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史三 翻转天堂
向日葵从来没有想过，医院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当她问起“209病房，田溪”时，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医院大楼后方一间不起眼的库房。
209病房前有一片竹林。已过了病房的门禁时间，看不到一个人，只听见竹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乳白色的灯光被磨砂玻璃隔成暧昧的薄雾，向日葵叩响房门，里面传来了田欣的声音：
“门开着，进来吧。”
尽管早就听田欣描述过，但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眼前的景象还是令向日葵吃了一惊：房屋四壁贴着冰冷的金属板，不时有干热的风从气孔中吹出，空气中弥散着过滤网的玻璃纤维味。数不清的电缆自墙壁后方伸出，全部连接在房间正中的两张病床上。靠门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位少女，看相貌大概高中生的年纪，皮肤白得出奇，仿佛与白色的床面融为一体。
向日葵将电子设备和金属物件放在门口的储物箱里，走到守在床边的田欣身旁说道：“虽然早就听你说过，但亲眼看到果然不同啊。医院居然会专门为小溪开出一间病房。”
田欣并不希望朋友们知道妹妹的事情，但向日葵一早就在他的言谈举止中发现了端倪，又想方设法地搞来了田溪的情报。于是田欣不得不接受队长“来医院探病”这个请求。
“为了小溪，爸爸卖掉了自己的公司，成了这家医院董事会的一员。”田欣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妹妹，“但即便如此，我们家的绝大部分收入也都用在了维持这套设备上，生活只得拮据一些。”
向日葵上下端详着田溪，打趣道：“好漂亮的孩子，真看不出是你的妹妹。”
“是吗？我们可是异卵双胞胎。”
向日葵扯过一把钢管椅，坐在田欣身旁。“说正事吧。我听说小溪将自己封闭在了网络世界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田欣指了指她额头上一个金属环箍说：“这个箍的内侧有总计六万三千七百条纳米纤维，它们穿透小溪的皮肉和骨缝，直接插入了大脑的神经元中。通过这些电极，小溪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网络，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名为‘翻转天堂’的虚拟空间。”
向日葵凑上前看了看，由于纳米纤维的直径已经远小于可见光的瑞利半径，那东西看上去和普通的沉浸式脑关接口并没有两样。她又检查了不远处的另一张病床，上面同样摆着一个金属头箍，比田溪头上的小一些，内侧看不到任何电极的影子。
“用这东西，能同小溪交流吗？”向日葵将头箍拿在手中，问道。
“我尝试过进入‘翻转天堂’，但小溪并不肯见我。”田欣答道。
向日葵追问道：“既然‘翻转天堂’连接到公网，不可以用其他手段侵入吗？”
田欣苦笑道：“别说我，‘翻转天堂’早就被网络运营商盯上了。但它就仿佛与宿主共生的寄生体一般，所有人拿它都没办法，暴力侵入的后果就是令整个星区的网络系统瘫痪。”
宇宙世纪，行星内部的网络依然依赖光纤和无线通信协议，行星间则借助高带宽的量子纠缠态通信。整个星区连成一片统一的公网，运营成本高得吓人，一旦瘫痪，损失也将是难以估量的。
田欣的计算机水平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同妹妹相比，也不过是小学生水平。但凡在IT领域工作的，如果没有听过“乘光仙子”这个名字，只会让同行怀疑你的专业能力。此君如同传奇一般，在网络上发表了几十篇专业论文和专利，每一项工作都大幅提高了脑关接口领域的技术力。没有人知道，在这个神秘ID背后的，是一名叫作田溪的十六岁少女。
向日葵点点头：“小溪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田欣叹口气，回答道：“我只知道，她那天玩过一款增强现实游戏，之后便一去不返。”
向日葵笑笑，为自己戴上头箍。田欣吃了一惊，向日葵却在他开口前抢先说道：“我决定代替你去寻找小溪，将这个离家出走的妹妹捉回来。”
自知拗不过队长，田欣只得做起了辅助工作。他将一颗胶囊和一粒白色药片递到向日葵手上，又端来一杯水，解释道：
“胶囊中的纳米成分，可以代替植入式电极，帮助你进入虚拟世界，有效期为八小时。白色药片是安眠药，可以帮助你快速进入深度睡眠。你务必要注意……”
“太啰唆了。”
向日葵一把夺过水杯，吞下了胶囊和药片。她对着一脸无奈的田欣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躺上病床，床的两侧升起几片金属板，并拢成圆柱形的穹顶。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向日葵闭上眼睛，她的意识如同落入深海一般，缓慢地下沉。
骤然间，眼前光亮起来，几行文字如同幻象一般在向日葵的眼前掠过。尽管视线无法捕捉，上面的信息却魔术般地注入了她的意识：
欢迎来到翻转天堂。
下一瞬间，向日葵再次感受到了重力。她一屁股摔在冰凉的木地板上，抬眼望去，这里是一间狭小的房间，穹顶上装饰着一圈彩灯，一只圆形的仿古落地钟摆在左侧，钟摆伴随着嘀嗒声摆动着。右侧是一张纯白的欧式梳妆台，桌面上空空如也，只有一面圆镜镶嵌在雕花木框中。
向日葵缓缓走到梳妆台前，落地钟在圆镜内映出了清晰的倒影。她伸出手触摸圆镜，可在指尖与镜面接触的刹那，眼前的光景却泛出一环水波般的涟漪，继而银白色的液体涌出，沿着指尖爬上手臂，向着大脑的方向奔来。
向日葵本能地缩回手臂，她试图用另一只手撕掉那层银色的薄膜，可在接触到手臂的瞬间，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扭成了数不清的切片，纯白的彼岸花顺着切口生长绽放，如同妖艳的火。
这时，向日葵注意到镜中的落地钟改变了模样，钟表上的刻度变得密密麻麻，最大的数字从“12”变成了“3600”。她试着移动身子，然而每当她移动一步，都会在时空中留下上一刻的残影，如同多次曝光的照片一般。向日葵奋力向房门跑去，房间里无数的她也串联成了蜈蚣的形态。
“啊！”向日葵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扯掉头箍，大口喘着粗气。检测到用户清醒，床上的金属穹顶也自动收了起来。
田欣递上一块热毛巾，向日葵擦擦额头的汗滴，又一口气灌下一大杯凉水，问道：
“我睡了多久？”
“两小时十三分。”田欣随即补充道，“这个成绩很不错了，我第一次只坚持了四十七分钟。”
“这是小溪设置的防御机制吗？”
田欣点点头：“这个系统会刺激大脑产生与现实世界迥异的体验，很容易就会产生生理上的不适。”
“如果坚持过来，会看到什么？”
“我坚持到最后，只是醒了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田欣淡淡地解释道，“所以我认为，小溪她不想见到我。”
向日葵没有再说什么。她瘫在床上休息了片刻，便离开了209病房，并相约明天再来。
时间已是后半夜，在车上总觉得胸闷，向日葵便在临近的街区下了车，准备步行回家，吹吹夜风。
脑袋还有些昏沉，向日葵拎着挎包，在无人的石板路上摇摇晃晃地朝家的方向走去。亏得父母常年不在家中，也省去了解释的麻烦。
