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青海/夏河•临夏•临洮•西宁•青海湖•格尔木

若尔盖以后,我就将离开四川省到甘肃南部去了。我的下一站是夏河。这“夏”很可能是指附近的大夏河,但我喜欢把它想象成夏天的河。很美的一个地名,有一种水的意象,和悠远的意境。我发现,中国许多小镇的地名都很美,比如陕西铜川市北面的哭泉、山西的三岔,和湖南的罗依溪。我在安排旅程时,这些美丽的地名常常会影响我的决定。

夏河又是个好例子。我的下一段行程,原本该是直接乘车到临夏,再转往临洮,回兰州,然后乘火车远征青海的。我打算先到西宁,再过青海湖,一直走到格尔木去。那是中国铁路海拔最高的一站,也是我这回第三次中国内地行的终点站。然而,翻查地图,发现了夏河,几乎是因为爱上了这个地名,才决定多绕一点远路,到那儿去。至于夏河有名的拉卜楞寺,仿佛只不过是多添了一道“甜品”而已。

若尔盖没有直达车到夏河。我得先乘车到合作镇,再设法转车去。大清早,车子一离开若尔盖,那翠绿的大草原,变得更为浓密,更美丽了。一整个早上,车子走了超过一百公里,草原始终在车窗外,无声无息地伸展着。一直快到中午时分,车子过了甘肃的碌曲以后,草原才慢慢消失了。

这条路上,汉族人少了,汉语许多时候也不通行了。车上几乎全是藏人,司机和卖票的也是藏族。只有我和寥寥几个出差的干部是汉族。我身旁,坐着一名肥胖的藏族中年女子,穿得厚厚重重的。清早的气温很低,恐怕不到二十摄氏度。大家都把车窗紧紧关上,车里的酥油味和藏族同胞身上的味道,就更浓了。车子经过一座牧场时,车上一名藏族中年男子,抱着一名小男婴下车。牧场里的一名藏族女子,听见车声,骑着马匆匆赶到大路边来迎接。

中午在路边一家藏族餐厅吃午饭。我忘了预备干粮,只得跟随众人进去。幸好,在车上熏了一个早上,似乎慢慢习惯了那股酥油味。餐厅里只卖一样东西——水煮羊肉。先付了钱,领了一个小铁牌子,再把铁牌子拿到厨房去换羊肉汤。负责舀汤的那位老藏人,不懂汉语。我默默地把铁牌子交给他,他也默默地给我舀了一碗汤,像无声电影的一幕。他面上带着那似乎永远愁苦悲伤的表情。这羊肉汤清清淡淡的,汤上漂着几片薄薄的肉,几片葱花。

夏河城中的高山,几乎遮去大半个天空。

下午2点多到了合作镇汽车站。走进站里,找车去夏河。真巧,再过一小时就有一班车开往夏河,但这样一来,就没有机会到这镇上闲逛了。这班车很挤,坐得满满的。我惯常地坐在车尾的最后一排,很颠。然而,车窗外,下午的阳光那么明丽。沿途经过一座座的小桥,稀稀落落的农家,和一排排高高的白杨。许多时候,车子沿着大夏河的流向行走。我的心情也变得明快起来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旅程,夏河到了。一到,我就喜欢上这个小城了,因为它正坐落在一座高山的脚下。那山黄浑浑的,光秃秃的,离城中那么近,几乎遮去了大半个天空。我刚走出汽车站,朝拉卜楞寺的方向走去时,还没注意到这座山。后来偶一回头,它就猛然像一头庞巨的史前恐龙,占据大半个天空,瞪着我看。

投宿在城中的民族饭店。服务员起初以为我是内宾,跟我说房钱是十三元。办理登记时,才发现我是香港同胞,原本得收外宾价的,但她说“不好意思再改了”。这饭店很陈旧,但收拾得还很干净。我的窗,面对着饭店后面宽阔的大停车场。一轮初升的月,淡淡地挂在天边。

