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诈欺游戏的最终对决

贾庭西心中一惊,目光刀子一样从千层锦又惊又喜的秃脑袋移回到薛宾九高深莫测的脸上。他思索片刻突然仰天大笑:“老爷子真会说笑话!我的钱不在账上,莫非自己跑出来进了你的口袋?”

薛宾九并不急着回答,只是用三根手指捏着茶杯轻轻画着圈,杯底在桌上发出单调重复的摩擦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整个屋子像被突然拖入了一个凝固的时空,外面水波的轻响和柴油发电机的噪声都像是上一个世界的余音。

薛宾九喜欢这种让对手猜疑恐惧的感觉,笑了两声,问道:“贾老板,卡慕玛旎收购慈善大厦是真的吗?”

“假的。”

“和基金会合作签合同呢?”

“也是假的!”

“包小严这个新任命的总经理可是真的?”

“你啰哩啰唆到底想说什么?”贾庭西有些不耐烦了,气冲冲地逼问。

薛宾九欣赏着他的不安,循循善诱地启发说:“你可知有这么个道理,假的虽然是假的,以真的面目出现就自有真的用处。”

“废话!”贾庭西刚才还有些心惊,听他这么说立刻打消了对他的猜忌,“这不就是我在做的,还用你来教?”

“不一样。”薛宾九呵呵一笑,又问,“你的卡慕玛旎可是按真的大公司来宣传的,又是融资又是上市的,还非得去什么‘哪死得快’,你就不想想,这些是不是只有你知道是假的?在除你之外的世界,一切可都是真的,这就是你的破绽,我的机会!”

贾庭西忍不住皱眉沉思了一阵,实在想不出这里有什么破绽。自己对包小严早有防范,他就是折腾出花来,也不可能绕过层层限制,随意动用公司财产。“你能怎么办?让包小严转账出去?他虽然是总经理,却不能随便挪用一分钱,公司有流程卡着,财务可是我的人。”

“公司里面都是你的人,公司之外呢?主管部门、商业银行、慈善基金会,哪一方是你说了算?”

贾庭西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想说什么?别忘了,他们只是外人!有句至理名言,‘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卡慕玛旎就摆在那,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胡作非为!拿法理当摆设吗?再说了,就是有这个胆子,他们能做成什么?一声令下就把我的账接管了?笑话!”

薛宾九更加喜欢这种将对手玩弄于股掌的感觉了,对手越惊疑不定他就越平静,对手越暴躁愤怒他就越坦然。“风雨来了和国王来了,人心却会不一样。”他笑吟吟地问,“你知道签约那天的行程吗?”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千篇一律,台上讲话台下鼓掌,上台签字下台吃喝。”

“只靠吃喝可办不成令人信服的大事,只有叫人眼红心热的钱才能换来别人死心塌地地信任。”薛宾九神采飞扬,脸上泛起亢奋的红色,“那天下午,包小严和他们秘密履行了合同预付条款。按事先约定,卡慕玛旎以承兑汇票的形式支付了慈善大厦首付款一个亿。”

“承兑汇票?”千层锦恍然大悟,“九爷,你让小妖儿做你的顾问,给你讲企业财务,原来就为了这个?”

薛宾九骂道:“你以为呢!早跟你说过,老脑筋要改,你就是不长进,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跟你不成器的师父一样,半悬空里打转,再上层楼难于登天!”

千层锦被他骂习惯了,也不觉得十分难堪,想到这位九爷很可能已经骗到了自己从不敢奢望的财富,心里的惭愧抱怨立刻变得微不足道,悸动和渴望占据了上风,他开始紧张忐忑起来。

解知略搜寻着头脑中有关承兑汇票的知识,隐约记得它与支票有些类似,都是付款人在银行开具给收款人的支付凭证,就是有取款期限。比如甲方要买乙方的货物,乙方需要三十天生产备货,甲方就可以给乙方开一张三十天到期的承兑汇票,三十天后凭票贴现,认票不认人。这样甲方不必过早占用现金流,乙方也避免了货款拖欠。汇票还可以背书转让,比如乙方还欠着丙方的钱,他就可以把这张汇票再转让给丙,只要背书信息完整连贯,丙一样可以到银行把钱提到自己账上。

解知略正回忆以前卷宗里看过的案例,贾庭西的大声质疑打断了他的思路。

“不可能!卡慕玛旎的财务没跟着,怎么开得出汇票!”贾庭西莫名觉得心慌,包小严跟慈善基金会的谈判,自己是知道的,签约是走过场,付款不过虚晃一枪,找借口拖上几天就溜之大吉了,没想到他居然敢假戏真做,进展到了首付款阶段。

薛宾九笑道:“有总经理在,有法人代表授权书,财务人员跟不跟着有区别吗?”

“哈哈,异想天开!别的不说,财务章和法人章呢?这可是汇票上必须要盖的!”

“收购都可以作假,刻两枚章很难吗?”

“你以为是你们村头卖猪呢!银行会如此草率吗?你是不是从没听过有比对预留印鉴卡这么个事?卡慕玛旎的印章是方是圆,多少尺寸,什么模样,你知道吗?上哪儿弄去……”说到这儿,贾庭西突然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是包小严?我限制了他用章的权力!”

“用章的权力限制了,钤好的印记也看不到了吗?”

贾庭西瞬间想到了卡慕玛旎和汉骨唐风的财务往来文件,包小严可是他亲自指定的联系人……圈套!在自己精心布局的圈套之中寄生的圈套!自己算计别人,也被别人乘虚而入了。

“叛徒!他终究还是你们的人。”他生平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被骗的滋味,心里羞愤交加,恐惧的波涛随之席卷而来,让他遍体生凉,手脚颤抖。

薛宾九哈哈一笑,鹰隼一样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你错了,他背叛了所有人,他只是他自己。”

“账户密码呢?”这是贾庭西最后的执着与倔强了,他心里清楚,徒劳无功的挣扎并不是还有希望只是不肯绝望。

“你知道骗术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薛宾九眼中光芒闪动,这是他最得意的时刻,他问的是贾庭西,眼光却向千层锦和解知略脸上扫过去,“是借势!”他起身将茶壶抄在手里,说,“你们三个渴了,我答应请你们喝茶……”边说边往三个杯子里依次斟上茶水,“你们只会想,另外两人的杯子满了自己的也会满,却并不会怀疑茶壶是不是我的,对不对?”

千层锦有些心痒难耐,说道:“九爷,您老到底使了什么绝妙好计,快合盘托出来吧!”

“我为什么让包小严非得找这个慈善大厦,就因为可以借势。有难题了,不用我开口动手,自会有力量去推动解决。”薛宾九将茶杯首先推到解知略跟前,“你想想,周五下午,主管部门踌躇满志等着一项新政绩……”又推了贾庭西的那杯,“基金会热切期待一个亿的首付款……”最后把千层锦的推过去,“商业银行也沾沾自喜有了一笔好业务。”

茶杯分好了,就像游戏主持者分配好了角色一样。薛宾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手:“因为一个密码就让这些都落空,岂不是大为扫兴?前面费心费力这么热闹,最后却虎头蛇尾,没有人希望以这种结局收场,对吗?”

贾庭西脸如土灰,说道:“银行不是傻子,风险得他们担着!他不怕汇票开出去,预支款回不来?”

薛宾九眼中更加放出光彩:“压力都集中到商业银行头上,一般这个时候他们肯定会犹豫,但是我早就准备好了定心丸,就是汇票以账上资金做百分之百担保,不用他们承担预支风险。这种情况你怎么办?”