那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最初只是身后格外刺眼的远光灯，多亏了久经历练的敏锐直觉，向日葵在空气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的身体在大脑做出判断前行动了，双腿用力向着路旁的花池纵身一跃，身后随即传来一声巨响，汽车撞在了她刚才位置的电线杆上，车头上的保险杠应声断裂，几根电缆断裂垂下，闪出丝丝电光。
向日葵惊出一身冷汗，头脑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她匆忙向肇事的车辆看去——驾驶席上没有人。这种无人驾驶的车辆在安全性上设计了多重保障，探测到前方的行人会自动改道，不知为何会被人当作凶器使用。
这人会是谁？向日葵的脑中闪过了多个选项。鉴于自己快意恩仇的行为模式，这些年来也结了不少仇家；但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对自己下死手。
然而向日葵现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这些人既然想要灭掉自己，那就一定摸清了她住在哪里，回家无异于自投罗网。向日葵猫着身子走出花池，看看四下无人，轻盈地翻过一面矮墙，向着街对面的商圈跑去。
进入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业圈，混迹在通宵寻欢的人群中，向日葵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躲在一家露天酒吧里，点了一杯生啤，一面借助冰凉的啤酒平复情绪，一面思考对策。
向日葵非常不希望连累到朋友，但此时此刻，她必须向他们求助了。她首先想到了向日葵小队的成员们，叶爽和星忆一直是学校的优等生，拉他们下水只是平添一份危险而已；想到田溪的样子，她也不希望再为田欣增加一份负担。简单思考后，向日葵决定向宇寒求助。
离开酒吧后在商业区转了几圈，向日葵感觉已经甩掉了跟踪她的人。她见机躲进了一家服装店，将衣服从头到脚换了一遍，又买了一顶鸭舌帽，压低帽檐再次混入人群，向着不远处的轻轨站走去。
进入车站时，向日葵刻意没有使用生物识别，而是花费信用点买了一次性的车票。全程她一直精神紧绷，直到坐上轻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商圈距离宇寒的家只有三站的距离，车上人很少，向日葵偷偷地四下打量，没有发现可疑分子。到站时已是凌晨三点，她看看腕表，刻意抢在车门关闭前的一瞬间走出车门——
就在那一刻，向日葵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扯了她的衣服。她一咬牙，麻利地脱去了衬衫，赶在列车发动前跳了下去。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人群，弯腰双手扶住膝盖，汗珠一滴滴落下。
原来跟踪的人从未被甩掉，只是没有找到机会下手而已！
不出所料，向日葵突然出现在宇寒家门口，令他吓得不轻。
“你怎么……”
“进屋再说！”
简单说明情况后，向日葵便连推带搡地逼着宇寒去休息了。迫不得已才将宇寒卷进来，绝不可以在精神上继续压迫他。她打开电脑，装出一副在查找资料的样子，直到睡在地上的宇寒发出轻微的鼾声，才长出一口气。
向日葵将后脑仰躺在座椅上，双臂无力地垂下。她本想就这样睡去，可突然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从腹中翻涌而出，她蹑手蹑脚地走去卫生间，抱着马桶一下子吐了出来。向日葵从小很少生病，更没有像这般呕吐过；而这次，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身体才不情愿地消停下来。她捏着鼻子把卫生间清洗干净，用凉水冲了把脸，双臂撑着洗手池，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身体内部翻涌而来的情绪，名为“恐惧”。
她曾穿梭于黑市之间，也曾揭露过官员的恶行，她本以为，自己已近足够成熟来面对一切。然而方才一个小时里经历的事情，却让她再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不要说时代的洪流，哪怕是力量稍大的一阵风，也会将她吹向未知的某处。
与此同时，向日葵还感受到了深深的悔意。
既然对方的目标是她，那么与她朝夕相处的向日葵小队成员就很难完全置身事外。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任性，便将朋友们卷入了危险之中。当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妥善地考虑后果呢？一旦发生极端的事情，自己真的有能力承担吗？
做事只凭着一时兴起，完全不计后果，这不是彻头彻尾的小孩子吗？
向日葵不记得自己在卫生间待了多久，她很庆幸，回到房间时宇寒还在熟睡。
与其纠缠在情绪中，不如先做好当前的事情。
她再次打开电脑，飞速检索着相关信息，很快就排除了一些猜测。和她结过梁子的几个人，如今都乖乖地留在牢里，这些人平日积恶太多，原本的交际圈也早已人走茶凉，很难想象会有人为了他们对自己进行报复。慢慢地，袭击者的来历有了眉目，但想要进一步查下去，必须访问网络空间中名为“冷夜”的区域。这是一个网络上的黑市，也是向日葵购买《学姐的秘密》的地方，想要访问这里需要花大价钱购买秘钥。向日葵目前并没有足够的积蓄，凭她的能力，也不可能凭借黑客技术访问。
既然如此，那么办法就只剩下一个了。
第二天一早，向日葵悄悄离开了宇寒的家。她原本还在担心会被偷袭，但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也没有了那种被人监视的紧迫感。她索性翘了课，在医院附近用假名找了一间不过问旅客身份的酒店住下，饱饱地睡了一天。
晚上，向日葵如约来到了209病房。
“一天没来上学，出了什么事吗？”刚一见面，田欣便敏锐地问道。
“身为队长，我可是忙得很呢！”向日葵随意应付了过去。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问道：“凭你的技术，能黑进‘冷夜’吗？”
“我还差些道行，毕竟很多程序员要靠这见不得光的营生牟利。”田欣答道，他看看病榻上的妹妹，“这种事对小溪而言轻而易举，早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冷夜’就已经是她无事闲逛的后花园了。”
“果然……”向日葵小声咕哝着。
“怎么？”
“没什么，开始今天的尝试吧！”向日葵二话不说地躺在田溪身旁的床上，戴上头箍；田欣没有多问什么，为她递上了纳米机器胶囊和热水。
熟悉的坠落感袭来，眼前的景色再次清晰时，向日葵回到了那间无机质的屋子中，嘀嗒的落地钟仿佛一位恪尽职守的老管家，孤独地立在面前。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梳妆台前，再次伸出手触碰圆镜——
银灰色的浆水迸出，顷刻间便覆满了她的全身。眼前的景色如同翻搅的颜料一般扭曲着，耳中响起高频的蜂鸣。向日葵索性合上眼睑，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任凭各式各样的感觉和情绪在意识中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再次传来地面的触感，皮肤上的紧绷感也已消失不见。耳中传来低沉的隆隆声，空气中飘散着过滤网的味道，向日葵睁开双眼站了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还有另一个自己躺在床上，平静的面容宛若一具蜡像。
怎么回事？
