靶子而已。[391]

1967年7月9日,李小龙给他新构建的武术体系起了一个粤语名字,叫截拳道(Jeet Kune Do)。[392]他是先想出了这个中文名称,然后再去请一位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语言学教授帮他翻译成英语——“Stop fist way”(阻止来拳之法),或者更具体的解释是“the way of the intercepting fist”(拦截拳头的方法)。[393]

“那是什么意思呢?”丹·伊鲁山度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时向李小龙询问道。[394]

李小龙解释说:“向对手发起攻击有三种机会:在他攻击之前、在他攻击过程中或是他攻击之后。截拳道的意思是在他发起攻击之前进行拦截——拦截他的动作、他的思想,或是他的动机。”

对于一个出生于美国,在中国香港长大的欧亚混血儿来说,截拳道是一种混合的体系,它融合了东西方不同的思想和技术。“你必须走出你的环境才能变得更好,”他跟丹·伊鲁山度说,“有些人会说,‘嘿,那是韩式的踢法,我们不能这么踢。’但我不在乎。这一切都是人的本能。”

李小龙从拳击中借鉴了高超的步法,并从功夫中吸收了各种踢法,但使他的融合与众不同的是,他不仅仅只是将踢打技术进行简单的组合,更关键的是他的主要理念来自击剑。他的哥哥李忠琛就读高中时是位击剑运动员,深得李小龙的敬重。他曾教给李小龙一些基本的击剑技术,但直到李小龙赴美读书后,才开始认真审视这项运动。“我记得刚开始向他展示击剑这项艺术时,他用剑根本无法接近我。”[395]李忠琛回忆道,“1965年,他回香港参加爸爸的葬礼时,我们又去打剑,这次换成是我无法打到他。小龙总是这样,自己私底下偷偷用功练习。”李小龙也因此迷上了击剑理论。他的私人藏书中有68本是关于击剑的——他最喜欢阿尔多·内纳迪(Aldo Nadi)、朱利欧·马丁尼斯·卡斯特罗(Julio Martinez Castello)和罗杰·克罗尼耶(Roger Crosnier)

的著作。截拳道或是“阻止来拳之法”的说法直接来源于击剑技术中的“阻击”(Stop hit)。[396]在李小龙的笔记中,他形容截拳道是“不持剑的击剑”(fencing without a sword)。[397]

与拳击手将弱侧置前所不同的是,李小龙采用的是击剑手的警戒站姿:将强侧置前,[398]右手如同持剑一样指向前方,左脚跟微微抬起,以便在准备快速缩短与对方之间的距离,或与之搭桥时获得更大的爆发力。他最喜欢的攻击方式是以标指攻击对方的眼睛——与黄泽民对打时,他曾用过这一技术。李小龙在笔记中写道:“如果要你在猛击对方头部和戳击对方眼睛之间做个选择,切记任何时候都要先去攻击对方的眼睛。就像击剑手的剑始终指向对方一样,前手标指也应该给对方造成一种持续的威胁。”[399]在咏春拳的训练中,李小龙被教导要在近距离内进行格斗,并使用封手技术(黐手)来控制对手。可是在截拳道中,他会先后退至击剑手所处的距离上,再向前发起攻击,然后迅速后撤至安全位置。[400]

截拳道是李小龙个人在武术方面的表达。[401]就像定制的西装一样,他根据自己天生的攻击性、超常的反应能力以及不可思议的洞察力来构建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格斗体系。李小龙好友、被誉为“美国跆拳道之父”的李俊九曾回忆道:“与李小龙对打,让人很沮丧,因为他总会在你做出反应之前已经打到你了。”[402]有一天晚上,李小龙的学生鲍勃·布莱默跟李小龙抱怨,对他来说,李小龙太快了。李小龙解释说并非速度问题:“当你跟不上我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似乎能提前预料到。”[403]李小龙在美国的第一位学生杰西·格洛弗认为:“李小龙的动作之所以如此奏效,是因为他能在对方潜在的动作发生之前事先觉察到。他很多先进的格斗理念都是基于这一点。可问题是当他发展到这一阶段时,他的内在预判能力有多少能够转嫁到普通人身上。”[404]作为老师,李小龙的问题是他可以传授他的理念,但不能传授他的天赋,如果你需要截拳道为你所用,你必须两者兼具。[405]

