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看得见吗?

好久不见了,叫你什么好呢?姐姐。

我说,你平时照镜子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呀?

房间还舒服吧?为了迎接姐姐你大驾光临,我可是好好布置了一番。

电话你还是别打了,省得过两下没电。这么说吧,委屈你在这里住几天。有面包有水,还有小夜灯。你肯定住得很习惯的,你不是说你小时候住在没电没水的老屋里吗?

想想还是给你留个灯,免得你到晚上可怜兮兮地哭鼻子。或者说也不想太便宜你,还没到你上台表演的时候,你就先当观众吧。等我先表演完。

我现在在哪儿呢?我想当你看到这个录像时,我应该也在一个房间里,和你一样。我们两姐妹一人一边。门肯定都打不开,也肯定没有人来,你就不用幻想了。

回头给你看看我这边的房间长什么样,九天后吧。现在是6月28日,7月6日门就会自动打开,你可以到外面上个网,到下面这个网址看我的直播。

可惜有延时。不过这年头到处都是假直播啦,其实就是录像。看表演嘛,认真就输了。

总之,你看到的时候,估计我这边都播完了。

我这边是怎么样的呢?也没什么,就像你说的,总体来说就是没水而已。

本来也想把你换到我这边来。后来想想还是我在这边比较好,不能便宜你。

这里是我的家,不是你的。我住过这个房子,你没有。

好了,未来几天,你就有吃有喝地待着吧,应该也不会觉得无聊。这台便宜国产电脑别的不行,电池还挺经用,给你多备了几块,省着用吧。你也多少体会一下省着用的感觉。

电脑里面还有几份录像,四个人,每个人时长有两三天,够你看的了。

这四个人你都熟,听说你叫她们姐姐或者妹妹。她们的表演你肯定喜欢看。

有个叫莎丽的好像和你特别好,对不对?从印尼来的,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九岁成了孤儿,现在二十六岁,你叫她妹妹。看来你还是喜欢当姐姐嘛。

但人家可比你世面见得多,人家早就有孩子了。哦,这事你应该知道,你知道她有个等着换肾的七岁的儿子。不过你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只有一个肾,你也不知道她偷渡过来干过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人家怎么可能什么都告诉你,因为你拉着人家的手喊妹妹吗?你那副假模假样的天真样让人很为难的。

对着我这种同类,她们说得还多一些。

那天我走在街上,就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那个叫莎丽的女人从一条逼仄的巷子里跑出来,叫住我。

“涂姝,你回来了——你说的直播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我想人家都着急等你好多天了,所以我只是勉为其难地帮你接待了一下。

当然,后来我也顺水推舟了。你另外那几个姐妹,我都联系了一下。你看,我也好,她们也好,每个人都比你上心得多。

你和她们说,“我知道你们需要钱,我知道你们有多困难”。人家都要苦笑。你根本不知道,需要钱对她们来说是一件什么程度的事情。

对于搞直播、搞表演这种事,她们也没你天真。她们比你懂得多,经验丰富得多。

她们问:“是不是要穿得少一些?这样会有更多的人看。”

我说:“你们自己知道有没有用。”

她们说:“只要有钱就行,涂姝,你说怎么样都行。”

我告诉她们:“你们只有去死才有用。”

估计到后面警察会知道,她们都在表演。收了钱,然后对着镜头装模作样地一边挣扎一边呼救。也按照你的意思,表演连续不断,一天、两天、三天……这样会有更多的人看。

所以拍完视频以后,我让万有光在中间环节加个时间报幕。这样警察会以为那些视频是断开的。

电脑里有那几份录像,原版的。不过如果你之前在网上看过,就会发现没什么区别。原版就是没加那几帧黑幕而已。

明白了吧?我们可不干剪刀手的事,这些视频都是一镜到底拍完的。

她们每个人都很敬业,主动发挥,喝尿的喝尿,割手腕的割手腕……她们真实地表演,连续地表演,直到在那个没有水的房间里死去为止。

她们只共同提了一个要求:身穿白色连衣裙,干干净净。

对了,轮到莎丽的时候,她还提了个很棒的建议——她建议挂网的时候,把她的视频和另一人的视频放在一起,同时播放,看谁活得更久。

她笑着说:“这样会有更多的人看。”

你看,她们比你懂得多多了。

其实呢,待在那个没有水的房间里拍视频,一天、两天、三天……她们随时可以叫停。她们喊一声“我不演了”就可以了。

即便后来她们筋疲力尽,身体发紫,舌头肥大得发不出声音,或者平衡神经尽毁,无法站立的时候,她们也可以爬出来。那个房间的门一直都开着,她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但她们到死都没叫停,都没离开。

坦白说吧,一开始的时候,她们也有过犹豫。只要是人就会犹豫。开始拍摄之前,她们问我:“涂姝,你说拍到奄奄一息的时候行不行……他们也看到我们挣扎了……”

嘿,和你说,这个时候还是靠你给了她们勇气和信心呢!

你不是在微博里转发过一个主播女孩的死讯,并且加以评论吗?