千层锦抓着光头笑起来:“有人做证有人撑腰,钱又不是自己的,干吗不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哈哈。”

薛宾九又说:“彼此安心,皆大欢喜!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连包小严找什么借口都没有过问。”

贾庭西咬牙切齿地冷笑说:“高!老人家果然与众不同。我想过包小严捣鬼的各种可能,支票、汇票、印章、委托书、密码……只有所有障碍都突破了他才会成功,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呵呵,没想到老人家却技高一筹,苦心孤诣设下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绝妙圈套,所有不可能都变得顺理成章,实在是让人佩服!”

薛宾九摇摇头,嘿嘿笑了两声:“这也是孤注一掷,撞一撞运气,所幸每一步都碰对了。技高一筹说不上,不过是活得久了看得懂人心。”

贾庭西背着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个圈,突然停住了哈哈大笑:“你是拿别人之钱慷自己之慨让不相干的发财!不觉得可笑吗?啊?不可笑吗!你再借势,一个亿进的也是别人口袋,我就不信银行敢开一张直接入你们账的!”

“不错,银行自然不肯开一张给我们的,不过,另外开几张一模一样的却不太难。”

“什么?”贾庭西拍案而起,“你脑子有病吧,自己得不到也要败坏了我的!”

解知略明白了其中的妙处,说道:“如果包小严用后续进度款的名义提前开出汇票,然后押在自己手里,就可以找机会把这些汇票背书转让到他们公司名下。”

千层锦大喜过望:“九爷,是这样吗?我就说小严这孩子没丧尽天良!您老调教有方,他若是肯把钱转到咱们账上,就算他浪子回头了。”方才他一直听得似懂非懂,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激动之下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薛宾九鄙夷地哼了一声:“我只教了他套出汇票,至于回不回头,丧不丧天良只有天知道……”

贾庭西逼近了喝问:“汇票呢?”

千层锦也禁不住问道:“是啊九爷,汇票给你了吗?小严他人呢?”

“远走高飞了!”

千层锦兴奋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冷嘲热讽地抱怨道:“想不到啊,九爷,你可比我胃口大多了!呵呵,我只惦记五百万,您老惦记的可是几个亿!”

薛宾九瞧也不瞧他,知道他误以为自己要私吞这笔巨款,故意放走了包小严,骂道:“你不是没有这样的胃口,是你的能耐支撑不住你的野心!五百万的本事做一个亿的春秋大梦,岂不就是纯粹的狗屁!”

贾庭西忽然面露喜色,问道:“这么说,包小严骗出来的汇票并没有给你们?老爷子,你想没想过,包小严昧了良心,远走天涯,一根毛都不给你啊?”

这句话正戳到千层锦痛处,他自我安慰说:“咱们手里能用的公司账户就剩环球贸易这一个,他又没有自己的,还能转到哪儿?再说了,我这个师父他可以不顾,他老子在这儿总不能丢下不要吧……”他喃喃自语,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

“对我来说,钱被谁拿走不重要,我从来就没在乎过。”薛宾九眼中本是落寞的神色,忽然他眼神灼灼盯过去,吓得贾庭西不禁心里一抖,“我蛰伏乡下舍不得死,你知道为什么吗?就为了了结心里的夙愿,设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圈套,做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骗局!如今心愿已了,别无他求了。”

贾庭西冷笑道:“好!有境界!能骗得了我贾某的不多见,老爷子绝对是最厉害的一个。能将几家公司、银行,还有政府玩弄于股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称之为惊天动地不过分,没有大胸怀大谋略是万万做不到的!我自愧没有这份能耐,老爷子,佩服佩服!”贾庭西说到后来竟有些肃然起敬了。

解知略从头到尾琢磨了一遍薛宾九的骗局,也在心里暗暗称赞。骗子里有的是机智奸巧之辈,处心积虑,构思之深刻,机变之诡谲确实令人叹服,可惜他们只是为一己私利,再巧妙终归只是宵小之行,君子不齿。

贾庭西话锋一转,干笑两声说:“这么说汇票还在包小严身上,只要找到他就能知道下落?”

薛宾九揭示了自己的心血杰作,像终于到达圣地的苦修者,心中忽然一片空虚。他形神俱疲,对贾庭西的问话置若罔闻。千层锦满脸阴云也懒得说话。

贾庭西忽然连拍了两下巴掌,旁边墙上的小门忽然“哐当”一声被踹开了,两个大汉架了一个人出来。那人双手反绑,嘴里塞着毛巾,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能认出来正是包小严。

薛宾九悚然动容,狠狠瞪着包小严,怒其不争,也哀己不幸,本想用最后的圈套为此生画上完美句号,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千层锦一惊之下猛地站起来,眼光瞧向小门后面,生怕再推出别的人来。

解知略第一反应也是想到了同一个人,内心不安之余生出了几个疑问:小攀说包小严要娶她,他们不应该在一起吗?包小严为什么会独自离开呢?如今他被抓住了,小攀又在哪儿呢?

贾庭西冷笑说:“行啊包小严,被抓住了还在骗人!要不是你师父他们,汇票的事我还蒙在鼓里。有你的,嘴够硬!”说着一使眼色,有人把包小严嘴里的毛巾拽了出来。

千层锦黑着脸沉声责问:“小严,到底怎么回事?”

包小严低着头不吭声,也不看他,一副破罐破摔满不在乎的表情。

贾庭西说:“狗改不了吃屎!你们以为他远走高飞了,其实是鬼迷了心窍,一大早跑去找露茜,要拐了她一块儿飞。他妈的!你也不想想,露茜是水性杨花随随便便的人吗?就算她是,也不会看上你!”包小严哼了一声不服气。

“他跟露茜说,他发财了,钱多得一辈子都花不完,可以随心所欲,任意逍遥。露茜就问他怎么发的财,钱在哪儿。这小子居然耍起了坏心眼儿,一个字都不露,只要露茜跟他走,还说,躲起来钱就自动来了!发瞌睡他,这是你发财吗,这是拐了我的!骗子,小偷!”贾庭西越说越气。

包小严忍不住要冷笑,嘴角脸颊受伤了,一扯之下却变成了两声叫唤和几下倒吸凉气。

贾庭西声色俱厉地怒斥他:“寡廉鲜耻,你以为露茜会被你的徒有其表和花言巧语所蒙蔽吗?她对公司的忠贞和对事业的热忱岂是你这虚情假意的骗子能撼动的!”

“我对露茜是真心的!”包小严猛地抬起头怒视着贾庭西。

“那你为什么隐瞒汇票的事?为什么要骗她?”

“谁都不依赖,谁都不信任。只有把钱抓在自己手里,才有资格对别人好……”包小严望了一眼薛宾九,又垂下头去,说话的声音也低了。

薛宾九叹了口气,说道:“傻小子,没到手的财富是空中楼阁,哪个女人肯为这个对你死心塌地?你要是跟她说了实话,她就会跟着你走了。道理没错,说话也要变通啊,蠢材!”

包小严倍感委屈,说话的调门又扬起来:“我就想得到她的真心!国外也是她一直想去的,我都想好了,只要她跟我走,我肯定第一时间把实话告诉她。我一直坚信,我和她的感情首先应该建立在爱情上,第二才是金钱。”

贾庭西忍不住揶揄说:“幸亏露茜跟你想的不一样。我跟她从不讲爱情,她却对我不离不弃,你知道为什么吗?”

