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烈焰
田欣第二天醒得很早，他借来内燃机车和叶爽的防风镜，笨拙地开向城区的方向。
来到山丘脚下，田欣将机车停在路旁，没有花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对方提到的路牌。他在附近找到一块岩石坐下，不一会儿，一名男学生凭空出现在几米远的地方，紧接着又是两名并肩前行的女生，那感觉就好似晨光化作了人形。
这里是游戏空间区域的边界，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明显感受到游戏与现实的分界线。
没过多久，一辆警车开进了视野中。它贴着路边停下，两名警察下车向田欣走来。
“你就是昨天报警的田欣同学吗？”一名警察问道。
田欣立即给了肯定的回答，并亮出了游戏中的学生ID。昨晚，他接到了999的来电，对面的警察告诉他，身在拘留所的艾晗无论如何都要和他见上一面。游戏区域并没有包含位于城区的警察局，想必这是个与主线无关的彩蛋。机会难得，田欣立即应了下来。
警察检查过身份ID后，对田欣说道：“一会儿你坐在副驾的位置和她谈话，她被铐在后排座位上，你的安全有保障。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打开车门呼叫我们。”田欣点点头，警察补充道：“这次谈话会有录音，设备已在车内设置好，还请你多多配合。”
这是一辆改装成囚车的警车，前后排座椅之间加装了铁栅栏，狭窄的缝隙甚至不能伸过一只手臂。艾晗双手戴着手铐，规规矩矩地坐在后排座椅上。因为现实中并不存在警车，即便虚拟体验再逼真，田欣也不可能坐在本不存在座椅上；好在他料想到了这种情况，提前准备了折叠椅。坐定后，田欣率先打开了话匣子：“你想对我说什么？抱怨的话还是免了，我的时间很有限。”
“我才不是那么不识趣的女人。”艾晗冷笑道，“想见你一面，自然是有要紧事说。星忆、优理、翕然、许洋，警方已将这几人的死按照连续杀人事件立案。”
对于熟悉那段历史的田欣而言，这并非什么新鲜的讯息。但他还是耐心地听了下去。艾晗继续说道：
“我知道凶手是谁。”
“你想说默默老师是杀人凶手吗？”田欣冷冷地反问。
艾晗不屑地撇撇嘴：“我和那个女人确实有些恩怨，但很可惜，凶手不是她。”
“哦？那你说凶手是谁？”田欣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内心却已经对艾晗接下来要说的产生了兴趣。艾晗用拷住的双手理理裙摆，说道：“这还要从雪鹰的秘密说起。你有没有想过，雪鹰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地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大概她性格如此吧。”田欣随意答道。
“如果想要靠立人设成名，她可以选择更大的星球，完全没有理由来奥杜尔这种地方。她选在这种时候转学过来，一定有着自己的意图。”
“难不成，这是什么大型的娱乐节目吗，我们都是毫不知情的群众演员？”田欣继续应付着。
“这是一次测试，通过测试的条件，就是找到雪鹰的秘密。”艾晗突然说出了惊人的话语，“根据我的猜测，雪鹰的目的，其实是帮助军方选拔人才。”
“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田欣嗤笑道。
“有传言说太初黑洞是军方实验，你一定听说过吧。”艾晗看看车窗外，但从她的角度并无法看到悬在十点钟方向的黑洞。于是她收回目光继续说：“黑洞到来，奥杜尔的居民只有撤离一条路可选。但在此之前，军方希望在其中选拔出可用之才，雪鹰就是为此而来的。”
田欣叹气道：“我就暂且认为你说的这些属实吧，但说实话，我对这些小说一般的故事并没有兴趣。告诉我，连续杀人事件是怎么回事？军方总不可能把通过考试的人全部干掉吧！”
艾晗一板一眼地答道：“测试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找出雪鹰的秘密，第二步是制造命案现场，顺理成章地从自己原来的社会圈子中消失。这样一来，才能够完美地被军方所用。”
“证据呢？”
“信不信随你。”
田欣沉思片刻，回过头看着艾晗——她的神色较之前更为焦虑了，头发也略显凌乱，但双眼中却放射出某种狂热的光。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无可奉告。”
“雪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我确实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艾晗嘴角微微上扬，“如果田欣同学也因此飞走，我会寂寞的。”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希望你能阻止雪鹰。这种随心所欲玩弄他人命运的做法，我十分厌恶。”
“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田欣看看时间又说，“你和默默老师之间，究竟有什么怨恨？”
“她夺走了我的……”艾晗干笑两声，“算了，昨天我也是一时昏头。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向她道歉。”
目送警车消失在视野中，田欣方才意识到，这应当是他同艾晗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田欣回到学校时已上第一节课了，基地里空无一人，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翘课调查的时候，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在向体育馆走去。他随意拦住一名同学问发生了什么，对方皱着眉问道：