那个女孩在聊天室里抱着吉他给网民们自弹自唱,后来饿死了。她死之前,发了自己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帖子,说想吃草莓,但留言人数为零。她活活饿死以后,就有一百万流量了。

你说:“原来很多人只有死去了,才能被看见。”

我指着你的微博给她们看,把这个好例子告诉她们。

她们也就明白了,奄奄一息是没用的。挣扎也没用,你要不死,谁信你要死了,而且也没意思。只要没死,就是没意思的表演。

所以我替你告诉她们:你们只有去死才有用。

她们都很信赖你呢。不过,反正她们的人生和微尘无异,以命卖钱也不吃亏。毕竟你从来都很擅长做低买高卖的生意。

当然,你的话说得对,世界的事实就是如此。

你过来之前应该有看新闻吧?你看还是你的意见对,把舞台放在香港,我们这边抓得紧,没得播没得看,更别说搞捐款了;但在国外算是热乎。网友们会留言说:今天又来一个,大家说警察这次来不来得及,我看这个也会死。或者说:其实都是录像,人早就死了。或者问:你们说最后一共还会死几个人?……

猎奇连环命案,关键在命案。没有“命案”两个字,哪有热情的狂欢?

最近为了布置舞台,我回了一趟家。我顺便问了问附近的村民,看看有没有人还记得我们的父亲。那些人都老得两眼昏花了,也能张口就来。

“哦,记得——是不是那个跳河死了的麻风医生?”

你看,这下子连我都明白了。

死了就会被记得。而被记得的事,也只有死亡。

当然,死是死了,表演是表演了,但能不能给她们搞到钱,最后还得靠你哦——公益大使涂姝姐姐。

你知道吗?我听说你刚上高中就给你的同学讲公益故事,我还挺惊讶的。原来这些事还有这种价值,我是真没想到。

坦白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害怕吗?

后来我才想明白原因。

你会不会脱了衣服给你的同学看,和他们说一点都不用担心呢?我们那个妈妈肯定第一时间给学校交了你的体检报告吧?

我说呢,难怪你无所畏惧,一点都不害怕。

你根本不知道我也得过麻风病。你以为我和麻风病人住在一起,但完全没有被传染,这正好是你成为反歧视的斗士的最好谈资。

后来我才想明白,我们那个妈妈就没告诉你这件事。她是不是和你说,怕什么,你自己健康得很,他们不信,你就给他们看报告!

啧啧,我们的妈妈真是对你这个女儿又疼爱又保护啊,她怕你知道了会吓得腿脚发抖呢。

或者这么说,就算你知道,你也不会害怕。

我们父亲左边腮帮有一道烂掉的疤,不过我比他好得多,我是后背有个印子。

其实就小孩拳头大小,在小圆肌的位置,不脱衣服谁也看不见。好得多对吧?粉粉嫩嫩,光光滑滑,像用粉笔画上去的,一擦就能掉。但其实是擦不掉的。

所以就算你知道,你也不会害怕,因为你根本不懂。

我告诉你身上有这个标记的人的正确表演方式吧。

她们先是怕极了脱衣服,怕被人看见和触碰;然后会爱上脱衣服,爱上被看见和触碰。她们最喜欢脱光衣服,被人看着,再被人浑身上下摸个遍了。

你卷起袖子和你的小伙伴讲故事的时候,我正在和我的小伙伴脱光衣服摸个遍呢。

班上有个男同学很喜欢从背后干我,他用舌头舔那个粉红印,我会像触电一样尖叫。我哭着和他说,别在后面,抱着我好不好?他说,别装了,哪一次不是一从后面来你就高潮?后来他把班上另外几个人,还有一些高年级的也叫来,五六个人吧。他们把我抱进酸臭的杂物房,压在薄薄的垫子上。有人做着做着就说,喂,这货这么骚,不会有性病吧,这块红色的疹子是什么鬼?他说,操,我以前还舔了,她说是胎记。其他人说,别吓人,我都没戴套。

听到这些话,我就不反抗了。我张开双手,对他们说:“真的是胎记,生来就有,我没有病……”

所以你说,一来二去,到我怀孕的时候,我哪里搞得清是谁的。

对了,说起来,妈妈打过你吗?我可是一次都没挨过打哦。

哪怕我和男同学乱搞,大了肚子,妈妈也没打我。我那所寄宿学校把她叫过去,说:“事闹大了,对哪个孩子都不好,你接回家吧。”她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戴着手套说:“走吧。”

我懒得理她,转身走人。反正她既不会打我,也不会拉我回家。她哪里敢呢?