包小严眼中充满敌意,恶狠狠地瞪着他没说话。

“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就像你这么大,就从哲学书里悟出了道理。爱情是人的社会属性在碰撞,只有经济基础足够硬,迸出的火花才灿烂夺目。”

薛宾九忽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愚蠢!幼稚!你们这些小崽子满脑子就是你情我爱,难道你活着就剩这点儿追求了?七尺昂藏百八十斤就这点儿价值?晃晃荡荡六七十年就这点儿意义?我告诉你爱情是什么,记住,爱情就是狗屁!你自己说,它跟吃饭拉屎有什么区别?”

包小严赌气不说话。贾庭西笑嘻嘻地回答:“自然不同,爱情是高尚的、伟大的、纯洁的……”

“屁!”薛宾九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心事,格外愤慨,“不就是瘸驴配破磨看对眼儿了一块儿睡觉,高在哪儿,伟在哪儿,纯在哪儿?怎么没人说吃饭拉屎高尚、伟大、纯洁?”

贾庭西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想不到老爷子还是个愤青,是年轻时受过什么感情伤害吗?现在您‘青’是青不了了,‘愤’倒是真的!哈哈,您说的偏激了些,人们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吃饭行吗?”

解知略忍不住说:“怎么不行,苏东坡吃河豚不就感叹‘值那一死’吗?”

薛宾九气呼呼地补充:“吃坏了肚子要窜稀,找茅房的时候你同样奋不顾身!”

贾庭西一摆手不想再讨论下去。

“话说回来,这次还要感谢你们,露茜经受住了考验,现在我让她坐镇收尾心里真是无比踏实!”他恢复了一开始趾高气扬的神态,扭过包小严的下巴,突然厉声质问,“说!票呢?”

包小严奋力把脸扭开,回答说:“汇票我都给了小妖儿,一共十三张!我让她离开了,不管坐飞机还是坐高铁,南方随便找个城市,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这些话重新点燃了薛宾九的希望,他一下激动起来,颤声道:“好姑娘……”

“好!做得好!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人。”千层锦拍着包小严的肩膀亲热地夸赞,忽然他想到一件事,不禁又皱眉问道,“既然你让小妖儿带钱走了,你又去找那个撸死小姐干什么?”

包小严脸红了一阵,始终没出声。

解知略也在想:“是啊,他既然选择了师妹,为什么又要跟别人远走高飞呢?”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心中顿时生出许多凉意。

千层锦哼了一声转身坐回去,对贾庭西冷笑道:“贾总,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赢了。你不会以为就凭几个手下就能要挟我们吧?”他指着包小严身后的两个壮汉说道。

贾庭西一拍巴掌:“说得对,两个人自然不够……出来吧!”就在这时,又从侧门钻出六个精壮的汉子,走到薛宾九、千层锦和解知略身后,分站在他们两边,挺胸叠肚不可一世。

千层锦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问清楚十三张汇票的下落。”

“不是告诉你了,已经在南下的火车上,也许还是飞机。”

“你们是骗子,我不信你们。”贾庭西摇摇头,他掏出一部手机拨了出去,命令那边的手下,“搜一下身上有没有承兑汇票!就是银行开的看起来像支票的那种……哎呀,你就找有没有十三张一个模样的!”

解知略心里一凉,千层锦也紧张起来:“你、你把小妖儿怎么样了?”

贾庭西冷着脸不予理睬,听了手机里的回话顿时拧起眉来,沉声说道:“请攀小姐下来吧。”

没一会儿就有声响从侧上方传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穿的高跟,一个像是平底鞋。屋里看不到人,只听见脚步声下了楼梯,向这边走来,越来越靠近黑洞洞的侧门。

解知略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千层锦和包小严都惶恐地盯着门口,等脚步声临近了,千层锦忍不住站起身,颤声呼唤说:“是小妖儿吗?”

门口光线陡然一变,昏沉沉的厅里像是瞬间增添了亮度和色彩,从黑暗中走进一个人来,正是小攀,身后跟着一个女服务员。贾庭西摆摆手,女服务员转身出去,高跟鞋声一路响着上楼去了。

小攀冲着千层锦叫了一声:“师父。”心中委屈,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千层锦勃然大怒:“丫头,他们怎么欺负你了?师父给你报仇!”说着就要走过去。他身后的壮汉一左一右将他揽住,千层锦对着一个人的脸上就是一拳,那人眼疾手快一下就将他的拳头捉住,和同伙照旧一左一右将他摁回椅子里。

千层锦破口大骂:“姓贾的,不要欺人太甚!”

解知略看了看身后两个壮汉,冷笑一声问道:“贾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起身后踢,椅子“吱”的一声向后滑开。他倏地转过身来,目光如刀竟逼得身后两人一时胆怯,犹豫了一瞬才准备重新扑上来。

贾庭西哈哈一笑:“算了吧,你们两个未必是对手……”

解知略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小攀面前,拉起她胳膊就走。没想到,贾庭西竟从衣服里擎出一把手枪抵在他额头:“对付解警官得换另一种手段,哈哈!是不是,解警官?”

解知略心念电转,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贾总,实话说了吧,这里早被包围了!你看看身上有几束瞄准激光?”

贾庭西一惊之下慌忙去看,只见身上毫无异样,哪有什么激光!就在这分神的刹那,只觉手上猛然一空,枪已经被解知略缴在手里。

“贾总,这就是你的手段?这样的厉害家伙?”解知略掂着手里乌油油的战利品,忍不住笑起来,“这是塑料的还是树脂的,是不是跟幼儿园的玩具弄混了?用这么轻飘飘的玩意儿吓唬人可真不够地道!”

贾庭西点了点头,笑得比他还要欢畅:“解警官是行家我怎么能想不到?就算我只想吓唬吓唬人,实力和形势也都不允许啊!”说着伸手又从腰间一拔,掏出另一把枪来,“咔”的一声脆响拉动套筒给子弹上膛又拨开了保险。

仅从反光和响声上,解知略就能判断出,这是把真家伙!

贾庭西退了一步,手枪遥指着解知略的脑门,说道:“按庸俗的说法,你是警我是匪,我是坏蛋你是好人,咱俩水火不容,势难两立,我怎么能不考虑周全!俗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哈哈,解警官,让你失望了!”

就算有死亡威胁近在眼前,解知略仍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对手太狡猾了,就连自己会夺枪,而他肯定会失手都考虑到了!跟这样的强敌较量令他莫名觉得亢奋,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又让他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恐惧。是的,他感觉到恐惧了,因为他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就死。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却能格外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他向小攀看过去,视线相对,小攀粲然一笑,仅此而已。解知略忽然想到那天她的感叹:“能携手一生相约共死也挺让人羡慕的。”

“她是这个意思吗?”解知略不知道是否跟她心意相通,她就像缥缈云雾中的奇花,朦胧迷离,让人捉摸不定。而自己呢,又何尝不是这样,自己心里的恐惧是因为她吗?只怕并不完全如此。

他看向贾庭西,说道:“贾总,你总能让人意想不到。这次你是怎么得手的,又为什么非要抓她呢?”

“不过是个小小的把戏。攀小姐是聪明人,跟聪明人不好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被怀疑。所以,精心编织的谎言往往行不通,含糊的实话却有效得多。”贾庭西笑道,他瞅了一眼包小严,又说,“我抓了这小子,就用他手机发了一条信息,里面只有三个字‘怎么样’。这样的模糊问题存在多种解读的可能,你会自己选择正确的那一种。当攀小姐回过来‘正准备值机’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如果我发的是‘在哪呢’,只怕一下就会露出破绽,因为我不确定‘我’该不该知道她的动向,你说呢?哈哈哈哈!”

