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骑驴入剑门/华山•秦岭•汉中•广元•昭化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

上午探访过千唐志斋后,又回到铁门站,上了过路的126次直快列车。黄昏6点多,便抵达离西岳华山不远的一个小站。出站转乘一辆小面包车,直趋华山脚下的小镇,投宿在西岳饭店。

我客房的窗,正好面对着华山,和山脚下那一条铁路。面对一座高山的窗子,总是让人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温馨,仿佛山是一个守护神。又或许,山总是让人想起陶渊明:“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在镇上吃过晚饭后,我回到房里,开了一瓶泸州大曲,坐在窗前,对着这华山,悠然独饮。

一直到天全黑了,华山隐入一片漆黑之中,我也微微地醉了。突然,一柱强劲的光,从山脚下的右边射过去,然后我就见到一列火车开过来了,带着轰隆、轰隆、轰隆的声音。这一天夜里,每隔几分钟,就有一列长长的火车,从华山脚下开过去。列车上一个一个的小窗子,都亮着灯火,幽灵般地往前移动。那情景真令人感动。

第二天一早,原本准备爬上华山的。可是我爬了半个多小时,走到五里关时,见到左边有一条溪水从山上流下来,便坐下来休息。这一坐,竟舍不得起来了。早晨的清风吹来,华山高高地矗立在我身后,整个大山涂上中国水墨画那样的灰黑色。偶尔有一两棵松树,从山崖的裂缝中长出来,探向天边。这一切,真像北宋范宽和巨然的山水画。我陶醉在这种美景中,竟再也无心爬山了。心想,爬得筋疲力尽的,不如坐在山坡上享受这一阵清风,这一幅山水,和这一种难遇的心情吧。结果,我真的不再爬了,一直坐到快中午12点,才沿着来时的路,走下山去吃中饭。

所以,华山的全貌我是没有见过的。我只见到它北峰下的山麓。然而,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或许,那天早上那种无意中获得的闲散心情,已经足以补偿一切了。而且,我知道,将来若有缘,我还是会路经华山的。说不定,将来有一天,等我的两个女儿都长大了,我可以带她们来,再一齐爬华山去。

西岳华山我没有真正爬过,但我倒是很想翻越陕西的秦岭,到四川去。于是,从华山脚下,搭乘了一辆长途汽车,在一个黄昏,又回到了西安。这是我第二次来西安。一年不见,西安一切如旧,解放饭店大门前的那个大工程,从去年干到今年,还没完工。西安古都的风采,依然令人沉醉。现代的西安“丽人”,依然骑车姗姗经过解放路。然而,这一回,我在西安的停留时间,却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因为,傍晚抵达,第二日天还未亮,我就得离开,翻越秦岭去了。但是,西安仿佛是我永远的罗马。我以后还会不断回来的。

秦岭位于西安南部。历代从关中往南,不论是入蜀或入楚,几乎无可避免的,都得翻越秦岭。因此,历史上翻越秦岭的道路,其实有好几条:蓝田、子午、骆谷、褒斜,等等。现代从陕西通往四川的宝成铁路,它所经过的那条路,我觉得太偏西了,不够险峻,不够刺激。最后,我选择了秦岭正中部的那条路,也就是历史上的子午旧道,从西安一直通往陕南的石泉,觉得这样才足以体验秦岭之险。而这条路,就没有任何火车穿行,只有长途汽车行驶了。

一到西安,便匆匆去打听开往石泉的班车。这才发现,西安长途汽车站之多,竟有至少半打,颇让人眼花。而开往石泉的班车,是从朱雀门对面的一个小站始发的,叫什么安康汽车运输公司汽车站。这条翻越秦岭的路,每天只有一班车行走,经石泉到安康去,而且是在天未亮,一大早5点半就发车的。

结果,为了翻越秦岭,我半夜3点多就起来了。先退掉解放饭店的客房,然后,乘了一辆预先约好的出租车,在半夜4点多赶到那个小汽车站,真有一种披星戴月赶路的意味。开车前一小时才卖票,幸好我有备而来,到得早,还买上了一张。