她把我接回温州的时候就戴着手套。我和她一同坐在火车车厢里,中间隔着一排座位。于是到站后,我低头对她说:“妈妈,我把学籍给妹妹吧,我不回家住了。”母亲说:“好,我给你找个寄宿学校。”

我告诉你吧,我们的妈妈为什么只敢打你,不敢打我。当然,她也不敢把我带回家。因为她连触碰我都不敢。

她知道我有病。她害怕着呢。而且她也害怕别人知道我有病。

前夫是麻风病就罢了,她哪里敢让人知道她带回来的女儿也有麻风病,而且同吃同住。

现在你明白了吧,她为什么要把我的学籍给你?当然因为你是她的爱女,好东西别浪费了;但更因为她害怕像我这样的,入读好学校免不了要做某些体检。

所以她让你去做这些体检,好向别人证明,和她住一起的女儿是健康的。

现在你知道身带标记的人是怎么活的,以及怎么表演的了吧?他们可是连最亲的人都不敢靠近的怪物。

所以啊,该害怕、该紧张的时候,麻烦你表现得害怕、紧张一些。

如果你问我,我对我们的母亲恨不恨?我想还好吧,她的做法只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懒得理她,转身走人而已。

唯独是你,我不想就此原谅。

不过话说回来,后来我逮着个机会,还是把后背的标记擦掉了。使了点蛮力而已。

别看我中专没上完,但社会阅历可比你丰富得多。有一回,我在大型游乐场当马戏团演员,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驰骋奔腾,那马的鬃毛是银灰色的,差不多盖住了眼睛,真正的杀马特。

和你的生活差不多,对吧?不好意思,让你暗地里看笑话了。

你在看不到边的草原上骑着玩,我在围起来的操场里一圈一圈地跑。

不过我比你人多,我这边和征战沙场差不多,十几匹马并排扬蹄,那个黄土飞扬啊!

后来有一匹马挨了几鞭,蹄子发软,乱了队形。跑前头的两匹马胯对胯撞在一起,有个头戴鸵鸟羽毛的女演员屁股一颠,小腿来不及抽出来,“咔嚓”一声就绞断了。断得也不算齐整,和掰断蛋卷差不多。

我也被抛了出去。在半空中,我脑子里就想:刚好。落地的时候我翻了个身,让后背拖在石子地上,哗啦啦地响,像泉水一样。

肌肉裂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会在那里长出翅膀。我们马戏团的团长过来逐个拍照片,我让他给我看一眼,在照片里,我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不像翅膀,倒是像花。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紫色的鸢尾花吗?我想形状大体也像。鸢尾花掉落沟泥里,或者被人踩得稀烂的时候,就是那种死紫色。

怎么都好,我的标记算是擦掉看不见了。

不过,后来我拍片子表演的时候,还是不大喜欢让后背出镜。那些拿摄像机的人也赞同,他们都觉得太丑了,影响流量。他们说,啧,别从后面做了,镜头很难躲啊,把她压着做吧,或者前面一个后面一个。

因为姿势单一,我的片子也没多少流量。卖得最好的倒是我表演自慰的片子,后背抵着墙坐着,我觉得舒适。我喜欢用鱼表演,最喜欢用丝鳍姬鲷,便宜又有劲。你知道吗,那种鱼又叫紫色金兰,按这边的叫法,金兰就是姐妹。

鱼也喜欢我的水。

人和鱼都离不开水,我呢,是一直靠着这些水活下来的。

有个体重二百斤的英国人倒是很中意我花花的背脊,他拿皮鞭抽几下,就要腆着金鱼一样的肚子喘气,我的后背不用他费多大劲就能变成沟沟壑壑的红土,这让他很满足。

那个英国人玩得开心,临回国前送了我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是你现在看着我的视频的这台。国产的便宜货,那个人狎笑说:“我很喜欢中国的。”

我想过把那破货高举过头摔个粉碎,后来还是不舍得。这可是我的工资。

反正能用,电池也好用。我用了挺久,以后就送给你用了。

哦,我还有一份工资,那个英国人给我上了不少英语课。

怎么说呢,我又没有你念书多,人想过好日子,还是要充电,对吧?起码我后来的表演加了钱。

而且你看,最近不是也派上用场了吗?

我和你的那些姐妹也能交流。不然你英语这么好,我哪里能让她们相信我是你?

对了,那个老外我是在香港认识的。你没去过香港吧?你不是嚷着要到香港办表演吗?我来帮你实现愿望吧。事实上,我去过的地方可不比你少。

“那些地方都很穷,连未成年的孩子都要弯着腰干活……”

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和我的姐妹们都弯着腰,跪在或者趴在地上干活。

我在邮件里说:“有人有需要的地方,我就去。”我也没胡编乱造。当然,更准确地说,是我有需要。

不过我不像你。你天生喜欢表演,我可不喜欢。

我四处表演,只是需要活下去。

和你说,我还到过香港的海洋公园应聘。那里有面朝大海的海洋剧场,有三层楼高的水族展缸,三千五百个观众座位。可惜虽然我从小在无人敢碰的河里和鱼群一起游泳,自问游得还行,但人家需要盖了章的专业证书。

我记得公园门口有一家露天餐厅,堆成小山的热狗闻着很香,咖啡也不错。一份热狗加咖啡的套餐卖六十元港币,我那时口袋里凑来凑去只有五十元,没吃上相当遗憾。

不过我在海洋公园的高峰乐园坐了摩天轮,看了海。

晚上我就坐地铁到旺角,站在街头接客了。

那之后,我去了挺多次香港,旅游签证每次都用满十四天。但工作实在太忙,哪里有空闲去吃热狗、喝咖啡?楼下有家西饼屋,我倒是打包过一次蛋糕回房间里吃。那天是我生日,蛋糕还行,还搞了点红酒,可惜房间里有蟑螂。

唉,还有维多利亚港夜景没去看,想想还是遗憾。

不过最近我坐在万有光的小货车里,大半夜远远地瞥了一眼,黑乎乎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也坐着他的柴油船穿过时宽时窄的海峡,帮忙把你那几位姐妹抛进水里。

她们漂流到异国他乡,又缺水而死,死了还是回能回家的海吧。

说回表演这件事,我想我也不是完全没兴趣。毕竟又不止你一个,我也流着我们老妈老爸的血,对不对?

