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短短两天……”修走在夜晚的路上,心中喃喃自语。

这指的是他在犬丸组工作的天数。一想到又要失去工作和住处,脚步就变得迟缓。如果现在回宿舍,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吧!可是加治木扬言明天要把他派到最辛苦的工地去。昨天和今天的自己就已经形同奴隶了,要是碰上比这更累的工地,身体一定不堪负荷。

修甩开犹豫的情绪,往池袋车站走去。

可能是发烧得更厉害了,意识变得模糊,路上的霓虹灯在眼前晕成一片。

喉咙渴了,他在便利店买了罐咖啡。在店前喝着咖啡时,修注意到旁边有个烟灰缸。他摸摸屁股口袋,有包被压扁的烟,里头只剩一根。修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香烟,但才吸进一口,就剧烈地呛咳起来。修立刻熄了烟,却呛咳不止。他咳到喉咙几乎要断了才总算平静下来。以感冒来说症状太严重了,或许是生了别的病。

健保卡被偷了,他不能上医院。他不知道八千元够不够付医药费,就算够付,生活也是个问题。

修想先找个地方过夜,等病情好转再说。说到能过夜的地方当然是网咖,但池袋车站前每个地方都很贵。他觉得再拖拖拉拉下去,迟早会被犬丸组的人抓回去,于是焦急起来。

蒲田的GET一小时只要一百元,也不必担心被人找到。虽然可惜电车钱,但修觉得这是最保险的选择。

在池袋车站坐上电车,约四十分钟就到了蒲田。

时间还早,GET应该有空位吧!想起那极端狭小的包厢和店内异样的臭味,修就觉得郁闷,但在那里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总比犬丸组的工寮来得好。

然而,他来到GET柜台前时,三十多岁的男员工却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不接受没有身份证明的客人。”

“我的会员卡和健保卡被偷了,能不能通融一下?”他双手合掌恳求。

男人摇了摇肥肉松弛的脖子,脸上露出欺凌弱者的喜悦。

“我之前也来过,你应该记得我吧?”

“就算记得,没有身份证明也不能进店里。”

“你不是有保险卡的复印件吗?只要看那个——”

“复印件是不行的,这是法律规定。”

那冷漠的态度让修感到愤怒,但他没有力气反抗。

修重重地跺着脚离开GET,走进下一家网咖,但那里一样说没有身份证明不能入店。下一家,再下一家,他都因为同样的理由吃了闭门羹。

“去强制收容所吧!那里不用身份证明也可以进去。”在最后一家店,中年员工这么说。

什么叫强制收容所?修正觉得纳闷,员工蹙起眉头说:“就是一小时一百元的GET!这一带都这么称呼那家店。”

那家GET也拒绝了他,他丢脸到不敢说出来。只不过是在网咖过个夜,何时开始非要身份证明不可了?现在这个社会,越沦落底层就越寸步难行,令人愤慨。既然如此,就只能在桑拿店过夜了,虽然比较贵,但是和GET比起来,睡觉的空间更宽敞,而且还可以泡澡。不过站前的几家桑拿店好像联合起来对付他似的,全部客满。

随着夜越来越深,车站前的马路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临时工和貌似游民的男人。他们似乎和自己一样,正在寻找过夜的地方。因为四处走动,咳嗽与高烧越来越严重,修不舒服得随时都会倒下。

他进入快餐店,点了百元咖啡,上到有卡座沙发的二楼一看,座位被外貌寒酸、与店内明亮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男人们占领了。修勉强坐到角落的座位上,但诡异的气氛还是令他坐立难安。

鼾声大作,睡到几乎快从椅子上滑下来的四十多岁男人;面前摆了个空杯,茫然地望着窗外的三十多岁男人;翻看免费招聘杂志的中年女人;四处搜集烟灰缸烟蒂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年轻男员工朝他们投以尖锐的视线,故意以大动作清扫地板。每当碰到男员工的视线时,修就觉得对方仿佛在说“快滚”,便赶紧别开脸去。

这下他连打个瞌睡都不行了,却也没有力气离开店里。咖啡连一半都还没有喝完,修的眼皮就重得盖了下来。

“吵死了!”男人的怒吼让他回过神来。

修以为自己靠在椅子上打盹,却在不知不觉间趴到桌上,咳个不停。他刚刚似乎睡晕了过去,用手背抹抹嘴巴,全是湿黏的唾液。他从桌上抬头一看,年约五十岁的男人正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是刚才在搜集烟屁股的男人。