田欣拿着手机从另一个身旁经过，向日葵试着伸手触碰，手指却宛若无物地穿过了田欣的身体。她开口呼唤，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对方也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
“这里是网络世界，如果没有连接到音频输出设备，你是无法与现实世界通话的。”
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向日葵猛地回过头去，发现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女生站在身后。她穿着一件薄薄的淡蓝色连衣裙，打着赤脚，四肢的皮肤白皙得仿佛人偶一般。尽管样子有些不同，向日葵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你是田溪吗？”
“我是仿照管理员模样做出的引导程序，由于模仿了管理员的人格，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小田溪答道。
“为什么你的模样还是孩子？”
“哥哥曾经说过，十岁的我是最可爱的。”
向日葵强忍住想要揍田欣的冲动，追问道：“这里就是‘翻转天堂’吗？”
小田溪点点头。“你所看到的画面来自现实世界的视频监控数据，这座城市几乎实现了无死角监控，所以才能构造出一座实时更新的虚拟城市。现在是晚上十点，在明早六点前的八个小时，你可以尽情体验。”
“你是这里的向导吗？”
“系统会为每名进入者配备向导，但免费说明的内容十分有限。”小田溪解释道，“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就必须支付对应的金额。”
“这里还能花钱？”向日葵皱着眉头问道。既然这里连接着公网，只要提供ID和密码，花钱反而比现实世界更加便捷。
“在‘翻转天堂’里，金钱是万能的。完整的说明文档有些冗长，全部阅读需要花费两个小时，以及一个信用点。”小田溪一面说，一面拉起向日葵的手。“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尽管是虚拟的世界，总看自己的身体，会对体验造成影响。”
在小田溪的带领下，两人走出医院，向着灯火通明的街区走去。一路上并没有人对小田溪奇妙的装束有所反应，按照小田溪的说明，他们不过是现实世界的投影，是虚拟的NPC。向日葵一面好奇地看着四周，一面向小田溪搭话道：“还有哪些人在‘翻转天堂’里？”
“此问题涉及用户隐私，需花费五百信用点。”
“我怎样离开这里？”
“等待体内纳米机器失效、外部唤醒，或者花费六个信用点。”
果然，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需要花费金钱。向日葵叹口气，继续问道：“我可以见你的创造者吗？”
“可以，但不建议。”
“为什么？”
“需要花费一亿信用点，一次结清。”
看来想要见到真正的田溪，短时间内是无法做到了。但向日葵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她再次开口道：“这里连接了公网，也就是说，公网上的一切资源，理论上都可以通过这里访问，对吗？”
“是的。”小田溪这次答得十分干脆。
“你能帮助我访问‘冷夜’吗？”
小田溪停下脚步，仿佛被关掉电源的玩具一般静止了片刻，随即答道：“两千五百个信用点，预付百分之二十。”
“成交。”向日葵终于松了一口气。上次购买秘钥花费了足足三万的信用点，那是她接近四年打工的积蓄。
向日葵本以为小田溪会魔法般地变出一道门来，没想到她只是右转九十度，向着城郊慢慢走去。一路上，向日葵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尽管城市的布置与现实世界并无二致，但街上除了复刻自现实世界的NPC外，还多了一些外形稀奇古怪的生物，它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所有的NPC都对其视而不见。经过一家晚上不营业的店铺时，向日葵隔着玻璃窗看到店内围坐着几只章鱼形的生物，它们手中拿着扑克，细长的手指仿佛触须一般。
“这是什么？”向日葵忍不住问道。
“他们是来自现实世界的访客，你看到的奇怪样子，是他们自行设计的皮肤。”小田溪随即补充道，“当然，特殊皮肤的使用也需要花费信用点。”
“系统有皮肤提供吗？”
“目前只有一款免费皮肤，其余均需要购买，最便宜的五百信用点。”
“免费皮肤什么样子？”
“哥哥的样子。”
在小田溪的带领下，两人一路走出城区。城外荒凉的土地上竖着一口深井，由于开采失败，已被闲置，只剩下电梯还可以工作。
“在这里。”
小田溪走入电梯，向日葵也学着她的模样进入，按照现实世界的步骤封闭了舱门。电梯缓缓向下驶去，与现实世界井中的黑暗不同，这里的井壁上开启了各式各样的窗口，有卖货的、住宿的、酒吧，甚至还有些窗口能看演唱会，俨然一片大型商业区。
“这里才是‘翻转天堂’中最重要的区域吧？”向日葵忍不住问道。
“在这座城市，是的。”小田溪答道。
“这个虚拟空间究竟覆盖了多大的区域？”
“目前有三个星区。”
最终，电梯停在八百米深度的一口横井旁。向日葵开启电梯门，借着绳索来到空洞的横井中。小田溪指着漆黑的横井内部，说道：“就在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请先付清尾款。”
向日葵乖乖地支付了剩余的两千信用点。小田溪将左手按在石壁上，口中念念有词。不消片刻，岩石散发出墨绿色的荧光，横井内瞬间明亮起来，一座集市在空气中慢慢浮现，最初好似缥缈的海市蜃楼，随后固定了形态。
“冷夜”不算广阔，不起眼的店面中，形态各异的店员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向日葵一眼就认出了一些熟悉的店名，名为“limbo”的店铺专卖迷幻药，名为“jack”的店铺定制人形机甲，名为“abyss”的店铺提供能够改变主观时间感受的奇妙设备。没走多远，向日葵便找到了那家叫作“kids”的游戏店，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店员正在玩一款像素风的格斗游戏。
向日葵单臂拄在柜台上，探过头去问道：“还记得我吗？”
游戏小哥瞥了她一眼。“怎么？《学姐的秘密》通关了？”他放下手中的游戏，笑道，“我明白了，拿不到好成绩，想来这里找攻略，对吧？”
看样子，下次来这里还是需要准备一套皮肤，哪怕是田欣的。向日葵稳住情绪，问道：“这个游戏还有攻略？”
“《学姐的秘密》确实小众，但也有高手早就做到了完美通关，还将最后的打分系统详细分析了一遍。”小哥答道，“不过这份攻略，买起来却很是麻烦。”
向日葵皱眉道：“价格很高吗？”
小哥摆摆手：“攻略作者要求我提前将买家的资料发过去，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售价。不过我劝你一句，与其花这个冤枉钱，不如在我这里买些别的游戏。我推荐这款……”
“我来找你，不是买攻略，更不是买游戏。”向日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小哥。
对方一下子来了兴致，上下打量着向日葵：“哦？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向日葵将虚拟的三千信用点拍在桌上：“告诉我，有没有谁来过这里，向你打听我买游戏的事情？”
小哥看看闪着银光的钱币，嘴角微微上扬。
做完生意，小田溪催促着向日葵尽快返回医院。按照她的说明，为了清醒后不产生幻觉，前几次进入“翻转天堂”时，必须在限定时间结束前返回最初的场景。她本想让小田溪开一道传送门回去，当听到三万信用点的报价后，还是乖乖地迈开了步子。
