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个人的头上和脚上都湿漉漉的,他们不像只从四个钟头车程的上海、两个钟头车程的南京和一个钟头车程的开城来的,他们像从大西北的沼泽地、珠穆朗玛峰还有南极而来。再一看,又像三个刚刚溺水被救出水面的幸存者,满身满脸写着四个字:落魄还乡。靠近门口的钱老师又矮又胖,脸上尽是老年斑,完全不是当年那个文弱书生。他病恹恹的疲态和站姿透露出他患过重疾,七月份天气,他穿一件双层外套,里面似乎还露出一截毛线衫的袖子。他的脸上仍然保留着受到了惊吓的表情,好像追了他一路的狗此刻还在身后。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慌张,等着冲进门。第二个是老赵——又高又瘦,眉心则扭在一起,嘴唇干裂,表明他怒气攻心外加严重缺水。他带着准备好的笑容,见到老李的那一刻荡出来,由衷地笑出来——比准备好的更自然、更投入,好像他来这里不是因为儿子让他无家可归,单单就是为了要和老李见个面。站在最后面的一个,肚大腰圆,面如死灰,像被谁兜头浇了一头米糊,白发粘连成一缕缕的,双眼空洞,就像股票跌了,或者前列腺不好,快尿到裤子里了,现在急急想寻个地方去放空一下。

老李有思想准备,毕竟他们不是来搞同学聚会的,但是,访客的样子还是让她呆若木鸡。她很快镇定下来,再舒适的旅途也是奔波,不管你在家里的时候收拾得多么整齐,经过一天之后,年纪轻轻、花容月貌的也难免疲倦,更别说这些七老八十的人了。

呀,你长得像我们村的孙老善。老李笑着对老赵和钱老师打过招呼之后又冲着孙老善说。

我就是孙老善。

你可不像,孙老善圆脸,见人就笑。

老李说得这么坚决,老赵和钱老师也忍不住扭头来看。果然,这已经不是昨天的孙老善,更不是印象中的孙老善。他的白色头发稀稀拉拉地贴在头上,没有一处盖得住头皮,头发少,显得脑袋很大,却又很干巴的样子,像有一根无形的水管从看不见的某个部位一直在吸他脑里的水分;又好像后颈上什么东西勒着,让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反正是一个老熟人,又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就那么似是而非的样子。

我忘记戴假牙了。孙老善不好意思地捂了一下嘴。

老赵说,老李,遇到这种事,大家都慌得很,谁也笑不出来,我们还是继续商量正事吧。

你先摸摸我还在不在?孙老善说着伸出一只胳膊。

老李伸出手在孙老善的胳膊上捏了一捏。有皮有肉。她说。

好了,钱老师说,除了你儿子和他家的保姆,其余人都看得见又摸得着,当务之急,我们坐下来商量商量怎么办。

他们从门口走到床边,分头找地方坐。钱老师步履蹒跚,一只手捂着腰,另一只手拎着医院的药袋。孙老善背着大大的背包,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脚,那个背包却发出了不合时宜的闷响。

一个杯子。他嘟囔了一句,算是道歉。

你能想象我们昨天还衣食无忧,今天突然像过街老鼠,连高铁站都进不去吗?

原来三个人昨晚就在开城会合,找旅馆时被盘问了很久,后来还是耍了一点儿小聪明才在一个民宿凑合了一晚,早上五点多钟就起来坐车往这里赶。刚刚在外面颠来倒去转了很久,以至于忘记了时间和地点。老赵最为狼狈,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不要说钱和行李了,就连身份证件都没有拿到手。他一贯以风度和风趣示人,此刻顾不得了,从昨天到今天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难以想象的耻辱:没有身份证,无法上高铁;手机能找到车,可是零钱不足;出租车开到一半,司机觉得不对,停在路边要报警;好说歹说才帮他拉到目的地,还是孙老善帮他付的车费。这会儿他一双笨拙的眼珠子不知往哪里落。钱老师的口袋一贯是空的,加上他有病,除了口罩和常用药,其余什么也没有。这会儿,他像是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谁说话他就把头扭过去看着谁。看来现在只能指望孙老善一个人,毕竟他有证件,带着大袋行李,还有一副有名的菩萨心肠。

大家带着疲倦和警惕的神情,现在的局面好像只是暂时落在一个救生圈上,正准备积蓄体力发起第二次冲刺。

好在基本礼仪还在,四个人进屋后又正式轮番打了几声招呼。

老赵跟钱老师和老李算是联系比较频繁。老李对老赵也似乎不反感,但今天除外,他太狼狈了。老李见过孙老善几次面,但不能算有交情,毕竟孙老善是干部、富豪他爹,算是大望洲的名流,今天见到,却更加眼生。钱老师和老李私下没有交往,却和老赵和孙老善都有密切交流,但因各自在不同的城市,这几年也难得见面。老李和老赵算是很谈得来,不过掐指一算,也有五年多没有见面。好在大家都是同村故人,略略一回想,甚至能想到五十年前——五十年前的生活场景和五十年前的太阳,以及更早以前的人和事都浮现出来。