李小龙对“圣母颂”(Ave Maria)及其他天主教祷告词了如指掌。他可以凭借记忆背诵相当长的《圣经》段落。[406]尽管他并不信教,但喇沙书院的天主教修士们还是把教义灌输给了他。与母亲不同的是,他并非天主教的信徒。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也许是因为他不能容忍一个比他自己更高的权威存在。当《君子》杂志问李小龙是否相信上帝时,他回答说:“呃,坦率地说,我真的不相信。”[407]如果他的朋友跟他提及这个话题,他会开玩笑说:“我什么都不信,只相信睡觉。”[408]他天生务实,有点儿唯物主义——这一切都是中国香港传统的特质。

然而,李小龙也有精神方面的追求,甚至是较为神秘的一面。他是一位探索者,同时也是位藏书爱好者。他经常在书店的哲学区域徘徊,以寻求答案。在他意识到自己可以靠教拳谋生之前,他早期的职业梦想之一是开一家二手书店。[409]他的私人藏书超过2500册。琳达说:“小龙无论去哪儿都会带上一本书。我经常看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看书,而他周围到处都是家庭的喧闹声,比如孩子们的哭声、砰砰的关门声以及随处可闻的谈话声。他甚至能够一边刻苦训练,一边读书。”[410]李小龙将他最喜欢的几位作者的语句摘抄到他的便笺簿上,其中有代表西方传统哲学的柏拉图(Plato)、休谟(Hume)、笛卡儿(Descartes)和阿奎纳(Aquinas),还有代表东方思想的老子(Lao-tzu)、庄子(Chuang-tzu)、宫本武藏(Miyamoto Musashi)和阿伦·瓦兹 (AlanWatts)。[411]

对李小龙影响最大的人物之一是带有反叛性质的印度神秘主义者吉杜·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412]后者在14岁时被通神学会选中,认为他就是该学会一直宣扬的“世界导师”,并开始将其作为领袖进行培养,以“引导人类朝着完美的方向进化”。1929年,在他34岁的时候,他放弃了自己作为世界导师的角色,这让培养他的组织大为震惊。他声称宗教教义及其组织形式阻碍了通往真理的道路。“我认为真理是无路可循的,你不能通过任何宗教去接近真理。信仰纯粹是个人的事情,你不能也无须去为其成立任何组织。如果你这样做了,它就会死亡、僵化,它就变成了一种教义、一种教派、一种宗教,被强加于他人。”

克里希那穆提的教导坚定了李小龙从传统形式中解放出来的决心,进而勇敢地踏上了追求个人真理的道路。1971年,李小龙接受皮埃尔·伯顿(Pierre Berton)的电视采访时,将克里希那穆提的话改编成了武术的版本:“我不相信任何风格。风格使人受限,他们遵循各自的教义,最终让教义变成了绝对的真理。如果你没有什么风格,如果你只是讲,‘我是作为一个人站在这里。我应该怎样才能完全地表达自己呢?’那么,你就不会再去开创一个风格——因为你的风格已经具体化了——这是一个持续成长的过程。”[413]

讽刺的是,李小龙确实构建了一种独特的武术风格。对此,他坚称截拳道只属于他个人,他的学生需要走自己的路。他是向导,不是老师。“截拳道只不过是我所使用的一个名字罢了,如同一个人乘船渡河,一旦上了岸,就应该将船丢弃,而不是一直背负在身上。”[414]李小龙借用禅宗公案来表达自己对截拳道的定义,他将截拳道称为“无形之形”,并据此提出了新的拳术理念:“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

“那是在20世纪60年代,”丹·伊鲁山度开玩笑说,“每个人都这么说。”[415]

李小龙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他感觉到了当时流行于美国的“反文化”情绪,并将其运用到了武术中。“每个人都在质疑我们的政府,我们不相信他们会带领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丹·伊鲁山度进一步解释道,“李小龙是反传统的——这是20世纪60年代的声音。他质疑一切。他说,‘如果你不去质疑,你将无法成长。’”

随着时间的推移,截拳道变得不再只是侧重于具体姿势或格斗技巧,而是更多地演变成一种可应用于武术和生活的哲学方法。质疑传统,笃行务实——“吸收有用的,放弃无用的。”找寻自己的真理——“加上自己特有的。”然后,继续进化。丹·伊鲁山度回忆道:“李小龙曾告诉我,1968年的截拳道和1969年的截拳道会有所不同,而1969年的截拳道又将不同于1970年的截拳道。”与中国儒家崇古敬老的思想相比,美国的个人主义思想和实用主义哲学对李小龙影响更为深远,让其能够着眼于未来,以塑造一个更加完美的自己。