“咳咳咳,吵死了!身体不舒服就滚去医院!”男人布满污垢的脸扭曲着,用下巴朝店外一指。

不管再怎么嫌吵,对病人说这种话未免也太冷血了。修想要反驳,但咳嗽依然止不住。

周围的客人也频频朝这里瞄。

修受不了沉重的气氛,站了起来。没有人为他说话,他们似乎都赞成他离开。

修来到外面,夜风冷冽极了。脸颊因为发烧而热烘烘的,不觉得多冷,但脖子到肩膀一带就像被什么附身似的,恶寒不止。修垂着头咳嗽着,走在夜晚的路上。

站前广场上有几张长椅,但已经有好几个游民在那儿了。感觉在这里也会被当成碍事者,修不敢在长椅上坐下。哪里都好,他想在可以不必顾忌他人眼光的地方躺下。

他沿着铁轨走着,咳嗽总算停下来了。

周围的景色从闹市区变成了住宅区。

住宅区相当安静,但突然有狗放声吠叫,吓得修心脏一震。也有居民听到狗叫声后打开窗户。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闯空门的窃贼。

修快步走着,找到一处小公园。

公园里刚好没有人。修松了口气,正要在长椅上坐下时,警车缓缓驶过。如果以这副模样遭到警察盘问,可能又会被抓进拘留所。修连忙起身离开公园。

他的喉咙就像破掉的纸门,不停发出咻咻声。喉咙深处卡着痰,非常不舒服,但只要稍微一动喉咙就咳个不停,所以他连痰都不敢清。

走了大约三十分钟,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他来到一处大河的堤防边。

说到这一带的大河,应该就是多摩川吧!堤防下是一片宽广的河岸,长满了茂密的杂草。除了远处停着几辆车子,四周不见人影。在这里应该能不被任何人抗议而一直待到早上。现在还是四月上旬,深夜的气温可能会很低,但也只能忍耐了。他打算天一亮就回到车站前,找家桑拿店休息。

修在河岸中央一带坐下,闻到青草和泥土的气味。他不想弄脏屁股,便将半路捡来的便利店购物袋铺在地上,一开始还抱膝坐着,很快便躺倒在草地上。

想到要露宿在这种地方,修觉得自己已经沦落到最底层了。

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但就算病好了,工作也没有着落。失去手机已经是个致命的打击,现在连健保卡都被偷了,修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了。不仅如此,被偷的健保卡还有可能被盗用,但是修连向消费者信贷借钱都没办法办到,歹徒就算想拿去作奸犯科也是白费力气吧!虽然这一点可以放心,但前途仍充满不安定因素。要是手头的钱用光,就只能再到犬丸组那样的工寮工作了,或变成真正的游民,靠翻垃圾维生。当然,两者修都不愿意,但他早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自从被大学开除,修一直对各种工作单位心怀不满,但能埋怨表示他还有工作可挑。几天前第一次投宿GET的时候,他也还有几个选项。当时他认为情况已经够糟了,但现在又比那时还糟,而且还生了病,简直走投无路了。

“就这样在东京横死街头吧!”笃志这么说过,他的预言似乎很快就要成真。

修仰躺在草地上,就像在乞求什么似的仰望着天空。

夜空一片混浊,看不见月亮,也看不到星星。修叹息着合上眼皮,湿暖的眼泪滑落。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将他吵醒。

日本饶舌乐手的嘻哈音乐以大音量传来,其中充斥着有关爱情、幸福等的廉价的歌词。修从草丛里撑起身子,发现附近停了一辆黑色厢型车。车子周围有三个年轻男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松垮的嘻哈服装。修希望他们快点离开,但他们一会儿跳舞,一会儿蹲在地上抽烟,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他想忽略他们继续睡觉,但那刺耳的嘻哈音乐把他发烧的头震得发痛。

在快餐店会被赶走是因为他咳嗽很吵,那或许是他的错,但这回不对的应该是三更半夜制造噪声的年轻人吧!然而,修却只能转移阵地,理由不必多说,因为他没胆量向他们抗议。

“糟透了……”修自言自语地站起来,往反方向走去。

突然,背后传来“哇”的一声惊叫。

修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个男人正指着这边大呼小叫。因为音乐太吵,一开始他什么都听不到,但好像有人把音量调小了,男人的声音这才传入耳中。

“吓死我了,突然有人冒出来,我还以为见鬼了!”