“广播响了好久你都没听到吗？校长要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就最近的连续杀人事件发表声明。”
匆忙赶到体育馆，班上的同学们已经整好了队伍，站在队尾的叶爽远远地看到田欣，用力招着手。田欣匆忙混入队伍，叶爽问他去了哪里，他也只是随便应付了过去。宇寒和几名学生会的同学在主席台上忙碌着，不一会儿，一身黑色正装的校长走上发言席，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校长讲话的内容很是老套，先是对遇难的学生表示了哀悼，之后强调说几人的死亡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警方正在竭力调查，请不要轻信谣言，云云。
“宇寒早上拜托了默默老师，想让无重力橄榄球赛照常举行，这件事你知道吗？”大概是觉得校长讲话实在无趣吧，听了不一会儿，叶爽就小声同田欣搭起了话。
“翕然遇难前，同我讲过这个想法。”田欣答道。
“默默老师说这件事简单得很，但我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好办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吵闹声，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向外看去，校长也不由得停下了演说。几秒钟后，一群陌生的成年人拥进了会场，几名保安试图阻挡，转眼间就被人群推搡开来。
那群人径直来到主席台下，架起摄像机和照相机，领头的几位七嘴八舌地问道：
“听说学校因为连续杀人事件进入了紧急状态，是这样吗？”
“本周五的无重力橄榄球友谊赛听说因此而取消，请问你怎么解释？”
“听说凶手是一名心理变态的杀人狂，学校掌握了什么信息吗？”
……
田欣向队尾望去，默默老师正站在角落里，和他对上了视线，微微点头一笑。既然田欣能够联系到游戏区域以外的警察，默默老师自然可以联系到记者。
不一会儿，被记者们围攻的校长已是满头大汗。校方确实计划取消周五的邀请赛，但这样做相当于校方承认了连续杀人狂的存在，他原本准备在会后悄悄发个通知了事；既然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为了虚无缥缈的杀人狂承担来自媒体的压力，性价比就太低了。
“校方认为几起事件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周五的邀请赛也不会因此取消。”
最终，校长对记者们做出了如是答复。这样一来，哪怕天塌下来，校方哭着也要把邀请赛办完了。
散会后，田欣一行四人也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凶手的目标是参加游戏的玩家，但这个家伙似乎有着某种变态的嗜好，每一次动手都会模仿历史上的真实事件。游戏中还有四名历史上的死者没有遇难，在盯紧他们的同时，也得进一步确保自身的安全。
田欣主动请缨去寻找小默默，刚才在体育馆集会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想起小默默和艾晗说过的那些关于雪鹰的话题，他总是放心不下来。宇寒回到学生会看着克劳斯，默默老师则前往了可能成为火灾现场的体育器材仓库守候。叶爽原本准备寻找文江和文山两兄弟，田欣却建议他去盯好雪鹰。
“我也能想到雪鹰是这几起事件的核心人物，但这时盯着她，有什么意义吗？”叶爽问道。
“你的脑子最好使，我希望你能找出雪鹰的秘密。”田欣解释道，“这个秘密，应该就是解开诸多谜题的钥匙。”
如是这般，四人全部有了任务。他们约定好保持手机联络畅通，定时发送信息确认自己平安。
趁着没有上课，田欣径直来到了小默默的班级，教室里看不到她的身影。他问了班里的同学，对方只说从一早起就没有见到过。就在这时，老师夹着教案走进教室，田欣匆忙冲到面前询问，对方正了正眼镜，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问道：
“你打听她的事做什么？”
“是医生叫我来的，她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需要多注意默默的心理状态。”田欣顺口编了个理由。
听到这些，老师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叹气道：“默默早上就没有来学校，她也没有请假，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离开教室后，田欣又在多媒体教学楼和操场上寻找一番，依然一无所获。想到自己忘了定时报平安，他匆忙拿出手机，信息中心已经堆了几十条未读消息，大家都在担心他。田欣匆忙发送了回复，并向大家道了歉；就在这时，提示栏中又弹出一条消息，小默默居然主动给他发信了，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发现雪鹰的秘密了吗？”
“还没。你在哪里？我一直在找你。”田欣迅速回复。
小默默发来的回复依旧十分简短：“我要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田欣的手指飞速移动着，差点儿喊了出来。如果艾晗的说法属实，小默默即将离开奥杜尔，前往军方开始新的生活。但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值得相信吗？