比如在那个游乐场的马戏团待着的时候,我看了一场印象深刻的表演。是水族剧场的表演,那时我还在旱地骑大马,所以只能当观众。那是一场水族演员和热带鱼共游的表演,那些鱼五彩缤纷,像狂风一样旋转,所有观众都在抱着腮帮尖叫。后来我听说,那些鱼是缺了一晚上的氧气,那是挣扎式的狂舞。但我还是喜欢。

那种燃烧最后生命的挣扎,总比其他挣扎报酬更多,也比其他挣扎来得自由。而且有水有鱼,我也喜欢。

那个游乐场有一点好,没这么多条条框框,我走点后门,就从陆兵转战水兵了。也就是陪男人睡几次的事。当然,下了水,表演机会也不是说有就有,水族队有个大我几岁的女的还挺照顾我,教我动作要领,带着我游,喝了酒,大大咧咧地搭我肩膀,让我喊她姐姐。后来我在她的啤酒里加了泻药,第二天她又拉又吐,起不了床,自然也参加不了彩排。团里把她辞退以后,我的正式名额就有了。

正式演员的工资可是后备演员的三倍哦!

这么说吧,我们这些人要活下去,出卖的可不仅仅是身体。我也卖过东西给你,不是吗?

当然,我身体上也挺拼的。

我记得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要游七八个小时。剧场关门以后,有个靠近鱼池维生管道的后门不上锁,我可以从那里溜进场馆,滑下水继续游。

有一天晚上,我潜游得又久又深,就在池壁一个圆滚滚的瞭望窗里看见了万有光。

我想你还是得多少知道一点这个人的事,以免今后面对警察问话时一问三不知。

他算是我搭档,组织你那些姐妹搞表演,没他帮忙我也搞不定。

那天晚上,我看见那个人趴在瞭望窗的玻璃后面,直勾勾地看着我,吓得我差点没憋住气。

他向我摆了摆手。开始我以为这是打招呼,后来发现不是。

我发现到达那个瞭望窗的地下通道,前一天傍晚工程队已经用水泥砂浆封死了。也就是说,那个人是被困在了那里,困了一天一夜。

但他向我来回摆手,是让我不要找人救他。他在玻璃后面向我开合嘴:还没到时候。

结果他在那个转不过身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三天。每天他都通过瞭望窗,看着我游。

到了第三天,我看见他从瞭望窗滑了下去。我游近去看,他看着我眨眼睛。他气若游丝,我知道他说“到时候了”,所以急忙去喊了人。

一大群人敲锣打鼓地把通道砸开,他奄奄一息,但被抢救过来了。

你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做吗?

他想让事件升级。如果第一天就被救出来,地下湿冷的水泥没干也好挖,无非是一场骂骂咧咧的闹剧。但在池底暗室没水没粮地被困三天,那就是妥妥的生死营救了。

总之,效果会轰动得多。而我作为拯救人,也会更加亮眼。

人们也会追问,为什么这位水族演员会在大晚上发现被困池底的受害人呢?原来她每天都在自我训练,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别人休息了她还不休息!

他让事件变得轰动,目的不是让自己,而是让我成为主角。

他让我成为事件的中心,为我创造一个受人瞩目的机会。今后登台表演,我将是自带流量的明星。

后来我也知道了,每天晚上把场馆后门的锁打开的人也是他,所以我才得以溜进去训练。他很早就注意到我,注意到我这个颇为上进的后备演员,所以给我留了门。

他经常钻进水池的瞭望室,瞭望一众演员的训练和表演。他主要在看的人就是我。

后来我还了解到,那场让我印象深刻的人鱼共舞的表演也是由他幕后推动而来。他负责鱼池养护,在表演的头天晚上,把鱼池的供氧泵调到了最低。

他说:鱼在生存挣扎的时候,颜色最艳丽,最有生命力,才会发光;而人和鱼一样。

怎么说呢,那个人就是这么一个狂热者。

不过虽然他有狂热的表演梦,但他没想过自己当主角。他长相丑陋不堪,身段像被铁锤一下下照头锤过,弯着腰,脸上的表情像布满刀疤一样苦。

所以他想让他选中的人和鱼登台。他饲育他们,希望把他们托举起来,也完成自己的梦。有时只为争取一个机会,他就不惜以生命为饵食,包括他自己的。

他那样的人也挺纯粹的。

同时他也教会了我一件事:有些人早已不适合当主角,因为他们早已肮脏丑陋,所以还是让别人去表演为好。

可惜他没选对人,我又不是一个好演员。

这么说吧,他困于池底暗室三天被成功营救的事件并没有引起他想要的轰动。游乐场把这宗意外事故压得死死的,消息甚至没传出水族剧场的大水池。他想象中的各路媒体的聚光灯自然更不会有。