修忍不住苦笑,又转过身去。

“喂喂喂!”另一个男人出声了,“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不能理这种人。修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喂,小兄弟,回答一声啊!”

“欸,你要去哪里?”

不出所料,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找碴儿。如果这时拔腿就逃,只会刺激他们,最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尽快离开这里。修忍住想要奔跑的冲动,往堤防走去。

男人们纠缠不休,从后方追了上来。

“等一下,喂!”

“装什么死啊!”

骂声从背后传来,修无奈地停下脚步。就算想跑,凭现在的体力也跑不动吧!修别无选择地转过头去,顶着倒竖金发、眼神凶恶的男人正对着自己贼笑,他穿着迷彩连帽外套,脖子上有部落图腾的刺青。

男人上下打量修的身体:“小兄弟,很年轻嘛!多大了?”

“二十一……”

“什么啊,是个大哥啊!”另一个男人说。他理的是大平头,鼻子和耳朵都穿了许多环,脖子上戴了条坠子,手上戴着风格粗犷的戒指。

“大哥在这种地方干什么?难不成是游民?”

“不是,我只是在这里休息。”

“瞎扯!”第三个男人说。明明是夜晚,他却戴着墨镜和连帽外套的帽子,虽然看不出长相,但声音听起来很青涩。

“年纪轻轻就成了游民,丢不丢脸啊?怎么不好好努力工作?”

“喂喂喂,别欺负这位大哥嘛!虽然人家看起来又土又矬,但也不一定是游民啊!对吧?”金发男说完,亲昵地把手搭上修的肩膀。

修忍不住把他的手拨开,金发男夸张地摊开双手:“哎呀,被讨厌了。本来想攀点交情的!”

“大哥有点过分啊!”

墨镜男说完,耳环男也点点头说:“真让人恼火。看这样子,大哥不请我们喝杯酒,可能会不太妙啊!”

“不太妙啊!不太妙啊!”

情况正慢慢朝着凶险的方向发展。修额头冒汗,强忍屈辱低头说:“放过我吧!我没有钱,身体也不舒服。”

然而,墨镜男却噘起嘴巴说:“放过你?放过你什么?干吗说得一副我们欺负你的样子?”

修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咳了起来。他蜷起身子不停猛咳。

“这家伙怎么了?真恶心!”

“想假咳蒙混过去吗?你其实很有钱对吧?”

“哎,等等嘛!”金发男说,“大哥才不会撒谎!既然他说没钱,那就是没钱啦!”

“那我们就来检查看看呗!”耳环男卷起T恤袖子说。

“如果搜到钱怎么办?”

“对兄弟撒谎可不对吧?要是找到钱,就‘全力攻击’啰!”金发男说完靠上前来。

“大哥,让我们看看你的口袋嘛!”

因为恐惧和紧张,修口中干巴巴的。虽然挨揍也很可怕,但修更害怕钱被抢走。如果身体没事,就算一对三赢不了,至少还可以虚张声势。现在因为咳嗽,修连正常说话都没有办法。

忽然间,堤防亮了起来。修朝那边一瞥,有辆车子驶近。只能向那辆车求救了,修转过身子拔腿就跑。喉咙“咻咻”地响了起来,但一旦停下脚步就完蛋了。修在草丛里连滚带爬地跑。然而,他才刚跑到堤防,带着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大哥,你跑什么跑啊?”

修惊吓地转头,瞬间金发男的拳头陷进了脸里,眼前爆出苍白的花火,鼻腔深处一阵被棒子插进般的剧痛。

修捂着脸蹲了下去,背部被踹了一脚后向前扑倒,他就这样被压倒在地。对方的手伸过来摸索他的裤袋,修拼命挣扎,但被三人压着,根本无从抵抗。

才一眨眼的工夫,他所有的财产全被抽走了。

耳环男数着千元钞票说:“明明就有钱嘛!虽然只有一丁点。”

“大哥真是个骗子。”

“来,‘全力攻击’啰!”