早上5点半,班车准时开出,天还是漆黑一片。司机为了省电力,连车前的大灯都舍不得开,就在黑暗中行车。车子开到西安南郊的乡间小路时,街上几乎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只有一种夜露散发的味道,夹着青草味,随风飘入车窗。这时,我已睡意全无,想到自己即将翻越秦岭了,不觉沉浸在兴奋的心情中。黎明前的风很冷,我把毛衣都穿上了。

入山前,车子得通过好几个检验站,看来秦岭的安保严密。一路上,车子走的道路并不陡峭,而是一条曲曲折折的上山路,弯了一个大弯,又弯下一个大弯。路两旁,尽是高耸的松树和柏树,高高地、笔直地立着。有时,转弯的时候,可以看到大树的顶梢,在山路旁边的山谷中,那么接近马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天才微微亮了。山上这才开始有点人烟。车上那些先前睡着的乘客,也开始一个一个醒来了,在揉眼睛。秦岭上处处可以见到养蜂场。一排排的蜂箱子,经常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路边,但往往见不到养蜂人。

早上8点多,车子开到秦岭上的第一个小镇喂子坪。很别致的一个地名。司机把车停在一家路边的餐厅前,让大家下车去吃早饭。陕南的早饭,不外是油条稀饭,但热腾腾的,喝到清晨的空肚子里头去,很是舒服,很是受用。

餐厅对面,有一家国营的小旅社。我到那里去借用洗手间时,见到六七名年轻的西安大学生,正在忙着收拾行装和捕蝶网,看来是准备上山远足和捕蝶去。那几位秀丽的女大学生,衣着简朴,头戴着鸭舌帽,很有一种帅气。她们就在那几间敞开着的客房和走廊上,和几个男生,一齐忙着把一张张的捕蝶网准备好。或许他们是动物系或生物系的学生,捕蝶作研究用途。一时之间,这场面竟让我猛然回想起我的大学时代,那仿佛真是很遥远的,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那时我们台大外文系班上,夏天暑假也有去郊游烤肉的,但好像从来没有去捕捉过蝴蝶。捕蝶,也让我想起那位终身流亡西方的白俄小说家纳博科夫,他也是个蝴蝶专家。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不再年轻,心情像胡适所说的“微近中年”了。我好羡慕这批年轻的大学生,能够在秦岭山上捕蝶。我这一生,只怕不可能会有这种机缘了。

回到车上,行走在秦岭之上,我的心情便带点悠悠的失落。车子越爬越高,秦岭上的气温越降越低。虽是盛夏,竟有一丝一丝的寒冷,从车窗外吹进来。快到中午时,我一早就穿上的那件毛衣,竟还没法脱下。在我身旁,坐着一名陕南的年轻农人,头发蓬乱。他穿得就更多了,竟是一件棉袄,深蓝色的。棉袄里面好像还有两件衬衫。

秦岭上多林场。在路上行驶的,除了长途汽车外,便是那些运载木桐的大卡车了。岭上也有不少的城镇,仿佛都是环绕着这些林场,年复一年慢慢形成的。一整个上午,我们的车子就在岭上穿行,经过一个城镇,又奔向下一个林场。我这才体会到秦岭范围之大。岭上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有山有水,还有林场和城镇,就跟平原的世界一样。车子经过那些城镇时,有时地势平坦极了,连地名也称作什么“坪”或“坝”的。那都是标示平地的地名,平坦得令人几疑是出了秦岭,下到山下去了。然而,一整个上午,车子其实始终未曾驶出秦岭的范围。

一直到下午2点多,车子才算开出了秦岭,到达我的目的地——石泉。只有我一个人在这荒落的小城下车。司机放我一人下来后,又载着满车的人走了,到他们的终站安康去。上星期,我已乘火车到过安康,所以这次不去了。

