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篇

北京城的夜色清凉如水,铺天盖地。

四野悄悄,一灯如寐,而脉脉相守之情,与夜同深。

一别四十天,一切恍如隔世。

北京城内仍然是永恒不变的灰色天空。大街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那场夺去了无数个生命的“非典”,好似从来也未曾发生过。

背着落满灰尘的背囊,带着高原阳光的痕迹和满腹的心事,我再次站在了学校的大门前。

回到久违的宿舍,一张黑白明信片静静躺在我的床上。

这么眼熟——

我想起来了,在大理的时候,我和铭基曾经互写明信片寄给对方。但是对方写了些什么,我们彼此都不知道。

我连背包都还未放下,就站在那里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一抬头,发现宿舍姐妹们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投向我,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的脸顷刻间变得滚烫——明信片是不用信封的,这些家伙肯定全都已经传阅过了……

随着一声声“老实交代”的“号令”,我只得将过去四十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这是个毕业的季节,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离别的味道。即将离开大学校园的我们对这片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充满了留恋和不舍。淡淡的忧伤四处飘荡,眼睁睁看着青春散场。小花园里散落了一地的酒瓶,男生们在女生宿舍楼下唱了一夜又一夜的歌。我和我的同学们一样,开始夜夜买醉,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傍晚的时候,我常常独自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看着与往日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总会有种想哭的冲动——在这里度过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我是如此深爱着我的大学。没想到在就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竟还能拥有一段这样奋不顾身的爱情。虽然美丽浪漫得几乎不真实,可是却也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

对爱情前景的担忧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铭基再次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自认识以来那么频繁地飞行,航空公司绝对应该给我们优惠。

在机场等他的时候,兴奋之情无以名状。

他出来后一把抱住我,周围的人都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北京是我热爱的城市。短短的四天,我带他去了很多我平时最爱去的地方,品尝了很多我喜欢的美食。

雕刻时光咖啡店的蛋汁培根面和芝士蛋糕,五道口的韩国菜和日本菜,后海美轮美奂的越南菜馆,还有我极喜欢却令他退避三舍的超辣水煮鱼。

我甚至带他去了我的大学。因为大学还是处于封校阶段,控制人员出入,我们于是用了那种最原始的方式——翻墙。

我想这是铭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内地大学生的日常生活。他和我的同学们一起坐在草地上吃西瓜,玩杀人游戏。他很合群,玩得十分开心,大家也都很喜欢他。

北京城的夜色清凉如水,铺天盖地。四野悄悄,一灯如寐,而脉脉相守之情,与夜同深。

然而短短四天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又站在了机场大厅里。

这一次,连我都已经习惯了离别。

我没有哭,但是随着去英国的日期一天天地逼近,心情始终无法轻松。

铭基回香港之后,我又开始慢慢习惯每天深夜等待他电话的日子。

每次都能聊上很久很久。真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题。

有一天,通完电话,我上床睡觉,过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

还是他的声音:

“可以跟你聊一下吗?”

我很诧异,刚刚不是才聊完吗?

怕吵醒室友,我把电话拿到外面走廊。

他继而告诉我的一番话,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公司不久前突然有可以去英国工作的机会,他立刻报名,已经得到批准。工作许可证一拿到,不久便可以成行。

深夜寂静的长长走廊上,我愣在那里,在电话的另一头久久无法言语。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多日来的愁云惨雾忽然全部一扫而光。

我开始相信冥冥之中确实有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

抑或是喜马拉雅的山神一直在暗中庇佑?

铭基

从深圳回来后的第三天,我们的部门总监唐先生突然从房间里跑出来大声说:“谁有兴趣去英国工作?想去的赶快把简历准备好交给我。”

当我还在南京时,已经听说过公司有机会可以去英国工作,而有一批同事已经早在三月份就去英国了。在深圳时,真也问过我公司会不会有机会可以去英国,我只好说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再有的。

原来,有一些机会是可一也可再的。

我毫不犹豫地申请了。

过了几天,英国公司方面表示对我的简历非常感兴趣,令我喜出望外。为避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决定把我的期望值先降至最低,跟真只字不提此事。

6月20至23日,我再次没有理会家人的劝阻,在“非典”还是高峰期时去了北京跟真见面。妈妈知道阻止不了我,只好又为我准备了很多口罩,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时时刻刻都要戴着。

到达北京国际机场时,真已经在机场外面的出口等我。(因为“非典”的关系,接机或送机的人是不能进机场里面的。)她不断地在外面向我招手,傻乎乎的我却在里面左顾右盼,找不到出口。当出来看见她时,我马上把她拥入怀里。

旁边的人笑了,我和她也笑了。

因为这是一个重逢的拥抱,跟我们在八朗学门口时那个离别的拥抱,心情截然不同。

在北京她带我去了很多她喜欢的地方——最爱的母校,最爱的咖啡馆,最爱的韩国菜馆,最爱的越南菜馆,最爱的故宫等等。她恨不得带我把北京每一个角落都转遍。

因为“非典”的关系,学校进行封闭式管理。学生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是不可以外出的。外面的人没有事先得到批准,也不可以进学校。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不可以从正门走,但是学生们都有一记绝招──翻墙。我也学会了这记绝招,“翻”进了她的学校。她把同学逐一介绍给我认识,我们一起聊天,吃西瓜,玩“杀人游戏”。已经毕业多年的我,顿时有种回到大学时代的感觉。

在北京的盛夏中,我们又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

回到香港后的第一天,得知英国公司方面已经批准了我的申请,并开始为我办理工作证。

我原来打算是等工作证办下来才告诉真,结果被同事Joanna痛骂了一顿。她觉得我应该把消息告诉她,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一起分享和承担。

思前想后,觉得Joanna说得没错,所以有一天晚上我终于把快要去英国工作的事情告诉了真。

事情理想得令她难以置信。

也难怪,连我也觉得好像活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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