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来临时的一个星期五,杨嫂邀请我们去他们家聚餐,邀请名单包括:成蜂蜜,崔莲一,还有我——排名严格地区分先后。

我从地铁站上来,需要走不到一公里,才能到达蜂蜜的学校门口。蜂蜜和老杨家的双胞胎如今成了学长与学妹的关系。双胞胎就读于小学部,小学部的教学楼隔壁有一座形状又像蘑菇又像飞碟的建筑物,旁边配备着袖珍版的秋千、滑梯还有沙坑——那就是蜂蜜所在的幼儿园部。每到三点半,蘑菇飞碟里会涌出来排好队的四头身原始生物,背着一模一样的书包,走到门口队伍便会瞬间散开,混杂在人群里,我相信那个书包就是凭证,若干年后,蛰伏于人群中的他们只要把这个书包拿出来,暗号就能对上,他们彼此会心一笑,某个波段就会随之共振,将信息传回蘑菇飞碟里的数据中心——他们就是这样暗暗地占领了地球。

我一眼就在地面停车场里看到了崔莲一的车,但与此同时,冲到我耳朵里的声音却来自双胞胎:“蜂蜜,蜂蜜,蜂蜜——”此起彼伏,声嘶力竭,就好像蜂蜜漂浮在海中央的木筏上。他们俩每次见到蜂蜜都是这么激动,这个我倒是能理解,很多小狗看到小猫的时候就是这样争抢着狂吠的。成蜂蜜有点羞涩地站在两个小男孩中间,略显困惑地依次打量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片刻之后就适应了局面,跟双胞胎一起跳跃着吼叫,崔莲一的声音在这一片杂音里显得异常可怜,直到杨嫂气沉丹田地冲双胞胎喊了一句:“你们俩跟叔叔阿姨打招呼了没有!有没有点儿家教……”我不由自主地左右看看,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过,学校门口的保安大叔尴尬而礼貌地靠近,提醒杨嫂不要大声喧哗。

双胞胎里的哥哥漠然敷衍了我一句:“大熊叔叔好。”然后弟弟非常乖巧地献殷勤:“妈妈我没有跟叔叔阿姨打招呼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我得帮蜂蜜妹妹拿书包。”他是这么帮蜂蜜妹妹拿书包的——先把书包从成蜂蜜的右肩上拿下来,然后左边就忘记了,他哥哥非常警觉,认为不能被弟弟抢先,于是一个箭步,把蜂蜜左肩上的书包带子紧紧攥在手里。蜂蜜困惑地犹豫片刻,再转头发现书包还是悬在自己身后的,也就放心了。于是三个人并排朝前走,两个小男孩左右撕扯着书包带子,难分胜负。因此书包就在这二人的手臂之间水平悬空着,从我的角度看,它还恰好悬空在成蜂蜜的背后,由于它在双胞胎手中忽左忽右地波动,书包的底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击打着成蜂蜜的背。蜂蜜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并且,不知不觉间,三个小孩的步伐集体跟上了书包打击的鼓点。

我暗暗地笑,对崔莲一指指他们三个的背影:“欸,你看,和也,达也,小南……”她皱了皱眉头:“什么东西?”我瞬间意识到我们俩还是存在着一些年龄差距:“没什么,我小时候非常喜欢一个动画片,讲一对双胞胎兄弟,和他们青梅竹马的小女孩……我忘了我是中年人,这种古早动画片年轻人都没看过。”崔莲一夸张地瞪我一眼:“你这么幼稚的中年人我也是头一次见……”

我们并没有时间再多说两句话,因为那三个小孩又制造出了新的争端。蜂蜜站在崔莲一的车旁边惊慌失措地大哭,因为双胞胎正在一左一右地拿她的手臂拔河,要求蜂蜜跟着他们去上杨嫂的车——我只是不理解其实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又为何要左右拉扯蜂蜜并且不停地冲彼此吼叫。最终还是杨嫂终结了所有嘈杂:“都给我闭嘴又想挨揍了是吗……”结果蜂蜜误会了杨嫂要揍的是她,立即噤声,眼泪汪汪地注视着崔莲一,如果把她此刻的表情抓拍下来,可以参加角逐《悲惨世界》小柯赛特的选角。崔莲一抱起她,息事宁人地提供解决方案:“这样,你们俩都上我的车,跟我走,这样就能都和蜂蜜一起坐后排……”

我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但是先说好,蜂蜜妹妹的儿童座椅是固定的不能改位置,所以你们俩只有一个人能挨着她坐,来,现在商量好,等下上车不准打架,是石头剪刀布,还是让蜂蜜选……”