回到医院时已是凌晨四点，田欣躺在睡袋中安静地睡着。向日葵走到自己的床前，缓慢地与床上的另一个自己合为一体，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向日葵醒来时，晨光已透过磨砂玻璃洒下亮斑。坐在一旁读书的田欣见她坐起，匆忙走了过去。
“我见到小溪了。”向日葵立刻将昨晚的所见所闻告诉了田欣。田欣听罢，由衷地感慨道：“这么简单就让小溪接受了你，真不愧是队长啊！”
“一点都不简单呢！”向日葵一跃而起，扭动着酸痛的肩颈。田欣递上一份早餐，向日葵看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和馅饼，感慨道：“早餐店离这里很远吧，还麻烦你起了个大早。”
“这些是昨晚买好的。我每晚会在十一点准时入睡，睡前一小时，都会上街买好第二天的早饭。”田欣微笑着解释道，“照顾小溪必须有好的身体，良好的作息还是要保持的。”
简单商议后，两人决定分头前往学校，一来田欣不希望学校的同学们知道妹妹的事情，这样做可以避免闲话；二来向日葵担心再次遇袭，会将身边的同伴牵扯进来。
向日葵先一步踏入校园，没承想还没走进教室，便被默默老师叫住了。
“占用你一点时间，那边的谈话室空着。”默默老师指了指走廊的另一侧，向日葵耸耸肩，跟了上去。
默默老师在学校很有人气，却从没有带过向日葵所在的班级，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坐定后，默默老师开门见山地说道：“因为我和你同样来自奥杜尔，校方便委托我来谈话。”她叠起双腿，撩撩发梢。“尽管我并不情愿。”
默默老师的单刀直入、毫不留情尽人皆知，但向日葵也没有客气：“不如我们干坐着耗上十分钟，就算您完成任务了？”
“那可不行，因为你的行为会决定我月底的奖金。”
“学校那边的意思，无非是让我老实点吧。”向日葵半笑道，“写份保证书交给您如何？”
默默老师没有正面回应她，反问道：“当初离开奥杜尔时，你还在读初中吧。那时的你是怎么想的？”
向日葵用沉默代替了回答。默默老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时的我十分不甘心。无论未来变好变坏，这都不是我自主做出的选择，我人生的一个选项被剥夺了。所以从内心里，我支持你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活法，当然前提是别找麻烦。”
向日葵抬眉道：“莫非老师不是想要批评教育我？”
默默老师取出几页纸，在向日葵面前摆摆：“你递交的旧校舍试用申请，学校领导已经看过了。你取得了星区海关的批准，还有监护人的签字，一切都合乎规矩。我有些好奇，如果学校不予批准，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在家做个乖宝宝喽！”向日葵随性地靠在椅背上，闪烁的眼神似乎在说：反正我一定会去，学校又没资格限制我的自由。
默默老师自怀中取出一支钢笔，在“指导老师意见”一栏中签上了“同意”。她将申请递到向日葵手中：“奥杜尔的过去是时代的缩影，是巨浪拍过后剩下的瓦砾。有理想固然不错，偶尔学习一下面对现实，也算好事。”
说罢，默默老师便离开了谈话室，只留下向日葵对着签好字的申请发呆。她早就准备了几十种同校方撒泼耍赖的方法，但默默老师最后的一席话，却触动了她的内心。
这种小孩子般的瞎胡闹，还要继续下去吗？
下课铃声一响，向日葵便来到了学校的图书馆中。这里的校史馆收集了建校以来的重要信息，也包含了校址在奥杜尔期间的各类资料。
昨晚在“翻转天堂”中，她打探到了重要的情报。
“你买走《学姐的秘密》后，确实有人打听过你的消息，这条信息是免费的。”游戏小哥的手指点着玻璃柜面，“再多我不会说了，请回吧。”
“开个价吧！”向日葵又掏出两千信用点，想必对方交了封口费。
小哥眉毛一挑：“干我们这行，也要讲求信誉。”
向日葵转身面向小田溪，问道：“在这里，金钱是万能的，对吧？”小田溪点点头。向日葵继续问道：“要撬开这家伙的嘴，需要花多少钱？”
游戏小哥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小田溪用冷冰冰的语调答道：“你所需要的情报，共包含二十条关键信息，共计两万信用点。可以单独购买，但信息会随机抽取。”
向日葵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钱包，最终用三千信用点买下了三条信息，分别是此人与她来自相同的行星、是“冷夜”的常客、同样玩过《学姐的秘密》。
运行《学姐的秘密》必须用到学校的旧校舍，在奥杜尔被废弃前，每一次使用都会有详细的记载。学校搬离旧址后，旧校舍理论上仍然是隶属于校方的财产，想要使用也需要提交申请，总会在各种记录中留下痕迹。向日葵的目标，就是通过查询这些使用者的信息，找到想要加害她的幕后黑手。她一面检索着资料，一面做着笔记，连田欣悄悄坐到她的对面都没有注意到。
“我曾经整理过这款游戏过往使用者的资料，并不全面，但应当能给你省下不少时间。”田欣冷不防说道，吓得向日葵一个激灵。向日葵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田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是这里的管理员，所有的数据包都有权限查看。”
“偷窥狂。你以前也这样对待妹妹吗？”
田欣一下子红了脸，支吾道：“我可没本事窥视小溪的信息……”
眼见扳回一城，向日葵心情好了一些。她快速浏览田欣发来的邮件，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一丝不苟的气息，比起她自己整理来高效多了。她抬眼看着对面的男生，问道：
“如果我决定解散向日葵小队，你准备怎么办？”
“向日葵小队解散之时，就是‘追随Zonnebloemen小队’成立之日。”田欣想都没想地答道。
向日葵轻咳两声说：“为什么要用那个词……”
“因为梵·高是荷兰人啊。”
一段默契的沉默后，向日葵再次开口道：“成立小队以来，我们都做过什么？”
“贿赂海关办事员、伪造家长签名、众筹买太空船……这些算大事吧。”田欣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般，“在游戏厅泡上一整个周末、在KTV包夜后全员喝多撒酒疯、飞往面积百分之八十被海洋覆盖的行星度假却赶上寒潮、参加星区太空摩托竞赛第一轮被淘汰……”
“还真够小孩子气的啊。”听完自己的伟业，向日葵感到全身一阵无力，软趴趴地瘫在座椅中。
“是啊，很小孩子气。”田欣一面玩着手机，一面若无其事地答道。
“那你们为什么还一直惯着我……”
“因为我们都不想长大啊！”田欣笑道。
晚上，向日葵准时来到田溪的病房。
不知是不是上次顺利进入“翻转天堂”的缘故，向日葵刚刚戴好头箍躺下，便发现另一个自己站在了床边，一旁的田欣若无其事地读着一本推理小说，对悬浮在半空的她和小田溪视而不见。
“现在是晚上十点，在明早六点前的八个小时，你可以尽情体验。”小田溪机械地重复着说明。
这一次，向日葵已经没有了特别想去的地方。她看着人偶一般的小田溪，问道：“在这里怎么能赚到钱？”
小田溪立即答道：“在‘翻转天堂’中赚钱的方式有三种——买卖、委托和赌博。”
向日葵并没有东西可以在虚拟世界变卖，也不想依赖赌博这种虚无缥缈的手段，那么剩下的，便只有接受委托了。她毫不犹豫地答道：“告诉我，有哪些委托可以接？”
小田溪的瞳孔中闪烁出星辰一般的光辉，几秒钟后，一张全息屏展现在向日葵面前，上面有一张巨大的表格，写着每一件委托的名称以及报酬金额。
“目前系统接到的委托共有六万七千三百七十一件，按照这里的规则，不经过系统的私下委托是不被允许的。”小田溪解释道。
