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炮子

“日落西山黑了天”,天再黑我也得去吃酸菜鱼。

柳树私厨等座吃鱼的顾客排队排到了店外。

我排在队尾,听着快手直播,耳机坏了,我干脆把手机搁在耳朵上。饭店出来一位保安分发号码。发到我前面三名的位置,发完了。

我叹口气离去,发号的保安叫住我,他讲话口音跟快手讲故事的长春主播一模一样。

“等会儿!”他把我叫到一旁,塞给我一张排号纸条。“老弟,你是有福不用忙啊,他有急事了。”我打开一看还挺靠前的,22号。

我向他表示感谢。

他看出来我在纳闷,他为什么单单要帮我。他说:“你在听小礼是吧?喜欢小礼的人都不会差。”

我心头一喜,“你也喜欢礼哥?”

“何止喜欢。”他两目放光。“以后详说。加个微,我扫你,四斜愣就是我,找到了没?好了。我拉你进群,全是小礼的铁粉,好几位我们线下见过,有的现实生活还有交集,你先进去瞅瞅,拉你了,等疫情过了,咱们聚一聚,好好聊聊,小礼有聊不完的话题。”他指了指我手上的手机,强调道:“除了生哥,其余主播你就当故事听得了,不能当真。生哥讲究人,自己的战绩不讲,小礼的大多数也不能讲,倒查三十年呢!礼哥好多兄弟都在,多数混得够用,挂拉人家不好。我?我不是小礼的兄弟,更算不上一把连,这咱不敢瞎吹,麻生子跟小礼是一把连,我跟小礼只是认识,我们是朋友。以后吧,我们有机会坐一坐,我告诉你最最真实的小礼。”

我很快结识了一批喜欢礼哥的朋友,特别谈得来的有好几个,大连搞了两次聚会,年龄覆盖五〇后六〇后七〇后八〇后九〇后,有口口声声教育青少年传播正能量的,有混过长春江湖的,四斜愣算一个,还有不喜欢江湖、讨厌社会人的,各色人都有,但对待礼哥,都喜欢,而且各能说出各自喜欢的角度。

“江湖离不开打打杀杀,礼哥谁也不惯着,绝对有魄,说单抠就单抠,没脾气咋混炮子,‘五马路小霸王’白叫的?小刺刺大片片密勒哏子撅把子是后来的事了,最早就是抠电炮,不过礼哥出大名靠的是仁义,长春一把仁义大哥是一件事一件事做出来的。”

“礼哥活着时,好多兄弟就已经比他有钱了,礼哥手大,手散。”

“礼哥老歪那一仗,礼哥受伤送到二道区医院,长春江湖炸了,四面八方的人聚来二道医院看护礼哥,生哥、张保福、昆明、立言、山时、梁小东守在二楼抢救室门外。黄昏,那边传来黄虎领盒饭的消息,没多久一辆卡车来到医院门外,下车四十多人,老歪领着二道炮子来医院补刀来了,三洞子、兵子、江二哥、马山、大光、球子,老歪的四梁八柱都到位了,两个手黑的小弟,主动领了补刀令。老歪手持大片片高喊:‘小礼,我整死你,一命换一命,你还我兄弟黄虎!’礼哥这帮兄弟革新小辉小国守在206病房前,带了铁器的梁小东和张保福站在楼梯口,手抄在怀,谁上楼就搂谁。生哥担心张保福打不准,抢保福的铁器,张保福死活不让,像好朋友抢着付账一样撕扯了半天。”

“那些年就那个样儿,年轻人崇尚暴力,就是碰,就是磕,每条马路都有大哥。小礼就是一仗仗磕出来的,你看他的名号就知道了,最早是‘五马路小霸王’,后来‘新民胡同小礼’‘南关小礼’,打完老歪这一仗,无争议升格为‘长春小礼’。”