夏河拉卜楞寺,有一种藏传佛教的沉厚力量。

拉卜楞寺僧侣居住的小巷子

可惜,饭店浴室的水箱在维修,不能洗澡。从松潘开始,我便好几天没有好好洗过澡了。幸好夏河的空气很干燥,简直像秋天的那种干爽。饭后,用毛巾擦了擦身子,更可以感觉到那种干爽了。夜里,窗外那轮月更明亮了。今晚想必是十五的月圆日。睡前熄灯时,月光轻轻地照进我的房中。

隔天早晨,起了个大早,独自走了一大段路,到城西一公里的拉卜楞寺去。太早了,寺的四周还一片静穆,没有什么游人。偶尔只有几名老喇嘛,穿着红袍,在寺院外的房舍走动。我穿越一条条的小巷,一直走到最大的大金瓦寺去。藏人在转动经轮,燃烧柏树的绿叶。信徒们用五体投地的方式,虔诚地膜拜前进。

我沿着几座寺院走了一圈,沉落入它们的宗教气氛里。这寺不愧是青藏地区藏族的宗教和文化中心,气势那么肃穆、雄大。我第一次感觉到藏传佛教的沉厚力量。

陇南这一带,有学者说是中国各民族和宗教交流最频繁的地区。游过夏河以后,乘了一辆班车,在中午时分,来到了临夏。这又是一个重要的宗教和文化中心,西北伊斯兰教的重镇。车子一开进城里,伊斯兰教的气息便很浓了。那清真寺高高的圆顶,远远就能见到了。

我住在汽车站的附属旅社。登记时,那名服务员把我的香港居留身份证,看了又看,不能肯定是否能接待我,最后还是勉强地把我“收容”了。“我们从来没有接待过香港来的客人。”她说。我的客房在最高的一层五楼,那清真寺的圆顶就在窗外远方。

临夏很接近黄土高原区了。它的北面,就是一座高高的台塬。一眼一眼的窑洞,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上头,还有缆车通到山上。下午午睡起来,沿着一条大街,走到最热闹的市中心。一路上,那两排低矮的小商店,几乎家家都在售卖豹皮。一张张花斑斑的皮,挂在小店的门前,在风中摇动。

凌晨5点多,我第一次在中国的大地上,在睡眠中听见那阿拉伯文的《古兰经》的晨祷声。悠悠的、带点悲伤的声调,令人动容。

然而,我这个过客,又得走了,原本打算先到临洮去。但这一天,我的旅程却出奇的顺利。傍晚时分,我竟到了青海省的西宁市。

清早6点多,在临夏汽车站上车时,天还很黑。陇南位于大西北,用的仍然是北京时间。一名维吾尔族商人,把他的大批货物,搬到车顶上去,忙碌得很。车子开行时,风从窗外吹进来,有点寒意,我把毛衣穿上了。从临夏到临洮这一条路,弯弯曲曲的,不太好走,然而司机依然把车子开得飞快。我喜欢在清晨仍然幽暗的天色下,这样子不停地赶路,有如赶赴某一个期望已久的约会。

早上8点多到了临洮,天才明亮起来了。这次为了来临洮,我其实绕了一条远路。要不然,我可以从临夏乘车直接到兰州,再转火车往西宁,路程便近得多了。然而,临洮是唐史上大有来头的一个地方。在研究所时,我专研唐代的军事制度,觉得更是非到临洮不可。因为,唐室第一支长期驻守在边区的军队,就是在今天的临洮附近屯田的,为了防范吐蕃。

如今,临洮只是一个很小的县城了,只有两条大街,两排小商店。我在城中一家小吃店,吃了一碗面,就在城里逛了一圈。那高高的黄土高原,便在县城的背面,黄秃秃的,有一种地老天荒的苍凉。风吹来,黄土飞扬。路两旁稀落的白杨树,都沾满了尘土。洮河瘦瘦干干的,在城外的黄土断崖下静静地流着。

那年,李唐的一支大军,就屯驻在环境这么恶劣的黄土高坡上。戍边的军人,长年驻守在这里,依靠自己的劳力耕种,养活自己,好比流放在外的开荒者,回不了家。这就是所谓的“屯田”了。遇到好心的皇帝,过年的时候,他们或许可以分到皇上赐给的一点酱菜,和一件冬衣。如此而已。