千层锦骂道:“下作!”

贾庭西变脸质问道:“千老板,你这么说就有些没良心了。你关心的人儿,我可是公主一样对待,连根头发都没弄乱,算是仁至义尽了。”

千层锦恶狠狠地低声回应:“承情!”

“哎!这就对了……”贾庭西想到被骗的汇票转了一圈还会回到自己手中,心情又变得美好起来,脸上笑得灿若桃花,说道,“有攀小姐在场,我跟诸位讲话才更有底气,你们跟我说话也会更有诚意。对不对,攀小姐?你的这位师兄说给了你十三张汇票,有这回事吗?”

千层锦关切地说:“丫头,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我和九爷自有主张。”

小攀点了点头:“师父,小严哥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把我叫出去,确实给了我十三张汇票,每张金额一个亿。”

贾庭西和千层锦同时追问:“现在在哪儿?”

小攀答非所问:“一个月前,我们来到祥从区准备骗几个有钱人大赚一笔,没想到一来就跟贾总结了梁子。我们和驰遍十方签了协议要分上下赌输赢,还有个名头,叫,古法骗术派和现代欺诈派的较量。其实,哪有什么古法派现代派,骗局改头换面,骗术却是换汤不换药。”

贾庭西有些不耐烦:“问你汇票在哪儿,不要耗费别人耐心!”

千层锦瞪了他一眼,嘴里却表达着同样的意思:“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说也罢。”

小攀一笑,问千层锦:“师父,你还记得吗?当初是我去工商咨询的公司注册,收购环球贸易也是我出的主意。九爷瞒着你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买卖也是我当的参谋,套取承兑汇票的点子也是我想出来的。”

薛宾九干笑了两声,叹道:“傻孩子。”

解知略心里也在想:“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千层锦忧心忡忡地问:“小妖儿,你怎么了?这些说不说的有什么用?你是这帮徒弟里最聪明最肯用功的,师父知道。从小到大,我疼闺女一样疼你,就指望你将来能有大出息……”

小攀说:“师父,我是不会辜负你的。一直以来,‘父亲’这个称呼在我心里就默认是你,所以,小严哥把十三张汇票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把它们背书或者贴现到咱们自己的公司。”

千层锦一听激动得眼泪快要流下来:“好闺女!以后咱们也洗手不干了,明天第一件事就是送你上大学。你想做学问咱们就堂堂正正地做学问,想耍着玩咱们就痛痛快快地玩儿!”

小攀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话却哽咽了:“小严哥跟我说,他要娶我,要带我去国外的花花世界。他叫我先去南方找个城市躲起来,然后把钱取出来打到他账上,他在外边稳定了就接我过去。”

千层锦心急火燎地指着包小严骂道:“臭小子是骗你!你知道他把你打发走扭脸就干了什么吗?他找那个撸死小姐去了!你要是把钱转给他,你就人财两空了!他们在国外逍遥快活,哪里还会管咱们的死活。这种忘恩负义的骗子,你可不能轻信他呀!”说到这儿他急得搓手拍腿,呼呼直喘。

“我知道。”两滴眼泪从小攀脸上滑下来,“我早就想过这一点。他不懂,汇票是不能背书给个人的,也不能立刻就变成钱。”

千层锦心放了一半,却仍然坐立不安:“我还以为他能浪子回头,结果却是狼子野心,本性难改。”

贾庭西走到包小严跟前,用手枪拍着他的脸颊,没好气地说:“好呀小子,玩得挺溜啊!既真心爱露茜又不放心她,欺骗亲师妹的感情又把她当成唯一可托付的人。一般人还真玩不过你,要是最后成功了,你可真算得上是人精了!”

包小严脸憋得通红,没一会儿就释然了,桀骜不驯又心有不甘地说:“我不是人精,我是条野狗!”

贾庭西嘲笑薛宾九说:“老爷子,这也是你看得懂的人心吗?”

薛宾九哼了一声:“不错。不管你肯不肯承认,我用人心骗了你,骗了你的钱,不管这人心是不是对我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学习了,受益匪浅。”贾庭西不禁再次对面前的干瘦老人肃然起敬。

千层锦迫不及待地追问小攀:“钱没给他就好,汇票现在在哪儿呢?”

小攀说:“师父,我想过了,钱不能给他,也不能给你。我已经把它们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贾庭西举起手枪对准了她,威胁说:“在哪儿?再耍花样别怪我不客气!”

解知略知道他不敢开枪,十三亿巨款的下落只有小攀知道,他不会轻举妄动。不过,如何化解后面的危险呢?贾庭西一旦觉得希望破灭,是随时会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的。

千层锦冷笑道:“贾总,茶喝不下去了,你要来硬的吗?”

贾庭西气急败坏地冷笑说:“眼前的形势不允许吗?”

“哈哈!这里可不只是你有人手,我跟九爷既然敢来单刀赴会,就不怕你这一手。”

贾庭西故作惊讶地说:“是吗?那可太叫人害怕了。只不过,在座的也就解警官难对付些,不过他本事再高,总打不过七八个壮小伙儿和一支格洛克、十发帕拉贝鲁姆手枪弹吧?”

千层锦摸出手机托在掌中,乜斜着眼睛问:“能打个电话吗?”

贾庭西满不在乎:“随便。”

千层锦将手机倚着茶壶立在桌上,拨出了视频通话,又打开了免提,马上就有纷乱嘈杂的脚步声急匆匆地传来,接着是昏暗模糊的图像,有人边走边对着镜头叫喊:“师父,要动手了吗?”

“照一下你们在哪儿,好叫人家事先有数,别埋怨咱不请自来,不讲究不仗义!”

“是!”那边答应一声,镜头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最后稳定在一块匾额下面,“看清没?‘犹怜小筑’四个黑字!师父,听了你吩咐,师兄弟们就做好了准备,远远地埋伏,都等得不耐烦了,呵呵。只等你一声令下,我们就破门进去锤他娘的!”

“来了几个人?都亮亮相!”

“都来了,还拉了几个同乡,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七八,大家一听有架打,牌都不玩了。”镜头一晃,照出许多影影绰绰的黑影,每个黑影都拿着家伙,有长有短不知是什么。

千层锦满意地点点头,倚在座位里跷起了二郎腿,对贾庭西说:“贾总,我这帮徒弟不成器,就会以多取胜,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你的壮小伙和什么嘎啦客,疤瘌母?”

“好!好一招黄雀在后!”贾庭西左手一拳砸在桌上,翘起了大手指,接着扭头教训手下,“轻敌误国啊,同志们,轻敌误国啊!”

千层锦哈哈大笑,心里无比畅快,对小攀说:“这下放心了吧?只有咱们算计别人,还没人能摆圈设套算计咱们。”

贾庭西长叹一声,一脸严肃地问身边壮汉:“比你个头都要大的圈套来了,你怕不怕?”

壮汉摇摇头,贾庭西又问另一个:“你怕不怕?”

那人说:“不怕。”

“为什么不怕?”

那人一脸茫然,胸膛一挺大声回答:“反正不怕!”

“那我该怕不怕?”众手下面面相觑,一个个懵然无知,没人敢回答。贾庭西又去问解知略,“解警官,你说我该害怕还是不害怕?”