“混炮子打仗,打到最后打的是人品。礼哥老歪那仗,老歪那边黄虎销户,礼哥被兵子和三洞子偷袭受伤,表面上没分胜负,但事后礼哥以退为进,给足了方方面面头子的面子,自己守信用,压住众兄弟,不允许找三洞子和兵子报仇,结果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方面面朋友增多了,名气更大了,整个升了一个档次,从流氓子中脱颖而出。三洞子呢,因为用三八刺扎了礼哥,名气飙升,但终归苛刻小气,没过几年,被自己的小弟销户。用铁棍偷袭礼哥的兵子比较可笑,他突然发现别人对他的称呼变了,以前叫‘兵子’,现在叫‘兵哥’了,以前吃馆子还得动脑筋打折赖账,现在没人敢向他要钱,甚至旁边桌会主动替他结账,于是兵子就飘了,不会玩了,干了不少出格的事,好多人对他是敢怒不敢言。兵子属于典型的德不配位,后来欺辱霍中礼,被霍中礼的兄弟张大英赵大鼻子胖李诱绑,一顿擀面杖子小刺刺打服了,跪地退出江湖。对,霍中礼,长春‘两礼一歪’中的一礼。张大英跟小礼是生死哥们,也算间接给小礼报了仇。大哥老歪沉迷小快乐,从此一蹶不振。人品、素质、格局,怎么比?”

“有些混流氓子的可真是下三烂流氓子,狗打连环计中计,敲诈勒索,坑蒙拐骗,为了米啥坏事都干得出来。同属捞偏门,礼哥不是他们那个捞法。礼哥在饭店吃饭从来没有不给米的时候,不要都不行,能多给不能少给。没法比。”

“礼哥对开关的兄弟,认识的不用说,只要你报出在开关待过,能盘上道,礼哥能帮都会帮。礼哥在鱼市和干鲜菜站住脚,兄弟能安排就往里安排。新民胡同谁有事,谁被人欺负了,别让礼哥知道,知道了都管。”

“可不是怎地,礼哥跟百万小地主魏义甩点东大桥,从五马路出发时二十多个人,一路做生意的走道的,一看礼哥干仗,纷纷加入,等走到东大桥,有二三百人了。”

“嗯呐,礼哥人性好,聚人,身边的兄弟也有人情味,都愿意跟礼哥玩。礼哥单抠、甩点排队形、互相抓着干,都厉害,有勇有谋。”

“礼哥不是一般流氓子能比。流氓子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礼哥不是,多少人主动送他米,不要!蓝码二贝有次见到礼哥,打开车后备厢,十几捆地往外拿,礼哥坚决不要。刘可宁不差米,成摞地给,礼哥坚辞不受。商界大咖徐凯发多次邀请礼哥,给他间大办公室,月薪二十万,礼哥一笑推掉。礼哥在开关大学,在社会,在利益面前,在任何人前,绝对有样儿。比礼哥狠的有,比礼哥有米的有,但谁也没做出礼哥那个样儿。礼哥是那个。”

“礼哥坐地就是那个,开大哥大饭店,有个穿制服的占便宜不成,找碴收拾礼哥,礼哥那时还没有多大名呢,结果怎么样,反复较量多个回合,最后还不是让礼哥给拿捏了。还有几个商界暴发户,仗着财大气粗,跟礼哥跟头把式七儿八的,礼哥不卑不亢,你来我往,统统拿捏。”

“礼哥不爱说话,东北人长春人语言厉害,语言炮子——呼哈呵,礼哥不,这一点礼哥不像长春人。礼哥脸皮薄,脸上有害羞肉,哪像个大哥。”

“我们东北人骂人两小时不带重样的,礼哥不会,顶多说一句‘山货’。”

“老歪让人觉得仗义,礼哥是让人忘不掉。”

“嗯呐,嗯呐,准确,礼哥让人忘不掉。认识礼哥,跟礼哥打过交道,接触过礼哥的,都说礼哥让人心里亮堂,越品越有滋味,而多数社会人办事让人心堵。”

“礼哥在开关大学爱看书,水浒三国武打,金庸的书他全看过了,还有本《青年手册》,里面哲学历史啥都有,别人根本看不进去,礼哥看得进去。”

“礼哥两个爱好,看书喝酒。礼哥不吃肉,一口不吃,天生有佛性,现在在万寿寺地宫修行,也算是不幸之中的最好归宿了。”

“礼哥从一毫无背景的平民百姓混那么大,交那么多人,打了那么多战役,平了那么多事,可不简单!”