拳脚是人类天生的身体武器,既可以用来对付现实中面临的敌人,也可以在精神层面对抗一己的自我、贪婪和愤怒——这意味它既可以用于自我防卫,也可以用来自我教化。李小龙说:“在这方面,截拳道是直面自我的。”[416]克里希那穆提教导的核心是:“我只关心一件最根本的事情:让人获得自由。”同样,李小龙宣称:“截拳道的最终目标是走向自我的解放。它为个人的自由和成长指明了方向。”[417]

说到训练,李小龙走在了健身革命的前沿。他是第一位像现代运动员一样进行训练的武术家。当时,传统的习练者认为只要重复习练基本技术就足够了,这是他们主要的训练方式,也是最为普遍的观点。20世纪60年代的职业橄榄球运动员认为负重训练是危险且有害的——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ational Football League)的许多球队都禁止使用该训练手段。[418]不过,李小龙认为力量和体能训练是成为终极斗士的关键。

经历过与黄泽民那场让人精疲力竭的打斗之后,李小龙更加努力地去提高自己的耐力。对此,李小龙解释说:“一位状态不佳的运动员,当他极度疲惫时,很难有杰出的表现,不能正确地出拳或踢腿,甚至无法摆脱对手的纠缠。”[419]李小龙自拳击训练中吸收借鉴了跳绳和长跑训练。每天早上,他都会带着大丹犬波波在寓所附近跑上六至八公里。李小龙说:“对我来说,慢跑不仅仅是种锻炼方式,同时也是种放松方式,每天早上的慢跑都是我独自思考的时间。”[420]

虽然十几岁时,李小龙有接触过负重训练,但直到他移居奥克兰之后,他才开始认真对待这种训练模式。他的学生严镜海和周裕明是美国早期健美运动的先驱,他们向李小龙展示过一些基本的负重技巧和训练方法。让李小龙感兴趣的是如何通过负重训练来提升肌肉力量,而不是增加肌肉围度,他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够有所增强,但不希望因此而变得笨重。因为他认识到相对于动作质量而言,速度的快慢对于提高击打力量更为重要。“严镜海和我都在进行大重量训练,”[421]周裕明说,“但小龙更偏向于用较轻的重量和较高的重复次数来完成负重训练。”在他的车库里,李小龙专门安装了等距训练器、深蹲架、卧推凳、哑铃以及专门用来强化前臂肌肉的抓握器。

李小龙对于训练非常地痴迷,但凡有空闲时间都会用来训练,以继续提高自己。他的一位洛杉矶时期的弟子曾羡慕地回忆道:“对于小龙师父来说,每天都像是在过周末,因为他从来没有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需要每天固定地去上班、工作。”[422]从周一到周日,他每天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早上慢跑,然后开始反复磨炼他的攻击方式,500次出拳、500次标指、500次踢击;下午,他会在自己的藏书室消磨时光,阅读哲学类书籍,或者跟他的经纪人和朋友们通电话;晚上,他会进行负重训练,每周三次。

即使不在固定的训练时段内,他也有保持训练的习惯。比如,他会在看电视时进行哑铃弯举,会在开车时反复捶打一个小型的卷藁靶——这让坐在他车上的乘客异常地焦虑不安。[423]他会将每一项日常活动都融入格斗特质训练:“当我穿裤子时,我是在做平衡性练习。”[424]

然而,如此高强度、高密度的训练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每周要花几个小时练习快速侧踢,即使膝盖受伤也不例外,导致他在猛地踢出去时,膝关节总会咔嗒作响。他常常汗流浃背,好像一直处在高温状态。水户上原曾回忆说:“李小龙似乎总是湿漉漉的,即便是在空调房内,只要他一做动作,也会很快出汗。有一天晚上,他一口气不停地骑了45分钟的健身车,当他从健身车上下来时,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把下方的地板也打湿了,必须马上清理,擦拭干净。”[425]

为了帮助身体快速恢复机能,他开始使用电刺激肌肉训练仪(electrical muscle stimulator machine)。空手道冠军迈克·斯通在教授洛杉矶公羊队的橄榄球运动员空手道时了解到这款设备,并将其介绍给了李小龙。[426]迈克·斯通说:“这是一种轻微的电击疗法,将贴片置于肌肉上时,能够带来持续刺激和震动。公牛队使用电刺激来进行肌肉康复训练。李小龙认为这会提高他的技术和机能。但他使用的强度太大了。刺激强度共分十级,他总是会调到七到八级,这足以让他的头发开始打卷了。”李小龙在后来的训练中,一直在持续使用电刺激肌肉训练仪,这吓坏了他的朋友和同事,尤其是香港人。在《龙争虎斗》一片中饰演健壮打手的演员杨斯曾回忆道:“有一次,我到他家,琳达说‘他在楼上,你自己上去好了’,我走到书房门口时,都不敢进去,因为看到他头上戴着个头环,有很多电线;我当时的反应是‘你是疯了吗?’”[427]

