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四年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我亲爱的卡米尔:

一年了,已经一年了。您应该可以猜到,这里的时间既不短也不长。这是一种十分轻薄的时间,从外面传到我们这里来时已经变得如此虚弱,以至于有时我们会怀疑时间是否还在为我们流逝,就如同它为其他人所做的那样。尤其是,长久以来,我的处境已经变得不那么舒服。

您的助理一直对我紧追不舍,直到克拉马尔森林,他卑鄙地朝我背上开了一枪。这对我的脊柱骨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活在这张轮椅里。今天,我就是坐在轮椅里给您写信。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处境,有时候甚至为此而感恩,因为这使我享受了很多其他同伴无法享受的待遇。我比其他人获得了更多的关注,人们不会把同样的苦差强加于我。这都是些微薄的好处,但是您知道,在这里,任何好处都很重要。

而且,我的情况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就像人们常说的,我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我的双腿已经完全废了,但是身体的其他部分还在完美地运转。我可以读书,可以写字,总之,我还在生活。

再者,我也渐渐在这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甚至可以告诉您,我是遭人嫉妒的,尽管表面看起来并非如此。住了好几个月院以后,我最终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人还未到,名声就已经先行一步,这使我获得了某种钦佩,而且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

离我的审判之日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要紧的,我的判决书早就已经写好了。不,其实我没有说真话,我还是很期待这次审判的。尽管在手续上有诸多烦心事,我还是满怀希望,我的律师们(您简直无法想象,这些贪婪的家伙是如何榨干我的血的)将最终为我争取到作品的出版。我的事已经引发了诸多报道,在此之后我的书一定会引起轰动。它很有可能享誉国际,我的审判也将再次令它名声大噪。就像我的出版商所说的那样,臭名昭著在商业上来说是件好事。已经有人来找我们谈电影改编的事宜了,我就是跟您说一下……

我觉得,在各种各样的新闻报道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之前,我有必要跟您说几句话。

尽管我已经十分谨慎,然而事情并未完全如我所愿地发展。就差那么一点儿了,正因如此,我才深感遗憾。如果我严格遵守了时间(我承认,这是我自己设定的时间),如果我对自己的事业建设不那么过度自信,在您的妻子死去后,我本来可以按照预想的计划马上消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今天我将在为自己打造的小小天堂里给您写这封信,而且我的双腿还依然健全。归根结底,正义还是降临了。这对您来说,一定是种莫大的安慰吧。

您会注意到,我现在说的是“我的事业”,而不是作品。

如今我终于可以摆脱这自命不凡的字眼,其实这只是为了实现我的计划,我自己从未相信过这样的话。在您眼里,我被认为是一个“充满使命感的人”,“被一件比他自己更伟大的作品所驱使”,这只不过是个浪漫的说法,别无他意,甚至不是最好的说法。幸运的是,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我甚至有些惊讶,您竟会对这样的论点深信不疑。显然,您的心理学家们再一次展现了他们的实力,他们的实力总是如此令人难以招架……不,我是一个极度务实的人,而且我很谦虚。尽管怀有一种美好愿望,但我从来没对自己的写作才能抱有任何幻想。但是,在丑闻的推动下,在悲剧新闻给人们带来的恐惧作用下,我的书将卖出数百万本。它将会被翻译,被改编,将被永远地载入文学史册。我只是绕过了一些障碍,并不是浪得虚名。

至于您,卡米尔,这就不好说了,原谅我如此直白。您身边亲近的人都知道您是怎样的一个人,您与我描写的卡米尔·范霍文相去甚远。为了迎合小说类型的要求,我不得不把您刻画成一个……冷静的、圣徒般的人物。毕竟读者的观感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在您内心深处,您知道自己与我曾在《晨报》上为您撰写的专栏形象相去甚远。

你我都一样,都不是别人眼中所看到的那般模样。也许,说到底,我们比自己所认为的更加相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难道不是我们两人联手促成了您妻子的死亡吗?

这个问题就留给您自己去思考了。

奉上我的真诚。

菲利普·比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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