那场事故后,他落了一身病,走路多了就喘气,腰更弯了,下面也硬不起来。游乐场给了他一笔钱,把他打发走了。

而我也没捞到好处,连一个机会都没有。不久,马戏团清理了一批碍眼的演员,我也跟着下岗了。我是陪过哪个人睡觉来着,我都忘了。

总之,到最后,我也没能参加上什么好表演。

前面我也说了,离开那个游乐场以后,我也试过跑去应聘香港海洋公园的演员。正儿八经又不自量力,对吧?后来我就去干别的没这么正儿八经的表演了。

万有光则去卖鱼,也跟人跑船干走私。几年后,我看见他在腥臭的水产市场喘着气、弯着腰搬箱子,样子更丑陋了……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有一团火。

我到他家里,贴住他的身体,对他说:“进不来也无所谓,我用手帮你。”

他一把把我推开。

我嘻嘻笑问:“你怕我身上的病吧?”

他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后来他问我:“你知道为什么那次会寂寂无声吗?你也没有得到机会。”

我说:“这种事肯定能封口就封口,难不成还有人专门报道?”

他说:“因为没有死人。”

我说:“你死了有什么用?而且死个人也可以封口,又没多少人知道。”

他沉默地点点头。

我说:“告诉你吧,死的人不够多,看见的人不够多,就没用。”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这些事是怎么一拍即合的。

不过我要澄清一点,我没说过万有光对我另眼相看,也不存在他专门为我做了什么事。对于那个人来说,演员只要合适就行,他要的只是他想要的表演。何况到现在,我的身子早就烂了,他可嫌弃得很。

他啊,早就看上另一个文艺范的小姑娘了。

这个女的叫曹玉兰,在网上写小说,讲什么父亲扎烟花的,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事实上也没人看。但万有光天天追着更新,给人家留言,迷得不行。

所以我和万有光说,把这个女的捧红怎么样?我有办法引来流量。

那个男人忙不迭地点头,事情就此一拍即合。

和你说吧,把表演的舞台放在香港,除了满足你的愿望,多引来点流量,也是因为那个女的刚好偷渡到香港了。一边谋生一边追梦,和我还挺像的!

总之,这一波表演办下来,你的几个姐妹可以以命换钱,曹玉兰会爆红,万有光则完成他的人生梦想——大家都各取所得,皆大欢喜。

你问我能得到什么?等一下告诉你。

我和万有光说,把曹玉兰作为第五个受害人,前面四个人的命就会成为她的流量。到那时,死的人够多,看的人也够多,而奄奄一息的曹玉兰得到营救,她就会成为明星。

你看,多好的计划!可惜那女孩不争气呢。

你看到这份录像的时候,你的姐妹都已经死了,曹玉兰也死了。

我在囚禁她的房间外面放了个水缸,她奄奄一息地爬出来,就着水缸喝了一顿痛快。你这位参加过医疗队的公益护士应该懂吧?人呢,喝水太少或者喝水太多,都活不了。

我对万有光说:“事已至此,我们把压轴的表演放在第六场吧。”

万有光问:“哪来的第六场表演?哪里还有演员?!”

我说:“不是还有我吗?”

让其中一个受害人奄奄一息地活下来,这怎么行?我说过,奄奄一息是没用的,不能自己打脸,对吧?所以整场表演应当一以贯之。

何况我怎么能让别人分走第六名受害人的流量呢?

那可是我自己——或者说,是姐姐你的流量哦。

分散事件中心可是大忌。

我刚才和你说了吧,你看到这份视频的时候我在哪里,我回家了,现在就在我小时候住过的房子里。

现在这个时候,你出不去,我也一样出不去。公平吧?

不过你那里的门过几天就会开,我这边是不打算开了。

话说回来,我的一生,这里的房门就从来没有打开过。

这里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说了,和你想象的差不多,总体来说,就是没有水而已。你推想得很准确,荒郊野屋,肯定没通自来水嘛。

屋前有一条小河,虽然上游是麻风村,但既然用水的人少,应该水质清澈,鱼儿成群,起码打水洗手不成问题。这些你都猜对了。而且你不用猜得太保守,其实不止呢,那河水还可以饮用;我刚才也说,我还常在里面游泳。

另外也应该不通电,或者不时会停电,夜里黑乎乎的。这一点也没错。那间屋由拉尼娜基金会资助的外国公益队租用的时候,是用柴油发电机供电的。其实功率挺足的,比倒放的邮筒还大,轰隆隆响,白天黑夜都很亮。可惜公益队撤场以后,没有油,就成了废铁。我们家啊,连煤油灯都点不起。所以夜里黑乎乎的,连微光都没有。