房间太小,单人床上坐着老赵和孙老善,钱老师靠着厨房口,老李自己站在灶台边上。老李倒了三杯水,放了日本茶包,她又拿出几块放了很久的无糖饼干。他们的样子像吃人参果;喝鸡汤的时候,三个人同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老李对他们的吃相有点惊愕,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三个老头儿因为没有桌子(一块板子在厨房内侧,既是切菜台也是饭桌),别扭地吃着茶点,喝完茶之后因为无处顺手摆放茶杯而扭转脖子四处搜索,老李透过他们的目光看到了他们对她寒酸处所的失望。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为这样的窘境解释几句:她是因为签证到期才回来的,还有一个月女儿就会来接她去日本。这个房子虽然小,去超市和医院和银行都很近;又因为安保和功能很齐全,环境也不错,房租并不便宜。似乎因为激动,老李的声音有点急促,而大家都在唉声叹气,她的客套和解释这三个老头儿一个都没有听进去。意识到他们眼下的遭遇,这些细节显得不值一提,老李住了嘴。

不知何时开始,雨越下越大,雾蒙蒙的窗玻璃像又加了一块玻璃,雨点打在水泥窗台上,长年累月,窗台凹下去一块块。明明是七月,应该着短袖了,却一点儿热的感觉都没有。一开始,他们还想保持一些矜持,可是雨声被风刮得起起伏伏的,再加上孙老善耳朵背,所以他们把脖子扯长一些说话,听别人说话。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像挑重担之前先松松筋骨,呼吸几下,调整个姿态,好了,现在进入正题。当务之急老李需要证明跟他们一样,或者不一样。钱老师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这是他日常记事的小本,昨天已经改为紧张事务处理本。现在,他戴起老花镜,双手捧着小本,翻到中间,举直双臂,清清嗓子开始念起演讲稿——

虽然我水平不高,既然大家认为还是有一个人来主事比较好,我就临危受命,当个书记员。现在进入今天会议的第一个议题:

首先确定李惠英的处境,查验她有没有被子女遗忘?他读完,抬起头来等答案。

老赵说,老李,你说说情况。

老李穿着一条白色的丝绸阔腿裤,上身着一件圆领汗衫,都是普通的家常服,耳朵上有两只银耳环,样式很老,可她戴着,显得特别合适,加上她举止果断,举手投足不疾不徐,显出不一样的风度。时光褪去了她的青春,但也褪去了她作为乡村农妇的木讷和土气。三个人欣赏地等着她回话。她说,我和大女儿一家本来就不常走动,尤其是我去日本帮小女儿带小孩之后,更是断了联系,逢年过节都不来往。

小女儿呢?

电话没有打通。

所以你也没有和女儿们联系上?

没有。

其他的亲戚呢?

我不想麻烦什么人。老李干脆地说。

所以你不知道跟我们一样不一样?

不管一样还是不一样,我都陪着你们解决问题,这些都没有关系。老李干脆地说。

孙老善交叉着手臂,脖子缩在胸口,突然插嘴说,你跟我们一样,不然的话我们打不通你的电话。我们打不通所有能证明我们父子关系的人的电话。既然我们能联系上你,还能见到你,有可能说明你和我们的情况一样。

老李一听,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又拨打了一次,三个老头儿把头凑过来听,一声长音,一声短音,紧接着一连串超短音。

不像接通了,也不像没接通。

老赵说,怪事发生了,在上海,在南京,在开城,在十里镇,在我们周围,像是有看不见的怪物在搬什么东西砸我们。

老李茫然不懂的样子。老赵说,根据我们的经验,你这也是跟我们一样的情况了。

三个老头儿相互望了一眼,等着老李惊诧,哭泣,六神无主,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的反应,但是老李只是愣了一会儿。她说,我还不确定,我女儿应该不会遗弃我。

谁说我们是被遗弃的?孙老善说,发生了紧急事件。

钱老师说,事实已经确凿。我们的儿女把我们给遗忘了。跟我们无关的并没有忘记我们,我们能在陌生人和邻居们跟前说话,但不能在儿女跟前说话;我们在其他人跟前是实在的,在儿女跟前是隐形的;别人的电话打得通,儿女的电话打不通;和一般人能正常交流,和儿女不能正常交流。我们能记住所有的事,但儿女们记不住任何跟我们有关的事。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大家还有什么补充?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钱老师清清嗓子,继续宣读:现在,确定事件的性质,遗忘还是遗弃?如果是遗忘,是集体遗忘,还是个别遗忘?如果是遗弃,是社会性遗弃还是个体性遗体?简单点说,孙小林、钱大顺、钱二顺、钱三顺以及赵光军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系合作关系?

