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大家快回家!

1944年10月10日,“那天天气晴好,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当时13岁的作本好子(Yoshiko Sakumoto)后来回忆道,“我做梦都没想到,那霸这样一座田园般的城镇会没有任何预警就遭到空袭。”当时她正与弟弟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刚刚走到泊桥(Tomari Bridge),就看到大约20个人正朝着那霸港的方向望去,其中还有好几名日本士兵。他们看到三四架低空飞行的飞机不断地向那霸港靠近,在飞到港口上方后,投下了一些黑色的物体。“爆炸声震耳欲聋,”好子写道,“黑烟和火光直冲云霄,那霸港的汽油储罐一个接一个,全都发生了爆炸。”

一些围观群众认为这肯定是防空演习,同时又有点儿迷惑不解。“这简直难以置信,”一个围观的人说道,“竟然会有人用真炸弹来演习。”然而,在场的士兵马上就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大喊道:“大家快回家!”好子不敢逗留,按照士兵的命令,拉着弟弟向家里跑去。

作本好子出生在那霸的泊港,父亲是造船工人,母亲靠编巴拿马帽补贴家用,家境平常。好子的童年平淡无奇,与其他冲绳儿童没有任何区别,会庆祝多到数不清的节日,在节日那天吃甜甜的团子;会把印有花朵、扔出去以后蹦个不停的橡胶球当玩具;会在8岁时,按照当地习俗在手背上刺文身。然而,在那时,好子就已经经历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她的妹妹死于脑炎,弟弟则在海中溺亡。

五年后,好子的母亲又给她生了个弟弟,取名幸吉,加上她和另一个弟弟,家里一共有3个小孩,而她的父母也终于摆脱了丧子丧女的阴影。“那一年我11岁,”好子写道,“弟弟兴膳6岁。加上小弟弟幸吉,我们三个人茁壮成长,一直都很健康。”作本家的主食是大米、红薯、鲜鱼,遇到特别的日子则会用鱼饼、其他肉食、鸡蛋来庆祝。“我家吃得很简单,但从来都没有人吃不饱……邻居都很体贴,全都慷慨大方,都是从不记仇的热心肠。别看冲绳岛地方不大,我们冲绳人的心胸可是十分宽广的。”

早在战争开始前,日本文化就已经开始侵入冲绳人的生活。所有的冲绳儿童在学校都必须说日语,要是有人不小心说了方言,就必须佩戴写有“此人说了方言”的卡片,以作为惩罚。无论是好子的母亲,还是她家的邻居,都想要阻止日本文化入侵的趋势。他们会身着传统的琉球装,用琉球语交谈。但小孩们的心态可就大不一样了,会忍不住为日本军队在战场上取得胜利而欣喜若狂。当得知日本海军偷袭珍珠港成功的消息后,好子感到“十分骄傲”,“对日本士兵极其钦佩”。那时候,好子写道:“日本军队从来没吃过败仗,我们全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大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仿佛在过节一样。”1942年初,她的“爱国之情好似烈火一般熊熊燃烧”,发誓自己会“为祖国献出一切”。

然而,到1942年5月,日本海军在中途岛(Midway)打了败仗(这只是日军初尝败绩,之后日军还会在美军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战争形势开始反转。当局开始实施物资配给制后,好子的爱国热情渐渐消退。1944年夏,前线不断向冲绳岛逼近,岛上的家庭主妇全都被迫加入了“大日本帝国妇女防卫协会”,而所有的岛民,除了太过年幼的儿童和太过年长的老人,都必须参加强制劳动,要么挖掘地道,要么修建防御工事。好子当时是中学生,与同学一起被安排到距离那霸不远的小禄、浦添,加入了修建空袭掩体和炮位的队伍。好子写道:“士兵挥舞鹤嘴锄挖土,把挖出来的泥土装到小篮子里。我们女学生站成一排,排头的那个人从士兵手中接过篮子,一个人接一个人,不断地传递,把泥土运到坑道外边。”这项工作令人筋疲力尽,少女的纤手很快就“变得像建筑工人的手那样粗糙”。当兵的刚一说可以休息,女学生就围坐在松树下,开始“吸吮小块海菜和方块红糖”。