离开临洮时,车子从南往北开向兰州。途中经过康家崖和七道梁的黄土高坡和峡谷,比陕北的更加荒颓了。一根草,一棵树也没有。水土流失严重,山变得更为悲壮了。我在想,洮河边上,不知埋葬了多少戍边军人的尸骨。

这是第三次来兰州了。我还是过门而不入,连一晚也没停留。当天下午2点多才到,下午4点多又乘搭一列直快火车走了,到青海的西宁去。这列火车,载了许多放暑假回家的大专学生,全车爆满。幸好它从兰州始发,我的硬座票是对号的,还有位子坐。

列车还未进入青海省界,已经可以感觉到那种荒瘠了。所有的山都是光秃秃的,没有树,也没有草,赤褐色的。进了青海,山更高,也更秃了。只有火车轨道边上的梯田,还可见到一点点的绿色。

从兰州到西宁,海拔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干爽了。在七月夏天的下午走这一段路,感觉到的却是秋天的气息。西安和兰州的那种湿热没了,人也变得清醒许多。傍晚到了西宁,气温只有二十摄氏度。我投宿在西宁大厦的一个套间,要等到晚上8点,热水开始供应后,才能把这几天来身上的尘土好好洗去。要不然,水太冷了。西宁看来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这次来西宁,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行走在西宁到格尔木的铁路上。这条铁路,是中国海拔最高的一条了。西宁的海拔已经超过两千米,格尔木更高达两千八百多米。火车奔驰在这么高的高原上,对我这种“火车迷”来说,自然有莫大的吸引力。所以,一到西宁,就先去买好了一张第三天开往格尔木的硬卧车票。

然后,趁着在西宁的两天空当,先到附近的塔尔寺去玩了一天。其余的时间,便在西宁市里四处游荡。西宁远比我当初想象得繁华多了,人口有好几百万,市里的公车也很方便。这里的居民,不少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从其他省份迁来落户的。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方言不能沟通了,所以西宁普通话普及的程度,远胜许多内地城市。公车上、市场上听见的,全是普通话。

在西宁两天,我的空闲时间太多了,太优游了,不免得找些事来做。先去尝了青海有名的湟鱼。这鱼产自青海湖,无鳞,肉很细嫩,没有什么鱼刺,很好吃。又走到市里公安局的外事处,打听去西藏的细节。然则,那一年,西藏只容许四人以上的旅行团进入。像我那样独自一人旅行的零散客,都被拒于门外。

看来,我跟西藏是无缘的。而且,我怕酥油味。因此,当外事处那名办事的男子,冷冷地对我说“你一个人不能去西藏”时,我似乎也找到了借口,可以再也不必为了入藏而烦恼了。

这样一来,便安心地期待着我的格尔木之旅了。那日子终于来了。那列303次快车,要到下午4点44分才开行。它将在青藏高原的铁轨上,运行一整个晚上,隔天上午11时许才抵达格尔木。出发的那天,还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可以做好准备。

上车前,先在市里的百货商店,添购了旅途中的一些日用品,再去买了一瓶上好的泸州老窖。午饭时,在火车站附近的那家豪华餐厅,又吃了一尾细嫩的湟鱼。临走前,和餐厅的老板聊起来。他知道我下午就将乘火车到荒远的格尔木,竟对我说:“火车上没什么吃的。不如我给你做个香酥鸭,让你带上车当晚餐吃,怎么样?”这建议真好。我当然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我提着那香酥鸭和泸州老窖,上了那列303次火车时,就完全沉落入一种期望的心情中了。想想看,这是中国海拔最高的一条铁路。它穿过的,将是中国最悲凉的一块土地,宛如月球表面的那种风景。而且,从地图上看,火车将从青海湖的北面开过去。我不知道能不能在火车上见到青海湖,更增添了一种盼望。