不过你说屋顶会漏水是不对的。这栋瓦顶屋虽然旧,但绝对没有一个破洞。这屋当年是地主盖的,质量牢靠得很。当门关上以后,你绝对找不到一个破洞、一丝缝隙。

怎么都好,我和父亲两个人一直住在那间屋子里。

我们的父亲叫涂之庭,听名字就帅气。你对父亲英俊的样子印象很深吧?鼻子像旗杆一样挺拔,站着像山一样高大。小时候他喜欢挨个抱我们,给我们讲笑话,后来我就独占了他的拥抱。还有我们都喜欢吃的他做的绿色糍粑,我也独占了。

你知道吧,父亲是一个干事业很拼的人。他和母亲离婚之前办过糖厂,做过中药生意,虽然亏光了钱,但坚持不懈。他带着我来到异乡,也一直打算东山再起。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镇头乡间行医,他会在我淤黑的大腿倒上药酒,让我站直走路;或者让我伸手摸烧红的烙铁,在烫肿的手掌上抹上药膏,然后让我用手掌拍打板凳。有人问,这些药真的假的?他回答:“你看看长相,这是我亲生女儿,假药我会让她用?”

后来乡里来了举红十字旗的外国医疗队,招募当地人员协助。他毛遂自荐,首先问有没有钱。外国人说:“有钱,但对外要说是公益的。”他说:“找对人了,我就是公益医生!”

不久他跟着医疗队进了麻风村。

我说了,父亲是个一心干事业的人,这事他决定硬着头皮也要干,毕竟有名声。这一点你和他一样懂。

他装作什么都懂,所以不到一周就被感染了。

但外国人很高兴。他们在麻风村的下游河边租了那间老房子,办了一个服务站,又在河边种满鸢尾花,为麻风病人搭建彩虹之桥。我和父亲就住在那个服务站里。没有什么比一个患了麻风病的公益医生更能当招牌了。

后来人们说那个服务站办了好几年,其实不到一年。那个招牌用了一年,宣传够了,那些外国人就走了。

后面几年,住在那间老屋里的只有父亲和我两个人。

那时候,父亲和我已无处可去。他也好,我也好,早已被困在那间没有门的房子里。那是一座只有一户人的麻风村。

那间房到了晚上会一片漆黑。

但你不知道,那间房子在白天同样一片漆黑。

你说你衷心感激拉尼娜基金会,也最喜欢鸢尾花。可你知道鸢尾花是什么吗?所谓彩虹之桥是通向哪里吗?

鸢尾花是种在墓地里的花。彩虹桥则是通向天国,也就是无路可去的地方。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父亲都会把我关进最尽头的那个房间。那里没有一丝缝隙,没有一丝光。

我抵着墙壁,抱着膝盖。因为无路可逃,所以只能将后背抵着墙壁。

我等待着门“吱呀”一声打开,父亲的影子长长地投到我光光的脚趾旁边。

“宝贝,爸爸回来了,你想我了吗?”

有一天,父亲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一只小奶猫,用小碟子给它兑了牛奶,爱抚地摸。他把小猫抱起来,递给我,对我说:“喜欢吗,你看我们家又多了一个成员,家里会热闹起来的,你会喜欢留在家里的。”

他耐心地饲养着那只小猫,给它喂食,爱抚它。但那是一只杂种猫,可能是怕生,可能是生性骄傲,人一靠近总是跑。隔了一周,父亲从床底下抓住尾巴把它扯出来,高举过头摔在地上,又跺了一脚。

父亲说:“连你也怕我吗?连你也要躲着我吗?看你往哪里跑?”

我被关起来的时候,有时也会忍不住向父亲提出请求:“爸爸,放我出来吧,我不跑了……我口渴了,肚子也饿,求求你开门好吗?”

有时父亲为了惩罚我,把我关起来的时间更长,譬如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会爬到房门旁边,伸出指甲像猫一样挠门,发出“咯咯”的响声。

我说:“没有水了……救救我……”

这些声音,没有人能听见。

父亲会从屋前的小河里打水回来,用水桶装着,打开房门放进来。那水清澈见底,上面漂着碎碎末的浮萍。

“喝,多喝,这个水最好了。”

他有时也会直接把我丢进河水里。

“快点喝,喝啊——喝河里的水!”

我在河里比画着手脚,畅快地和鱼群一起游泳。

父亲情绪失控时,会像困在铁笼子里的野兽一样咆哮。

“我不能走出这个门,凭什么你能出去?你不能走!为什么你就不得病啊?”

后来我在房间里轻轻敲门,和父亲隔着门商量。

“爸,让我白天去上学好吗?我保证下了课马上回来。以后每个晚上,我都陪你。”

父亲说:“真的吗?你真的会乖吗?”

我说:“真的,我会很乖的——你看,现在我已经和你一样了,我还能去哪里呢?”