“我会在远处等你。明天一过，雪鹰就会转学离开，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田欣感到全身力量被抽空了一般，还没等他想好怎样回复，对方再次发来了信息：
“注意观察雪鹰一言一行的细节，我真的不能提示更多了。”
就在这时，四人联络的群再次响了起来，宇寒汇报说克劳斯尽管来上了学，但仿佛丢了魂一般，一直瘫在学生会的沙发上；叶爽依然留在教室，装出一副听课的样子，暗地里却一直在观察着雪鹰。不一会儿，默默老师也发来了信息，内容却让田欣吓得不轻：
“找到小默默了，她一个人进器材仓库去了，我去找她谈谈。”
田欣心头一紧，他匆忙给小默默发了信息：
“你在器材仓库吧？别走动，我马上过去找你。”
然而对方回复他的，却是简短的六个字：
“再见。我喜欢你。”
眼前闪过一道红光，几秒钟后，漆黑的浓烟蹿了起来。田欣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器材仓库的方向跑去，然而迎接他的，却是熊熊的烈火。
傍晚，大火终于被扑灭，田欣三人蹲在墙角，全身湿漉漉的。不远处焦黑的残垣中，工程机器人正在同游戏中的消防员一起处理着现场。
火灾发生后，叶爽和宇寒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默默老师呢？”宇寒刚一露面，便匆忙问道。
“没有看到人影，想必是在仓库里吧！”田欣一面回应着，一面用饮用水浇湿了全身——此刻的他们并无法分辨这场大火究竟是现实还是虚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昨晚，田欣和叶爽处理了器材仓库的门锁，即便失火，里面的人也可以很方便地撤离。田欣抢先一步冲到紧闭的铁门前，一脚踹了上去——
铁门纹丝未动。
“怎么可能……”田欣愣在了原地，连烈火燎伤了皮肤都没有发觉。
叶爽也冲了上来，他不知在何处找来一块大石头，对着铁门丢了出去。一声闷响后，铁门依然纹丝不动。
宇寒一把将二人拉到远处，擦了擦脸上的烟尘，说道：“这肯定是真的火，应该还有能动的工程机器人吧，你们谁去发动一下？”
当叶爽带来工程机器人、连好水源、扑灭大火时，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小时。其间他们想了许多办法联系默默老师，但在原始的火焰面前，一切高科技的通信手段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最终，在烧成一片焦炭的残骸中，工程机器人并没有找到能够称之为人形的物体，倒是找到了一只没有烧掉的鞋和金属挂坠，田欣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默默老师的东西。看着眼前的惨剧，田欣想到了艾晗所言之“假死”，顿时觉得十分可笑。这个样子，就连将默默老师的遗体带回去都已经做不到了。
工程机器人将现场的灰烬收集在一起，压缩成了一块一米见方的立方体。这个炭块，将是默默老师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夜幕降临，四天下来，田欣的精神已经极度疲惫了，尽管到了防沉浸时间，他还是一动也不想动。叶爽再次带着工程机器人前往火灾现场。
宇寒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将一罐饮料放在田欣手旁。看到田欣一脸沮丧的样子，他笑了笑，说道：“我刚刚去检查了碳基生物检测器，数值是‘4’，默默老师确实离开了我们。”
田欣点头道：“知道啦。你也真是强悍，经历了这么多事，居然还挺得住。”
“向日葵曾说过，与其在事中处理情绪，不如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田欣苦笑道：“她确实做得到，我还差得远呢！”
就在这时，叶爽走了进来，简要向同伴们汇报搜索一无所获后，取出两个包裹，放在圆桌上。
“这是什么？糕点吗？”田欣捅了捅绑成方形的包裹，问道。
“开什么玩笑，这是我在理科实验室调配出的防身武器。”叶爽立即答道。
宇寒凑上前去闻了闻：“二硝基甲苯的味道。莫非是TNT？”
“物理实验室的设备做不出电击器，化学实验室那边的药品倒是齐备。顺带一提，雷管是探井器材仓库中现成的，我已经拿来了。”叶爽解释道。
田欣双眉紧皱：“这玩意儿怎么防身？”
“聊胜于无吧！”叶爽耸耸肩，径直走到摆在桌上的健康检测仪前，设备显示纳米机器的检测已经有了结果。
“不是吧……”叶爽的声音有些沙哑，田欣和宇寒立刻凑了上去，叶爽侧开身子，向同伴们展示出人意料的检测结果——
他们的体内，只存在一种纳米机器。
时间稍稍向前一些。
消防员处理好现场，时间已过了晚上七点半。大家肚子早就空了，但都没心情用餐。宇寒提议好歹要吃些简易食品，之后拖着田欣回基地了；叶爽借口要留在现场探查，短暂地与同伴们分开了。
校园里早已空无一人，叶爽来到多媒体教学楼，登上顶层，又推开了前往天台的门。雪鹰站在夜风中，孤独的身影宛若一尊雕像。
“你来了。”听到开门声，雪鹰转过身来，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男生。叶爽心头一颤，这是他第一次与雪鹰四目相对，那感觉与久别的队长简直别无二致。
叶爽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一直在观察我吧，如果找到了我的秘密，放学后来天文台找我。
“你有答案了？”雪鹰没有接过纸条，她将双手背在身后，问道。
叶爽用力地点点头：“我确定了，就在刚才。”
雪鹰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说道：“说来听听？”
“雪鹰，你的秘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