为了减少冲绳岛居民的数量以缓解人口过多对“珍贵的粮食物资”造成的压力,当局鼓励岛上的平民乘船疏散到本土。至少8万冲绳人被疏散到九州岛,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在1944年离开故乡,而他们乘坐的则是“运送军火的补给船,因为如果不用来疏散冲绳岛的居民,补给船就会空舱返回日本,白白浪费运力”。疏散的人群中就包括18岁的上里鹤(Tsuru Uezato),她是作本家的邻居上里家的女儿,就像好子的姐姐一样。出发前两天的下午,鹤请好子到家里做客。两人并排躺在地铺上聊着天,好子突然觉得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头发还在不停地滴水。她写道:“我害怕极了,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想都没想就扯着嗓子大叫……上里一家人把房子翻了个遍,爬到地板下面,还打开后门,查看了后院,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两天后,1944年8月21日,鹤登上了对马丸号运输船,准备前往日本本土开始新生活,去一家生产降落伞的工厂工作。但她永远也没能抵达目的地。对马丸号在途中遭到美国海军潜艇弓鳍鱼号(Bowfin)袭击,被鱼雷击中后沉入海底,导致至少1 500人丧生。船上载有834名冲绳岛的学生,其中包括鹤在内共有765人丧生。13岁的宫城恒子(Tsuneko Miyagi)是少数幸存者之一;8月22日晚上10点,当对马丸号被3枚鱼雷击中时,她正站在甲板上,结果被爆炸的气浪掀到了海里。她发现自己身边有25名幸存者,所有人都抱着对马丸号的残骸,漂浮在海上。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许多幸存者都放弃了挣扎,一个个沉入海底,不见了踪影。要不是一位士兵打了恒子几巴掌,她很有可能也会葬身鱼腹。士兵对她说:“别睡,睡着你就死定了。”之后的四天,恒子奋力求生,不仅赶走了鲨鱼,还救了一个漂到她身边的4岁小男孩。最后,她和小男孩终于被日军巡逻艇救起,随船前往日本本土。恒子说:“我生气极了,简直气炸了。我要杀10个美国兵才能解心头之恨。”

六周后,好子望着美军的炸弹像雨点一样落到那霸城内爆炸,心情几乎与恒子一模一样。她刚一跑回家,就看到母亲正在翻箱倒柜,往屋外搬家具和衣物。好子的父亲按照政府的命令,早已前往宫古岛(Miyako),在那里造船;母亲以前从来都没有因父亲不在身边而感到“如此无助”。好子与母亲一起,牵着大弟弟、背着小弟弟,还尽可能地搬着家里值钱的物件,向附近指定为避难所的山洞跑去。好子和两个弟弟安顿下来后,母亲又连续两次跑回家里,不仅带回来了不少口粮,甚至还把家里的神龛搬到了避难所。

那霸城的房屋大都是木质结构;于是,没过多久,城里就化为一片火海,火焰不断地向泊港逼近。好子站在洞口,眺望火势蔓延的景象,眼睁睁地看着“泊桥附近比嘉家开的理发店陷入火海”。“理发店着火后,火势迅速蔓延,借着风势扑向沿岸的房屋。房子着火后,一间接着一间全都倒塌,声音震耳欲聋。我家的房子也终究没能逃过此劫。我和母亲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包括家具在内,家里所有没能搬走的物件全都变成了灰烬。”

火势“越来越猛烈”,好子在火光中发现,有不少居民想要沿着海岸线逃生。“逃生的人有好几百,也许有上千。他们拼命奔跑,但许多人都没能逃出生天……区区几架敌军的飞机,就把那霸市变成了一片废墟。”

