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哦——再喝一杯总可以吧?”

“不——恐怕不行——真的。”她看着他说,“抱歉……”

看来真的不行。她对他这么温柔!她说了“抱歉”。他对自己,对她,都感到惊讶。

“噢,既然你说不行,那就是不行吧,我猜。”他笑笑,表现出男人的包容大度,“你要去哪儿?”

“哦——我要去莱斯特广场那儿。”

“哦。”

他注意到她并无意透露自己要去做什么,并且,不知为何他也不太敢问。今晚可不像上次那样愉快,是吧?

“好吧……”说着,他们便起身出去了。

现在是十点四十五分。显然,他的夜晚即将结束。徒劳一场,不了了之——一个不完整的夜晚——既算不上是同她一起度过,又不能说是没有同她度过。但是她自己的夜晚显然在等着她:他只是她的小插曲。他感到自己像是关键时刻被赶上床的孩子,愤愤不平,满腔怒火。

“那,我可以陪你走一段吗?”他说。他只能这么说了。

“行啊,”她说,“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但她已经把他训练出来了。他只有感激。他的夜晚又得以延长五六分钟,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他们沉默地走着。她看车时,他便看她的脸,于是再次想起她是多么受欢迎。他又看到有人在看他们。

他们快到莱斯特广场了。就像被赶上床的孩子一样,他想在离开之前得到一个甜枣吃。吃个甜枣,他就算是得到补偿了。他开口了。

“所以我们上次见面之后,你过得不太开心?”他的语气中透着同情,努力想在仅剩的时间里找回两人原有的体贴和理解。

但没有什么甜枣给他。她笑笑。“对,”她说,“你问过我了,不是吗?”

她的语气中并无骄傲,但还是完完全全地嘲弄了他。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她并不愚蠢。她记得很清楚,而且对局面了如指掌。她是有意表现得不友好吗,还是仅仅想用愚蠢的话语来挫一挫他的傲气?他感到受伤,但已经不想报复了。他想要到他的甜枣。

“是的,”他明确表达自己受到了伤害,“但我只是想知道。”

她变得温和起来。“嗯,不管怎样,”她说,“你说得对。我过得糟透了。”

他尝到了甜蜜的滋味。“哦,生活总有乐趣。”他试着说。

“是的,”她说,“我的女房东也是个有趣的女房东……”

“又是为了房租吗?”

她笑笑表示肯定。“明晚之前我得搞到两英镑。”她说。

“哦,天。那可真糟糕。”

现在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或许,两人都知道他已经吃到了甜枣——这些自信现在几乎产生了化学反应。他们走到莱斯特广场了。

“呃,”他说,“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

“听你的,亲爱的。”

这样好多了。

“跟你说吧,”她说,“我现在住的地方有电话。或者,不管怎么说,我可以用这部电话。它就在楼下。要不你哪天给我打电话?”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有一部电话。不管怎样,现在她得听命于他了。不管怎样,她躲避不了他了。她就在电话那头,他可以任由兴起,打电话找她。现在,她不能让他在不想见面的时候匆忙见面了。他可以支配她。归根结底,今晚还是愉快的,还是让人满意的。

“电话?”他说,“哦——那好。什么时候打给你最好?”

“哦——随时,真的。或许,最好是早晨。那你会打给我吗?”

“当然会的。”(现在轮到他来说“当然”了)“跟你说吧——我下周初打给你,怎么样?周一好吗?不过,也许在那之前你能来看我。”

“呃。有可能……但你最好还是给我打电话——防止我去不了。我要是去不了,也不想说我能去——就像我之前那样——好吗?”

“好的。如果可以,你就过来,但不管怎样我周一会给你打电话。我应该找谁?”

她又笑了。“你找詹妮·梅普尔。”她说,“我把号码给你。”她停下来,开始在包里乱摸一气。

(梅普尔!他从没想过她这样的人还有姓氏。她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呢——梅普尔夫妇?难以想象这个家庭)

“给。”说着,她递给他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地址在道堤街。他们继续往前走。

“哦,我知道那儿。”他说,“就在西奥博尔德路那儿,对吧?”

“对。那么你周一会给我打电话,对吗?”