金发男话音刚落,三人便朝他全身一阵乱踹。

修像虾子一样蜷起身体,双手护住头部,但他们仍踢个不停。

随着剧烈的呛咳,胃液涌了上来,从口鼻喷出。或许是肋骨被踹裂了,一阵无情的踢踹过后,修光是咳嗽,胸口就剧痛不已。

三人似乎正俯视着他,修浑身紧绷。

“大哥好像真的身体不舒服呢!”

“本来就够脏了,这下脸和衣服上都是呕吐物了。”

“真可怜,到河里洗一洗吧!”

“可是大哥这么不舒服,如果在河里洗澡,可能会死掉哟!”

“大哥是游民,死掉也没人在乎!”

“没错,那帮他洗一洗吧!”

这样下去会被杀掉的。修觉得非逃不可,身体却动弹不得。金发男抓起他的双手手腕,耳环男与墨镜男一人抓住一只脚踝,把他抬到河边。

“一、二!”男人们发出吆喝,抬着他的身体左右摇晃。

“住手!”修大喊,喉咙发出的却只有咳嗽声。

下一瞬间,身体飞过半空,背部撞击水面。激烈的水声响起,身体随之下沉。耳朵也听不见声音了,只有咕噗咕噗的闷响震动着耳膜。不小心从鼻子吸进去的水带着泥巴与藻类混合的气味。

修一边呛咳一边划水,但河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想踩着河底浮上来,但不知道哪边才是上方。修屏住呼吸胡乱挣扎,身体不断往下沉。

“已经不行了……”意识某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为了设法脱离现在的生活,他做了许多努力,然而全是枉然。他被那些小鬼当成玩具,毫无招架之力,就要溺毙了。

据说,人死前,过去会宛如跑马灯般一一浮现,但修没看见什么跑马灯,眼前只有漆黑的河水。

不管怎么挣扎,身体都宛如陷进焦油之中,抓不到任何东西。气也已经憋到了极限。修再也无法忍受,张口的瞬间,胸口感到一阵被压扁般的痛楚。水灌进肺里了。下一瞬间,脑袋热得仿佛快要烧起来,他昏过去了。

修清醒过来时,四下一片漆黑。他觉得快要窒息,但还能勉强呼吸。这表示他已经不在水中了吗?一想到这里,意识就像从黑暗深渊浮起来似的渐渐恢复。

自己身在何处?不,他连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都不清楚。一切仿佛噩梦般模糊不清,但随着意识逐渐清晰,猛烈的头痛与伤口的痛楚席卷而来。

睁开眼一看,刺眼的光线射入瞳孔。低矮的天花板角落吊着灯。灯泡的形状古怪,仔细一看,原来是机车灯。说到古怪,天花板也很古怪,是在交错的木材上覆上了蓝色的塑料布。墙壁也是同样的构造,但横木条上悬挂的物品琳琅满目,像是手电筒、平底锅、酒店的月历等。某处传来古老的歌曲,留神一看,地上放了台老旧的收音机。不管怎么想,这都不像死后的世界,看来自己还在人世。

这里究竟是哪里?修提心吊胆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躺在简陋的被褥上,不知道是谁把他搬来的。旁边铺着另一套被褥,但不见人影。脖子以下盖了条肮脏的毯子。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干的,掀开毯子一看,他在没意识的情况下被换上了衬衫和裤子。两件衣服都很眼生,而且尺寸很大。

“是我的衣裤,不好意思啊!”

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修吓得心脏顿时一缩。

一个五十岁左右、体格壮硕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头戴棒球帽,穿着成套的工作服。修不知道他是谁,全身紧绷着,男人那张布满胡茬的脸笑了开来:“你总算醒啦!”

修战战兢兢地点点头说:“呃,请问,这里是……”

才一开口声音就哽住了,他呛咳起来。

“这里是我家。”男人在旁边的被褥上坐下,“我发现你时,你溺水失去意识。我本来犹豫要不要叫救护车,但身份不明的人,只会被当成人球丢来丢去。我把你拖上岸,压了压胸口,结果你把水吐了出来,所以我想应该是没事了。”

看来是这个人救了他。

修向男人行礼道谢,男人挥挥厚实的手说:“要道谢,去谢巴巴吧!是巴巴说有人溺水,叫我去河边看看的。如果不是巴巴发现你,你早就溺死啦!”

“巴巴?”

“很快就会让你们碰面的。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时枝修。”

“时枝修啊,叫你修就行了吧?”