“有个粉丝在礼嫂小冬姐作品下留言,‘愿意替礼哥挨枪’。”

“你们把小礼说小了。”四斜愣说,“小礼是百年不遇的人物,没赶上乱世,赶上乱世他就是张作霖。个人觉得,在行事格局为人处事上,只有旧上海的杜月笙和台湾的陈启礼可以跟小礼相提并论。‘人生虽短暂,却足够精彩’。唉,小礼白瞎了!”

“太高了,你把礼哥说得太高了。”有人不敢同意。

“你们品。”四斜愣说,“九七年礼哥的盛大葬礼够震撼的吧?头车到了朝阳沟,尾车还没动地方,长春空前绝后,台湾可能有,但是请注意,上百兄弟嗷嗷哭的有吗?在朝阳沟殡仪馆,千人大伟和吉林老猫抬着礼哥头,现在尊叫声礼哥应该的,我多想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叫他一声礼哥啊,但在当时,我们都叫他小礼。大伟和老猫抬着礼哥的头,后面兄弟抬着身子,把礼哥从灵车上抬到推车上,没用朝阳沟的人,兄弟们亲自把礼哥推进了炉子。炉子门还没关上,大伟就扑通跪地,号啕大哭,‘礼哥,你走了,我怎么办?’他这一哭,跪了一大片,没有不哭的。山口组竹联四海天道盟,规模大是大,但像排戏,缺少真情实意。开枪打礼哥的庞力,确认礼哥已死时也流下了眼泪,说‘小礼不该死’,你想想吧?现在小礼成了传奇,听他故事的人崇拜他,怀念他,把自己缺少的东西、社会缺少的东西,都寄托在小礼身上了。小礼是个奇迹。”四斜愣抹抹眼角。“受不了,一提礼哥没了这一段,我就受不了。礼哥活着的时候罩着兄弟,帮助兄弟,礼哥没了,罪过带走了,没给兄弟们留罗乱,成全了兄弟,礼哥好几个兄弟现在身价几千个W,上亿的都有,你看前不久,去年十二月二十四号,礼哥从九层天迁到万寿寺地宫修行,排面大不大?社会人最势利眼,但对礼哥都没的说,人走茶没凉。礼哥的老兄弟老朋友不算,礼哥的粉丝自发去了多少?走了二十五年了,还有这个排面,上下五千年,你数数,能有几个?礼哥走了二十五年了,在网上养活着一批讲礼哥故事的主播。不过他们讲的都是皮毛,他们不知道实情,知道实情的像生哥又不愿意讲。主要是那些主播不懂小礼的心。”

“你懂?”有人怼他,“你不也是在天天扯猫篓子。”

“哪个傻狍子?聊闲是不?你大大呼呼舞舞喧喧三吹六哨挺能装的啊,二十年前,不用二十年前,十年前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跟我舞马长枪一天天,法治社会救了很多人,和谐社会救了你们,山货!气死我了!”四斜愣说。

“四哥,跟你闹着玩呢。二十年前谁敢啊?四哥卡子早就掰开了。”有人逗他。

“不够段位。”四斜愣说,“没必要掰卡子,你们这样的小撒拉密,跟我得儿呵的装犊子?半个羊头,让你眼冒金星,一个整羊头,都不用两个,你就躺了。”

“啥叫羊头?”有人问。

“飞脚电炮,混社会基本配,羊头属于高配,新疆人传过来的,新疆维吾尔人羊头玩得溜,想学去买条华子,我单独教你。”四斜愣说,“净整这一出,你们这帮小撒拉密,成天跟头把式得儿呵的,啥也不是,直接脑奔子,锅贴子,大脖溜子,压卡布裆下一顿削,你们都服服帖帖了。”

大家乐得不行,四斜愣不唱二人转可惜了。

“四哥正宗社会人,不过,四哥你听我一句,我不是冲你的啊。”有人逗他。“社会人不是没有好人,而是一个好人也没有。社会人靠算计别人活着,社会人的生存法则就是狗逼法则,你的变成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大家可千万别被误导了,你以为谁都是礼哥?”