杨嫂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对崔莲一笑道:“以前我没看出来,大熊对小孩子还是有一套的。”崔莲一问:“你要不要也上我的车坐副驾?一路上能看着他们……”杨嫂从容地拒绝了:“不用,我能躲一会儿清净简直求之不得,如果路上他们吵得你听不见导航,你直接吼他们就好……”我说:“不然莲一你跟杨嫂的车吧,我来载他们三个……”这次表示强烈反对的是蜂蜜:“我不要!我要妈妈开车……”紧接着双胞胎也开始跟着群情激愤:“不要你,就是不要你,要蜂蜜妈妈……”他们集体反对我做司机,都忘记了要争抢蜂蜜旁边的那个位置,我瞅准这个时机,挨个给他们扣好了安全带。

坐在杨嫂的副驾上,感觉回到了那个我熟悉的人间,即使她按喇叭,都是悦耳的。杨嫂也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当个耐心温柔的妈妈,可是——有的小孩不给你这个机会啊。”

前面是黄灯,杨嫂缓缓踩了刹车,等着它变红。也许这是天意——因为平时的杨嫂,一定是毫不犹豫地加速冲过去的。

“杨嫂,想问你个事儿……”

她表情略微惊讶:“你说。”

“就那个……”我咬了咬牙,“买戒指的时候也有号码的对吧?根据手指头的粗细……”

杨嫂是个聪明人,立即惊喜地看着我:“你看!我就知道这个媒人我得做!”

“你千万先别告诉任何人……”任何人在我眼前表达溢于言表的情绪,都会让我立刻尴尬起来,“我不过就是想问问,你知道莲一手指的号码么——”

“那个叫戒圈号,我想知道也容易啊,我叫她陪我去逛逛蒂凡尼,我试戴的时候让她也跟着试,不就知道了?”杨嫂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满意,“现在应该买的是求婚的钻戒,所以我让她试一下中指的尺寸,这其实比较方便,她也不容易怀疑……”

“啊?中指?”

“大熊啊,你不是第一次结婚了。”杨嫂悲悯地看了我一眼,“求婚的时候钻戒是戴中指的,按规矩讲你现在买这个就好了,到真的结婚的时候再买一对白金的线戒做婚戒你全忘了?婚戒用不着马上买的,万一……哎呀,我在胡说八道,你什么也没听见……”

她说得对,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上一次类似的细节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没有印象。杨嫂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不过我得提醒你啊,真的跟蜂蜜朝夕相处,可能还是会有让你觉得辛苦的地方。毕竟不是亲生的,你还是得做个心理准备。就算是亲生的你也有想把他们吊起来的时候——但总的来说,蜂蜜那个小家伙遇上你,也算是有运气了。不像我小时候……”

我不作声,我知道她接下来又要说那件事了,果不其然——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给我买了一个三块五的发夹而已,都得被我后妈甩脸色……”熟悉的停顿,然后杨嫂又笑了笑,“莲一真的很好,你得好好对她。当初我跟老杨就是这么说的——别的男人看见莲一有蜂蜜,说不定会打退堂鼓,可是大熊绝对不会,因为大熊死要面子,非得逞英雄不可……只要逞一段时间英雄,就什么都好办了,我果然是英明啊。”

我哭笑不得,不知该不该提醒她,不要一时激动就把内心活动完整地朗读出来。至于那个发夹的故事,自我认识她以来,在不同的场合,她至少说过五次。曾有一回,在她离开去洗手间的时候,老杨对此表达了一点个人看法,老杨是这么说的:“你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哈……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就应该是1986或者1987年,那个时候一个发夹卖三块五的价钱真的是很贵了,搞不好都是那种外贸商店里的东西——你都不知道什么是外贸商店吧,你那时候也太小……总之,那个后妈有没有可能只是一个比较会过日子的女人,反对她爸爸这么浪费呢?你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吧……”

老杨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说上面那些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尽管杨嫂缺席,可他的表情依旧小心翼翼,就好像是在跟我商量如何谋反。于是我就想吓唬他一下,故意微微收拾一下表情,眼睛看着他身后:“杨嫂今天你不能跟我抢,让我买单……”彼时老杨眼睛里骤然的晴天霹雳,足以成为我今后好几年的快乐源头。

往事自然已无从考证,所有的证据,无非是当事人们言之凿凿的回忆。“三元五角”这个数字,我们即便假定是真的,它也是被随后二十多年中的几次通货膨胀,反复冲刷,直到完全丧失最初的意义。我当然知道杨嫂童年的创伤是真的,只可惜,没有任何一种记忆做得到准确地保存新鲜伤口的味道。

“不过,我下周后半周都有事,”车子驶进了杨嫂家小区的地库,“我尽量编个理由在周一周二把莲一约出来,交给我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杨他们家里的家具和摆设特别多,塞得满满当当,总之每次一跨进他们家的门,一种暖烘烘的热闹总会扑面而来。即使是初夏,也觉得他们家随时在准备过春节。戴着围裙的钟点工阿姨从厨房走出来,有条不紊地指挥双胞胎把自己的鞋子摆放整齐。那只平时几乎永远在睡的橘猫今天居然醒着,蜂蜜已经绕着它所在的垫子转了三圈,非常努力地与它示好,但是橘猫岿然不动。

