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相
雪鹰坐在观众席后方，静静地注视着刚刚走上赛场的运动员们。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奥杜尔中学的啦啦队已经按捺不住，此起彼伏地欢呼着。透过躁动的人群，雪鹰注意到奥杜尔中学一方替换下了一名外接手，田欣穿上了一身运动装备站在场边，不停摆弄着别扭的防冲撞垫。
不久前，田欣刚刚在她的面前，完成了一起命案的推理，嫌疑人也在争执中掉落到了冰冷的宇宙空间。
运动员们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等待裁判的哨声。就在这时，观众席上有人注意到了安静观战的雪鹰，笑了笑，走到雪鹰身边坐下。
“怎么样，这场较量？”那人问道。
“实力悬殊，但胜负尚未分晓。”雪鹰瞥了那人一眼，“你是哪位？”
“我叫艾晗，眼熟吗？”那人笑道。
雪鹰没有再看她一眼，答道：“我不记得见过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寒暄就免了。”
“NPC就是NPC……”那人小声咕哝一句，收敛起笑容，“雪鹰，关于你本人是增强现实影像这个秘密，我早就失去了兴趣。但我想问一句，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女人的秘密可不止一个。”雪鹰半笑道，“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看透真面目。”
艾晗倒也不急，应道：“无所谓了，你和你的秘密，今天全都会被我埋葬。”
雪鹰饶有深意地笑笑，没有回应。艾晗凑到雪鹰面前，指尖轻轻滑过了她脸颊的轮廓线：“雪鹰，我一直在想，如果现在杀死你，这个游戏会怎样？”
“有趣的提议，你不妨试试。”雪鹰不疾不徐地答道。
艾晗却一下子失了兴致，将双臂枕在脑后，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的赛场说：“杀死你易如反掌，但我更希望你看到最后。”
真正踏上赛场，田欣才体会到专业的比赛有多么困难。开赛前，当教练得知他就是学生会派来的援兵时，无奈地揪着所剩无几的头发。
“你不懂橄榄球吧？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用力拍拍田欣的肩，痛得对方直皱眉，“你的任务，就是让我们的队员休息十分钟。在十分钟内，你只参与防守，尽量避免一对一，队友一起擒抱时，你帮帮忙就是。明白了吗？”
田欣匆忙点头，教练又看向上半场累得够呛的叶爽：“你虽然有些基础，但对方在进攻时已经找准了你这个弱点。我们的板凳太窄了，下半场还是你上，把主力的体力留到最后。”
“是！”叶爽一个立正。
观众席上传来有节奏的欢呼声，田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望向前方，赤岩中学队服上的火焰如同燃烧般刺眼，空气似乎都被烤得扭曲了。
哨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从赤岩中学开球的那一刻起，即便是外行的田欣，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进攻欲望明显加强了。四分卫抛出一记长传，中锋接到球后，和左护锋一个精妙的配合，便将奥杜尔中学的防线抛在了身后。
田欣站在角卫的位置上，无所适从地看着。眨眼间，赤岩中学已经推进到了奥杜尔的后场，四分卫不知何时飞到了最前方，接过队友的传球。这一次，叶爽和己方的强卫共同组成一道人墙，挡在了她的正前方。
眼见难以正面突破，赤岩的四分卫却突然改变了方向，向着两人的上方飞去。叶爽吃了一惊，尽管这样可以远离拦截，但与球门的直线距离却毫无疑问地增加了——无重力橄榄球赛的运动范围拓展到了三维空间，因此球门的设计不再是上方向无限延伸，而是改良成了足球那种矩形的区域。如果选择远射，球在无重力环境中的飞行轨迹多为一条直线，拦截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正当防守队员疑惑之际，四分卫却在不知不觉间开启了压缩空气。气流在垂直于她速度的方向上产生了一个加速度，令她的运动轨迹画出一道弧线。四分卫在叶爽和强卫能够反应之前越过了他们的防守，获得了又一次达阵。
