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真是不可思议,她居然在那里等他——可以说,这太不像她了——看来她真的有可能爱他。

“你好,”他说,“我没迟到吧?”

“没有。是我来早了。”

他挽过她的胳膊,两人朝昨晚走的方向走。

“你今晚怎么样?”他问。

“呃,”她回答说,“事实上,我不太舒服。”

“哦,天哪。怎么了?”

“我身子一侧疼。很不舒服。”

“哦,天哪。走,咱们去吃点东西,帮你缓解一下疼痛。”

他确信她爱自己。她身上疼着,还很自然地来找他……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带着对他的信任,等了他三分钟。他无法去想之前的大惊小怪都是怎么回事——昨晚,他为什么要狂怒地喝醉,还怪罪在她头上?其实就是他对她粗暴无礼,然后两人吵了一架。现在,她静静地回到他身边了——现实如此。

没什么可激动的。他预感到一个无趣的夜晚,但很高兴她回来了,又能搂着她的胳膊,跟她在一起。她总是难以捉摸,以至于他对她已经发展出一种像是收藏家而非恋人的热情。今晚是一个奖励。

他带她去了上次的小酒馆,高兴地向人们证明他们仍然是朋友——如果人们以为她昨晚弃他而去,他要证明他们从没犯过那样的错误。他们挑了同一张桌子坐下,他给她点了加薄荷的杜松子酒,给自己点了啤酒。

“呃,”他说,“我想为我昨晚说的话向你道歉。”

“不用,”她说,“你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但我做得也不好。”

“不,你没有。我真不该说那样的话。”

她看着他,回想起昨天的画面,笑了。

“我说我要让人把你抓起来,是不是?”

“是的。你是这么说的。”

“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不知道。”

“好吧,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的。想想我能做出那样的事,那可就怪了。”

“呃,你做什么都有可能——在我那样说你之后。”

“嗯——我确实是,不是吗?”

“或许吧。但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

“哦,我也不知道。境遇所迫吧,我想。”

“嗯,你不知道你说得有多对。的确如此。”

“我知道。”

“我跟你说,我有过那样的时候,我只能去ABC餐厅吃一块过期面包当午饭。你试试那样的生活,看看会做出什么。”

“我知道,亲爱的。总之,这都是迫于经济压力。你听说过萧伯纳吗?”

“听过。我听说过他。他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对吧?”

“是的。他写了一本书,叫《华伦夫人的职业》——证明了这都是因为经济压力所迫。”

她顿了顿。

“嗯,”詹妮加重了语气,“我想他是对的。”

她喝了一口酒,又顿了顿。

“你感觉怎么样了?”鲍勃问。

“好点了,亲爱的。我喜欢喝这个。”

又一阵安静。

“你经常读书吗,詹妮?”

“不,不怎么读。只读些便宜货。你知道的,三便士的那些。太傻了,那都是写给工厂女工们读的——不是吗?”

“是的。我想是的。”

接下来是一阵安静,他思忖着她话里蕴含的一种奇怪而又微妙的对劳动阶层的贬低。

“不过,我想读读萧伯纳那本书。”詹妮说。

“你想读吗,詹妮?你要是想读,我可以帮你买一本。”

“哦——不用麻烦了。不过我应该想读。作家对我们很感兴趣,不是吗?”

“是吗?”

“是的。因为卖淫始终存在,不是吗?”

“是吗?”跟往常一样,她漠不关心似的对这个话题羞怯地感兴趣,这令他感到困惑。

“是的。《圣经》里就提到我们。”

“是吗?”

“是的。你不知道吗?《圣经》里提到我们。有一部分讲到上帝要毁灭一个大城市,因为他们没有按他的旨意去做,于是就提到了这个妓女,她是唯一幸免于难的。因为她按上帝的旨意去做了。她是个妓女。”

“是这样吗?”

“是啊。上帝老是谈到我们,《圣经》里到处都是。还有一个部分,所有的人都朝一个妓女扔石头——记得吗?”