解知略说:“你不害怕。”

“为什么?我凭什么不该害怕?”贾庭西大呼小叫,脸上带着狰狞的冷笑,透着狂妄至极。

解知略知道好戏要进入高潮了,不仅对他毫不厌恶反倒希望看他淋漓尽致地表演:“因为他会黄雀在后,而你,会金蝉脱壳。”

贾庭西挑衅地看着千层锦:“你以为呢?”

千层锦一下坐直了身子,脑子里飞速回放今日所见所闻。令人眼花缭乱的河岸,笑靥如花的迎宾小姐,警戒森严的保安,曲折蜿蜒的水上廊桥……他欠身猛抓起手机,喊道:“他妈的!你们是不是中了人家的障眼法,搞错了地方?”

“不可能,除非有两个犹怜小筑!窗户上挂着帘子,里面人影摇晃,不就是你们?”那边回答,又有声音说,“错不了,冲就完了!”接着手机里就传出几声吆喝,二三十人齐声呐喊,“砰”的一声撞开房门,乱哄哄闯了进去。

千层锦他们所在的茶室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他脸如死灰望着薛宾九,颤声发问:“九、九爷……”薛宾九面沉似水,没有理他。

手机里乱成了一团,两三个女人尖叫起来,响声刺耳,接着又有七八个不同的男声或胆怯或强横地质问:“干什么?我们是私人聚会!”“她们是自愿的,上流圈子社交文化,管得着吗!”“大家都是头面人物,闹大了可都不好看。”“不行我要起诉!出示证件了吗你们!”“不是警察?别,兄弟给个面子……”

千层锦无力地坐回椅子,一语不发双眼发直,任由手机里的人疑惑地大叫:“师父,这里怎么没有你?犄角旮旯搜遍了,只有几个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变了,蛮凶的,幸亏他们迷了路,打扰不到我们。”贾庭西笑嘻嘻地对千层锦,接着眼角余光看到气定神闲的薛宾九,得意之余竟有些紧张,“老爷子,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这金蝉脱壳之计了?”

千层锦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着薛宾九,茫然失措地问道:“九爷,您老深谋远虑,早就识破他的障眼法了吧?”

薛宾九反问他:“你想明白了吗?”

“大概吧……犹怜小筑其实有真有假,他故布疑阵领咱们进了这个假的,花篮拱门气球之类扰乱视线的一撤走,真的那个就露出来了,堂而皇之,孩子们去了自然上当。”

“照你这么说,孩子们离着并不远啊,你怎么不叫他们过来?”

千层锦哑口无言了,因为他对自己的推断毫无信心,自然没有底气再做那样的决定。

贾庭西握紧了手里的枪,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他盯着薛宾九,明显看得出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千老板不是我的对手,老爷子,你是。”

“哈哈!”薛宾九像是从睡梦中醒来的豺,目光锐利而深邃,“如果我猜得不错,贾老板不是金蝉脱壳,而是瞒天过海,要带我们去海上。”

贾庭西放声大笑:“不错!你是我的知音。”他冲手下挥了挥手,几个人走到窗边,“唰唰”几声拉开窗帘,又“啪啪”几下打开了窗户,立刻有清凉的夜风灌进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也看到了早已远去的岸上灯光。

“怎么可能!”千层锦惊得站起身来,他脑筋飞转,终于恍然大悟,“犹怜小筑有真有假,假的这个是艘船……一开始不是地震,是起锚!不是停电,也不是柴油发电机,是轮船发动机……”

“不,是柴油发电机,用来掩盖船体的轻微晃动。现在的发动机都已经是电动的了,几乎听不到声音。”贾庭西摇了摇头,他转向薛宾九,“老爷子,你是怎么识破的?你不推心置腹,我也不敢放肆开怀啊!”

薛宾九呵呵一笑:“小妖儿说得对,年轻人不上进,这么多年了,骗术还是换汤不换药。你以为这是你的独创?老祖宗早就玩剩下几百年了!”

“管它老祖宗小祖宗,只要管用就是好骗术!”贾庭西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霍地转过身来,大声说道,“诸位,我宣布,你们都被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实实在在笑了个痛快,随后又说,“就算知道被骗也悔之晚矣!这艘电动豪华双层游船已经顺流直下,驶入大海,用不了多久就会四顾茫茫,自由自在!”

千层锦听得头皮发麻,他不肯示弱,怒气冲冲地问:“你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贾庭西志得意满,像是诡计得逞跳出来看笑话的坏孩子:“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只带这几个人。现在告诉你,因为返航的小艇只能坐下这么多。”

“你要杀人灭口?”

“不不不,杀人是要杀的,不过不是你千层锦,而是王大愚。”

千层锦看了看薛宾九又看了看小攀,没有听懂。

贾庭西又说:“名片带了吗?”

千层锦更是如坠云雾。

“我帮你带了。”贾庭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名片盒,瞟了一眼内容,念了出来,“王大愚,环球贸易董事长兼总经理,哈哈,假作真来真亦假……”他拈出名片随手丢在地上,转头问薛宾九,“老爷子,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对了,假的虽然是假的,以真面目出现就有真的用处,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薛宾九呵呵一笑,骂道:“年轻人有你这样的天赋难能可贵,做买卖有你这样的手段可要断子绝孙!”

“不劳惦记。”贾庭西用枪口指点着几个对手侃侃而谈,“一艘阔气的大海船和不同来历的几个人,一同漂流在海上,会发生什么?想一想,想一想……几天之后,终于有人发现,海里飘着一艘随波逐流的大船。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就像一艘幽灵船。里面躺着几具尸体,面目还没有腐烂,通过长相和物证,比如散落的名片或者其他什么小物件,能够轻易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原来是一伙儿骗子……”

贾庭西连说带比画,讲得吐沫横飞,声情并茂,看起来夸张造作,滑稽可笑,听到耳朵里却令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卡慕玛旎的新任总经理监守自盗,和同伙王大愚里应外合,挪用公款从汉骨唐风购买了名贵艺术品,巧妙地转移了资产。得手之后,他们驾驶事先购买的游船逃窜到海上。”贾庭西不知从哪儿又拿出几样证件,好像是船舶驾驶证之类,上面的证件照一眼就能认出是包小严。

“船上除去罪恶昭彰的几个人,就是用成千上万平台用户血汗钱换来的罪恶果实!”他又走到那面空墙跟前,伸手扯去了帷幕。

众人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那面墙上从顶到脚密密麻麻挂满了油画,为了少占空间许多都叠在了一起,在昏暗灯光下呈现出令人目眩的诡异景象。

“你伪造的那五幅油画也在里面哦。”贾庭西看着千层锦,眼中满是戏弄与嘲讽,“没有人再去分辨是国产画布还是进口的,它们只有一个性质:赃物!包小严通过汉骨唐风购买的艺术品,最终来源是王大愚,就这么一折腾,公款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你们手里。”

千层锦这才真正醒悟,原来自己早就陷在贾庭西的圈套里,直到现在还没有解脱。

贾庭西又说:“下周找个合适的时机,驰遍十方就会发布公告,为防止资产流失,总公司会全面接管卡慕玛旎的所有业务和经营管理。”

“接管了又怎样?”

“剥离不良资产,商誉减值,账目重审,等等,可用的手段多着呢,这才是真正的资产转移!”

千层锦听不懂却知道后面隐藏的恶意,他颤声抵抗说:“这是栽赃,你没有证据……”

“你忘了那张面值一百万的违约支票了吗?可是被你结结实实转进了环球贸易的账上,这就是铁证!至于其他赃款的去向,管它呢,骗子总是诡计多端,也许是隐藏得巧妙,还没被发现。”

千层锦遍体冰凉,不知道身在何处,他自救似的胡乱找着反抗的理由:“这样一来,汉骨唐风的负责人鲜有良可就脱不了干系,也成了帮凶,你连他也牺牲掉吗?”