怎么都好,那时我已经上初中,后来也多少继续上着学。即便是南方最潮热的盛夏,我也穿着长衣长裤。我安静地低头上学,和谁都不说话。下了课,我就背着书包回家。

但有时也有烦人的坐前排的初中男生非要扭过头逗我说话。

“喂,涂姝,你昨天又旷课了,比我过得还潇洒……喏,这是昨天的笔记,我也没记,我找别人抄的。”

我懒得去接他递过来的脏兮兮的本子。

“你这人真奇怪,你不热吗?你当今年是厄尔尼诺年呀?”

我忍不住问:“什么厄尔尼诺年?”

“厄尔尼诺现象啊,气候反常,冬天暖,夏天冷,所以衣服都不懂怎么穿了。算了,要不我好心给你祈雨吧,祝你有个凉夏……”

我哪里受得了这种好心,只好抓起书包跑出教室。

结果那天真下暴雨了。我顶着书包冒雨赶回家,浑身透湿,但我觉得清凉。

我裹着潮湿的身体坐在房间里,父亲推门走进来,影子长长地延伸到我面前。我主动站起来。

父亲把我抱住,我独占了他的拥抱。

父亲抱着我说:“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我也一度认为,我应该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男人了。我已经走不出那个门,而他是唯一能和我在一起的人。

初三下学期,准备填报高中学校志愿,需要家长签名。我把志愿书递给父亲,他撕了。

父亲喷着酒气说:“考什么,你想去哪里?入学体检脱光衣服你不怕?”

我思考了三天。我无人能求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有病……

我最后鼓足全部勇气,重填了一份报考志愿书,装进白色的信封,用米糨糊认真封好,寄给我们的母亲。

其实我几乎不期望回音,甚至不知道十年前的地址还对不对。但母亲很快回了信。

信里说:“你学习成绩好不好?好的话来考温州的高中,我给你报名。”上面还留了她的电话。

我欣喜若狂,觉得天降奇迹一般。又觉得自己真蠢,为什么不早点给母亲写信呢?

我偷偷全力准备考试,夜里家里漆黑一片,我坐在河边就着月光看书。

有一天,月光太暗,我掏出了手电筒。一晃一晃的光在黑夜里像灯塔,我又展开母亲给我的回信。她给我选报了一所重点高中,嘱咐我好好加油备考。

我看着志愿书,还有那张带着我指纹的准考证,觉得像彩虹桥一样七色炫目。

这时父亲从屋里冲了出来,电筒像灯塔般的亮光惊动了他,我吓得魂飞魄散。我以为他会抢我手中的书和信,但他只是拎着酒瓶子,“咯咯”地笑起来。

他告诉我,我的那些小秘密、小信件,他早就知道了。

“我今天给你妈打电话了,蒙着脸找了个电话亭。”他打着酒嗝,哈哈大笑,“我告诉她,你是个麻风病人,和她老公一样。所以你哪里都去不了,你想跑,我就告诉所有人。听好了,你妈不会要你的,当年她不要你,现在更不会要你。没有人会要你,宝贝,只有我会要你。”

我走进屋里,提着几瓶廉价而劣质的烧酒回来。父亲问:“干吗,给你爸爸加酒吗?真乖……”

我扭开酒瓶的盖子,站在河边,往水里“咚咚”地倒。

“喂——你干什么?!”

父亲又吼又叫,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我闪躲了一下,他就投进河里了。

我站在岸边,望着暗淡月光里扑腾的水花,直到河面恢复平静。我把酒瓶丢在原地。

时至今日,我问着附近的村民,他们会拍拍额头说:“哦,记得,是不是那个跳河死了的麻风医生?”

我想也挺好。对他也挺好,他死了就有人记得他是医生。

只不过我没想到,在更远的地方,记得他的人还挺多。

后来母亲还是依约把我接回温州了,为了你。我和她坐在同一节火车车厢里,中间隔了一排座位。我想,她害怕着我——不止一个方面的原因。

父亲给她打完电话当晚就死了,正常人都会联想。

所以如果你要问我恨不恨母亲,我想真的不至于,起码她把我带出了这间黑屋。

即便是在那所中专学校上到第二年,我辍学又堕胎以后,我也还抱着一丝回家的期想。

我吃了堕胎药,当然没去医院,血哗哗地流了一裤子。我寻思着,总得找个地方靠着墙,抵住背,所以钻进了一栋烂尾楼。挺巧的,那栋烂尾楼坐落的地方,就叫彩虹路。

那里住了很多乞丐和疯子,还有长脓包疮的,都是和我一样的房客。

你说那里和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挺像,我觉得算是吧。你又说:“没有啦,我说得夸张了,没有这里糟糕,比这里好多了。”这点我倒是不太认同,我反而觉得那里好多了。

不过那天太冷了,夜里都下雪了。我十六岁,身体啊,意志啊,也怯了,本来心里盘算着第二天还是去找母亲吧,低着头认错、求救,就像之前那样。

结果,倒是你坚定了我的意志。

有人往荒楼的黑洞里丢了一块砖头,我就抖抖索索地醒了。

所以你说的话,每一句我都听得清楚。

“没有啦,我说得夸张了,没有这里糟糕,比这里好多了。就是屋顶有些破漏,幸好南方不下雪。夜里会停电,黑乎乎的。有时也没有水。爸爸会提着煤油灯,从河里打水回来给我洗手。他也会在灶台生起柴火,用铁锅给我烙绿色的糍粑……”

我侧耳倾听,听得都入迷了。

你又说:“我父亲是个高尚无私的人,他长年在乡间行医,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后来他自己也染了病,为别人竭尽了一生。而且我爸爸特别帅,长得像《白色巨塔》中的财前五郎。我想当和爸爸一样的人……”

唉,你说,这下子我怎么好意思回家呢?这未免太尴尬了,对不对?