四斜愣说:“没错,礼哥只有一个。”

“四哥,你到底参加没参加礼哥磕老歪那场战役?听说临出发你拉肚子了?”

“别跟我逗咳嗽,倒查三十年呢。”四斜愣从不明确回答,他多次暗示参加了礼哥磕老歪的战役,但你正面问他,他就躲躲闪闪。

女儿大学毕业来大连工作,然后结婚安家,四斜愣和老婆从长春过来帮忙照看外孙女。四斜愣当当门卫,干干保安,加上退休金,小日子够用。

有故事的人耐不住寂寞,四斜愣看出来我是个好听众,有一天傍晚,他微信请我吃烧烤,“就咱俩,没别人。这些日子都快闷死了。”

“我也闷。”我欣然前往。

他点好酒菜。

我把单买了。

“老铁,这是干啥?硬菜我还一个没点呢,着啥急啊!”

“不能超过九点,我腰疼,坐不了那么长时间。”我说。

“好了铁子,屋里进,炕上坐,小瓜子你随便嗑。南来的,北往的,佳木斯鹤岗的。家人们,铁铁们,今天我们唠小礼磕老歪。”

“太好了,我想听真实的。”我说。

“嘎嘎真实。唉!”四斜愣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有江湖情结?”

我说:“那好咱换个话题,白酒酱香型的好喝还是窖香型的好喝?”

“老铁,都好喝,咱不逗了。”四斜愣说,“二道出炮子,老歪身边聚拢许多大炮子,三洞子二道的,兵子二道的,焦基、马山、大光等大炮子都在二道,他们都跟老歪好,叫老歪一声伟哥,老歪大名吴大伟,严格说老歪属于蓝码,他家在八道街烟厂后面住,最早倒烟挣米,有了米放局子,摆局子,因为老歪有信誉,办事公道,仗义,二道这帮炮子都围着老歪转,老歪交了很多方方面面有用的朋友。

“革新婚礼之前那个阶段,老歪已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江湖地位正在受到一位冉冉升起新星威胁。

“这颗新星就是南关区新民胡同五马路小礼,那时小礼已经吓退了百万小地主魏义,收拾了半拉牙,撅了四掌柜,逼走了常江常海,整个长春江湖能跟小礼抗衡的只剩下二道老歪了。虽然小礼老歪两人为人处事都很讲究,两人见面彼此客气,小礼还尊称老歪一声伟哥,但这是个江湖生态位的问题,两人早晚要争出个高低的,这一点彼此既不愿意承认,又心知肚明。不过两人都是能压事的大哥,压着手下弟兄大事化小,和为贵。

“小礼横空出世之前,炮子在长春江湖中一直属于附属地位,炮子没米,支棱不起来,‘学会耍钱,天天过年儿’,蓝码有米,南下北上登大轮的有米,特别是南下的,哥不瞒你,哥北上过。”

我说:“登大轮是上火车,南下北上是?”

四斜愣说:“北上线就是北京到哈尔滨,南下线北京到上海,北京到广州,南下能拿着大货。炮子咋比?甚至啥也不是啃地皮的小偷子都比炮子有米。所以炮子多跟着蓝码混,蓝码有米养炮子,炮子只能欺负欺负小偷子,小偷子惹不起炮子,可内心瞧不起炮子,炮子没米。”

我说:“登大轮不也是小偷子吗?”