向日葵随意点开一件，内容是“一日女友”，报酬一千信用点。委托人写明，只需在“翻转天堂”中维持一天男女朋友的关系即可，可以使用虚拟的容貌，唯一的要求是温柔可爱。她撇撇嘴，关闭了详情窗口，选择将委托按照报酬从高到低排序。排行第一的委托十分扎眼，名称叫作“强德拉塞卡深潜”，报酬是一亿信用点。
点开委托详情，里面的要求十分简单：受托者要尽可能地靠近黑洞边缘。向日葵抬头看着小田溪，问道：“这项委托该怎么做，这里总不会有黑洞吧！”
“你需要接近的是现实世界的黑洞。系统会在你的大脑中建立长效链接，当你与事件视界的距离足够近时，会自动提示返航。”小田溪空洞的双眼注视着向日葵，“要接受吗？”
看看表单上其他的委托，金额最高的不过五百万，想要积攒够一亿的数额遥遥无期。向日葵心一横，答道：“我接受委托。”
“系统正式受理，时间限定……”
小田溪话音未落，向日葵眼中的景色便扭曲起来，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向下拉去，随即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向日葵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试着移动身体，却发现手脚都被牢牢地绑在了床上，不能动弹分毫。她想要大声叫喊，只感到咽部和舌尖一阵麻痹，声带无法顺利地发出声音。
发生了什么？
向日葵深吸一口气，尽力稳定情绪。很快地，眼睛适应了黑暗，她辨认出自己仍在209病房，田欣不见人影，田溪好好地躺在身边的病床上。她的身体被几条绳索固定，右手处凉飕飕的，高处悬挂着一袋液体，正在为她进行静脉注射。
那袋液体中应当含有一定剂量的麻药，它就是令她无法顺利发声的原因。向日葵很庆幸自己没有失去意识，她用力咬破嘴唇，借助疼痛保持住清醒。左臂处的绳索有些许松动，向日葵缓缓移动着左臂，先将手腕脱出束缚，继而为左臂松了绑。
左手获得自由后，向日葵匆忙侧过身子，将插在右手静脉上的针头拔了下来。顾不上静脉冒出的血滴，她飞速解开四肢的束缚，却在逃离病床时一个踉跄，从高高的床上摔了下去。
肘关节处胀痛着，然而更加令向日葵在意的，却是双腿完全使不出力气。她靠着双臂的力量匍匐到床下藏好，按住右手背上的脱脂棉止了血，这才松了一口气。
门外听不到人声，在危险到来之前，还有些时间从麻醉中恢复。向日葵一面用力掐着没有知觉的大腿，一面分析着现状：想必有人侵入了209病房，他们带走了田欣，将陷入沉睡的她绑了起来。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把田欣怎么样了？
麻药失效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一些，大约半小时后，向日葵便感到腿部恢复了力量。她悄悄摸了出来，在黑暗中找到一把手术刀作为防身武器。就在这时，天花板上的照明被打开，门外响起了皮鞋走路的声音。向日葵匆忙躲在房门后，右手紧紧握住手术刀。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走了进来。看到空空如也的病床，他先是一愣，继而对着门外的同伴招手——
向日葵看准时机，一步迈了出去，左臂勒住男子的脖子，右手将手术刀的刀锋架在他的颈动脉上。
“全部退后！”向日葵对着门外的四名随行者大喊，将刀锋向着男子的皮肤近了两分：“你，举起手来，跟我走！”
男子慢慢举起手，对着同伴们喊道：“你们退后！”
向日葵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从四名随行者的间隙中穿了过去。病房外黑漆漆的，从这里走出医院必须经过主楼；那里灯亮着，值班的医生护士还在忙碌。向日葵做好了准备，一旦进入主楼，她就丢下人质，一面大喊救命一面逃离。
然而意外在一瞬间发生了。眼看着主楼越来越近，向日葵的注意力渐渐被前方的目标吸引，没注意到挟持的人质悄悄将右手伸进了衣兜。猛然间，她感到手臂一阵刺痛，条件反射一般地将手术刀丢了出去；只见男子手中握着一把电击器，电火花在黑暗中噼啪作响。
糟了。
向日葵虽然体能不错，也有格斗经验，但面对成年男子并没有几分胜算。此时的她没了武器，更少了一份依靠。男子渐渐向她靠近，眼看就要将电击器捅上来——
那一刻，向日葵瞥见主楼的门打开了，逆着奶白色的灯光，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挥起手中的木棒，伴随着一声闷响，男性额头淌出鲜血，倒在了地上。田欣一把握住向日葵的手臂叫道：
“到处都有他们的人，跟我来！”
向日葵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便被田欣拉着飞奔起来。他们穿过门厅，钻进空无一人的紧急出口，又跑过了黑漆漆的走廊。眼看前方就是医院的出口，田欣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向日葵帮他拍拍后背，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田欣摆出一个“嘘”的姿势，四下看看，小声说道：“我原本出去买早餐，却被人袭击了。那人用铁棒打破了我的额头，还好只是皮肉伤。我制伏了他，匆忙赶回病房，却发现一群不认识的人围在小溪的床边，不见你的身影了。”
“你是怎么制伏袭击者的？”向日葵打量了一番平日里缺乏运动的田欣，问道。
田欣取出一个手电筒大小的电击器说：“经常一个人守夜，这东西始终带在身上。”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有了田欣手里的家伙，向日葵也安心了几分。
“现在怎么办？爸爸妈妈都联系不上，我家肯定也不能回了。”田欣终于从奔跑的疲劳中恢复过来，向日葵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跟我来吧。”
一小时后，两人住进了向日葵前日留宿的旅店里。当向日葵提出要一间大床房时，前台小姐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想必她很少见到这种装束的情侣吧。
“这……不太好吧。”田欣望着房间内粉色调的装潢，支吾道。
“就你难伺候。”向日葵若无其事地坐在弹簧床上，“对方是什么人，有头绪吗？”
田欣关好门窗，拉上窗帘，不自然地在一旁坐定，答道：“我猜，是顺着‘翻转天堂’找到小溪的人吧，想要独占那个世界的家伙早就蠢蠢欲动了。你被我们连累了。”
“也许恰恰相反，是我连累了你和小溪。前天晚上在回去的路上，我被人袭击了。”
之后，向日葵将前天晚上的经历和盘托出。田欣听过后，责怪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找了宇寒帮忙。你这边，小溪的事情还不够你烦吗？”向日葵叹了口气，“多亏你的资料，我现在有一个猜想：对方想要我的命，也许并不是因为我做过的事情，而是因为我将要做的事情。”
田欣抬眼问道：“你是说，《学姐的秘密》？”
向日葵点点头：“我们都听说过那个传言，很多接触《学姐的秘密》的玩家，都神秘地丧了命。与此同时我还得知，有人即便通过黑市，也要打听出这款游戏买家的信息。这说明，一直有人在关注《学姐的秘密》的玩家，一旦这些玩家满足了某种条件，便要想方设法将其杀害。”
“凶手会不会就是黑市的那个卖家？”田欣问道。
“不可能。与其杀害玩家，不如一开始就不产生‘玩家’，他通过黑市贩卖游戏完全是多此一举。”向日葵很快便否定了田欣的猜测。
“可是，这些和小溪有什么关系呢？”田欣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黑市……莫非你通过‘翻转天堂’，连接到了‘冷夜’？”
向日葵点头道：“即便是‘冷夜’的商人，只要连接进入‘翻转天堂’，在系统面前就没有秘密可言。我昨晚曾向系统购买凶手的信息，反过来想，凶手也同样可以向系统购买我的信息。我的行为让凶手意识到，想要完美地隐藏自己，就必须除掉小溪。”
