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滨海布洛涅之后,琳妮感觉自己仿佛正驶向世界尽头的荒野。刚刚被车头灯照亮的薄薄的沥青带,沉入了位于乡村和悬崖之间的海角地区自然公园。这是一个由潮湿的棕色泥土、陡峭的白垩岩、被海浪翻腾的圆形鹅卵石、废弃的小型海滨度假胜地和挂在危险却永恒的锯齿状海岸线上的篝火所构成的世界。

如果说夏天的昂布勒特斯神采奕奕,那么冬天的这座小镇就只是懒懒地躺着,承受着海浪和盐的侵袭,被潮汐鞭打得鲜血淋漓。海滨的房子大多空着,像是为了取暖般彼此挤在一起,共同抵抗恶劣的天气一一强风、暴雨和永不停息的蒙蒙细雨。平时照亮海岸的五颜六色的小船,此刻在上锁的车库深处积满了灰尘。一切都已干涸、冻结,除了永恒的潮起潮落。石头滚动的催眠曲、沙子沙沙作响的旋律以及海鸥阴沉的尖叫声,总是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传到这里。

琳妮把车停在小镇最北端的街道上。斯莱克河水正在海湾中枯竭,在海水退潮时已难以抵达大海。这是一片孤立的自然之地,完全沉浸在黑暗里,在浅浮雕般天然地势的保护下避开了所有好奇者的视线。

琳妮熄灭手电筒,继续步行经过一个拖船停泊场,依稀分辨出了碉堡的轮廓:面向大海的马蹄形城墙,一座二百多年前由沃邦6亲自设计的军事建筑。入口前有一条小路,路两侧的岩石上覆盖着软体动物的壳,涨潮时会被完全浸没在水下,让整座建筑陷入绝对的孤立。各种标识标明这里未经授权不得进入以及修复工程即将开始。毫无疑问,这里是朱利安的工地。

琳妮并不理会这些。她跨过悬在两道岩石屏障之间的铁链,小心翼翼地向碉堡走去。岩石外侧传来一股混合着泥土、藻类和盐分的气味。她不知道涨潮的具体时间,但能辨认出远处的大海正与地平线“调情”:她还有时间。在被汹涌的水流完全包围前的六个小时里,她还不至于被困住。

她爬上一段台阶,把钥匙插进一扇巨大木门的锁孔。咔嗒……痛苦开始升级,她的眼前晃动着黄色的连帽雨披、沾满泥的靴子、小说中被圈出的段落以及加百列制造刑具的痕迹。

一到门楼,她就打开手电筒,匆匆扫了一眼不同的隔间,然后穿过内院,上楼。她决定先探索塔楼:朱利安和当布里纳曾在那里的炮台上幽会,他的情人应该早就分析过碉堡的结构。那里应该是最安全的。

空无一人。只有一门生锈的大炮被推进角落,地上放着一个收集漏水的水桶,里面已经蓄了四分之三的水。快被冻僵的琳妮只好回到楼下,继续探索,不得不时而低下头穿过一个个拱顶。被湿气侵蚀的石灰从石头表面渗出来,让台阶变得滑溜溜的。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让站在台阶中间的琳妮几乎瘫痪。她举起手电筒,对准前方,屏住呼吸。是梦吗?声音再次响起——更响亮、更清晰。那是钢铁刮擦石头的声音,从下面传来的。

她不是一个人。

“谁?”

又一声。是风?不可能。她鼓起勇气,高举手电筒,向碉堡深处潜去。她依稀记得这段台阶下的尽头是一间石屋,没有窗户,过去曾用来储备军用食物。过道右边的石壁上钉着一张照片,她在照片前停下来:是萨拉,十三岁。然后是另一张,再往下……还有一张。到处都是萨拉。相册中丢失的照片全部在这里,几十张,被钉在石头墙上。

疯狂的巢穴。

一脚接着一脚,恐惧被牢牢地钉在身上,琳妮越陷越深。光束渐渐穿透食物储藏室的黑暗。她挥舞着手电筒,扫过对面的墙壁,当光圈停在一个戴着手铐的手腕和一张肿胀到不再是人类的脸时,她的心脏几乎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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