“对。”两人态度都很友好,都已经忘了先前的争吵。她真迷人,他想——太迷人了,而且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突然间,在新的安全感给他带来的喜悦中,他灵光一现,想到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源于他早先的同情和慷慨卷土重来,但更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想给确定的事情加上双重保障,或者说,是把板上钉钉的事再巩固加强。他主动要再给她点钱。

“那你的房租怎么办?”他说,“不能让我帮你吗?”

他们还在往前走。“哦,别傻了,”她说,“你没那么多钱。”

“我有。或者说,不管怎样我能搞定。来吧。我给你一英镑,来帮你付房租。”

“你不能这么做。”她说,“我能搞到钱——如果我努力的话。这是我的困难——不是你的。”

“是的。但你努力的方式并不美好。”

“当然不好。”她承认了。

“所以你还是让我给你吧。仅此一回。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两人还在走着。现在他们走到考文垂街了。他看着她的脸。她太美了。她看着前方,痛苦地沉思……

“拿着吧。”他劝道,又感觉到之前那种奇怪的兴奋。他几乎像是在求爱……

“呃,跟你说吧,”她说,“你有一先令三便士吗?”

“有。怎么了?”

“你把那个给我吧。这样我明天上午就能买点午饭。我可以用那些钱买点鱼和薯条。还可以帮我的朋友买一点。一先令三便士就行。你就给我这么多吧。”

他们现在到了鲁拔街,并且仍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停下了脚步。

“好吧,”他说,“我给你一先令三便士。”

他伸手去摸裤袋,同时又去摸上衣内袋。

“给你,”他说,“这是你的一先令三便士。还有这个也给你,拿去买鱼和薯条。”

那是一张一英镑的纸币。他塞到她手里,她没有拒绝。

“哦,你不能这样。”她抬头看着他。

“拿着。没关系。我周一早上再给你打电话。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就这么说定了?”

“好的。”她仍然仰脸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并不好。”他感到自己像个浑蛋,拉她的手表示告别,“只是尽我所能。那,十一点——周一。再见。”

“再见,”她仍然拉着他的手,“十一点。”

接着,突然间,出乎意料地——她睁大忧郁的蓝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仿佛不知道他会如何接受……下一秒钟她便吻上了他,带着无限的真诚和温柔在他的唇上轻轻一点,然后匆匆离去——她流着泪,没有回头……

他呆住了,感到难以名状的幸福。他沿鲁拔街继续往前走。

这个吻绝对天真无邪——有着孩子气的单纯和率真——还有清新和纯洁!这是作为奖赏吗?她是认为他想要吗?他大可相信这一点。这个吻只会让此事更加光明正大。抑或这只是一时冲动和无性的爱?这种情况他也可以相信……或者,或许是,爱?……不管答案是什么,她的天真让他既困惑,又兴奋。

来自坏女人的吻——罪恶的吻……来自罪恶的甜蜜、轻柔、纯洁的吻!多么奇妙而又令人激动的反差!这个吻仍旧停留在他的唇上,就像轻轻触到了紫罗兰花。他这辈子从没得到过这样的吻。

鲍勃又一次变得狂妄自大、沾沾自喜,于是在关门前径直进去又喝了一杯……

他选的这家酒馆里人很多,乱糟糟的,过了一会儿,他有点平静下来。不管怎样,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心满意足地回味了整个夜晚。他在失望中抓住了机会,并在最后关头获得了胜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乎这一切,也不知道在这段新奇而又令人心醉神迷的关系中,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好在,既然现在有了电话,他就不用立刻知道答案。他一个电话就能找到她,可以周末再好好考虑考虑。

当然,她从他那里要到钱的方式简直令人震惊。今晚他又花了一英镑。但他毫不吝惜。这一英镑就像水泥。有了它,他把她对自己本已确定的义务又加以巩固了。他不用再怕了。

但他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完全没有——因为这个姑娘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那么,他就是贪婪甚至骄奢地花了那一英镑——仅仅为了筑起一道又一道围墙来保护自己的灵魂,用以抵御自己今晚早些时候经历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痛苦。

现在,他真的相信自己已经赢得了她的芳心。他原本并无此意。他这么做,只是得到一点锦上添花的奢侈享受,但他发现如果没有又很难受。坦白地说,这件事让他分心了。

还有她纯洁的吻……哦,对——这一英镑花得还是很值的。那个吻得值五英镑。确实,那个吻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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