“大熊。”老杨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来。

我一边走,一边跟他说:“欸,我那天忘了问你,特斯拉驾驶体验到底怎么样……”我发现我被他招进了那间双胞胎平时用来打游戏的房间,老杨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路上她都跟你说了吧……”老杨的脸上有种黯然。

“说什么?”我心里一紧,“我们路上聊的都是……”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老杨我们聊了什么,可是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清晰,就像乌云压顶时,那种遥远的,隐隐的雷声虽然微弱,可就是不绝于耳。

“那她就是还不想告诉你们——”老杨顺势坐在了跑步机上。

“你别吓我。”不会吧?我心里用力地重复着,老杨和杨嫂绝对不可以分开,他们怎么可以离婚。熊漠北离婚是没有人会奇怪的,但是老杨和杨嫂,就是不行。我在自己爸妈家里早就没那么自在了,而我也早已习惯了那种不自在,只有这儿,他们俩的这个家,才是我这十几年来真正的去处。

“我们不是——一直都想再要个女儿吗——”老杨艰难地解释着,“也实在是因为蜂蜜太可爱了,我们都羡慕,原本都是说说,结果上个礼拜,她真拖着我去医院做孕检,说至少查查咱们俩还能不能生——结果,结果做B超的时候,就发现了,她卵巢上,有个东西——”

还好还好,听起来不是要离婚的意思。

“那个东西,不太好,”老杨像是要躲闪我的视线,索性坐得远了一点,他像是松了口气,“肿瘤标记物的检查已经做过了……医生说,不太好……下周三我们去医院听手术方案,要做完手术后,病理报告才能确定——在第几期,有没有转移……所以她才说,这个周末要叫你们都过来,咱们高高兴兴地聚一次……”

我真是蠢。就在一分钟之前,我还想不到,世界上当然有比离婚更糟糕的事情。现在我明白了杨嫂为什么会特别强调她只能在周一或者周二约崔莲一出来……因为星期三以后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有空了。

“医生还说——很大的可能性要讨论化疗的方案……大熊,”老杨用力地把自己双手十指交叉,看起来像是希望左手暴虐地干掉右手,“我百度过了,卵巢癌真的是——挺凶险的。”

“算了吧!”我迫不及待地否认这个,“医生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庸众啥也不懂还总是百度——你现在胡思乱想是没用的,你听大夫的,而且——而且你应该这么想,幸亏你们做了检查发现了这个……”

突然之间老杨就爆发了,一声怒吼震得我脊背上一阵恶寒:“要不我就说嘛!年年体检,去年还什么都没查出来,今年就这样了!跟她说过多少次了,体检还是得去大医院才靠谱,那些什么贵宾体检机构水平根本不行只会骗你几万十几万地往里扔钱办卡——她不听啊,这个人就这么固执,什么也听不进去……”

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老杨用手掌蹭了一下眼角,他想要伪装是太阳穴附近很痒。他只是清理了左边脸颊,右边就自暴自弃地不管了。

“现在最该冷静的人是你。”我只说得出这种正确的废话,“你听我说,咱俩如果关着门待太久,别说杨嫂,莲一都会觉得奇怪了,今晚咱们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杨嫂不愿意让我们知道,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下周三只要手术时间确定了你就发个信息给我,我和莲一一定会过去的。”

老杨用力地深呼吸:“我知道,道理我都懂。我就是觉得……昨晚我整夜都睡不着——你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你我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可是她不是,那么好的家境,但是她活得那么难,连一个三块五的发夹,都得看后妈的脸色这些你都知道的——后来她嫁给我,就连我妈都觉得她是下嫁了,辛苦这么多年,把小饱和小眠带大了,前年我们终于搬进来这个新房子,我觉得以后总算是可以住得宽敞一点让她享受一下人生了……才一年半啊,房子装修的时候我很注意甲醛这些的啊我们晾了大半年才搬来的,到底有什么是我疏忽了……没地方说理……才一年半。”

围绕那个三块五的发夹的叙事,终于是在这样的情境里被固定了下来——不再有第二种说法了。我知道此刻我不应该想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但这件无关紧要的事让我心里一阵凄凉。我只能用力地拍了拍老杨的肩膀:“喂,过分了——你家这样如果只能算住得宽敞一点,那我家就是个壁橱。”

双胞胎在外面用力拍门:“爸爸,爸爸……我们可以教蜂蜜玩游戏吗……”

我用力地盯紧了老杨的脸,他轻轻冲我点点头,站起身,走过去开了门,元气十足地冲双胞胎吼:“不行!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求你了爸爸,就十五分钟……”

“对啊对啊,十五分钟——你给我们倒计时……”

杨嫂的声音穿透了客厅传过来:“蜂蜜,想不想尝尝苹果黄瓜汁是什么味道?”