“我可以让他‘畏罪潜逃’,也可以投案自首举报你们,就看他选择什么样的酬劳。”贾庭西轻蔑地一笑,看着绝望的千层锦,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眯着眼睛恨恨地说,“在这船上明正典刑的本该另有其人,结果他老奸巨猾跑掉了,只好委屈你们。”

解知略听懂了这个筹划已久的大阴谋,不禁后背发冷,冷笑道:“贾总好心机!用满墙的画作栽赃别人挪用公款,然后你再偷着把那笔钱真的转移出去,神不知鬼不觉装进自己口袋。不管谁来查,卡慕玛旎的账上都是空空如也。钱都被总经理一伙儿骗走了,有一百万真实记录作证,剩下的多少多少亿肯定也是如此。”

“不错!”

“然后你就大摇大摆地去做富家翁,就算真查到驰遍十方头上,也有不明就里的女贾庭西顶着,你是个无辜好人。”

“不是富家翁,是投资家,那是我卑微的理想。佛教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教育我们,若为善先作恶。社会进步了,不能连一颗努力向善的心都容不下吧?”

解知略冷笑道:“只怕已经容得太多了。”

贾庭西哈哈一笑,从靠墙矮柜里取出一部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说道:“解警官,我为你准备了这些……”他吩咐手下在电脑里依次打开了两个文件,分别是慈善大厦坠楼案里包小严的录音,和笪醉大厦初会千层锦时展示过的挑衅视频。

“这些会在一切都结束后复制到你的手机里,这是你搜集到的骗子的罪证。了解你的人都知道,你一直在追查一伙儿骗子。从慈善大厦的包小严,到犹怜小筑的包老严,再到大学食堂的小妖儿,最后是不断用电话挑衅你的神秘报案人千层锦……你锲而不舍地搜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里将他们一网打尽。骗子们激烈地抵抗,身手不凡的警察为了维护人民财产,为了伸张正义,与他们英勇搏斗,最终击毙群小,自己也因伤势过重壮烈牺牲。”

解知略和千层锦他们听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人的狡诈狠毒简直令人发指。解知略想发出一声冷笑,出来的声音竟微微有些发颤:“你的计划并非完美无缺,许多地方根本禁不起推敲,你以为办案人员会是粗心的傻子?”

“要相信惰性的力量。”贾庭西傲慢地指着解知略,“我敢跟你打赌,‘馋死你’一爆雷,舆论一起来,有人肯定焦头烂额,忙于应对。这时正好有了最理想的结局,警察与骗子同归于尽,赃物尽数追回。受害者骂了娘,网民解了气,他们保住了乌纱,你获得了荣誉,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至于骗子是否无辜,谁还会在意呢?”

解知略听得冷汗涔涔,贾庭西说的未必尽然却又无法用必定不然反驳他。

“只要我再把那十三张汇票找回来,整个计划就天衣无缝,尽善尽美了。”贾庭西忽然笑嘻嘻地看着小攀,用枪比画着包小严和解知略的方向,问道,“攀小姐,这两个人你更喜欢谁?”

小攀一愣,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很多人都有选择困难症,不知道攀小姐怎么样?现在到了你做选择的时候,如果让你挑一个,你是要旧情郎还是新相识?”

小攀明白了他的用意,前所未有的恐惧令她颤抖,平日的机智已经停摆,她看着两个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包小严怒道:“小妖儿,别听他的,就算你说了汇票的下落,他也不会放过咱们。”

小攀看着他,苦笑说:“小严哥,还记得你出走那天我给你打的电话吗?你问我在哪儿,我说先不告诉你。其实,我是在注册公司,用我和你的名义。当时我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你一起奋斗,有钱了就投进去,当作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礼物。”

包小严一下挺直了身子,激动不已地说:“你打算把汇票的钱转进咱们公司里?真的吗,小妖儿?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一定改,死心塌地好好对你!”

小攀冲他温柔一笑,轻轻说道:“对不起,小严哥,现在我已经不爱你了。”

包小严僵了几秒发出几声冷笑,瞥了一眼解知略,阴阳怪气地挖苦说:“有了新相好,师兄自然算个屁!”

话音还没落地,突然“砰”的一声大响,贾庭西对着他就是一枪,包小严立时摔倒在地,一声没吭就不动了。“妈的!”贾庭西啐了一口,“啰唆!”

屋里众人毫无防备,吓得激灵一下,骇然失色,连训练有素的几个壮汉也心跳不已,他们毕竟不是职业杀手,如此近距离的杀人还没在现实中见过。

小攀惊魂未定,向贾庭西喝问道:“你为什么杀他?”

贾庭西握枪的手也在颤抖,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说道:“这是你的选择,你不要他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攀的眼泪扑簌簌垂落下来,她心慌意乱,至于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了。

千层锦怒不可遏,吼道:“姓贾的,不要欺人太甚!”

贾庭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调转了枪口冲着他,连句话都懒得说。

千层锦胆怯了,看着脸色铁青的薛宾九,无助地问道:“九爷,你就没想到这一步吗?”

薛宾九瞪了他一眼:“都指着你,我这把老骨头扔在哪儿都不知道!”说着慢慢摸出一部老式手机,里面正传出单调重复的嘟嘟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只干瘦的手上。

千层锦忽然想到那天他交代的事情,两个最机灵的徒弟派给他了,原来他是要用在此刻!一念至此,千层锦的心里又立刻充满了希望,焦躁不安地咽着唾沫。

贾庭西虽然一向自负,这时也不禁有些忐忑,抓着枪的手里止不住出了一层冷汗。

有个急匆匆的声音从老式手机标志性的大喇叭里传出来:“九爷,放心!我们看出来那是条船了。它突然一动我们就觉得不妙,赶紧去想办法,千辛万苦也找到了一条船……”

千层锦忍不住大声叫好,瞥了一眼贾庭西,又向手机里问道:“你们一共多少人,现在在哪儿呢?”

“人都在这儿了,全汇齐了,就是这船漫天要价,说晚上船只紧张,我们来得晚了,就剩一条维修的小艇,开口就要几万!现在已经谈好价了,一会儿开快点儿,保证不耽误事……”

“嘿!”千层锦绝望了,颓然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薛宾九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贾庭西心中忧惶尽去,哈哈一笑,说道:“老爷子,你终究还是棋差一着。不过,我服你!”他环视众人,无敌的快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潮水一样退去了,他觉到了一丝无聊。

“好了,攀小姐,所有干扰都没有了,你可以继续做你的选择。”贾庭西把枪口对准了解知略,又移向了千层锦,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两人,你又会要哪个呢?”

眼前的形势再明显不过,如果小攀不告诉他汇票藏在哪儿,解知略或者千层锦就是下一个被子弹击中的人。贾庭西不直接威逼小攀,而是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还是以她选择的方式,这对她来说实在比直接威胁生命还要残忍可怕得多。

解知略仔细聆听着船外的动静,可是那里除了风声水声别的什么都没有。他开始有些担心,不是因为自己成了死亡挑选的对象,而是怕小攀屈服反害了她自己的性命。

小攀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今天出发前,我把十三张汇票装在一个文件袋里,一路随便走,不知是哪个小区,胡乱找了个寄存箱,存进了其中一个空格位里。”

“你说什么!随便走,胡乱存?”贾庭西恼羞成怒,手枪上下挥舞,“荒唐!不可理喻!你是要搞哪样?”