“那是不可能的。”田欣否认了向日葵的推理，“即便夺去小溪的性命，‘翻转天堂’也不会停止运转，小溪早就将自己的意识，在网络空间进行了不计其数的备份。她的身体只不过是同现实世界的一个接点罢了，存活与否并不会影响到‘翻转天堂’的运转。”
“但是，通过绑架小溪这种行为，可以将另一个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向日葵指了指坐在身旁的田欣，“那就是你，田溪的哥哥。表面上看，他们是想通过绑架小溪来威胁你；而实际上，他们想要绑架的是你，再以你的性命作为筹码，去威胁小溪守住秘密。”
听过向日葵的分析，田欣陷入了许久的沉默。向日葵向后一仰躺了下来，注视着天花板上暧昧的灯光，小声说道：“都怪我，如果我不孩子气地去搞什么传说中的游戏，也不会引来这些麻烦。”
突然间，向日葵的额头被田欣重重地弹了一个脑奔儿，痛得她捂住了额头。田欣从上方注视着她的眼睛，问道：“队长，在你的心里，怎样才算‘大人’？”
向日葵恶狠狠地瞪了田欣一眼，却突然没了气势。她叹口气，说道：“所谓大人，一定是久经生活的磨损和磨难，不断放弃曾经的底线，又一次次接受不再完美的自我，最终向自我和世界妥协，丑陋而坚强地活下去的那些人吧！我确实做过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那些不过是靠着运气罢了，是小孩子的任性。这次的事情，是上天对我不肯长大的一次惩罚吧！只可惜将你们也牵连进来了。”
“既然决定活下去，那就意味着即便是大人，也有无法放弃的事情，也有不可侵犯的领域。用俗话讲这叫作‘轴’，文艺点叫作理想主义，逻辑上叫作非最优解，而我认为这就是人性。”田欣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任性、蛮横、不讲理、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我清晰地感觉到，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尽全力追求，并心甘情愿地承担一切后果。你所拥有的一切，正是我所欠缺的。”
“说这些话，你也不觉得脸红。”向日葵闭上眼睛，努力掩饰住内心中涌上的冲动。
田欣追击道：“确实，你将我们牵扯进来，但你曾经想过丢下我们不管吗？”
“当然没有啊！”向日葵立即答道，“只不过……”
“再加上一条，即便身处逆境，也不会忘记肩负的责任。”田欣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在我眼中，这就是大人应该有的样子。”
向日葵沉默了片刻，呢喃道：“这次我是彻底没辙了。你有什么主意吗？”
田欣俯下身子，对着向日葵耳语了几句。向日葵猛地睁眼起身，坚硬的额头与田欣撞在一起，痛得对方叫了出来。她揪住田欣的衣领，叫喊着问道：“你说的这些真的可行？”
“只是你必须再次冒险潜入医院。”
“交给我吧！”向日葵将田欣丢在一旁，握握手腕，“让那伙家伙看看惹到熊孩子的后果！”
天还没亮，田欣就离开客房。两人相约傍晚一起行动。昨晚他几乎彻夜未眠，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同向日葵的物理距离。
向日葵睡得不错，吃过早饭后，她联系宇寒在第三街区的咖啡厅见面。
“你受伤了？”眼尖的宇寒一眼便看出向日葵身上的伤痕。
“一点小事。”向日葵擦擦眼角。简单的交流后，向日葵提出了购买太空船的请求。
“事先说明，我大概率没法归还了。”向日葵揉揉额头。
“你想干什么？”宇寒问道。
“过些天再告诉你。”
宇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同宇寒话别后，向日葵叫了计程车，径直来到了叶爽实习的Heart医疗公司。在前台登记后，对方帮她联系了正在实验室工作的叶爽，没过多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大个子少年便急匆匆地小跑出来。
“队长，你怎么来了？”叶爽吃惊地打量着向日葵，队长从未在工作时间找过他。
向日葵微微一笑说道：“找你借点东西。”
两人来到了会客室中，不一会儿，叶爽取来一只药盒大小的盒子，递到向日葵手上。向日葵打开盒子，三粒胶囊安静地躺在里面。
“注意点，别让监控拍到……”叶爽担心地四下张望，“虽然只是便宜的常规试剂，我拿出来也是违规的。”
“这东西不需要吞服也可以生效吗？”向日葵将盒子揣入衣兜，问道。
“对于纳米机器而言，吞服本就不是必需的，那么做只是为了保证血液中的浓度而已。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它们顺着呼吸道进入人体。”叶爽解释道，“当然，因为浓度下降，有效时间会相应缩短，三十分钟左右就会失效。”
按照向日葵和田欣的计划，三十分钟已经足够。
“队长，我看你的样子有些疲惫，遇到什么事了吗？”叶爽突然问道。
向日葵吃了一惊，她从没想过一向迟钝的理工宅还有如此敏锐的一面。她温柔地笑了笑，问道：“我在想……当初我想方设法地把你拉下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讨厌？”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叶爽反问道。
“好奇嘛。”
“喜欢和讨厌涉及太多的变量，如果一定要给出判断，需要准确地量化。”叶爽给出了足够理工宅的回答，“在我看来，减分项包括‘总是指使我干这干那’‘行事毫无逻辑，想到什么做什么’‘找来了总喜欢对我指手画脚的田欣’‘我明明很忙了却总塞给我复杂的任务’……”
“看来毫无疑问是讨厌了……”向日葵不满地挤着眉。
“加分项包括‘每天都很阳光，能带给我正能量’‘带着我见识了以前没有想过的世界’‘行动力超群，想做就一定能做成’‘帮助星忆克服了心魔’‘因为有向日葵小队在，每天都可以和星忆在一起’‘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即便插科打诨也觉得快乐’……”叶爽机关枪一般快速说着，“所以，如果打个分数，那一定是‘喜欢’占了压倒性优势！”
见到星忆时已是傍晚，两人约在了闹市区的一家火锅店里，看到红彤彤的牛油底料，星忆双眼放光，对着全息菜单疯狂点击着。
“只有我们两个人，点太多了吧？”向日葵提醒道。
“不多！平日里教练对饮食管得很严，巧克力都不给吃，更不要说辣火锅了！啊，队长你要冰汤圆吗？”
几分钟后，两人的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材。星忆夹着一块涮好的毛肚放入口中，露出幸福的微笑。
“忘了问，队长今天怎么想到约我了？”大快朵颐后，星忆问道。
“这个嘛……”向日葵小口吃着，“想问问你，小说比赛的事怎么样了？”
“哈哈，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当面谈写作的事情吧！”星忆笑道。
“怕你不好意思嘛。”向日葵支吾道。
“落选了，但评委给出了不错的评语，网站的编辑还找我聊了新作的事情。”
“不错嘛，好消息。”
“新的一篇，我准备以向日葵小队的故事作为题材！女主角毫无疑问就是你。”星忆越说越兴奋。
“我们做的那些小孩子气的事情，值得写出来吗？”向日葵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
“哪儿的话！就是因为小孩子一般地不计后果，才有足够的故事性嘛！”星忆顿时鼓起脸颊，拿着筷子指指点点，“像成年人那般活得瞻前顾后，写出来也只能是家庭剧、职场剧，完全没有爽点，读者们才不会买账。如果未来读者知道女主角就是我身边的朋友，一定会羡慕死的！”
向日葵微笑道：“这个故事的男主角是谁？”