实际上,美军在10月10日黎明对那霸及冲绳岛上其他目标发起的轰炸是在二战中到当时为止美军航母特遣舰队发动的规模最大的轰炸行动之一。特遣舰队总共发起1 356架次攻击,不仅发射了652枚火箭弹、21枚鱼雷,还投下了541吨炸弹,用来打击机场、港口设施、船舶以及其他战略目标。轰炸引发大火,烧毁了那霸市五分之四的城区。一份美军战报认为,日军的损失如下:21架战斗机被击落、88架战斗机在起飞前被摧毁;22艘货船、45艘小型船只、4艘微型潜艇、1艘护航驱逐舰、1艘潜水母舰、1艘扫雷艇被击沉。

日军资料列出的损失更严重,除上述所有损失以外,还包括1艘驱逐舰、1艘扫雷艇、500万发机枪子弹和30万袋糙米。一个日本士兵写道:“敌军明目张胆,企图击沉我军所有的船只,完全切断我们的补给线,然后再发起总攻。”

轰炸那霸的行动给冲绳岛守军带来了两大直接后果:其一,岛上大部分汽油储备付之一炬,守军不得不节省汽油,尽量不用机械化手段运输兵员和物资;其二,牛岛中将决定把指挥部搬离津嘉山(Tsukazan),把首里城地下洞穴及坑道体系选为指挥部的新址,命令部队拓宽洞穴,在洞穴内摆放床铺和办公设施,铺设通信系统。

然而,迫使第三十二军指挥官牛岛满中将和作战参谋八原博通大佐调整防御计划、改变作战理念的原因并不是美军的轰炸,而是大本营决定,命令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第九师团离开冲绳前往菲律宾。失去第九师团后,守岛日军可以调动的有效战斗人员大减,八原决定放弃冲绳岛石川地峡以北的三分之二土地,固守地峡以南战略意义极其重要的那三分之一土地。他制订了这样的兵力部署:第二十四师团负责防守冲绳岛最南端,防区包括丝满、港川(Minatoga);第六十二师团负责守卫南端以那霸—与那原村一线为界、北端以北谷村—渡口一线为界的中央地峡,这里地位至关重要,是多条主要防线所在;第四十四独立混成旅团部署在中央地峡以北,负责防守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由2个大队组成的国头村支队(Kunigami Detachment)是部署在石川地峡以北唯一一支规模较大的守军,任务为驻守本部半岛。

在这一阶段,守军的计划已经转变为“以战略延迟行动遏制”敌军前进的步伐,而不是主动进攻与敌军“决战”。然而,八原也必须考虑到大本营施加的压力,至少要在表面上满足其要求,让守军摆出全力守卫冲绳岛上所有机场的样子。在纸面上,第四十四独立混成旅团的任务是,一旦美军在渡具知海滩登陆,就必须尽可能地守卫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撤退;如果出现战机,还必须发起反击。实际上,八原的方案只是要求第四十四旅团袭扰来犯之敌,之后就向南撤退,与守卫中央地峡多道防线的第六十二师团会合。

与此同时,第六十二师团的任务是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美军在渡具知海滩登陆,那就应当固守防线阻挡南下之敌;如果美军在丝满、港川附近登陆,那就应当南下与第二十四师团会合。此外,如果美军在那霸以北牧港(Machinato)机场附近的海滩登陆,那么第六十二师团就必须击退登陆部队。第二十四师团的任务如出一辙:如果美军在冲绳岛南端登陆,就应当守卫滩头阵地,而如果美军在北边登陆,就应当北上支援第六十二师团。所以,八原制订的计划清晰明了:如果美军在冲绳岛南部登陆,那么无论登陆地点是崎岖多岩的中央地峡,还是南端相对开阔的地区,守军都必须立即发起反击;而如果美军在中央地峡以北,尤其是在开阔的渡具知海滩登陆,那就无须多做抵抗,可任由美军上岸。无论何种情况,美军“最终都必须攻击首里防线,所以首里防线一定会成为决战的战场”。