我说啊,我们的母亲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但不告诉你。她可爱你了,所以把你的小小幻想保护得好好的。当然,她也觉得这能换钱,算是剩余价值。

你啊,不仅要了母亲,要了我的成绩单——其实这些都无所谓——还抢走了我的父亲,抢走了涂之庭。这就让人很难原谅了,对不对?

你抢走了我的父亲,然后给他改头换面,广而告之。我的父亲成了你的流量。

我亲爱的公益大使姐姐,每当我看见你的演讲、报道、微博等的时候,我的父亲就会活过来,推开门对我说:“小宝贝,我回来了,你的当公益医生的好爸爸回来了,你想我了吗……”

我的脑海里也会一遍遍回旋,我的那位医生爸爸在灶台生起柴火,用铁锅给我烙绿色糍粑,然后用针管注进他自己的血。

哦,对了,唯恐不够,每次揉面时,他还往里面吐了口水。

不过呢,我也是自虐,你的那个微博也没几个人看,只是我爱看而已。你的那些邮箱、邮件,我也常常看。

和你说吧,这一年又一年,我时常寻思,什么时候能有机会把这些事告诉你。得找个适当的时机,好看到你的小小幻想破灭的表情。

你看,我终于找到了这个适当的时机。

你问我做这些事我能得到什么,没什么,就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就像以前父亲给我的小小惩罚一样,我决定把你关几天。

我和你说过事件中心的问题吧,我也和你说了,你的那几位姐妹,表演是表演了,死是死了,但能不能换成钱,还得靠你。

拉尼娜基金会给你发的邮件是怎么说的?“我们诚挚建议您继续提高个人声望,或者选择更具说服力的援助对象予以申报,均大有裨益。”

所以公益认证人涂姝小姐,你得提高你的个人声望和个人流量啊。这样你那几位资助对象和好姐妹才能连锁捆绑起来,她们用命换来的流量才能和你的流量相结合,才能转变成热心网友的募捐款,换成钱。

明白了吧,搞爆款这种事必须有事件中心,你就是那个事件中心。

不过这一场不劳你登台表演,你就安心待在房间里当观众吧。这一场我来代劳。

毕竟,我才是那个从小在麻风村长大,有一个当公益医生的爸爸,也受过拉尼娜基金会大恩惠的涂姝。

我也穿上白裙子了,装作干干净净一次。

我会好好表演给你引来流量的,等我快没力气的最后,我肯定会帮你说你的那句台词:“没有水了,救救我……”

反正我经验丰富,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本来就是我的家,本来就是我用指甲刮着墙壁挠着门,但从来没能出去的那个房间。

你看,我还有一个附带的小收获呢。小时候,我在这个房间里的求救,从来没有人听见,现在可以弥补遗憾了。这次我的求救,可以有无数人听见,无数人看见。

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让你待在这边,不能又把好事便宜你。

退而求其次,你就待在你自己说还挺像的地方吧。嗯,是挺像的,我在鸢尾,你在彩虹。

唯一可惜的是,我说想看看你幻想破灭的表情,但估计是没机会亲眼看见了。也不要紧,我可以想象,就像你很善于想象我的人生一样。

对了,九天后房门打开,你有什么任务呢?

你也不用做什么,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反正别太快给警察抓住了。这会儿我当回涂姝,你不是得当回涂媛嘛。我和你说,涂媛那时可是连环命案的嫌疑人,所以小心别被逮住了。

如果真被警察逮住了,你最好帮我接力一下,别一上来就大呼小叫“我才是涂姝”什么的。

明白了吗?你要拖延一下时间,别一点力都不出。

毕竟人家在网上搞营销、搞募捐需要时间,对不对?如果你立马就全抖出来,我可不敢保证你的那些姐妹的家人能收到多少钱。

拖的时间越长,我越能想象那个拉尼娜基金会被啪啪打脸,但是募捐款又收不回来的狼狈相。想想就觉得开心。

那时,你也会很红的。你看,我这当姐姐的,也算帮你实现你一辈子的梦想了。

我说了,有些人早已肮脏丑陋,主角还是留给别人当吧。

所以妹妹,接下来你要加油表演哦!

至于以后……你想演谁,想当谁,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比我喜欢表演,想演就继续演,要喊停也随你便。和你那几位姐妹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喊一声“我不演了”……

反正我是累了,气也撒过了,就演完最后这一场。让我演回叫作涂姝的我自己一次。

最后呢,虽然多年不见,但这句话还是要说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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