李小龙在饮食方面也同样具有探索冒险精神。他相信人参和蜂王浆的疗效。他几乎订阅了当时发行的所有健身类杂志——《力量与健康》(Strength& Health)、《铁人》(Ironman)、《铸肌》(Muscle Builder)、《美国先生》(Mr. America)、《肌肉发展》(Muscular Development)以及《肌肉训练图解》(Muscle Training Illustrated)……并购买了许多杂志广告中推荐的时兴健身补剂。[428]他每天会喝好几次由雷欧·布莱尔(Rheo Blair)推荐的,以蛋白粉、冰水、奶粉、鸡蛋、蛋壳、香蕉、植物油、花生粉以及巧克力冰激凌调制而成的高蛋白饮料。他经常光顾健身食品商店,采购大量的维生素,对于杰克·拉兰内(Jack LaLanne)所推荐的各式营养品更是毫不放过,全部买入。[429]除了高蛋白饮料,他还食用夹杂着生牛肉的汉堡。“他喝牛血的时候,真的把我吓到了。”

电影明星詹姆斯·柯本回忆道。[430]

他对训练和营养品的痴迷,不仅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技术表现,同时也是出于身体美学的考虑。他的挚爱可能是武术,但他的职业是表演。在那个时代,如果你有一个威廉·霍尔登(William Holden)或罗伯特·米彻姆(Robert Mitchum)式的健硕身材,你就有资格以勇猛男士的形象为大众所接受。(昔日,有人问罗伯特·米彻姆,他如何保持令人羡慕的身材。他的回答是:“我随时都在吸气、呼气,但凡有时间,我就不得不举起一些东西,比如一把椅子。”[431])身为一名身材矮小、体型瘦弱的亚洲人,李小龙知道,如果他要出演英勇的主角,就必须比他的白人同行们更加努力地训练,增肌塑形。这种体型能够在电影的视觉语言中更为直接地传递力量。

“我第一次见到小龙时,他是矮胖的体型,有种婴儿肥的感觉,”出演《青蜂侠》的影星凡·威廉姆斯回忆道,“他对肌肉还没有明确的认识。当他得到加藤这一角色后,真正开拍时,他才开始明确地想让自己变得健硕起来。”[432]从1966年的《青蜂侠》到1972年的《龙争虎斗》,李小龙的身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起初有些臃肿,最后看上去如同是用大理石雕刻的一样。李小龙在奥克兰时期的弟子李鸿新曾说道:“从李小龙在奥克兰的那段时间,到我去好莱坞探望他,他的体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以前相比,他的肌肉要发达得多,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大的转变。”[433]

他的体型在这段时间内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以至于有人猜测他是否使用了类固醇。[434]虽然他有可能尝试过,但没有证据表明他曾持续使用此类药剂。李小龙喜欢将所有最新的尝试向好友们炫耀,哪怕是牛血也无所谓,但没人记得他曾提到过类固醇。如果他有服用此类药物,根本无须保密,因为没有理由为服用类固醇而感到难为情。这类药物在1958年已经被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可应用于人体。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它被认为是安全的。[435]更何况合成代谢类固醇的使用会显著改善肌肉质量,并导致体重大幅增加,可李小龙的体重始终保持稳定,从未超过66公斤。单从体型上看,他像是被抽空了脂肪,与阿诺施瓦辛格的健美式体型完全不同。他能够拥有如此令人惊讶的肌肉线条,完全是自身不断训练的结果,其皮下脂肪最后已几乎为零。[436]

尽管《青蜂侠》在美国观众中反响平平,但该剧却深得武术界人士的喜爱,他们声称李小龙是第一个具有真实格斗能力的影视明星。身为《黑带》(Black Belt)杂志出版人的水户上原立刻意识到,应该利用李小龙的名人效应,将杂志跟他绑定在一起。于是,1967年10月,水户上原在杂志上刊登长文称赞李小龙:“这是一个极具个性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和一副英俊且充满活力的面孔,完全不同于西方人既定印象中东方人那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形象。”[437]对李小龙而言,他认为这本在美国武术界具有权威地位的杂志会是宣传他个人及其拳术理念的最佳平台:“传统的方法,在我看来,已经成为一种瘫痪无用的形式,只会限制固化曾经鲜活流动的人和思想。”[438]随着二人之间互惠互利的友谊不断加深,水户上原逐渐以伯乐自诩,常会为发现李小龙这匹千里马而感到自豪。