由于缺少了文江和文山这两个主力，奥杜尔一方的进攻始终不见起色。一次进攻被对方拦截后，四分卫接到了后场的长传，向着空旷的球门冲去。此刻，她面前的障碍，只剩下了田欣一人。
田欣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双臂由于紧张不停颤抖着。四分卫径直向着他冲了过来，没有借助落脚点改变方向，也没有开启压缩空气；就在她与田欣身体接触的刹那，空闲的那只手盘住了田欣的腰部，以他的身体为轴心轻盈地一转，便来到了他的身后。之后，四分卫将田欣当作了落脚点，向后方用力一推，便再次获得了冲向球门的动量。
直到对方冲过球门，田欣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爽攀着落脚点飘了过来，小声对田欣说：“那个四分卫太厉害，而且她看准了我们两个是弱点，穷追猛打。”
田欣双手叉腰，喘着粗气：“那又能怎样？再借我两条腿，也追不上那种怪物。”
叶爽凑到好友耳边，轻语了几句。田欣眼前一亮：“行啊，看你平时也不怎么运动，怎么能想到这种方法？”
“和星忆小说中的角色学的！”叶爽拍了拍田欣的肩膀。
奥杜尔的又一次进攻在距离对方十码的位置功亏一篑，观众席上一片哀叹。可还没等大家的遗憾平复，对方一记娴熟的长传，球再次落在了四分卫的手中。双方的啦啦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四分卫轻而易举地绕开了两名防守队员，冲到田欣面前。
以田欣的水平，他的防守在对方眼里相当于不存在，因此这是最安全的线路。
田欣心一横，按照叶爽布置的战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他出人意料的动作令四分卫产生了些许迟疑，但她还是借助落脚点来了一次九十度的变向，轻而易举过了田欣。在擦身而过时，她不由得转过头看了看依旧站桩的田欣，就在这一瞬间——
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叶爽冲了过来，一把擒抱住了四分位的腹部。尽管四分卫的身体素质极佳，叶爽毕竟是个身高马大的男生，她拼尽了全力也依然无法挣脱。
“嘿嘿，在你获胜的瞬间，就是注意力最松懈的时候。”叶爽笑道，“这可是索菲娅教给我的！”
四分卫四处张望，试图将手中的球传给队友。可是突然间，一声巨响自穹顶传来，整个球场发出剧烈的震颤。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球员都停下了步伐，观众们也全部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头顶的大屏幕。
一阵沙沙声响起，继而是刺眼的红色警报：
“请注意，球场外围发生不明原因的爆炸，目前球场已脱离同步轨道，将在三小时内坠落到行星地表。”穹顶响起了人工智能的电子音，“请大家有秩序地撤离，重复一遍……”
骤然间，球场内响起一阵惊呼，观众席上的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向赛场的各个出口。赛场内部的队员们也全都开启了剩余的压缩空气，迅速向着出口飞去。叶爽松开了四分卫，看到田欣别扭地操控着压缩空气离开赛场，终于松了口气。
又是一声爆炸响起，尖叫声变成了哀号。AI立即播报了新的警报：“船坞出口已损坏，请各位妥善选择逃生通道。重复一遍……”
“船坞被炸？那我们岂不是回不去了吗？”四分卫喘着粗气问道，由于隔着面罩，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
“只能穿上太空服离开球场，再等待地面救援。”叶爽解释道。
“可是……”
“跟我来！”叶爽拉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向着出口飞去。
人群已拥出赛场，大部分通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叶爽和四分卫落在最后方，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只有通向船坞的通道空无一人。他继续拉着四分卫，逆着人群的方向飞了过去。
“等等！船坞出不去，那边不是死路吗？”四分卫问道。
“相信我吧！”叶爽紧紧拉着她，自顾自地前进。