我的硬卧铺是中铺。我觉得那是最好的一个位置,比大家都争着要的下铺还要好。因为中铺在中间,比较清静。把行李放好后,换上一条短裤,一双拖鞋,好比回到家里一样自在。我的下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已婚女性,浙江人,如今在青海一个叫饮马峡的小镇落户。她一个人刚刚从浙江老家探亲回来。一上车,她就用一把汤匙,在挖着一个大西瓜的瓜肉吃,好像把它当作晚饭。

中国没有时差划分。青海用的,依然是北京时间。下午5点在青海,阳光仿佛仍像下午2点那样充沛。可是因为海拔高,温度低,并不炎热。反而觉得,这太阳有如冬天难得的骄阳,照在车窗外那辽瀚的大地上,暖洋洋的,让人看了,都感觉到好比自己就躺在那儿晒太阳般的舒服。

傍晚6点多,餐车上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小推车,到每个车厢去兜售盒饭,每盒三元。每每觉得,火车上的盒饭又贵,又不好吃。里面常常只有一小片午餐肉,一小块炒蛋,几根蔬菜而已。因此,乘搭长途火车之前,总喜欢在上车前,先去买好当地好吃的东西,提上车当晚餐,省得吃这盒饭了。这一次,行走在青海的路上,我的火车晚餐更是历来最丰富的。我取出我的香酥鸭,坐在中铺上,享受这美味的一餐。窗外,太阳还没有西沉。青海的草地和戈壁滩,仍然沉浴在美丽的夕照中。吃过香酥鸭后,泸州老窖就更为香醇了。

晚上8点多,窗外的阳光依然那么暖和地照着大地。火车已经过了海晏站,开始朝向哈尔盖和刚察站进发了。我查了地图,知道这一带最接近青海湖了。车再行不久,那湖就像一个梦般,像初升的圆月,慢慢呈露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了。淡蓝的,带点忧伤的淡淡蓝色。我想起了杜甫的名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但杜甫是从来没有到过青海湖的。

有一段时候,火车就在湖的北边开过去,离湖那么近,只怕一百米都不到。湖和铁轨之间,有一片青青的绿草。湖边常常没有任何人烟,也没有任何房舍,甚至连放牧的牛羊也没有,空空旷旷的。我呆呆地望着这湖,一直到它逐渐消失在暮色中。心想,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湖边来,或许就在湖边野餐,吹一整个下午的湖风,陪陪历史上那些“白骨”孤魂。

火车从青海湖北面开过去,离湖那么近。

晚上9点多,天才黑了。从青海湖那边刮过来的风,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凉了。大家都把车窗拉下。硬卧车厢里,昏黄的灯光照着我们这些疲倦的旅人。我走到盥洗间去,用毛巾洗擦身子。然后,准备就寝了。半夜里,火车奔驰过一条条长长的隧道,发出一种空空洞洞的回音,夹着呼呼的风声。我熟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8点多天亮时,火车已经开到了饮马峡。我下铺的那名浙江女子,收拾行李下车去了。那是一个建在大漠上的小站。远方有一座矿场和高高的烟囱。我看着她一个人走上站台,孤零零的,没有人来接,无限凄凉。她昨天告诉过我,她在这孤漠上度过了十多年,每四年才能回江南探亲一次。

不久,火车开始行走在那有名的“万丈盐桥”之上了。这一段铁路,就建筑在中国第一大盐湖察尔汗盐湖上。火车经过时,可以见到白晶晶的盐结晶体,像盐田一样的,堆积在铁轨两旁。运盐的黑色大卡车,在盐堤上开来开去,像军用的车辆。这整个盐湖,恍如一座高度机密的军事基地。

青海的万丈盐桥,白花花的盐田,像积雪。

穿过了这三十多公里的盐桥,格尔木就快到了。上午11时许,列车几乎是正点开进了这青藏铁路上最高最终的一站。

格尔木站建在市郊的大漠边缘。火车到站时,有小面包车把我们接到市中心的市政府招待所去。我感觉到,格尔木宛如一座科幻城市。它是为了开发柴达木盆地的天然资源而兴建的。城里所有主要的建筑物都很新,都很庞大,而且每座建筑物都间隔得老远,孤单单的,远远才一座。路也建得特别宽大,至少有五条车道。结果,格尔木给人一种空洞洞的感觉。那么巨型的建筑物和大马路,变得那么不真实。走在路上,人都变得渺小起来,有如走进科幻电影中那些魔幻的城市,或一个大人国里。所有的物体都突然膨胀了好几倍。这儿的风沙也特别大。