1968年的一天,《黑带》杂志的编辑室来了一位读者,他走到书籍陈列区试图寻找一些书籍。这位读者名叫卢·阿辛多尔(Lew Alcindor),身高两米一八,是当时全美最优秀的大学生篮球运动员,后来他改名为卡里姆·阿布杜尔-贾巴尔(Kareem Abdul-Jabbar)。阿辛多尔刚从纽约回到洛杉矶,因为他要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完成他的大四学业。在纽约时,他学习了合气道,现在想继续训练。[439]

“你们这儿有关于太极的书吗?”他向工作人员询问道。[440]

“对不起,我们这儿没有,”水户上原接待了他,“不过,如果你想了解中国武术,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到你。”

“他是谁?”

“你听说过李小龙吗?”水户上原问道,“他在电视剧《青蜂侠》中饰演加藤。”

“抱歉,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从来不看这些电视剧。”

当晚,水户上原开车去李小龙家,声称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猜猜你的下一位学生会是谁?”

“谁?”

“卢·阿辛多尔!”水户上原兴奋地大声喊道,好像打开了一份昂贵的礼物。

“他是谁?”

“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卢·阿辛多尔。”水户上原对李小龙的孤陋寡闻表示质疑,“他是当今全美最受欢迎的大学生运动员。”

“我怎么会知道他呢?”李小龙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对篮球、棒球和橄榄球一窍不通。我读大学期间,在横穿橄榄球场时,和美国运动员打过照面,那是我唯一一次和他们近距离接触。”李小龙停顿了一下,盯着水户上原问道:“这个叫卢·阿辛多尔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他将是大学毕业后收入最高的篮球运动员。”水户上原回答道,“而且对于一个那么高的人来说,他的动作非常地流畅、敏捷。”

“他有多高?”

“他的官方说法是身高两米一八,但很多人认为他可能有两米二三。”

听完这句话后,身高一米七二的李小龙突然起身,拉出一把椅子,站了上去:“琳达,把卷尺拿来。”李小龙让琳达把卷尺的一端固定在地板上,然后将卷尺拉长到两米一八。量好后,把卷尺丢掉,将左手继续举在半空中,从地面到手反复打量。

“见鬼去吧,他怎么可能有那么高。”李小龙难以相信。“我想见见他,我想知道和这么高的家伙对打是什么感觉。你能安排我们见一面吗?”

大约一周后,卢·阿辛多尔和李小龙见面了。李小龙亲眼见到这位身高两米一八的真人后,吓了一跳。他对卢·阿辛多尔的身高感到惊讶,嘴里不停地嘟囔:“天啊,我从未想到过人能长这么高。”

卢·阿辛多尔告诉李小龙,他对太极很感兴趣。对此,李小龙直接表态说:“忘了太极吧,那是为公园里的老人准备的。你应该学截拳道。”

卢·阿辛多尔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最后一年里,对太极完全失去了兴趣,转身成了李小龙的私教弟子。改名后的卡里姆·阿布杜尔-贾巴尔在日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时,笑着说道:“我认为小龙是一位具有反叛精神的道士,他热衷于灵性方面的探索,深受道家学说的影响。但你不能把他纳入那个系统内,因为他超出了道家学说的范畴。我们一起进行了许多具体的练习,比如步法,以及如何使用人形靶或击打沙包之类的。”[441]

当然,他们还进行了实战训练。“卢太慢了,他根本碰不到我,”李小龙告诉水户上原,“但他的胳膊和腿太长了,我很难打到他的脸或者是身体。他唯一暴露出的目标就只有膝盖和胫骨。在真实的打斗中,我会先踢断他的腿。”不过,李小龙对卢·阿辛多尔的身体素质也感到惊讶:“这哥们儿的腿非常有力,踢起来就像骡马尥蹶子一样。而且,弹跳能力也相当好,他能跳起来,一记前踢踢到篮球筐上。”

1969年,当密尔沃基雄鹿队(Milwaukee Bucks)以150万美金的价格签下卢·阿辛多尔后,他向李小龙寻求帮助,想要增加14公斤左右的肌肉,以便能够对抗类似威尔特·张伯伦(Wilt Chamberlain)那样的强大中锋。李小龙给他制订了特殊的饮食计划和负重训练方案,并告诉他:“保持最佳的体能状态绝对会让你在篮球场上比赛时,各方面的表现都有所提升。”[442]