由于失去了原有的轨道，球场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开始向着地面加速。球场外侧与散逸层稀薄的气体摩擦，生成的热量虽然不能熔毁建筑，却足以对内部结构造成毁灭性的破坏。通道中的照明忽闪了几下灭掉了，两人只得在应急灯昏暗的照明下前进。就在这时，四分卫看到远处飞来一个黑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好似一枚飞行的导弹。当她终于分辨出那东西的真面目时，不由得一声惊呼：
“是钢筋！小心！”
叶爽的反应慢了一拍，但他还是猛地扑了过来，将四分卫挡在了自己身后。通道中回荡起一声闷响，两人被钢筋巨大的动量撞飞出去，拍在坚硬的墙壁上。
“你是白痴吗？！救人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斤两好吧！”四分卫扶住叶爽的肩膀，后者因为肩部的疼痛，用力地咬破了嘴唇。
叶爽哼了一声：“那个速度，你真觉得自己能躲开吗？”
四分卫也不服输：“我不但躲得开，还能一脚把你也踹开！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你……”叶爽正想反驳，却突然没了气势。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向着四分卫双手合十，“抱歉啊，因为你很像我深爱的一个女孩，不自觉地就把喜欢和她争执的毛病带出来了。”
四分卫一把揪住了叶爽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叶爽连忙摆手：“别生气，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那么一个女孩……”
四分卫一把扯掉头盔，那一瞬间，叶爽仿佛看到了幻觉。星忆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不由分说地深吻过来。叶爽一下子失了分寸，他的理性无法接受星忆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可是很快他便放弃了反抗。
幻觉也好，梦境也罢，哪怕是鬼魂也没关系。这一刻，享受就好了。
学生的惊叫声回荡在通道中，带队的教师们冲在前面，为稳定秩序徒劳地努力着。球场已坠入奥杜尔的大气圈，剧烈的摩擦使得整个建筑剧烈地震颤，墙壁在巨大的加速度下龟裂，断掉的电缆闪着阵阵火花。一根钢筋落在人群前方，尖叫声和哭声不绝于耳。
艾晗站在船坞的高层，居高临下地看着慌乱的人群。她已经等了很久，但依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雪鹰并没有出现在逃亡的人流中。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啊……”艾晗自言自语道，“你在制作游戏时压根儿就无法预料到这种情况，尽管NPC们能够按照设定的程序逃亡，身为主角的你却只能选择消失。”
说罢，艾晗套上早已备好的宇航服，打开手机，呼叫了藏在外围的小型太空船。她走到紧急出口前，握住法兰阀门的转轮，最后看了一眼临近崩溃的球场。
“再见，我赢了。”
艾晗早已计算好了球场下落的轨迹，太空船会按照预设的航线追踪，此刻应当悬停在紧急出口外，与不断下落的球场保持相对静止。她戴好氧气面罩，奋力打开阀门，准备一跃而出时，却不由得呆住了——
紧急出口外空空如也，完全不见太空船的踪影。
艾晗匆忙关上阀门，以免卷来的气流将自己抛向宇宙空间。她拿出手机，检查了程序，可屏幕上却显示太空船已到达预定位置。正当她准备再次打开阀门时，一只手握住了转轮的另一侧，制止了她的动作。
“现在可是侦探道破谜底的关键时刻。”田欣脸上挂着看透一切的笑容，“大逃杀，还是要等到真相大白之后。”
艾晗隔着氧气面罩瞪了田欣一眼，不屑地说道：“某位神探早就找到了真凶，莫非他要推翻自己的结论吗？”
“如果宇寒是凶手，确实可以解释他对小默默的所作所为，也能够给仓库纵火案一个合理的答案。然而，星忆坠楼时，他一直和我一起守在教学楼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我也完全找不到他杀死翕然的理由。”
“忘了吗？在这个游戏里，雪鹰有个骗人的玩意儿。”艾晗反驳道，“这东西可以远程制作增强现实影像，也许你面前的宇寒根本就是增强现实，只是你自己没发觉罢了。”