在场众人听了心里也是一片茫然,不知她这么做有什么玄机。

小攀眼望着窗外和水天浑然一体的夜色,悠悠地说:“我虽然不认识那是什么地方,却拍了照片,有心人看到了一定能找到那儿,凭着取件码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解知略的心猛地震颤了,瞬间明白了小攀的用意。她是在把生的希望让给他,为他的胜利争取时间。他不想独占这希望,他要跟她一起迎接胜利。

解知略霍然起身,莫名的悲伤却在这时击中了他,令他头晕耳鸣,眼泪几乎要流出来。

“好了!”他强忍头痛,大声喝道,“贾庭西,该结束了,你被包围了!”

贾庭西冷眼森然瞅着他,不屑地说:“好啊,只要你喜欢。”

小攀对他俩的对话置若罔闻,继续慢慢说着:“我把照片用取件码命名,然后打包成一个加密文件发给了一个人……解哥,还记得广场岗亭里我说的话吗?密码就是答案。”说完冲解知略淡然一笑。

小攀轻舒了一口气,像是一段行程走到了终点,她看着萎靡不振的千层锦,哽咽说道:“师父,我知道,我没把东西留给你,你会伤心,可是,我要是把它给了你,我会更难过的。”

千层锦重重叹了口气:“唉!都无所谓了。”

小攀觉得委屈,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指着贾庭西说:“师父,你以为咱们失败了,赢的人就会是他吗?”

千层锦还是忍不住抱怨说:“难道还会是这个警察?他能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心都乱了?”

小攀悠悠说道:“他一天到晚好像什么都干,又像什么都没干。可就是有股劲让人觉得他很有……力量,不是力气大那种。反正,当我真心与他共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骗局,对付什么样的坏人,最终胜利的一定会是我们。”

千层锦抬头看了她一眼,痛心地说:“丫头,你大了,心收不回来了。”

小攀又说:“师父,我从不后悔跟你出来闯荡。在外面我开了眼界,认识了不少人,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我相信我的决定是对的。”

千层锦垂着头没有说话。就在这时,水面上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唤,像有人拖长了声音在喊:“如—”不知道是不是水上作业的号子。

贾庭西心中烦躁,满腹狐疑盯着小攀和解知略,就像嗅到血气的狼盯着眼前跳来跳去的猎物。红线已经在它眼中堆积,理性的克制一触即破,随时都会扑上去撕咬。贾庭西吼道:“他给你,你又给他,一个个都来耍老子!”

解知略慌了,他还没像现在这样感到恐惧,他能嗅到死亡的气息正在小攀头顶盘旋,他要驱走它,用转移贾庭西怒火的方式。他哈哈大笑:“贾庭西,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圈套吗?你自以为骗了所有人,岂不知我才是看透了一切的人!”

贾庭西发出几声冷笑:“这么说,她就没用了……”

解知略脑袋“嗡”了一声,心里像被猛地刺入了一根尖冰。他疯了一样冲出去,将贾庭西扑倒在地,一拳打在他脸上。他不敢回想刚刚听到的是不是枪声,也不敢去看倒下的是不是小攀。

三个壮汉将解知略勒着脖子扭着胳膊架起来,又有人扶起鼻血长流、牙齿松动的贾庭西。贾庭西捡起甩落在墙边的手枪,红了眼,冲过去揪着解知略的衣服恶狠狠地说:“姓解的,活得不耐烦了!”

解知略心中的悲伤化作一阵狂笑从胸中冲出。

贾庭西怒道:“你怕了?”

解知略说:“你已经被包围了,该害怕的是你。”

贾庭西放声大笑,一拳打在解知略鼻子上,用手枪死死抵住解知略的额头:“现在怎么说?”

解知略鼻血长流,冷笑着逼视过去:“你被……包围了。”

又有一声呼唤传来,比刚才又近了些:“神—”

“小妖儿,我的儿……”千层锦从惊愕之中醒过来,踉跄着奔向小攀。贾庭西怒目而视,将枪口对准了他。千层锦一愣站住了,脸上迅速升起的悲壮神色却令贾庭西感到胆怯,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千层锦走到自己视如己出的徒弟身边,抱起了一息尚存的小攀,眼泪扑簌簌滴下来,哽咽着轻声呼唤。

解知略头撞膝击从壮汉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扑过去抓住小攀的手。小攀看着他问道:“解哥,如果我出生在光明的世界里,是不是就有资格爱上你了?”

解知略泪眼蒙眬,握着小攀的手说:“小攀,你现在就很可爱,比许多人都可爱得多!”

小攀已经闭上眼没了呼吸,不知道最后这句话她听到没有,或许,她并不在意是否有答案。

千层锦悲恸不能自已:“丫头,师父对不起你。”

解知略心中一酸,知道他并未完全领会小攀的苦心,忍不住愤然说道:“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还不把赃款留给你,是想减轻你的罪行,不想让你在牢狱里度过余生!”

千层锦愣住了,片刻之后放声痛哭。

“闭嘴!都闭嘴!”贾庭西气急败坏地大叫,他冲过来用手枪指着解知略,“解警官,他们都死了,你也想死吗?”

解知略说:“我不想,我要亲手抓住你。”

“凭什么?”

“凭我早就识破了你的诡计!当我发出信号的时候,就会有队友驾着摩托艇团团围住这艘船,数不清的枪支会一齐对准你!”

贾庭西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哪有什么摩托艇的声音?他心里有了底,故意调笑说:“既然你胜券在握,方不方便把手机解锁一下啊?”随即让手下搜出了解知略的手机。

解知略用指纹解了锁,找到存放压缩文件的目录,心里不禁又是一阵痛彻骨髓的悲伤。

贾庭西问道:“你们的问题是什么?”

解知略回想着那天他和小攀的对话,情不自禁说出来:“我问她,你爱他吗?她说,你猜我爱哪一个?”

贾庭西眼珠转了转顿时领悟,自问自答说:“她不爱原来的包小严了,自然爱的是你,嗯,我爱知略,五二二一,前两位是数字谐音,后两位是字母象形。”他边说边按,在密码框里输进去四个数字。

“错误!怎么可能?”贾庭西皱眉思索着,看了眼千层锦顿时受到启发,“对了,我爱师父……师父,四五,五二四五。也不对!五二八八,嗯?”

他屡屡受挫有些急躁起来,忽然他一拍巴掌:“对,对对!天底下谁不爱自己,我爱自己,五二……五二什么?五二五五,不对,五五五五,不对!”

“密码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贾庭西火冒三丈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扔了手机,比画着手枪逼问解知略,但他猛然意识到这根本威胁不到眼前这个人,心里一慌急忙寻找可以让对手屈服的人质。他举着手枪依次指向屋里的几个人,小攀死了,包小严也死了,千层锦、薛宾九又算得了什么呢?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将枪口对准解知略,愤然说:“大不了老子不要了!谁都别想好!”

解知略一拍桌子,怒道:“由不得你了!你看……”他出手如电,掷出了桌上的茶杯。

一道白光直奔水晶吊灯,正砸在金属框架上。水晶吊灯微微晃动,撒出璀璨晶莹的闪光,屋里各种黑影随之摇摆起伏。那只茶杯却弹了回来,冲向解知略的头顶,就像不久前掷出的烟灰缸一样。不过这次他躲开了!茶杯一下撞碎在地上。

贾庭西一惊,随后就听见外面传来最后一声呼唤,跟刚才不同的是,这次近在耳边,响若春雷,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手—”他几步扑到窗边,只见自己所在的大船周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黑黢黢的影子,看轮廓像大小不一的船艇。

“那是什么?”他惊恐地发问。

“包围你的人!”