卢·阿辛多尔从洛杉矶搬走后,李小龙同他保持着联系。在李小龙的脑海中,一直在构想如何在电影中设计一场与“大卢”的打戏。李小龙曾告诉水户上原:“当我和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家伙对打时,中国影迷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是他们此前在电影中从未见过的场面,我可以想象到当我以一记腾空侧踢直接踢到他脸上时观众们的反应是怎样的。”[443]

虽然李小龙所饰演的加藤为他在武术界赢得了好莱坞式的声望,但那个时代最受人尊敬的武术家却是寸止式空手道比赛的冠军。在全国各地所举办的类似比赛中,规则限定只允许击打腰部以上的部位,禁止攻击腿部和裆部。此外,可以全力攻击身体,但针对头部的攻击不能发生实质性接触,必须要在击中前停下来。否则,参赛选手会因为重击对手面部而受到严厉的惩罚。一旦某个选手的躯干或头部被踢中或打中,裁判就会立即介入,将双方分开,然后重新开始比赛。

李小龙没有兴趣在限制性规则下通过寸止比赛的方式与他人一较高下,他认为这是一场“打一下就跑的游戏”[444]。他从小在街头挑战的环境中长大,在应对那些挑战时,双方可以互相猛烈地进攻,直至有人昏迷或口头求饶为止。但是,为了获得武术界同人的尊重,他需要以某种方式将自己与那些空手道冠军联系起来。

1964年,李小龙应邀参加长堤国际空手道冠军赛时,被介绍给迈克·斯通认识,当时迈克·斯通击败了查克·诺里斯赢得了比赛的冠军。[445] 1967年,李小龙在洛杉矶唐人街创办武馆后,邀请迈克·斯通前去参观。李小龙先是向迈克·斯通介绍了截拳道的基本概念并演示了一些技巧,然后对他建议道:“如你所知,从武馆到你住的地方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不过,你可以直接来我家,我有一个小型的健身房。我们可以一起在后院训练。比如说一周一次或其他类似的方式。”[446]

迈克·斯通对此建议很感兴趣,但也有些犹豫。他最近在比赛中屡次失利,他急需学习掌握一些新的技巧和打法来帮助自己重新夺回冠军的头衔。与洛杉矶每位自命不凡的男子一样,他也渴望能够进入影视行业发展,他认为李小龙会是一个很好的跳板。[447]同时,迈克·斯通也是全美最佳的三位空手道运动员之一——其他两位分别是查克·诺里斯和乔·刘易斯(Joe Lewis)。

不过,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位身形矮小的“加藤”比他的技术更出众。在得知迈克·斯通不能公开接受两人正式的师生关系时,李小龙很谨慎地把这种教学称为“一起训练”,而不是提供“私教课程”。由于李小龙的这种做法很好地顾全了迈克·斯通的颜面,于是,他最终接受了李小龙的建议。[448]

1967年9月30日,两人第一次正式训练,李小龙试图建立自己的优势,给对方来个下马威。[449]他先是跟迈克·斯通挑战掰手腕,[450]然后又让迈克扶着沙袋,“你背对沙包站好,我会踢沙包,”李小龙说,“我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踢击力量。”这种练习方式持续了整个晚上。

迈克·斯通保持着固定的出勤率,在六个月的时间里上了七堂课。[451]李小龙对迈克·斯通在空手道“型”(katas)方面的表现特别赞赏,并将咏春拳的基本套路教给了他。他们还一同对老式的拳击录像和书籍进行研究,以吸收内容到各自的格斗体系中。在每次四五个小时的会面训练中,迈克·斯通最喜欢的环节是两人一边吃面条一边聊天。

有趣的是,两人之间从未进行过实战对练。李小龙经常和其他学生进行这种练习,但迈克·斯通是个例外。这两个同样好斗且自傲的人一起训练,互相学习,取对方之所长补自身之所短,试图以各种方式来超越对方。迈克·斯通回忆时说道:“当我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或者只是看着他时,我,作为一名斗士,已经准备好把他撕碎了。在我的印象中,我总是在寻找机会,试图在他所擅长的事情上超过他。”

两人彼此都确信能够击败对方。从迈克·斯通的角度来看,李小龙是位极具天赋的武术家,有许多非常有趣的想法,但并非是一个真正的斗士,因为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寸止规则下的空手道比赛。从李小龙的角度来看,他对这种比赛并不太在意。在他看来,空手道不过是功夫的衍生品,只能算是功夫的初级内容,而寸止式的比赛只不过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追逐游戏罢了。[452]坦白讲,两人都无意进行实战对练,因为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如果迈克·斯通赢了,李小龙就会停止训练他,迈克·斯通会失去进入好莱坞的机会。如果李小龙赢了,迈克·斯通就会停止和他一起训练,李小龙会失去一位高水平且极具名望的“学生”。[453]