1945年1月,牛岛派第三十二军参谋长,也就是那位又矮又壮的长勇少将前往东京,参加大本营的会议,讨论冲绳岛总体防御策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日军高层仍然执迷不悟地认为,仅凭自杀式攻击就可以阻止美军的登陆计划。长勇的文职秘书岛田叡(Akira Shimada)给出的证词显示,有高级将领在会上对长勇说,“就算美军想要登陆冲绳岛,第三十二军也不用向(美军)船只开炮”,因为只需派出“神风特攻队的自杀式飞机和其他类似的武器”,就可以摧毁“(美军)大部分的海军力量,岸炮过早开火反倒会暴露位置”。

八原当然不会把如此一厢情愿的想法当回事,仍然按照既定计划视察部署情况,结果发现前线兵力太过分散,根本无法阻挡敌军集中兵力发起的全力进攻。日本陆军的理论认为,在防御作战时,师团级作战单位的最佳前线宽度应当是6英里,而只有2个半师团兵力的第三十二军防线长度却达到了36英里,其中有24英里必须采用积极防御。因此,为了达到缩短师团防线长度的目的,八原不仅提出第四十四独立混成旅团应当从渡具知海滩后撤,接管第六十二师团的部分防区,还指出位于那霸以南、原本由第二十四师团防守的小禄半岛(Oroku Peninsula),应当交给一支兵力3 000人、由海军少将大田实(Minoru ōta)率领的海军基地驻防部队防守。做出上述兵力调整后,负责守卫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的部队只剩下1个战斗力低下的“防卫队”(地方民兵武装)联队。

一份从日军的角度研究冲绳岛战役的资料指出:“在大本营看来,这是一场由多个战场组成并运用大量先进技术的战争,而冲绳岛只是其中一个战场;第三十二军的特殊作用也十分明确,即守住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第三十二军参谋人员对局势的理解可就要简单得多了:第三十二军即将遭到进攻,必须找好防御阵地才能避免灭顶之灾。参谋人员根本就不认为航空兵有能力阻止美军的登陆行动……即便如此,参谋人员最终敲定的作战计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就是寸土必争,阻挡敌军的地面攻势。”

1945年1月末,援军似乎曾经一度近在眼前。大本营发来电报,宣布第八十四师团将会前往冲绳岛,接替此前调走的第九师团;然而,又在同一天收回命令,原因是大本营再三考虑,认为不久之后本土可能也会遭到攻击,削弱本土的防御并不明智。为了鼓舞士气,八原写了一本题为《通向必胜之路》的小册子,命人分发到各部,指出只要利用防御工事,就可以抵消美国人“明显的兵力及火力优势”。

冲绳岛的守军和平民似乎真的相信了八原的说辞,以极大的热情继续修建防御工事,不仅拓宽了原有的洞穴,还新建了由坑道和混凝土机枪堡组成的防御网络。冲绳岛的军民没有专门的隧道挖掘设备,只能拿着挖壕沟的工具如鹤嘴锄、铁铲,用蛮力敲碎坚硬的珊瑚岩。好在只要挖透地表的珊瑚岩,就会看到土质较软的红黏土,挖掘难度就相对容易些。此外,由于岛上既缺乏水泥,又没有足够的钢筋,所以只能用木梁作为替代物支撑刚挖好的坑道,修筑工事的各单位还必须派人到冲绳岛北部山势险峻的松林,砍伐可以用作木梁的松树,之后再用当地一种名为鱶舟(sabenis)的小船,把木梁运回岛屿南部。运送木梁的工作通常都要趁着夜色进行,目的是躲避美军空袭。到3月末,岛上军民除了布设反坦克雷区、修筑炮台,还挖掘了总长不少于60英里的地下防御工事,修建了许多地下指挥所。

长勇的文职秘书岛田叡回忆:

自1月起,守军除了修筑防御工事以外,还开始动员岛上几乎所有的人力,让平民组建起辅助部队。守军开展了第二次民兵征兵工作,目的是为1944年秋季征募的民兵武装补充兵力。各中学、各职业学校以及首里师范学校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被编入了游击队,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所谓的“铁血勤皇队”(Bloodand-Iron-for-the-Emperor Duty Unit,Tekketsu Kinno Tai)。广濑(Hirose)大尉是大本营的游击战专家,负责训练学生,让他们掌握渗透战术。他奉命加入第三十二军,目的就是协调游击队和其他类似的非正规武装力量开展渗透作战行动。

冲绳县一共有2 000个年龄14—18岁的学生加入了铁血勤皇队。冲绳县立第一中学四年级的学生、家住首里敷山的比嘉重友(Shigetomo Higa)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1941年,重友刚刚入学时,学校的氛围还“相当自由放松”,但一年后,来了一位名叫藤野贤(Norio Fujino)的新校长,学校的军事化色彩就此变得越来越浓厚。1944年,重友加入了紧急学生动员计划,原本为期五年的学业缩短了一年:学校取消了大部分课程,重友跟与他年龄相仿的女生作本好子一样,每天几乎全都在干活,要么修建机场,要么修筑炮位。

1944年夏,塞班岛失陷后,重友听了一场由在牛岛之前担任第三十二军指挥官的渡边中将主讲的讲座。泪流满面的渡边一边慷慨陈词,一边敲着桌子:“毫无疑问,敌军会在冲绳岛登陆。到那时,岛上的每个平民都必须与我们的守岛士兵共存亡,所以我也就只能要求你们做好战死的准备,光荣地为天皇陛下献出生命。”无论是渡边将军泪如雨下的样子,还是他说的话,都震惊了重友。他一直都认为,日本一定会取得战争的胜利,但如今,军队的一位高级将领却当着自己的面承认,战败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1945年2月末,重友的父亲应征加入防卫队,将会跟随第二十四师团作战。一个月后,也就是1945年3月27日,重友中学毕业。当天晚上,学校在学生宿舍的花园里举行仪式,重友与同届毕业的253个学生一起,一排排地整齐列队,面向校长藤野贤、学校的全体教师,以及两位贵宾——冲绳县知事岛田叡、第五炮兵指挥所的一位大佐,在远处美军隆隆炮声的陪伴下,宣誓加入铁血勤皇队。

突然,一枚炮弹落在了离在场师生不远的地方,发出巨大的“闷响”。重友和同学们出于本能,全都想跑得越远越好。守军的驻校教官篠原康(Yashushi Shinohara)中尉大声命令,拦下了四散而逃的学生。“不许动!”篠原大吼道,“所有人都不许动!”

命令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重友回忆道。在场的所有官员和学生全都“瑟瑟发抖”,但“没有一个人敢动弹,就连岛田知事也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仪式结束前,又有两三枚炮弹落在附近,“几乎就在我们头顶爆炸”,“但在场的人全都纹丝不动”。仪式快要结束时,篠原介绍了那位炮兵大佐,说从此往后所有人都归他指挥。

第二天,重友和同学们分到了军服,每件军服都缝缝补补,胸口还都别着一枚菊花徽章。之后又有人对他们说,他们已经成为铁血勤皇队第一中学分队的成员。重友被分配到了第二小队。没过多久,他们就对自己二等兵卑微的身份有了充分的认识——正规军的普通士兵张口就叫他们“小毛孩”,还动手打他们,说他们没有向上级敬礼。重友回忆道:“不久前我们还在一起挖掩体,结果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他们就看我们军衔低,瞧不起我们。”

得知要给父母写诀别信后,重友写道:

敬爱的爸妈:你们养育了我十六年,现在已经到了我离开的时候。就算听到我战死的消息,也请不要伤心。作为你们的独子,我无法回报养育之恩,心里感到很愧疚……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打心底里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重友没有像许多同学那样按照上级的期望在信中喊口号。他的一个同学对父母说,自己想要“为祖国光荣战死”,如果他们听到了他阵亡的消息,就应当高兴得“喜笑颜开”。只不过,重友也理解同学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诀别信。他说道:“虽然我们只有16岁,但军国主义教育已经在我们内心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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