四斜愣说:“那可不一样,登大轮是登大轮,小偷子是小偷子。登大轮锻炼人,大哥于大庆,大哥刘武燕都是登大轮南下回来的,隐形大哥李文启也是南下悍将,桂林路大哥邱力南下过,顶级炮子张文岩也是南下的,当时他年龄最小,活了一条命,跟他一个支队十来个领盒饭了,南下有风险,登轮须谨慎,回来就是小鲤鱼跳龙门。这么说吧,混得大的没南下过的不多,小礼的哥们章革新也是南下过的,不过小礼没南下,小礼是纯炮子,正是从小礼开始,炮子有了地位,才支棱了起来,‘耍钱的当大哥,登大轮的当大哥,咱们炮子成了看家护院的?’一是炮子不信这个邪,二是赶上了改革开放,炮子有了来钱的道儿,炮子控制干鲜菜、鱼市、饭店、舞厅、洗浴,可以说炮子翻身是市场经济的产物。我分析得好?老铁,我跟小礼一样,爱看书。就怕流氓有文化,是吧?老谈,你觉得我这个人咋样,不山吧?”

“煽情的煽?”

“山货的山,山炮的山。‘山炮进城,腰扎麻绳,看场电影,不知啥名,喝瓶汽水,不知退瓶,挨顿胖揍,唉,哪也不疼。’四哥不山,四哥六十二了,大半辈子过来,对自己一生要求不高,不山就行。”

“具体怎么打起来的?”

“革新结婚,革新跟小礼贼好,嘎嘎好,多个脑袋多个姓,嘎嘎一嘎斯,他俩既是邻居又是两所大学的同学,铁北同学,开关同学,小礼自己都没办婚礼,他给革新张罗,跑前跑后,在七马路福聚城放了六十多桌,光复路做买卖的都来了。革新这人脾气不好,战犯,两句不合就给人一个直推,所以他不交人,多数人都是冲着小礼来的。小礼邀请了二道的老歪和兵子。”

“革新婚礼能邀请他俩,这不关系还可以吗?”

“老歪和小礼面子上过得去,但手下兄弟之间冲突了好几次了,互有胜负,每次都让两个大哥给压下来了。礼哥有个朋友杜二门,贩卖小快乐,在二道被老歪和兵子打了,扣了五万的货。杜二门找到小礼,其实小礼跟杜二门关系一般,小礼这个人啊就是这样,脸皮薄,你找到他了,他就不好意思拒绝,加上他感觉跟兵子关系不错,就约老歪和兵子在南岭鸽子市说和一下。小礼带着兄弟赴约,老歪和兵子给了小礼面子,货还给了杜二门,但内心怪小礼多管闲事,并且言语上互有冲撞冒犯。尤其是兵子,对小礼手下的兄弟十分不满,不满的原因一是他们对伟哥不敬,二是兵子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他觉得他们都是狗仗人势,不看小礼面子,早干倒他们了。

“兵子跟礼哥从小关系好?”

“还可以,他俩在一块儿玩过一段时间,小礼帮兵子打过仗,兵子也帮小礼打过仗,所以小礼好长时间走不出这个心里的坎,十分钟前他把兵子搂在怀里不让弟兄们干他,兵子却从小礼身后用铁棍下黑手偷袭了他。兵子先小礼毕业,出来后在干鲜菜混,他心高气傲,人缘不好,混得一般。后来小礼出来,兵子觉得他老铁回来,他也有盼头了,谁知小礼在鱼市干鲜菜崛起后,扶持了一批没名的兄弟,把沙老奇、二林都安排得明白的,唯独忘了他兵子,在兵子眼里,那都是些什么狗卵子卡拉皮啊。其实小礼觉得兵子混得还行,能凑合着过,好多刚从开关回来的兄弟饭都吃不上呢。兵子逐渐跟老歪走得近了。小礼没有多想,老歪兵子都是二道的,有接触正常。