“雪鹰为了隐瞒自己是增强现实影像的事实，甚至不敢接过现实世界中的笔。而星忆遇难当天，我亲眼看到宇寒和叶爽一起抬走了星忆的尸体。如果那时的宇寒是增强现实影像，他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田欣答道。
艾晗没有作声，田欣继续推理道：“我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吧。星忆遇难时，我们看到她和优理在楼顶起了争执，但事后的现场调查，却指向了争执现场在二层的闲置教室这一事实。此二者本是矛盾的，但借助着雪鹰的秘密，却能够串联在一起。
“只要发现雪鹰的秘密并告诉她，就能获得远距离增强现实设备。但雪鹰提供这种设备可不是为了好玩，获得者需要借助此设备制造假死的现场，在日常生活中退场，并被雪鹰背后的组织——我想是军方吧——所接纳。优理获得设备后，想到的方式就是伪造跳楼现场。
“优理之所以找学生会借来闲置教室，就是为了完成这一计划。她在二层的闲置教室中表演，别人看到的却是她在楼顶天台一跃而下。之后，她只需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来到楼下——例如借助教室外侧的树枝跳下，再解除增强现实，自己装作尸体躺在那里即可。只是她误算了一点，星忆居然发现了闲置教室的秘密，跑过去制止她。我想，两人在纠缠时的距离太近，导致星忆同样被投影到了天台上，因此我们看到了两人在天台上争执的假象。如此一来，通往天台的那扇上锁的门也不形成阻碍了，它可挡不住增强现实的影像。”
艾晗哼了一声：“假死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儿戏。带走优理的是警方，他们会连假死都无法发现吗，还是说要给活着的优理来个法医解剖？”
“优理有个在警局工作的哥哥，提前做好沟通，伪造一张死亡证明，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田欣回应道，“不仅是在游戏中，历史上真实的优理，应当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假死’的。”
艾晗追击道：“按照你的说法，星忆是在与优理的争执中，不慎坠落而死喽？”
田欣摇摇头：“非也。游戏中的优理无论怎样真实，也不过是增强现实罢了，不可能有能力将现实中的玩家推落。因此，一定是凶手在争执之际闯入闲置教室，将星忆推了下去。凶手闯入时星忆已来到房间的另一侧，在教学楼下无法看到天台对应的位置，即便凶手同样被远距离增强现实设备投影，我们也无法看到。你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利用这次事件杀害玩家，因此才会在房间中丢下纸条，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导到那里去。”
一阵剧烈的晃动，艾晗连忙扶住转轮，以防由于突如其来的加速度飞出去。她冷笑道：“你想说凶手是我吗？真是傻得可爱。我倒想听听看，许洋和翕然在坑下被杀又是怎么回事？”
“这要先从许洋其人讲起。他一开始对雪鹰的秘密并没有太大兴趣，然而有一件事，却激发了他的好奇心——”田欣打了个响指，“那就是身为学生会干部的宇寒，居然做出了将女生锁在体育仓库这种事情。小默默一早就发现了雪鹰的秘密，证据是我在餐厅见到她时，她面前的食物居然一动都没有动，也不愿意接受我给的食物。我想，这是因为和我对话的她是增强现实影像，根本就碰不到现实世界的食物吧。宇寒更早地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将她锁在体育仓库中验证。恰巧撞见并解救了小默默后，聪明的许洋一定察觉此事与雪鹰的秘密有关，索性给宇寒安上了‘霸凌’的帽子，想要借助我的力量侦查宇寒。
“但是很快，许洋便得到了第二次机会。优理找他来借闲置教室的钥匙，他一下就猜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于是，他将宇寒对付小默默的手段，用在了优理的身上。他先是通过言语刺激优理——这一幕发生在教学楼二层和食堂之间的通道上，被我看到了。我猜不到许洋用了什么话术，结果是优理独自跑去了教学楼顶的天台，他便借机锁上了天台的门，将优理独自留在了那里。被我撞见算是一个瑕疵吧，但这一次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被关住的优理是增强现实影像，在不开门的情况下也能逃脱。之后，由于优理和星忆的死，许洋刻意找来我和雪鹰谈话，其间递给雪鹰签字笔，也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许洋得到了远距离增强现实设备。他选择的假死方式更加简单粗暴，那就是在探井时制造斩首的假象。”