我急急地说了句:“杨嫂,我要喝!我没尝过……”

“杨小饱和杨小眠,你们俩呢……”

老杨见我走到客厅里了,随即也走了几步跟过来,杨嫂正眉飞色舞地告诉崔莲一这种混合果汁需要几个苹果和几根黄瓜是最优配置。老杨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我:“怎么你想换特斯拉?不然我推个车主的名片给你吧,喜欢的人特别喜欢,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要我说你折腾啥呀……”

蜂蜜蜷缩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脸放在一个垫子上面,好像昏昏欲睡。那只橘猫依旧待在原处,像慈禧太后那样,眯了眯眼睛,优雅地伸出一只爪子,搭在了蜂蜜的脊背上。

这必须是一个愉快的晚上,因为我们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吃过饭以后杨嫂从冰箱里给小朋友们拿出来提拉米苏,倒是把崔莲一弄得很馋。于是这位慈母非常热情地把蜂蜜抱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这样就可以时不时从蜂蜜的盘子里分享一点甜品。老杨无奈地说:“给你单切一块不就好了,又没那么贵。”崔莲一倔强地摇头:“不行,今天已经吃了太多碳水。”

我想,童年时代打量着那个三块五的发夹的杨嫂,眼神应该跟现在差不多——她此刻就是那样出神地看着蜂蜜,然后突然地笑了笑:“我是不可能再有个女儿啦——欸,莲一,你为什么不让蜂蜜跟你的姓?”崔莲一的眼睛好不容易离开了提拉米苏:“这个——说来话长。”老杨果断地接口:“都是炎黄子孙姓什么不好,不要那么狭隘。”崔莲一却还在很认真地解释道:“其实在我还没有怀孕的时候,当时就决定了,如果以后有个女孩,就叫成蜂蜜——我实在喜欢这个名字,成蜂蜜,听起来像是一句话,有完整的意思,所以哪怕离婚了我也舍不得换。要是跟了我的姓……”她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崔蜂蜜……是有点奇怪哈。”杨嫂开始认真地斟酌字句。“就是的,听起来太像一个养殖大户了,能上农业新闻的那种。”老杨附和。

杨嫂抬起眼睛,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要是哪天真的跟了大熊的姓,那才叫……”崔莲一立即清脆地笑了起来,老杨一边笑一边说:“熊蜂蜜——哎哟,真的有人能叫这种名字吗……”“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啊……”我无力地试图反驳,结果自然是淹没在又一阵新的笑声里。蜂蜜叼着勺子无辜地抬起头,左右看看,决定跟着大家一起笑。

很多年前,某一天的饭桌上,其实我妈曾经认真而苦恼地问过我:“你说,妹妹该叫什么名字好呢?我昨天晚上想了好几个,都不满意,我都写下来了,北北你看看……”我瞟了一眼妈妈展开的那张纸:“熊蕊欢,熊漠雪,熊涓涓——”我迅速地把头转开,感觉那一连串的字都是些陌生人,还让人很肉麻,所以我说:“为什么不能是个弟弟呢?”“没那种可能。”妈妈简短地在空中一挥手,似乎这是一个完全不值得讨论的问题,“我梦见她了,我梦见送你爸上火车,就在站台上,她摇摇摆摆地直冲我走过来,她穿了一条深蓝色的水手裙——好大的眼睛,总之,一定是她,你妹妹。哎,一个女孩子,生在你们家,真是倒霉——”她照着自己的额头上夸张地一拍,“姓熊,怎么起名字,都不是那个味道……”那个语气,完全是在抱怨老熊先生,虽然他并不在场。我努力地想了想,可我依然想不出来如果换了老熊先生,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我说:“那你就不要选这么肉麻的字了,看看熊喜欢什么东西嘛——”“欸?”妈妈的眼睛亮了,“熊蜂蜜,怎么样——”然后她被自己逗笑了,“这哪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我觉得还挺好玩的,你说是不是……”我其实也觉得不错,可是我很担心,一个姓熊的女孩,名字还叫蜂蜜,大家都会围着她哄堂大笑的,想想都觉得那是个噩梦。所以我很恼火地冲着妈妈叫出来:“不行!难听死了,绝对不行……”

当我知道崔莲一有个女儿的时候,并没有马上问她的名字。所以,初次见面的那天,当我听到那句“我是蜂蜜,我三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错觉。只能说,确实存在“巧合”这回事。

一个星期后,杨嫂进了手术室,摘掉了两侧卵巢,还有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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