“大女主故事，男人全部是配角啊！”星忆眉飞色舞道，“不过，我也许会考虑一下蕾丝边要素……”
告别星忆后，向日葵回到宾馆的房间，取回了放在那里的纳米机器胶囊。为了不暴露行踪，她同田欣约定好不彼此联系，由她取回胶囊放在房间，田欣将胶囊与主机配对后留在那里。
向日葵一度因为自己幼稚的行为自责，在短短一天的时间里，队员们以不同的方式鼓励了她。
罗曼·罗兰曾经说过，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得知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那么，也只有一种幼稚，那就是不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坚持始终。
今晚，向日葵要用小孩子的方式，对这个世界说不。
向日葵一个人来到了医院附近，距离行动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她吞下一粒纳米胶囊，不一会儿，一名外貌酷似小田溪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这名少女的建模比之小田溪粗糙了不少，是田欣创作的向导AI。通过手机的通信容易被监控，增强现实游戏中主机与大脑的通信基于量子纠缠态原理，反而更加安全。
向日葵上下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在心中将她称作小田溪二号。
“跟我来。”小田溪二号招招手，向日葵听到的却是田欣的声音。
“你不能做个变声处理吗？听上去好怪。”向日葵一面跟着小田溪二号跑了起来，一面抱怨道。
“稍等……这样好些吗？”小田溪二号确实变声成了女孩子的语调，但想到背后的人是田欣，感觉更加微妙了。
“为什么将向导做成这个样子？”
“我玩过的游戏中，向导全是女孩子。”
“那为什么用妹妹小时候的样子？”
“队长，目的地就在前面。”
眼见无法回答，田欣干脆岔开了话题。此刻向日葵已经绕到了主楼的后面，一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刚刚离开库房，向着远处走去。向日葵看准机会溜了进去，隆隆的噪声捶打着鼓膜，此处是主楼新风系统的中枢。她从管线中分辨出送风管道，摘掉过滤网，将剩余两粒胶囊中的纳米机器一并撒入管道。
几分钟后，这些纳米机器会随着空气进入医院里每一个人的呼吸道，最终固定在大脑上。一场几百上千名玩家参与的超大型增强现实游戏即将开启。
完成准备工作后，向日葵若无其事地从正门走进主楼，去往209病房必须穿过这里。在脚步匆忙的医务人员和患者中，向日葵很快辨认出几名形迹可疑的人员，他们穿着黑色的制服，戴着无线耳机，时不时地向四处张望。
向日葵大摇大摆地向前走着，一名黑衣人看到她，对同伴使了个眼神。不消片刻，距离向日葵最近的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走到她身后，隔着衣兜将一把刀抵在了她的后背上。
“老实点，跟我走！”络腮胡在向日葵耳边小声说着。向日葵只是笑笑，乖乖地按照他的指示，向着不远处的应急通道走去。几分钟后，两人走出空无一人的通道，其余几名黑衣人也跟了进来。
络腮胡将匕首在向日葵面前晃了晃。“这次你跑不掉了，乖乖躺回病床上吧，我们还能保你性命。”
而向日葵却始终带着俯视一切的笑容说：“哦？那就要问问，他们同不同意了。”
她的话音未落，应急通道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颗手雷滚来，络腮胡连忙卧倒，可手雷中冒出的却是浓烟。
络腮胡从怀中掏出手枪，对着同伴大喊：“看住她，别让她跑……”可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冰冷的冲锋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上。他恐惧地举起双手，向日葵将手枪从他的手中夺下，用枪托用力地砸在他的后脑上，络腮胡顿时失去了意识。
浓雾散去，一队武装到牙齿的特种兵将三名黑衣人团团围住，不停缩小着包围圈。三人匆忙双手抱头蹲下，向日葵从容地没收了他们的武器，又用枪托将他们打晕过去。
“多谢啦，送给我武器。”
向日葵摆弄着抢来的枪械，她对火药兵器十分熟悉，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型号。事不宜迟，向日葵尽快收起枪离开了紧急通道，在她的身后，特种兵部队和烟雾瞬间不见了踪影。它们本就不存在，是田欣远程操作的增强现实影像而已。
向日葵顺利地穿过主楼，来到通往209病房的竹林里，时候已晚，平日喜欢在竹林散步的病人也早已回房休息。突然间，竹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十名左右的黑衣人从黑暗中冲了出来，每人手中都拿着致命的凶器。他们将向日葵层层围住，黑洞洞的枪口纷纷瞄准了她。
“你的小把戏行不通了，投降吧！”为首的黑衣人走上前，说道。
就在这时，上空响起风被划破的爆裂声，一架战斗机低空俯冲而下，两翼的武装机关枪对着地面一阵扫射。几名黑衣人条件反射一般地趴下，首领大喊：
“别害怕，这只是增强现实影像而已，看住那个女孩！”
尽管清楚这是增强现实影像，但如果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要克服内心的恐惧感还是要下些功夫的。所幸，直到黑衣人的队伍稳住阵脚，向日葵都没有移动位置。
首领啐了一口：“小孩子的把戏玩完了吗？我们本想留你一命，可是……”
没等他说完，面前的向日葵突然发生了大爆炸。一阵烟尘过后，向日葵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此处的向日葵本就是增强现实影像，真正的她早已趁着黑衣人与影像纠缠之际，来到了209病房。
病房里只有一名黑衣人，正在对着病床上的田溪研究着什么。向日葵一脚踹开房门，持枪闯了进去。黑衣人见状，匆忙抓起身边的手术刀，架在了田溪的脖子上：
“放下枪，否则我杀了她！”
向日葵冷笑道：“哦？你会比我的子弹更快吗？”
黑衣人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一名中学生罢了，尽管特殊了点，开枪伤人这种事，你做得出来吗？”
清脆的枪声响起，黑衣人的膝盖冒出一道血光。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向日葵走到他的面前，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黑衣人顿时躺倒在地。
“捉住你了。”
向日葵俯下身子，扯掉黑衣人的面罩，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她最近频繁地见到过这个人。
“罪魁祸首就是你，田溪。”
向日葵将手枪丢在一旁，得意地俯视着躺倒在地的小田溪。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小田溪面无表情地问道。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袭击者明明追了我一个晚上，为什么白天的时候却突然蒸发了？‘翻转天堂’明明是虚拟世界，为什么一定要做得与现实世界别无二致？病房被人强占，医院里全是形迹可疑的人，为什么所有的医务人员都默许了这件事？我刚才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自始至终也没被人发现？这是因为，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的杰作，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翻转天堂’——”