“雪鹰的玩具，需要真人来演。”艾晗打断了田欣的推理，“假跳楼我还可以理解，脑袋都掉了，这事也能伪装？”
“太简单了。这就好像你在摄像机面前表演一样，如果跑得太远，就会跑出摄影范围。许洋他只需要摸清楚远距离增强现实设备的‘摄影范围’，再令自己的身子在范围内，头在范围外就好了。所以，克劳斯看到的无头尸体，才会没有血迹。”田欣答道。
艾晗双手叉腰问道：“那翕然又是怎么回事？”
“翕然在我之后下井，那时井下有能力动手的只有两名现实世界的玩家。如果排除宇寒杀害恋人的可能性，凶手就是你——”田欣的食指直指艾晗，“游戏结束了，默默老师。”
艾晗直挺胸膛面对着田欣的指控，少顷，她耸耸肩，摘下了氧气面罩。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是我假死的时候吗？”她问道。
“小默默和我说再见的时候。”田欣立即答道，“如果没有玩家的干预，游戏就会按照史实上演。历史上的连续杀人事件本就没有凶手，它的真相是找到雪鹰秘密的同学们，为了加入军方而制造的连续假死事件。我们介入优理的事件已是后期，因此她按照历史的剧本跳楼假死；历史上并没有宇寒这名同学，小默默也没有被关在体育仓库，因此许洋并没有燃起探索雪鹰的秘密的兴趣，找到秘密的是克劳斯。且不论一早被宇寒拦在校外的文江和文山，按照这套逻辑，还有两处很明显的矛盾：游戏中的艾晗始终也没有找到雪鹰的秘密，历史上的她为什么会在死者之列？小默默早在我们介入前就发现了秘密，又为什么没有离开奥杜尔，反而留下来做了老师？”
看着面无表情的老师，田欣苦笑着摇摇头：“给了我答案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艾晗刺伤你之后，通过警方找我密谈。正是这次谈话，让我开始怀疑，我所熟悉的默默老师与游戏中的小默默不是同一个人，因为你和艾晗更加相像。”
艾晗惊讶地问道：“游戏中的艾晗找过你？”
田欣哼了一声：“你自己都没有想到吗？密谈时，艾晗隐瞒了与你之间的矛盾，反而将雪鹰的计划毫无保留地抖了出来。你曾几次三番地述说自己对命运不公、对军方的怨恨，艾晗在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怨恨之情，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确实，是我的行事风格。”艾晗撇了撇嘴角，“这件事，是我的误算。”
田欣继续推理道：“回到案件吧。为什么小默默发现了雪鹰的秘密，也愿意接受雪鹰的条件，连续杀人案的死者名单中却没有她？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历史上小默默原本想要制造假死现场，却一个不小心真的丧了命。而原本没有加入这场游戏的你，却阴差阳错地成了替死鬼。于是，你只得顶替小默默，以新的身份活下去。证据有两个，首先是艾晗死后，默默病休了很长时间，我想，那并非病休，而是在接受整容手术吧！另一个证据，小默默始终排斥人工神经纤维的植入，即便在游戏中，她也对我表达过这个意思。历史上的她之所以突然改变了想法，是因为那压根儿就不是她本人。
“在探井组队时，你无视了原本的组队计划，同过去的自己组队，就是为了行动方便。我们几个不过是小孩子，对你威胁最大的就是翕然，因为她是人工智能，根本看不到游戏中的增强现实，想要揪出你并不困难。你将过去的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游戏中的自己，原本认为她会乐于协助，没承想她却因此恨上了你，甚至捅了你一刀。我想，这就叫作因果报应吧！”
艾晗看着远处杂乱的人群，似是在自言自语：“雪鹰的游戏并不困难，默默第一天就破解了，我也差不多同时获得了答案。这是我渴望已久的机会，我终于可以加入军方，成为强者，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因此，我想要向雪鹰证明，我才是最适合她的强者，比默默更强。”
田欣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莫非历史上的火灾，也是你……”