尽管他们都很自负,但每次会面都非常有趣,笑声不断。迈克·斯通说:“就小龙的热情和活泼的个性而言,他就像是个孩子,总是在胡闹,讲笑话,能够让每个人都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他在这方面非常擅长。”

在与李小龙一同训练期间,迈克·斯通对于从空手道冠军跨界进入影视娱乐行业越来越感兴趣。为此,他与顶尖的空手道选手乔·刘易斯以及后来在《龙争虎斗》一片中饰演敖家达的鲍勃·沃尔(Bob Wall,港译为“罗拔窝”)一起在夜总会做客串表演。[454]表演最后,乔·刘易斯和迈克·斯通会进行空手道演示。一天晚上,乔·刘易斯注意到迈克·斯通的格斗风格发生了变化。

“我正在和一名叫李小龙的中国人一起训练,”迈克·斯通解释道,“他也想和你一起训练。你应该放下身份,跟着他上堂课,试试看。”[455]

乔·刘易斯第一次遇见李小龙是在《黑带》杂志的办公室。其实,乔·刘易斯的自尊心也很强,但也很脆弱。他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黑带》杂志在上一期将他的名字写错了。他来为此事投诉。[456]当他事情办完,准备要离开时,李小龙跟随他进了停车场。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李小龙开始向他畅谈自己的截拳道理念,并分析为什么截拳道要优于乔·刘易斯目前所掌握的技术体系,以及如何帮助他提高在空手道冠军赛上的表现。要知道,当时的乔·刘易斯已经是冠军了,尽管他很有礼貌地站在那里,但对李小龙所说的一切并不在意。“我是一名美国格斗家,对功夫习练者并不看好,因为他们大多数不能打。相反,他们沉迷于不断练习冗长的套路,用手指对着空气比画。”乔·刘易斯解释道,“更关键的是,眼前的这个小个子并不能赢得我的尊重。”[457]

尽管乔·刘易斯对李小龙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但迈克·斯通还是说服了他,让他相信和李小龙一起训练是值得的。同迈克·斯通一样,乔·刘易斯也想进入影视业。于是,他打电话给李小龙,定在1968年1月25日去上课。[458]日后,乔·刘易斯回忆道:“我每周会过去一次,跟李小龙上私教课,然后用一周的时间来消化研究他向我展示的内容。这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改进了我的格斗方式。在我正式跟他训练之前,我已经是两届的全国空手道冠军了。他帮我加快了职业生涯的发展。1968年,当我们在一起高密度训练时,我连续11次夺得全国空手道大赛的冠军,无一失手,是李小龙向我展示的内容让我有机会取得这一成绩。他是一位真正的大师,同时也是一位大师级的教练。此外,我想表达的是他的主要品质来自他与生俱来的魅力,他可以迷倒所有人。”[459]

1964年长堤国际空手道冠军赛的成功举办,导致全国空手道冠军赛事猛增。《青蜂侠》过后,所有的赛事主办方都希望“加藤”能成为他们的主要表演嘉宾。1967年,埃德·帕克在长堤再次组织举办空手道冠军赛时,在广告宣传中大量使用了加藤的名号来吸引观众。最终有过万名观众前来观看,人数创历史新高。其中有许多是拉着父亲一同来的孩子。李小龙讲演示范(寸拳、缩短距离以及全接触实战[460])过后,全场观众起立,给予其长时间的掌声,然后大约半数的观众开始离场。他们对空手道并不感兴趣,只是为了看加藤才来的。

在弗雷斯诺(Fresno)举办的一次比赛上,李小龙被狂热的影迷团团围住,影迷互相踢打争抢,试图靠近他。[461]那次经历让他有些后怕,面对蜂拥而上的人群,他觉得自己无力自保。琳达事后写道:“年轻女性的数量多得惊人。”[462]

1967年,全美空手道冠军赛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举办,李小龙坐在靠近擂台的专属座位上,亲眼见证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寸止式空手道比赛:中量级的查克·诺里斯对阵重量级的乔·刘易斯,争夺总冠军。与乔·刘易斯和那个时代大多数美国空手道名手一样,查克·诺里斯是在参军并驻扎于东亚时开始学习武术的。[463]查克·诺里斯自小在酗酒的父亲身边长大,不擅长运动,在学业上也表现平平,如同害羞的孩子一样,甚至有些懦弱。武术给他带来了一种依附感,通过自律,逐步变得自信起来,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比赛中。