石泉这小镇,只有一两条大街。我下车的地方,正好是县城的中心,摊贩最多之处。下午2点了,我还没吃中饭,就地吃了一碗面,再把行李寄存,就到镇上各处走动。这才发现,石泉火车站并不建在城内,而是建在离县城至少还有三四公里的地方,还得乘坐机动三轮车,通过一座大桥,越过桥底下的汉水,才到得了。

我翻越秦岭到石泉去,当然不是为了游石泉,而是为了在这儿转乘火车,第三次入川,到四川广元去也。到了广元,我就可以效仿陆游,“入剑门”去了,虽然今天再也不可能“细雨骑驴入剑门”了。

在洛阳时,我已经在期待着,什么时候去亲身体验一下陆游那种“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境界。其实,陆游那次入剑门,恐怕是很无奈的。他原想留在汉中,可是又不得不听朝廷的调派。难怪,他会有那种自嘲:“我如今骑着驴子,在细雨中入剑门,很像个诗人吧?”

剑门位于四川的中北部,历史上一直是入蜀的要道之一。然而,即使在现代,剑门这个关口可能还是太险峻了,以致如今从宝鸡通往成都的宝成铁路,也得绕道而过,不经剑门,顶多只到剑门北部的广元。于是,要入剑门,还得先到广元,再转乘长途汽车去。

从西安翻越过秦岭,到了陕南的石泉后,我就准备入剑门了。然而,从石泉到广元的这路上,半途正好还有个赫赫有名的汉中市。这座历史名城,至少有两样东西很吸引我。第一,它位于秦岭另一条古代驿道褒斜道的南端,而在这褒斜道上,就有知名的石门汉魏十三品摩崖石刻;第二,汉中地区生产一种黑米,据说是全国仅有的。我决定先到汉中去玩一天,再第三度入川。

傍晚从石泉乘西行的火车到汉中时,已经是深夜1点了。没料到,汉中这个偏远的陕南城市,对外人的管制居然那么严格。火车站对面的那家铁路局招待所,就不肯接待我这种从香港来的同胞。那名女服务员说,依照国家规定,我得住“宾馆级”,住到市中心的那些宾馆去。我在中国大地行走了那么久,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而且是在汉中这个并非旅游名胜的地方,真让我觉得好比在阴沟里翻了船那么委屈。

幸好,我不甘心,又走到附近另一家旅馆去碰碰运气。这家叫“车站饭店”的旅馆,比起先前那家拒绝接待我的招待所,还要破旧。我原以为,它更不可能招待我这种“外宾”的。不料,服务员什么也没问,就让我办了住宿登记。看来,内地的各种“国家规定”,在执行时,还是很有弹性的。

第二天一早,打听之下,才知道褒斜道南端那历史上有名的石门,已经被褒河水库的大水淹没了。至于褒斜石门那汉魏十三品摩崖石刻,则在20世纪70年代修建这座水库时,全迁移到汉中市博物馆去复原展出了。那么庞巨的石头,一块块地从崖上切割下来,再搬到博物馆去,工程相当浩大。否则,它们就要被水库的大水淹没了。然而,摩崖石刻一离开它的天然环境,就不成其为“摩崖”了,如今立在博物馆的玻璃柜后,好比动物园里头的狮子,气势立刻大减。

从博物馆回来的路上,到市场上去买了两斤汉中的名产黑米。这黑米跟泰国的黑糯米很相像,恐怕是同一品种。卖米的那位妇人说,黑米太珍贵,叫我回去学他们当地老百姓的办法,“将黑米和白米混合在一起煮来吃”。但我回到香港后,却没有听这妇人的话。我用我煮泰国黑糯米的方法,用高压气锅把这汉中黑米煮了半个小时,果然芳香扑鼻,再加点白糖,淋上一些泰国椰乳汁,就成了风味绝佳,“卖相”也很好的一道甜品了。我后来在香港的国货公司,也买到一种用汉中黑米酿制的黑米酒,刚喝的时候还觉得不错,喝多了却又觉得太甜。这一瓶酒,一直喝到我一年后辞去教职,离开香港时,好像还没喝完。