“既然默默想要借着火灾假死，那我就假戏真做。我想要告诉雪鹰，通过选拔的只会有我一个。可是雪鹰那个浑蛋……”艾晗将双拳握得咯咯作响，“那天晚上，雪鹰主动给我发送信息，内容只有三个字：看新闻。我匆忙打开电视，新闻上的大字标题赫然写着：连续杀人案再添死者，奥杜尔中学二年级学生艾晗罹难。我恍然大悟，她居然用增强现实技术，将默默的尸体替换成了我的样子。”
艾晗一面讲述，一面回忆起了当天的情况。看到新闻中自己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只有十几岁的她不由得头皮发麻，恐惧感与无助感死死地摄住了她的灵魂。就在这时，雪鹰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好玩吗？耍小聪明破坏规则，这就是惩罚。”
该怎么办？道歉求饶，对方会放过自己吗？艾晗完全乱了方寸，几分钟后，她收到了雪鹰的最后一条信息，那条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信息：
“两条路，自求多福，或者变成你的朋友。”
走出回忆的泥沼，艾晗看着面前的田欣，仿佛记起了自己那遗忘已久的正常的人生。田欣看着她，冷冰冰地说道：“我想，即便是雪鹰，也不愿意接纳如此黑心的你吧。既然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要自己负责。”
“负责，对谁负责？”艾晗眼中燃烧着怒火，“军方无聊的实验毁了我的人生，为什么没人对我负责？既然默默选择了军方，我让她来负责不可以吗？雪鹰无聊的游戏葬送了我的未来，我让那些喜欢这个的笨蛋来负责不可以吗？毁了雪鹰，毁了她的游戏，毁了与她相关的一切，这就是我的复仇！”
“这不是复仇。”田欣毫不畏惧地回看艾晗，“你四处寻找并杀害《学姐的秘密》的玩家，是为了掩饰自己当年的罪行。游戏中会完美地还原你杀死默默的过程，你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只得在玩家发现秘密后干掉他们。”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田欣一个踉跄，险些飞了出去。艾晗冷笑道：“你全说对了，但那又怎样？将我交给警察吗？一群毛孩子而已，你们甚至没法活着离开。”她套上面罩，飞快地打开阀门，然而太空船依然没有等在那里。她焦急地摆弄着手机，可无论怎样呼叫，太空船都回复已到达指定位置。
“投降吧，老师。”又一个声音传来，艾晗应声看去，叶爽在星忆的搀扶下也来到了船坞。“即便使用暴力，你也不可能同时对付我们这么多人的。”
艾晗瞥了星忆一眼，讥讽道：“假死装得不错嘛，在太空船里躺尸的感觉如何？我看，你还是放弃写作，改当演员吧！”
星忆眼中噙泪：“老师，回头吧，现在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别开玩笑了。”艾晗啐了一口，“如果可以选择，我宁肯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出生在这该死的宇宙世纪！”
说罢，艾晗抓住转轮的手臂用力一拉，跃到田欣面前。田欣慌了神，眨眼间便被对方勒住了脖子。艾晗掏出一把枪，抵在田欣的太阳穴上：
“熊孩子的游戏，我已经玩腻了。你们在外面停了一艘太空船吧？快给我叫过来，否则一枪崩了他！”
“居然带着手枪……”叶爽用力咬着嘴唇。
“这可不是普通的手枪。”艾晗啧啧嘴，“如果不准备一把核铳，一旦有翕然这种人工智能搅进来，我怎样保护自己呢？”
众人吃了一惊，艾晗嘴角微微上扬：“被这玩意儿击中，可是连万分之一生存的概率都没有。还不快照我说的做！”
“遥控器在我这里……”田欣一只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拿出手机，打开App后选择了呼叫。艾晗将枪口抵得更加用力，一面保持警惕，一面通过田欣的手机观看太空船的定位显示。不一会儿，太空船的坐标已近在眼前，她的嘴角漾出一抹冷笑——
下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烈冲撞感自后方传来，田欣和艾晗一并被猛烈的冲击波掀飞，重重地摔在对面的墙壁上，叶爽等人牢牢抓住扶手才没有被一并卷走。艾晗眼前一黑，她匆忙稳住姿势，握住核铳；冰冷的气流袭来，她向方才的位置望去，却看到田欣的太空船将球场撞出一个大洞，船身也因撞击破损，由着惯性向宇宙空间飘去。