向日葵露出胜利的笑容。“所谓‘翻转天堂’，根本不是什么虚拟世界，而是增强现实。我第一晚遇到的袭击本就是增强现实，所以装了多重AI保险的车辆才能突破限制撞向我；增强现实并不足以对我施加强制力，所以我在轻轨上只是感到有人拉了衣服。试问，如果车上真的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只需再用力一点，我至少会被车门卡住发生危险，可能这么轻易地逃脱吗？
“纳米机器的有效期是八个小时，所以凌晨纳米机器失效后，袭击者自然就消失了。第二晚，为了加深我‘翻转天堂是虚拟世界’的认识，你带我见识了一番所谓虚拟世界，但那也不过是增强现实罢了。我根本不是在虚拟世界周游，而是在你的引导下去城里转了一圈，看到了一些增强现实的‘游客’而已。城郊深井只有电梯在工作，监控摄像早已失效，你是根据什么数据构筑出场景的？为什么明明在虚拟世界中，进入电梯还要规规矩矩地关闭舱门？为了保证安全，你将‘冷夜’设定在了八百米的深度，就是因为这个深度温度压力都还合适，即便不穿防护服也不会有危险。最扯的是，为了‘醒来’我居然需要走回209病房，因为只有这样，我在‘醒来’时才会在这张床上。
“至于后面两天的绑架和突入，根本就是我的独角戏。不存在什么绑匪，你哥哥也没有参与其中，我所看到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增强现实的游戏罢了。所以看到匕首啊手枪啊，我才丝毫不感到害怕，要开枪打人也完全下得去手，反正不过是游戏的虚拟体验罢了。”
小田溪站起身，问道：“你方才讲述的一切，都停留在推理的层面。有没有证据，让你确认‘翻转天堂’是增强现实呢？”
“简直数不胜数。”向日葵解释道，“你哥哥每晚十一点准时睡觉，一个小时前，也就是十点会出去买好第二天的早餐。也就是说，晚上十点他是不在病房的。你说这个世界是根据现实世界的监控构筑的，那么十点他就不应当在这里，可我却在第二天的十点见到了他。包括他穿过我的身体在内，这不过是你为了让我相信身处虚拟世界而准备的戏码。”
“第二个证据，是我居然在这间病房里找到了手术刀。这里不允许带入电器和金属物品，为的是避免放电伤害你的大脑，可我不但找到了手术刀，绑匪和田欣还都能将电击器带进来，这不是摆明了要害死你吗？正因为知道了手枪也是增强现实，”向日葵瞥了一眼滚到墙角的手枪，“我才敢在这间病房里开枪，否则产生的静电就能将你的大脑破坏。”
“输给你了。”小田溪淡然地说道，“还有其他证据吗？”
“第三天晚上，你哥哥对我说的那一席话，一听就不是他这个闷骚鬼能说出来的。就是在那一刻我确信了，我根本就是一个人躺在客房里，看到的田欣是增强现实。”
听到这些，小田溪咯咯地笑了起来，这还是向日葵第一次看到她开心的样子。笑过后，小田溪擦擦眼角笑出的泪水，说道：“哥哥最喜欢你了，我本想帮他打个辅助，可惜弄巧成拙了。”
向日葵哼了一声：“该我提问了。第一个问题，既然田欣没有参与其中，我从叶爽那里拿到的纳米机器，与程序的配对是谁来完成的？”
小田溪答道：“根本不需要配对。之所以让你去找叶爽取纳米机器，就是因为那里的纳米机器与这些天你服下的是同一型号，只要进入你的体内，我就可以再次让你看到增强现实。”
向日葵叹气道：“你哥哥也真是够木的，这么久了，居然都没发现这一点。要我说，‘翻转天堂’压根儿就没有所谓防御系统吧，更没有你接不接受他一说。”
小田溪点头道：“你们看到的那间房子，并不是为了吓走谁。为了构筑起城市乃至行星规模的增强现实，这是必要的步骤。正是因为哥哥一直没有发觉让我很苦恼，我才决定与你玩另一个游戏，让你坚信‘翻转天堂’是虚拟世界。”
“可是，你为什么要构筑这样一个增强现实呢？”向日葵问道。
“因为我玩了一款游戏。”
向日葵皱眉道：“难道是《学姐的秘密》？”
小田溪颔首默认。“它让我意识到，比起沉浸式的虚拟世界，增强现实才是未来技术发展的趋势。所以我才将自己封锁在网络空间，就是为了尽快构建出一个基于增强现实的世界。”
向日葵顺势问道：“第二个问题，那名奸商所说的攻略作者，就是你吧？”
“你怎么猜到的？”小田溪反问。
“玩那款游戏必须用到学校旧址，学校未撤离前，每一次使用都留下了记录；撤离后，使用成本高涨，也没有哪个笨蛋会不计代价地去攻略一款游戏。想来想去，还是模拟运行攻略最为合适。既然你可以构筑出行星规模的虚拟现实，想要模拟一款游戏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田溪诡笑道：“如果你答应做我嫂子，我就免费把攻略给你，如何？”
向日葵敲了小田溪的头：“嫂子你个大头鬼！如你所愿，田欣现在已经被开除出小队了。”
“请手下留情，队长。”小田溪立刻认怂了，她有些不情愿地在空中挥挥手，几道荧光汇集成一册厚厚的书，缓缓落在向日葵手中。向日葵立刻打开书，快速翻看到最后，又向前翻了一遍。
“这不是完美攻略本吗？为什么最高分数只有九十五？”向日葵皱眉道，“难道说即便是你，也无法完美解析雪鹰的程序吗？”
小田溪摇摇头：“游戏程序我已完美解析，我甚至遍历了全部的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得到一百分。”
“雪鹰想必不会开这么无聊的玩笑，也就是说……”向日葵若有所思道，“想要获得满分，还有游戏外的要素。”
“我甚至暴力破解了游戏代码，其中有一段类似暗号的语句，至今意义不明。”小田溪补充道，“除此之外，当年造成玩家连续死亡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而我至今也没能发现蛛丝马迹，保不齐军方也参与了。在这颗星球上我能通过网络保护大家，但你们一旦回到奥杜尔，我也无能为力了。”
向日葵将厚厚的攻略本递回到小田溪的手中。小田溪惊讶道：“怎么，你不需要吗？”
“游戏的乐趣还是在于未知，就把这些乐趣留给你哥哥他们吧！”
小田溪从字里行间听出了些许端倪：“难道说，你想要……”
向日葵看看窗外，说道：“知道吗，我托宇寒搞了一艘太空船。”
“你想要一个人去搞定这些？”小田溪一下子严肃起来。
向日葵笑道：“我可是接受了你的委托。一亿信用点，可不许赖账啊！”
“别开玩笑了！”小田溪喊了起来，“经过今天的事你还不明白吗？如果那些人并不是虚拟影像，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你怎么去反抗？即便再怎么与众不同，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就像我一样！”
“可我是队长，或者说，孩子王。”向日葵摸了摸小田溪的头，“如果无力反抗就不去反抗，我可做不到。这是孩子王的责任。”
小田溪低下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一无所知的田欣走了进来。看到向日葵，他惊讶地问道：“队长？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向日葵回头一看，小田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的手枪、书册、弹痕，也全部蒸发一般地消失了，只听到换气扇在嗡嗡作响。她叹口气，答道：“来看看小溪嘛，我这就离开。”
“怎么？今晚不尝试‘翻转天堂’了吗？”田欣吃了一惊。
向日葵猛地凑到田欣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田欣强忍住害羞，问道：“队长……你这是干什么？”
“多和妹妹学着点！”
向日葵拍了拍田欣的肩膀，留下一头雾水的男生，快步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