“再说说三洞子,三洞子跟小礼一样,纯炮子出身,干仗嘎嘎猛,三洞子跟小礼开关同学,不过走得没有那么近。三洞子这人嫉妒心强,他看到小礼在开关一呼百应,大家都捧着他,三洞子心里老不得劲儿了。三洞子比小礼回来晚,老歪带着二道的兄弟给三洞子接风,在广东菜馆碰巧遇到小礼,小礼跟老歪打招呼,跟老歪的兄弟一一打招呼,唯独漏下了三洞子,三洞子坐在角上,换了发型和服装,小礼那天喝了酒去的,一时没认出来,老歪说今天给三洞子接风,饭店嘈杂,小礼没听见。三洞子挂不住了,他想,‘小礼你混大了,你也太能装了,感觉你行了是不?装什么犊子,装不认识我?’三洞子本来是主角,小礼一来,大家就都捧着小礼唠,三洞子没人理了。

“三洞子是个有野心的炮子,打仗谁也不在乎,小时候他自制铁套袖、护心镜,在二道出了名。社会人混个面子,小礼在哪儿都有面儿,他三洞子也想要这个面儿,自从那次广东菜馆被小礼打了脸,三洞子就动了撅小礼立棍的心思。他在等待时机。

“说完了兵子三洞子,再简单说一下黄虎,黄虎比小礼兵子三洞子小个七八岁,刚从部队复员回来,黄虎小伙子长得嘎嘎帅,身体素质也强,他家在南关新民胡同,但跟二道老歪走得近,黄虎刚从部队回来,跟女朋友骑一个倒骑驴从干鲜菜批点蔬菜水果,做个小买卖。老歪帮过他。小礼也欣赏黄虎,要帮助他,黄虎是个实在人,满脑子老思想,觉得已经接受了老歪的米,就不能再要小礼的,但他对小礼非常客气和尊敬。这场改变江湖格局的战役之前,早有预感的老歪心曾心事重重地问过黄虎,‘黄虎,假如有一天我跟小礼磕起来,你帮谁?’黄虎单纯地说:‘伟哥,我不能让你们磕,我给你们讲和。’老歪面无笑容道:‘讲和轮不到你。我就问你帮谁?’黄虎想了一下,回答:‘我帮伟哥。’

“一九九二年九月二十日,老歪和兵子来到福聚城酒楼,来之前他俩已经喝了两顿,小礼和张大英在大门口迎宾,‘伟哥,兵子,来了!’小礼让大英领着老歪和兵子上二楼包间,他一会儿上去陪他们。张大英领着老歪和兵子上了楼。二楼大堂小礼的兄弟们看见了老歪,一阵骚动。今天来捧场的朋友太多了,方方面面,二楼包间已经坐满了,张大英把老歪和兵子安排在大厅里。被老歪兵子打过的杜二门在大厅里,南关这帮炮子都在大厅。老歪和兵子坐下来就感觉不得劲儿,老歪平常无论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今天没有一个人过来跟他打招呼,没一个人向他敬酒。兵子歪在椅子上,斜着眼。

“坐了一会儿,老歪心头火起,看着兵子道:‘这长春要变天呐!’

“兵子给老歪斟满酒,‘有伟哥在,长春翻不了,有我兵子在,谁也不好使。’