“试验过一次，这次力度果然能控制好，哈哈。”摆脱了束缚的田欣顾不上身体的酸痛，将手机顺着气流丢了出去。球场外侧的自我修复装置再次启动，粉色的胶体缓缓填充着破洞。
“你疯了吗？船坞已经不能用了，你的船是唯一的逃生手段！”艾晗大叫着。可是突然间，一个黑影闪到她身后，钢筋般的手臂钳住了她的脖子，又抓住她的手臂一拧卸掉核铳。
“他们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可是接受过警队系统训练的。”宇寒在她的身后冷冰冰地说道，“更何况，现在是四对一。”
“你……居然没有死？”艾晗吃了一惊。就在这时，远处的观景窗上闪出红色的火光，球场外围的大气密度急剧上升，坠落产生的摩擦热将毫不留情地烧毁这座人工建筑。
“宇寒知道雪鹰的秘密，他当然也有雪鹰的远距离设备；和我起争执跌入太空的，是他的增强现实影像，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戏码。”田欣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只有这样，你的注意力才会从宇寒身上移开，他也有更大的空间完成我们的计划。”
“又是雪鹰……”艾晗徒劳地挣扎着，咬牙切齿道，“她能帮你逃命吗？这里马上就要被烧毁了，我和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令艾晗吃惊的是，围在她四周的同学们却满脸的不在乎，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田欣看了看腕表，嘴上念叨着：
“马上要开始了，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骤然间，四周的一切改变了模样。球场不再颤抖，窗外没了火光，损毁的建筑也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样。艾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防沉浸时间’到了而已。”田欣笑道。
“防沉浸时间？”艾晗如同被电流击中了一般，“你说，刚才球场的坠落，是增强现实？”
田欣点点头说：“没错，是游戏的一部分。雪鹰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人在游戏中这么做，并为玩家准备了相应的内容。”
“别开玩笑了！”艾晗想要发飙，却被宇寒强有力的手臂牢牢固定住，不能动弹分毫。她干咳两声，怒吼道：“我准备的炸药可是货真价实的，为什么没能炸掉这里？”
“因为你的炸药被替换掉了。”田欣解释道，“叶爽去了游戏中的理科实验室，调配出了虚拟的炸药。宇寒退场后并没有闲着，他到球场外围将你的炸药替换掉了。作为警队的训练生，这种事可难不倒他。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体会到虚拟的坠落，又不会真的产生危险。至于你的太空船……”田欣干笑两声，“它确实在按照你预设的轨道航行，但球场本就没有坠落，想必它正在几千千米外的远方寻找目标吧！”
突然间，艾晗舞起自由的那只手臂，从腰间取出一支电击枪，对准宇寒的腿部按了下去。一阵噼啪声后，宇寒由于剧痛松开了束缚，她借机对着宇寒的腹部用力踢了一脚，借助反作用力向一旁的核铳飞去——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挡在了她与兵器之间。艾晗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到自己伸出的手臂被牢牢握住，继而被一击过肩摔丢了出去。那人捡起核铳，啧啧赞叹着：
“这就是核铳吗？小溪真是过分啊，游戏中明明是自动手枪，却做成了核铳的样子。是为了让我熟悉业务吗？”
艾晗方才看清楚，将她丢出去的正是雪鹰，向日葵模样的雪鹰。可是突然间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现在是“防沉浸时间”，作为NPC的雪鹰怎么会……
向日葵将核铳抵在艾晗的头上：
“Zonnebloemen小队，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