“警、警察?你们刑侦队?不可能!你刚发信号他们就赶到了,这不可能!”

解知略一笑:“你没听到他们分三次向我传达的信号吗?这是告诉我他们来了,让我知道大概抵达的时间。”

“你怎么会事先安排下这么多船?”

“因为我知道你要金蝉脱壳,要把我当成死去的证人。我也猜到了你的瞒天过海之计,不过却是走进你的障眼法之前。我没到过犹怜小筑,却对它了如指掌,知道它被刻意打扮,知道那里直通大海。”

贾庭西指着薛宾九:“他都毫无办法,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后面有人。”

“他们也有的是人。”

“我跟他们不同,我有的不是听人使唤的手下,而是跟我一样主动思考,会听会看的真正帮手。”

就在这时,几十道强光光柱从船体四面八方齐射进来,照得舱里亮如白昼。无数高音喇叭炸弹一样轰击着音浪,叫人听了胆寒色变:“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负隅顽抗死路一条,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我们保证不伤害你们!”

解知略目光炯炯盯住贾庭西:“是你自己走出去,还是我叫他们上来?”

贾庭西斜着眼睛拼命审视着解知略,恨不得扎进肉里去寻找真相,最后哈哈一笑:“诈我?哈哈哈哈,你想诈我!你已经被停职了,除了几个不懂事的大学生和没事干的‘夕阳红’,还有谁理你?”

解知略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沉着定力和老奸巨猾:“你错了。我来赴约之前给队里打了个电话,他们自作主张惊动到局里,一下批了几十个人,几十条枪,不信你到窗口比画一下试试!”

贾庭西脸上阴晴不定,他命令一个手下:“去,到窗边试试,他是骗人的!”

手下战战兢兢接过他递来的那支假手枪,缩手缩脚磨蹭到窗前。马上有几道光柱钉在他脸上身上,他吓得一哆嗦,急忙冲外喊道:“别开枪,不是我!”叫声卷在海风里,也不知道对面能不能听到。

贾庭西恶狠狠地命令他:“挥手!”手下心胆俱裂,挥着手大叫:“我就试试,这是个假的!”喊完才发现挥错了手,马上又举起了攥着假枪的那只。十几条红线瞬间集中在他胸前,高音喇叭喊道:“放下武器,不然就开枪了!”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手下的魂儿都飞了,大口喘着粗气一下软瘫在地上,就像全身骨头瞬间被抽走了一样。

贾庭西绝望了,原来解知略所说都是真的,只要他愿意,那十几条瞄准激光随时都可以照射在自己身上。凶恶的野兽被困住并不会收敛本性,相反只会更狂暴。他眼睛血红阴森森地说:“解警官,你赢了,我以为自己到了海上,呼风唤雨唯我独尊,结果还是技不如人,落在你手里……我已经杀了人,怎么都是死,就不在乎多杀几个!”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解知略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但贾庭西心神已乱,转危为机也就在此时。他目光炯炯指着那个软倒的壮汉大声说:“贾庭西!你没想到吧,枪已经被我掉了包,那把才是真的!”

陷入绝境的贾庭西还不是惊弓之鸟,强大的内心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是,心里闪过的刹那恐惧还是让他不由自主扭过头去。这就是解知略等待的机会,稍纵即逝,片刻足矣。

就在贾庭西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里回身开火的瞬间,他手上一空,枪已经到了解知略那里。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枪声在头顶炸响,伴随着解知略的怒吼:“卑鄙!混蛋!”贾庭西耳朵轰鸣,觉得头顶已被乱枪打穿,他已经死在晴天霹雳中,双腿再也支持不住,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解知略一口气打光了手枪里剩余的八发子弹,每一发都贴着贾庭西的头皮射出去,他真想把枪口向下压低一点儿,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看着船舱壁上密布的弹孔,解知略更觉得悲愤难抑,大叫一声流下泪来。

刑侦队员冲上船扶起了他,也抓住了失魂落魄的贾庭西等人。贾庭西眼神落寞瞧着解知略:“多谢不杀之恩,我愿赌服输……不过,解警官,你也要记住,你不是抓了一个卑微的坏人,而是扼杀了一颗不屈奋进的心。”

解知略竟然有些同情他,在押着他出船舱的时候对他说:“你说的并不完全错,你是到了海上,是淹没在人民的汪洋大海中。”

贾庭西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看清包围自己的除了屈指可数的警用摩托艇,更多的是普通电瓶船,大小不一,模样杂乱,船上的面孔不是大学生就是社区群众,手里各自拿着高音喇叭、强光手电和激光笔。

他哈哈几声,看不出是哭是笑。

事情告一段落了。赵倚梦见解知略独自一人待在角落里,过去安慰他:“知了哥,别难过了。”

解知略差点儿忍不住哭出来,他强作欢笑说道:“负责技术的同事查出来,‘馋死你’软件的充值资金并没有完全进到卡慕玛旎的账上。软件被人动手脚留了后门,每一笔进账都随机流向两个账户,一个是卡慕玛旎的,一个还没查清底细。”

“贾庭西留了一手吧?”

“问了,他说不知道。我觉得他可能猜到是谁了,只是还不肯说。”

赵倚梦皱了皱眉,说:“这些人鬼心眼真多。知了哥,你猜到了吗?”

“可能是卡慕玛旎原来的总经理和总工程师,汤姆王、施博士。”

赵倚梦对这些不感兴趣,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想她吗?”

解知略没有表态,沉默了片刻,只是说:“我在想,她知道包小严的许诺是假的,为什么还会买票去南方?”

赵倚梦也不明白:“是啊,她早就不爱包小严了,东西也留给了你,师父又没在那儿,为什么还要走呢?难道她对包小严还是存着一份爱的?”

解知略不敢去想,现在关于小攀的每一丝思绪都像薄而锋利的钩刀在撕扯他的心。他机械地回应说:“或许她都爱吧,她说过想两全其美。”

“都爱的话,密码是什么?我问问殷棠离,他应该懂。”赵倚梦边说边拨出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二进制里用一表示肯定,写代码也常常这样用,可以试试四个一。

解知略莫名有些失落,竟害怕这就是正确答案,他在密码框里一点一顿地输入了四个一。

密码错误!

赵倚梦大惑不解:“难道是四个零?”

密码错误!

解知略在痛苦中回溯那日的情形,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那是小攀的声音:“你会忘了这一天吗?”他心中豁然贯通,在无尽的热爱与忧伤中输入了小攀和他告别的日期。

照片打开了,背景果然是一个普通小区,有楼房有草地有带花朵的绿树,有寄存柜,还有正自拍的小攀。

“为什么?”

解知略在悲伤的深渊里不断坠落,这确实是小攀留给他的纪念,不只有冷冰冰的关于钱财下落的线索,还有精心构图、完美呈现的自己。照片传递出两个信息:拍照的人是有情的,收照片的人也一样,而且拍照的人感受到了。

他不敢再看下去,手指却不由自主要去抚摸,他咳嗽一声让声音显得不那么异样,像是回答赵倚梦又像自言自语:“她是自由的,做什么都基于她自己的判断,而不是基于对哪个人的爱。爱会让人失去自我,她可能并不想这样。你看她,眼睛在微笑,或许心里却在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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