“兵子讲话声音很大,隔一个桌的杜二门听到了。杜二门对身边的四开子说,‘真他妈的能装犊子啊,在你们二道怎么装都行,装到咱们家门口了。’刚才兵子跟老歪说的话,四开子也听到了。四开子说:‘这个兵子,咋还舔腚舔出花样来了。’小礼的好兄弟沙老奇说:‘长春除了我礼哥,别的都是个得儿,耍米的也称大哥,凭什么呀?他啥也不是!’杜二门来到沙老奇旁边坐下,跟沙老奇一唱一和,越说越难听,这一顿糟挤,老歪气得把酒杯‘咣’地一蹾,‘小礼这是怎么带的兄弟,没个规矩!’兵子说:‘这些鱼鳖虾蟹,上不了台面,搭理他们干啥!’大家对老歪可能还忌讳三分,舔腚兵子还舞舞扎扎的,那能惯着他?沙老奇刀疤宝和张希果起身过去质问兵子,‘说啥呢?’‘啥,你这逼咋说话呢?’兵子说:‘都往后稍稍,我说啥能咋地?小礼回来之前,你们哪个敢跟我龇牙?’杜二门说:‘兵子,谁给你的胆,你敢撅小礼?’兵子说:‘小礼咋了,我跟小礼枪林弹雨混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再说小礼咋了?小礼能咋了?小礼在我伟哥面前,算个鸡巴呀。’整个二楼的炮子,马群、二掌柜、黑子、生哥、崔开、徐小哥、四开子、雨和、沙老奇、大伟,还有大海、小海、虎彪子、三林、立江、国庆、刀疤宝,全炸了,把老歪和兵子围了起来,四开子把卡簧掰开又合上。‘兵子你个狗卵子,你得儿都不是。’不过大家考虑毕竟这是革新的婚礼,同时多少顾忌老歪,最终没有动手。等他们回到自己座位上,老歪朝楼梯口望了望,说:‘兵子,这酒喝得太窝心了。咱们走!’

“兵子伸手从怀里掏出短把子,朝天一搂,‘咣’的一声,打得天棚的灰噗噜噜往下掉。刚刚退下的弟兄们只愣了几秒,重新围了上来,板凳啤酒瓶子握在手里。兵子用短把子指着他们,护着老歪。老歪挺着腰板坐在椅子上。

“小礼在楼下招呼客人,想着尽快腾出时间去楼上陪老歪,听到枪声,跟大英跑上了楼,再慢一步可能就会出事儿,说不定哪个兄弟就控制不住了。兵子双手端着枪,脸上出了好多汗。小礼大喊,‘别动手,今天是革新大喜的日子,不能干仗。’兄弟们见小礼来了,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小礼听。小礼说:‘歪子你啥意思,参加婚礼还是来砸场子?不够意思,你俩走吧,从今后我们不是朋友。’老歪说:‘小礼,你别把自己看大了,今天你不就仗着你们人多吗。’小礼说:‘我人多也不会干你,今天是我兄弟革新结婚,我不会像你们办出这种埋汰事,歪子,以前我敬你是条汉子,现在我瞧不起你!以后你在我这里没面儿了。’杜二门在小礼身后说:‘今天不能惯他,纯是犊子,干他,把他俩撂这里!’小礼强压住众兄弟。小礼说:‘兵子,给我,我替你保管着。’兵子看看小礼,交出了短把子。小礼说:‘闪开,让他们走。歪子,三天后我去二道找你,咱们碰一下。’小礼爱说碰一下。

“小礼喊:‘都让开,让他们滚!’亲自护着老歪和兵子往楼下走,他抬着双手,生怕哪个兄弟伤了老歪和兵子。他把他俩送到楼下,拦了辆出租,看着他俩离去。

“小礼对兄弟们说:‘咱回去,喝酒,继续喝酒。’兄弟们重新回到楼上喝酒。杜二门说:‘这酒不能喝了,越喝越闹心。’沙老奇说:‘还什么三天后,现在就去干他。’炮子们齐声叫好,一听打仗,有的亢奋得身体直颤,‘对,对,现在就去’。小礼说:‘今天是革新结婚大喜的日子,不吉利。’新郎章革新穿着崭新的西装过来,胸口上还戴着花呢,革新说:‘礼,今天必须去干他,要不咱们南关弟兄还能混吗,走,我也去!’小礼说:‘婚礼上干仗见过,新郎拉网抓人我没见过,坐下,我今天没喝好呢。’兄弟们不肯坐下,小礼说:‘咱不约好了么,三天后,整几辆面包子。’杜二门说:‘还啥三天后,面包子现成的,守贵的面包子停在门口。’兄弟们群情激愤,愈演愈烈,小礼看没法再推了,就说:‘好吧,去问问歪子,今天咋有这死出?’杜二门说:‘跟那两个损色费啥口舌,直接干就完了。’