老赵举手示意发言。他说,我确定这是一种不可解释的突发事件。赵光军不可能遗弃我,有三个理由。第一,是他请我住他家,我当时反复表达过自己愿意一个人住,老李是知道这个事的;第二个理由,我去了他家也不是白吃白住,打扫卫生、买菜、接送孙子这些事我是都做的;第三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他和钱大顺、钱二顺、钱三顺之间没有联系。毕竟不是一类人,他们说不到一块去。更不可能合谋来玩弄他们的老子……

钱老师合上本本,脸色有点难看:这话就不怎么中听了,老赵,你是说赵光军比我的儿子们地位高,不屑于跟我们来往是不是?

老赵看了一看钱老师,他没有因为伤了朋友的自尊而急于辩解,反而冷静地说:如果我们要得到真相,就要实事求是,我心里一向是没有等级观念的,大家都是中国人,都是老乡,并没有高贵低贱之分……

孙老善一副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的表情,他略显急躁地换了一下坐姿,在老赵换气的间隙,出其不意地打断他的话头,发问道:那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呢?世上的父母千千万万,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这些快入土的人呢?我自问教子有方,尽到责任和义务了呀!

钱老师侧过脸,把早就在心里准备好的答案贡献了出来:孙老善,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这种事只发生在我们身上,因为如果其他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会打不通我们的电话。我的意思是张三、王德江,就是这些我们联系不上的人,他们可能也在跟我们一样的处境里挣扎呢!到目前为止,这都不能说明什么。

也就是说,这种事有可能在之前、现在和将来一直在发生,而我们才发现而已,因为所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的人,首先就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

那么,我从来没有见到有类似的新闻出现呀,我每天都看《新闻联播》。孙老善无所适从地说。

如果《新闻联播》能播所有的事,那么,《新闻联播》需要从早上五点一直播到晚上二十四点。钱老师不疾不徐地分析着,充当心理疏导人的角色,充分显示出在智力或者口才上显而易见的优势。大家都专心听他说,露出十分依赖的表情,这让钱老师自己也深感意外。

得知身边的几个人可能并不是世上仅有的受害者,这个设想让他们变得略略振奋了一些。老赵挺了挺背,他说,既然不是个例,像普通的伤风感冒一样的话,就一定有人研究怎么破解。国家不会坐视不管。

话虽如此,可是这个病究竟多少人得了,研究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国家绝密,现在都还统统不清楚。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是我们呢,有什么缘由呢?钱老师继续启发性地问道。

对呀,有什么缘由呢?孙老善像复读机似的重复了一遍。

老赵推测说:会不会跟水土有关。毕竟我们是同村人。以前我听说其他省有一个什么县的男人得肝病的频率非常高,我还听说有的村子里的人专门得肠癌,再比如河南有一个村子里的男男女女都得了艾滋病,就跟当地的水土和生活习惯都有关。

如果跟水土有关,这个病也不应该是我们四人得,一则我们离开这么久,像老李,都已经去日本好几年了,而应该是留在岛上的人得。

岛上已经没有人了。

孙老善说,去年回来还见到过两个。

估计也走了。

幸好我们是四个人哪,要是我一个人,死的心都有了。钱老师说。

这说出了几个人的心声,他们马上点头称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可是老李似乎还没有接受现实。她还是没有表现出悲愤和失魂落魄的样子,而是带着亲切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人。大家心里明白,她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事想得越多就越明白其中的复杂性、严重性,不管接受不接受现实,危险就在眼前。出于对事情的据实相告,而并非恫吓,老赵打起精神,亲切地对老李说:老李你要坚强,我们会陪在你身边。有难同当,共克时艰。其他两个也一致附和,点头称是。

看你们的样子,是不是我跟你们一样才肯放下心呢?老李笑着说,但我觉得我女儿迟早会回我电话。她是做学问的,只要她认真做事的时候,是不太怎么留意外面的,她可能觉得我在国内的姐姐家住着挺好的呢。

老李这种让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让三个老头儿觉得有点不适。好像她不信服,好像她不能理解三个人大难临头的狼狈,使大家刚刚产生的亲切感减少了许多。大家一阵沉默。钱老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这个动作让大家意识到肚子都饿得不行了。老李惊醒过来,赶紧给大家道歉。她走到冰箱边,拿出青椒、虾和鱼片,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熏鱼面就端了出来,像刚才一样,大家坐在床上吃了起来。