下午乘火车从汉中出发,经阳平关,换了一次车,总算在接近午夜时分,赶抵了四川的广元。这是我第三度入川了,从北部入蜀。到广元,当然是为了入剑门。所以,第二天我就起了个大早,赶到汽车站,跳上一辆开往剑阁的班车,准备入剑门去了。

剑门位于广元和剑阁的中间。车子从汽车站开出一个多小时后,在我右边的窗子上,就开始出现那剑门七十二峰了,一个紧接着一个,像恐龙的巨牙般,倒竖在天边白云之际。

不一会儿,剑门关到了。它位于两座峭壁似的大山中间,路边有一通近年新刻的石碑,说这儿就是剑门关。车子开过去时,若不留意,很容易就会错过。其实,我就错过了,一回头才见到那通石碑。然而,车子已经开走,开到古蜀道上了,我已来不及下车。在我左边的峭壁上,依然可以见到一个一个的洞眼,那便是古栈道的遗迹了。

陆游诗:“细雨骑驴入剑门。”

杜甫诗:“剑门天下壮。”

然而,错过了就错过了,也不打紧的,待会儿从剑阁回广元时,还可以再回来这儿。我心想,不如干脆就乘车先跑完这一段古蜀道吧,一直走到剑阁县城去。中午,在剑阁县城吃了午饭,在城里逛了一圈。下午2点多,又再乘搭另一辆班车,沿着来时的路回返广元。当然,这回不是“入”剑门,而是“出”剑门了。

中午过后就下起细雨来了。看来,我虽不能“骑驴”入剑门,但倒可以在细雨中“出剑门”了。抵达剑门关时,细雨还在下着,添了不少陆游的诗意。这一回,北上广元,从另一个方向看剑门,才发现剑门的险峻。那道高高的、巨大的剑门山,就在马路右方不远处,仿佛立在天边,替天行道的那种气势。怪不得杜甫说“剑门天下壮”。上午从广元南下,坐在车里,倒是见不到这种景象的。

奇怪的是,这里冷清得很,游人稀少,几乎全是国内同胞,而且都是像我那样个别搭车来玩的,没见到什么旅行团来。或许,剑门如今已不再是入蜀的要道,连游客也不来了。这样也好。它可以清静地沉浴在自己璀璨历史的余光之中。下午,我便坐在一个亭子里,默默望着雨中的剑门。一直到下午4点多,下一趟过路的班车,徐徐开来,把我载回广元去。

我到广元去,除了入剑门外,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到广元以西约三十公里的昭化,再从那里乘长途汽车,经南坪,到川西的九寨沟、松潘和若尔盖大草原去。不料,抵达昭化的那天早上,已经8点多了,每天前往南坪的唯一班车早已开走。下午没车,最快也得等到隔天早上才走得了。结果,我被困在昭化这个十分偏荒的小镇,一整天无所事事,但也可说是又无端端捡到逍遥的一天。

先在白龙江饭店办好住宿登记。这家饭店里住的,似乎全都是像我那样被困的过路旅客。大家的目的地,全是南坪和九寨沟。昭化位于嘉陵江的上游,现在已改名为宝轮了。市里新旧两个地名都在使用,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它的旧名。市区没有什么看头,只有几条大街,不到一小时就走完了。

我无聊地走到嘉陵江边去,看了一会儿水上漂浮着的树桐,最后决定把这多出来的一天,用来办理一件事:把这回到内地以来,在路上越买越多的那一批书报杂志,先寄回香港去。我知道,这种事恐怕不好办,心理上已准备好,打算用这一整天的时间来办。然而,这一天我还是连这一件芝麻小事也没法办好。