“弟兄们抢着上了面包车,小礼的妻子,怀有身孕的小冬姐也上了车,她不放心自己的丈夫。小礼好说歹说把她劝了下来,哄她不打仗,去跟老歪谈谈。小礼往车里瞅了瞅,发现有两个刚结婚没超过三个月的兄弟,把他俩叫下了车。生哥考虑到二道炮子厉害,买来了两捆子镐把子和两捆子消防斧。‘有备无患!’‘对,磕就往死里磕!’我们直奔二道老歪的加州牛肉面馆。”

“等等。”我说,“我们?你参加了?”

“别抠字眼儿,老铁。车子直奔二道老歪的加州牛肉面馆,这样行了吧?

“回到面馆,老歪和兵子开始摇人,老歪第一个传呼打给了黄虎,第二个打给了三洞子。

“兵子听到刹车声,抬头一看,说:‘伟哥快跑,小礼来了!’老歪看到从车里跳下来那么多小礼的兄弟,手持镐把消防斧,慌了,他起身到后厨,跳后窗跑了。兵子开门迎了出去。四开子刀疤宝抡镐把就打,小礼一把把兵子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兵子,‘兵子是咱哥们,去抓老歪!’兄弟们去追老歪。留下小礼跟兵子。小礼用不满又不舍的口气质问兵子,哪根筋作怪,让他在革新婚礼上放东东?兵子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小礼越讲越气,拉着兵子往对面的建材商店门口走去,那里安静,小礼想彻底看看兵子的心结,他自己也想不开,他对兵子那么好,十几年的友谊,兵子咋能站在老歪那边,并且不惜跟自己翻脸呢?

“小礼的兄弟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追老歪,一路迎向另一个方向,那边黄虎拿着镐把子领着一帮兄弟救驾来了。

“黄虎冲在最前头,他一镐把打在了沙老奇的肩膀头上,把沙老奇打了个跟头,又一镐把扫到了杜二门的鼻梁,但他没有料到,小礼这帮兄弟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不但没有退缩,还很快适应了节奏,慢慢把他围了起来。黄虎带来那些半大小子根本不是小礼手下这帮战犯的对手,很快被打散了,有的没上阵就缩了回去,剩黄虎孤身一人,见形势不妙,镐把轮了几圈,转身就跑。小礼一个兄弟把手中斧子撇了出去,斧子划了个弧,砍中了黄虎后背,黄虎两腿一软,趴到地上了。

“徐小哥放心不下小礼,朝建材商店那边望望,见兵子正被小礼训得狗头哨脑的。

“训兵子的小礼从兵子阴郁的眼神里发觉异常,他猛然回头,看见三洞子手持三八刺咬着牙朝他奔来。小礼左手镐把倒到右手,迎上前,这时候徐小哥发现不对,赶紧往这边冲。兵子从后腰里摸出一根铁棍子,照着小礼的后脑,用尽力气砸了下去。

“小礼堆了,三洞子用三八刺照着小礼的脖子扎下,三八刺不是很锋利,扎在颈椎被挡住,三洞子拔出来,朝着小礼的头剁了几下。徐小哥冲过来。兵子先跑,三洞子跟着跑了。徐小哥抱起小礼喊他,小礼已昏迷不醒,徐小哥背起小礼,往面包车跑去,‘快,小礼受伤了!’小礼的兄弟匆匆赶过来。跟小礼感情很深的刀疤宝捶胸顿足,嗷嗷狂叫,他抡起镐把,照着商店门口摆的几个搪瓷脸盆一顿狂砸。

“黄虎的兄弟抬起了黄虎。

“面包车载着小礼和他的兄弟们急速离去。

“战场归于沉寂。

“搪瓷脸盆在崩瓷,劈劈啪啪,一声紧过一声。

“二道的炮子们,四面八方往这里急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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