办好住宿后,我租了一辆自行车,在市内的几条大街上兜了一圈。吃过中饭后,发现竟无事可做,无处可去了,便回到招待所去睡午觉。下午醒来,骑车去火车站对面的那个汽车站买票。西藏戒严以前,不少外国旅客是从这里乘搭长途汽车入藏的。如今,汽车站每天依然有车发往拉萨。但买票的时候,得查看证件。像我这样单独旅行的人,都不让买票进藏。我只得折返西宁去了。

隔天上午11时,回西宁的班车爆满。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挤得几乎无处伸腿。这回,我是特意选择由公路回返西宁的,因为公路将绕过青海湖的南岸,和铁路所经过的北岸很不相同。这条公路,也将带我走过中国某些最荒寒的土地。但没想到,这公路竟是那么的平坦笔直,路上也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车子。我们那辆车开得特别快。我估计,它的车速至少有每小时九十公里。这比内地一般汽车的车速,快了一倍以上。

行走在青海这大漠的中部,那些荒山恰似甲骨文里的“山”字,没有草木,简直成了抽象的物体,回到了最原始的山的形象。太阳勇猛地照着大地。下午2点多到了诺木洪,车子开进一个绿洲,开到一座军营前,接载了几名解放军。他们就在车的走道上,架起木椅坐下。下午5点多开到都兰停车休息,我才在一家简陋的小饭店,吃到今天在路上的第一餐。

可惜,车子开到青海湖南岸的黑马河时,已经是半夜2点多了。窗外一片漆黑,再也见不到青海湖了。我不禁怀念起两天前所见到的那淡蓝忧伤的湖色。遥想当年,吐谷浑占有了这一大片土地。然后,吐蕃来了,把吐谷浑打败,把他们赶了出去。当年,薛仁贵也在这湖南岸的大非川一带,吃了吐蕃的一场败仗。这“青海头”上的青青草地下,恐怕确如杜甫所说,埋葬了不少的“白骨”。

半夜以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感觉到车子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奔向山下的平原。凌晨5点多,西宁到了。走到西宁火车站的盥洗室去梳洗。然后,又准备乘搭276次直快车回西安了。这一列车,将在上午9点半开出,明天一早才能到达西安。我又在火车上熟睡了一晚。

又见西安,又见西安。西安真是我永远的罗马。这是我第三次回来了,还是投宿在解放饭店。中午,到民航局售票处去买机票时,才发现西安到广州的机位,要等到第三天才有。无端端地在西安多出了两天的时间。趁着这难得的机缘,把西安城里许多从前没时间去的地方,都去走了一趟。

临走的那个早上,我的心情好极了,明丽极了。在解放饭店楼下的粤式茶楼饮茶。同桌的两名台湾旅客,不满服务员的服务态度,生气得茶也不喝,点心也不吃,账也不付就走了。等到他们走远,服务员才惊觉客人走了。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离去,还把这一情节记在笔记本里。一直坐到接近中午时分,才动身到机场去,准备乘搭下午4点多的班机,飞广州再回香港,结束我这悠长的第三次中国内地旅程。

那一年,西安的机场还在市郊的西稍门,还没有迁到遥远的咸阳。我的班机准时起飞。不久,又翻越秦岭了。见到那苍翠的山,在机窗外,白云下边。

当天晚上,回到了阔别几乎两个月的南方。一走进香港的宿舍,便把书房的所有窗子全都打开,让沉积了两个月的空气散去。再把浴室的水龙头拧开,让水管内早已积满铁锈的黄浊浊死水也全部流去。洗过澡后,躺在自己的床上,才惊觉自己几乎两个月都睡在别人的床上。家里的床真干净,真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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