先乘车回到广元市去。心想邮寄包裹这种事,恐怕得在广元这种比较大的城市才好办。去邮局途中,正巧经过一家文具店,进去买了几张牛皮纸,准备用来包扎我那一摞书报杂志。我知道,在内地邮寄包裹,还得先经过检查这一关。我想不必先将这批东西包扎,即使先包好也得再拆开来检查的,不如等检查后再包吧。

走进邮局,竟连寄包裹的窗口也见不到,不知去哪里办此事。想问人,可是里面的办事员,全都垂低着头,一副埋头苦干的样子。等了一会儿,没人理睬,越等越灰心。而且,我想起仿佛在什么地方见到一篇报导,说在内地邮寄包裹,还得用布袋包好,再缝好,牛皮纸是不行的。这样一想,更没了信心和耐心,终于离去了,不寄了。心想寄包裹的机缘,恐怕还未到吧。

包裹虽没寄成,却无端又跑了一段古蜀道,又见到那恐龙巨牙般的剑门七十二峰。这一去一回,等于饱览了两次,也算是捡来的福气吧。

中午回到昭化,吃过饭后,我在旅馆的客房中,坐在窗前,喝着泸州老窖。窗外那不知名的青山很美,绿草很苍翠。在这样一个下午,这样一个偏远的小镇,对着这样美丽的青山饮酒,真让我有一种恬淡的闲散。直到我有些微微地醉了,像五四诗人王独清所说的,“身上添了中酒的疲乏”,才上床去,睡了一个特别悠长的午觉。

一直睡到下午4点多才醒来。看看天色很好,阳光那么充沛明丽,决定走到城南一带去逛逛,顺道去那里的一个县邮局,看看能否把我那个包裹寄出。我抱着欣赏城南风景的心情,走到那邮局去。正如我所料,昭化是个小小的县城,太小了,邮局根本就不接受寄往香港的邮包。“寄香港的,要到广元去寄。”办事员说。于是又捧着那一摞书报,走回城中的宾馆,准备吃晚饭去了。倒也没有什么失望。看来寄书的机缘,仍未到。然而,晚饭竟有意外的惊喜。

原以为,在昭化这种小镇,不会有什么好吃的。所以,当我在白龙江宾馆的附属餐厅点菜时,我几乎是以开玩笑的心情,问那名女服务员:“有没有鱼?”当时我想,昭化属内陆,不靠海,老百姓恐怕不会像我这种南方人,那么喜爱吃鱼,怎么会有好鱼呢?没想到,那服务员竟回答说:“有,您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我不觉好奇起来:“有什么鱼?”

“鲤鱼。才刚到的,很新鲜。”

“真的吗?可不可以先看看。”我知道,内地这一类的厨房跟港台的不一样,比较随和,顾客经常可以跑进去参观,就地点菜的。看见什么点什么,更方便。

“好,你跟我来厨房。”

到了厨房,一名男厨师从后面不知什么地方,竟“抱”出一条大鲤鱼来。的确,他是用“抱”的姿势,把鱼“抱”在怀中,像抱小孩般抱着出来给我看的。他那个姿态,很像天津杨柳青传统年画中,小孩儿抱鲤鱼那种吉祥图,有趣可爱。这鲤鱼既然要“抱”,体积自然十分庞巨,金黄色的,光溜溜的,少说也有两公斤。我猜这鲤鱼很可能来自嘉陵江。

这一看,我当然再也没话说了。于是,大师傅给我做了一道滑熘鱼片,盛在一个巨大的盘中端上来,只收十块钱人民币,吃得我好不过瘾。幸好,这次我就只点了这么一道菜。但鱼的分量还是太多了,吃不了,余下至少三分之一。想不到,我在中国内地吃到的最好一尾鲤鱼,不是在黄河边上盛产鲤鱼的郑州,而是在寂寂无闻的昭化。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福分,吃到如此鲜美的鲤鱼了。

第二天一大早,开往南坪的班车终于来了。我和四十几名内地同胞,挤在一辆老旧的大车里,往川西进发。这次西行,路越走越荒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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