没想到老李做得一手好菜。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赞叹。虽然非常时期,不便表现得对美食过于在意,但是喝了几口汤,几筷子菜下肚,每个人的脸色都有回缓,就跟外面的天一样,虽然雨停了之后到处湿淋淋的,但是太阳露出一丁点,闪在玻璃上,让人顿时觉得天地阔大许多,精神为之振作。

真是美味啊,钱老师擦擦嘴说。

现在,他有心思打量老李的一居室。虽然房间很小,可是靠着门背后的地面上放着几株正开着的栀子花,一株开得正盛的紫色绣球花。厨房的台面和洗水池也都擦得亮洁洁的。再看看老李,比刚见面的时候又好看了一些。她一头微卷的头发,虽然已全花白,可是清清爽爽,虽然年近七十,腰身还很苗条,加上可能在日本多年,养成了很讲礼貌的性格,每说一句话要点一下头,她站着的时候也微微哈着腰,大有贤妻之相。大家的心情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舒缓。就像老天在一阵惊雷暴雨之后又在眼前画了一道彩虹。钱老师说,老李,你看上去比我们小一个辈分呢。虽说背也驼了,缩着脖子,钱老师的眼光还是很活络,对吧,老赵。

其实小不了几岁。老李客气地说,我也是离七十不远的人了。

老赵这会儿有点走神,随着大半天过去,他有点儿体力不济,在儿子家的时候,已经觉得累,再加上从昨天到现在,精神高度紧张,又担忧又害怕,经历了这么多的打击,这会儿他很想有个地方躺一躺。他相信孙老善也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个屋子对于四个人来说实在太小了。

他叹息了一声说:不知道这个情况还会持续多久,也许我们还要找个地方落脚。

说完,他和钱老师都看着孙老善。

既然接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就是如何解决这个事情了。

钱老师又拿出了小本本。这次,他念的内容是:两项议程。第一项是解决住宿;第二项制订反遗忘计划。

因为不知道儿子们几时能恢复记忆,可能是一两晚,也可能是一两周,当然也有可能一两个月,这样一来,住在哪里就是个大问题了。

虽然老李家附近有一家旅馆,但是老赵没有身份证,钱老师没有钱,老李体贴地说,住的地方我不能解决,但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做饭洗衣服。

老李一说完,老赵和钱老师就看向孙老善。孙老善清了清嗓子说,既然这样,能省还是省吧。接下来可能还有许多地方用钱,比如搭车、看病,甚至可能还需要找私人侦探。最后建议住到大望洲的他的旧居去。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响应。他们愿意回到大望洲老孙的宅子。一则老孙的宅子是新的,修理过,里面有现成的设备,不像其他房子,老旧不堪,不能住人了。老赵的旧宅子实在太小,他离开后也没有回来打理过,钱老师的房子在他生病之前就倒了,老李现在住的地方,小得跟个笼子,而且,公寓是有规定不许外人过夜的。

但是,孙老善又提出了新的顾虑,现在的情况不同往年,要是没有人认识我,把我当贼怎么办呢?

这是个问题,虽然是自己的家,但是谁知道呢,既然自己的儿子可以视而不见,自己的家进不了也就具有很大的可能性。

所以我们得做好打一仗的准备。老赵摸了一把木铲在手上,孙老善见状,也拿了一把不锈钢汤勺。

作为其中唯一做菜好吃的女性——基于老李不太愿意承认女儿忘记她的事实,三个人声称请她帮帮忙——而不是作为被女儿遗弃的一员,请求她一同前往。看着三个人恳切的眼神,老李最终同意了。

很快,每个人背上一包物品:洗漱用品和油盐酱醋,加上一些冷冻食品。等到他们出了门,踉踉跄跄地下楼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老李返回去找了一把伞。四个人缩在伞下等车。等了很久,才有一辆出租车经过,挤进去的时候每个人都显得又笨拙又迟缓,司机把头扭过来看了半天,最后忍住了没说什么。但是车子开到离大望洲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司机不开了,他说前面的路不好掉头。

你看我们四个老年人,多动一步都困难,你就送到江堤吧。钱老师作为事务长,他坐在副驾上,带着一种有保留的倚老卖老的口气说。

不是看你们四个老人,我都拒载了。你瞧瞧车上已经脏成什么样了?司机恶狠狠地,带着一种同情心使用完毕、不许再讲理的腔调说。

得知他们的目的地是小岛时,他纳闷地补了一句:四个老弱病残住到那里,是不是等着那个岛哪天变成旅游胜地的时候,好捞第一桶金呀。

四个人没听明白,相互看一看。他们的样子让司机开心得哈哈大笑。为了表彰自己的幽默,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滚滚而去。

四个人又抖抖簌簌地下了车。沿着小路在泥地里步行,直到穿过一片荒林,到达大望洲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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