性格内向的查克·诺里斯一身白色空手道服,腰系黑带。傲慢的乔·刘易斯身穿白色空手道服、黑色裤子,腰系红带。他们以不动立的马步姿势对峙,左脚置前,双手握拳放于腰间。在最初的几秒里,两人之间唯一的动作是查克·诺里斯自左向右移动了一下肩膀。乔·刘易斯抬起左脚进行佯攻时,查克·诺里斯直接向前,踢出一记侧踢,但被乔·刘易斯格挡开了。在接下来的十秒钟里,乔·刘易斯慢慢逼近查克·诺里斯,当诺里斯退至场地边缘时,乔·刘易斯迅速踢出一记侧踢,同样被诺里斯挡住。然后,诺里斯迅速以侧踢进行反击,并接着打出一拳,再补上一记侧踢,踢中了乔·刘易斯的身体。裁判判定诺里斯得一分,在后面的比赛中,诺里斯控制住了刘易斯的攻势,凭借一分的优势,勉强取得了比赛的胜利。

冠军赛在当晚11点结束后,李小龙被介绍给查克·诺里斯认识。[464]当他们走向酒店大堂时,遇到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大批影迷,他们被迫从侧门匆忙离开。然而,在发现他们同住在这家酒店[465]时,他们又一起走了回来,一路上都在谈论武术和彼此的理念。此时,查克·诺里斯已经极度疲惫了——他在刚刚过去的11个小时里打了13场比赛——但两人所谈论的内容实在太吸引人,于是他又跟着李小龙去了他的房间,在那里继续讨论,并就技术进行交流。“我再次看表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点钟了。我们一起练习了7个小时,”

诺里斯回忆道,“李小龙精力非常充沛。对我来说,好像只过去20分钟。”[466]

当诺里斯离开房间,准备去补一觉时,李小龙建议道:“等我们回到洛杉矶后,我们开始一起训练吧!”

1967年10月20日,诺里斯来到李小龙位于库维市的家中,开始和他一起在僻静的后院内进行训练。[467]诺里斯和迈克·斯通一样,对师徒名分很敏感,他后来坚持认为那只是“训练”,并非“私教课程”——两人是在交换各自擅长的技术,不是老师与学生或教练与拳手之间的关系。对此,诺里斯后来接受采访时说:“李小龙不相信高踢,他认为好腿不过腰。我最终说服了他,能够进行多角度、多方位的踢击是很有必要的。作为回报,他有教我一些功夫的技巧,比如日字冲捶的打法,我将之吸收进了我自己的体系内。”[468](事实上,李小龙十几岁时在香港时就已经学会如何高踢了;诺里斯可能帮助他改进了自己的技术。[469])

在查克·诺里斯的印象中,最深刻的画面是在李小龙的车库内有一个人形的沙包。“踢他,”李小龙催促道,“踢他的头。”

“呃,可能不行,我的裤子太紧了。”查克·诺里斯拒绝执行该指令。

李小龙执意让他去踢,最后,他屈服了。朝着沙包的头部狠狠地踢了一脚,结果裤腰直接崩开,裤子褪到了地上。琳达走过来时,他赶紧弯腰把裤子拉了起来。诺里斯日后回忆说:“我不得不拎着裤子回家,自此以后,我只穿带有夹层的裤子。”[470]

李小龙继续以表演嘉宾的身份应邀出席全美各地举办的空手道冠军赛。他也因此与李俊九交好,并成为毕生的挚友。他每年都会出席李俊九在华盛顿特区举办的空手道大赛。“1967年,我组织的比赛有8000名观众现场观看,这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数字,”李俊九回忆说,“小龙帮我吸引了很多人来观看。”[471]李俊九非常感激李小龙多年来的帮助,他邀请李小龙在1970年2月与他同赴多米尼加共和国(Dominican Republic),开启武术讲演之旅,全程旅费全免。[472]

此次免费之旅,让李小龙的眼界大开。他那声名显赫的私教弟子们也间接提高了他的声誉。但无论是赛事主办方还是那几位空手道冠军级的弟子,都没有付钱给李小龙。他在洛杉矶唐人街的武馆充其量也只能做到收支平衡,很难有过多的盈利,他发现很难再接到一份有钱可赚的演艺工作。《青蜂侠》热播时,李小龙和家人已经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现在他正努力维持,力求不降低生活的品质。李小龙迫切需要找到新的收入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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