“记得。”

“上帝过来说‘你们不应该这么做’——看到了吗?他说:‘不要扔下第一块石头。你们当中哪一个人没有罪?’还不止这些。他经常提到我们。”

鲍勃点点头。

“那是因为上帝知道,只要世界继续运转,妓女就会始终存在。过去一直有,以后也还会有。因为总有男人想得到她。我们是甩不掉的。”

“你想再喝一杯吗?”鲍勃问。

“谢谢,”詹妮说,“好的。”

“告诉我,詹妮,”他端着酒水回来的时候,问她,“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度个假吗?”

“当然愿意,亲爱的。怎么了?”

“呃,我圣诞节后可以休六天。我想着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度个假。”

“好啊。我们去哪儿呢?”

“或许我们可以去布莱顿。”

“听起来不错,亲爱的。”

显然,今晚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我爱你,詹妮。这就是我的问题。”

“我也爱你,鲍勃。不是吗?”

“你爱我吗?”他问。

“爱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无法告诉你。”

他很高兴,觉得自己跟她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她是一个简单的灵魂,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然,他知道,她并非总是像现在这么温和。他知道她有用不完的复杂能力来激怒他,让他疯狂。诚然,这段关系到目前为止,完全就是折磨。但这不能怪她——而要怪他自己和这境遇。他开始了解她的性格。他相信她极其简单,也极其悲惨。美丽、没受过什么教育、愚蠢、虚弱、悲惨、善良,她就栽在美貌上。她若是偶尔暴躁一下或是反复无常,他又怎能怪她呢?她没有变得更糟糕,已经是个奇迹了。

把这一切梳理清楚,他对她唯一的抱怨便只剩下她没有信守约定。但他又哪里了解她人生的另一面——站街的那些折磨和被强迫呢。

而且,她坐在那儿,看上去很疲惫。然而又很迷人。她刚二十一岁。既是个孩子,也是个女人。他疯狂地爱着她,和她在一起真开心——仅仅是看着她、拥有她,就能弥补生活的一切苦涩。

为什么不跟她结婚呢?但凡没有前途需要考虑,他会跟她结婚的。但他的前途承受不了这件事吗?他不能伟大到把詹妮背在自己的肩上吗?她或许可以和他一起进步,或是成为他的秘密女友。这种关系没有先例,但他难道不能为她和自己开创一种做梦都不曾想过的爱情吗?

他是多么想得到她——他多么想长期独占她的善良。未来并不可知,而眼前是一件年轻、活力、悸动、令人狂喜,或许能让他独享的东西。

他要跟她结婚!从现在起,他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娶她这件事上。这是他一直想做的,既然决定了,他的心就可以静下来了。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他究竟想让这段关系走向何方?她——逆来顺受的可怜人儿——一定知道这有多么愚蠢。然而她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宁愿忍受他的侮辱,在她凄惨的境遇中,抓紧点滴时间来见他,和他在一起。

他一边跟她聊天,一边这么想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回答,都证实了他的新理论。

“詹妮。”他终于开口了。

“怎么了,鲍勃?”

“你觉得我们有一天可以结婚吗?”

她看着他。

“什么,鲍勃——你会跟我结婚吗?”

她盯着他。

“当然,我会的。我爱你,不是吗?”

“在我做了所有这些事之后?”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不介意你做了什么。只要你找到一份工作,我立刻就娶你。你干吗那样看着我?”

她顿了顿,仍然盯着他看。

“怎么啦?”鲍勃问。

“听着,鲍勃。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

“什么,詹妮?”他问。

“这会让你有点震惊,鲍勃。”

他或许已经猜到了!没准他猜对了!

“是什么,詹妮?”

“呃——我已经结婚了。”

“哦,上帝。”鲍勃说。

接下来是很长一阵安静。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想安慰他。她的手雪白雪白,美极了,这甜蜜的举动让他惊骇不已。他希望人们不要看到。这个画面不太好——在公共场所被一个妓女温柔地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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