修点点头。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掉进河里?是跳河自杀吗?”

修一边咳嗽,一边说明被三名年轻男子攻击的经过。

“这一带到了夜里,就会有那类坏小子跑来玩!前阵子我也有朋友遭到攻击,受了重伤呢!”男人握住靠放在房间角落的铁管说,“如果我在,就拿这玩意痛揍他们一顿了。”

“没有报警吗?”

“虽然报案了,可是连对方身份都不清楚,警察根本不会好好调查。也有些警察会说‘谁叫你们要睡在河边’。”

修无力地笑着说:“那我也是不该睡在那种地方,活该被打吗?”

“哪有那种事?不过既然睡在外头,你也是游民吗?”

“也?那么你……”

“我叫熊西。说到多摩川的阿熊,在游民中可是小有名气。嘿嘿!”男人害臊地笑了,用粗壮的手指擦了擦鼻子。

这天晚上开始,修在熊西的帐篷里住了下来。

尽管打从心底感激熊西救他一命,寄住游民家中还是让他不知所措,但他身无分文,身体状况又糟透了,根本无法行动。

不过,帐篷里相当宽阔,也打扫得十分干净。除了有股酸臭味,也没有厕所、浴室,待起来并非特别不舒服。帐篷角落里摆了好几个贴着烧酒标签的大宝特瓶,装的是生活用水。

熊西说,他以前是跟朋友两个人住的。

“我的朋友去年冬天过世了,你睡的床就是他的,不过可别觉得不舒服啊!”

感觉被子里似乎渗透着死者的体臭,让人浑身发毛,但修没有力气离开床。虽然烧稍微退了,但还是咳个不停,全身的伤也在发热作痛。

刚开始的两天,除了到河边的草丛里排泄,修几乎成天躺着。

他走出帐篷察看四周,发现有五六顶和熊西家一样的蓝色塑料帐篷呈环状搭建着。这里好像就是所谓的帐篷村,但他第一次来到河岸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从附近的景色判断,这里似乎是他遭到不良分子攻击的地方的下游。

帐篷村的中央广场上有棵大树,周围好几只野猫野狗游荡着,好像跟自己一样正等着游民分它们一杯羹。

“你就在这儿待到身体好起来吧!”

熊西说完,勤快地为他煮乌冬面、咖喱饭、关东煮等餐点。

想到是游民煮的东西,修一开始不敢动筷,但终究还是抵挡不了饥饿。他下定决心尝了一口,每一样都格外好吃。

熊西会带回来据说是被便利店下架的便当和饭团,也用卡式炉煮水泡咖啡或茶给他喝。因为熊西的照顾,修的烧退了,咳嗽也渐渐好转。黏答答的衣服和内衣裤,也是熊西拿到投币式洗衣店帮他清洗干净的。

为什么熊西要这样照顾自己?修害怕熊西事后会要求报答,但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迹象。

熊西说他以前是建设公司的监工,但是四十多岁时碰到裁员,失去了工作,现在靠回收空罐维生。熊西会趁着家家户户拎出垃圾的时间段,一早出门捡拾空罐。上午回来后吃过饭,接着动手压扁搜集来的空罐,然后睡个午觉,听听收音机,优哉地休息,晚饭后再次出门捡拾空罐。晚上去有交情的餐饮店等地方回收垃圾,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压扁的空罐则趁空闲时送到废品回收者那里卖掉。熊西一天可以捡十至二十公斤的空罐。铁罐不行,只有铝罐才能换钱。一公斤的回收价格将近一百元,因此月收入有四万元左右。不过,这几年的行情似乎逐渐下滑。

“我干这行大概八年了,但打乱地盘的游民越来越多,钱就越赚越少。像上个月,整整工作了一个月,连四万都没赚到。”熊西叹息着说。

“这样说很冒昧,不过靠捡空罐居然能维持生活啊!”

“就看怎么下功夫啦!三餐基本上自己煮,如果想吃别的东西,就用便宜的价钱向同伴买。有同伴会搜集店里下架的便当或汉堡,那些东西只是过了保质期,味道还是跟店里卖的一样。”

定价五百元的便利店便当,只是过了保质期几个小时,就变成一百元。汉堡则是三十元以上。

“电饭锅、收音机跟家电全是捡来的,电是从汽车电池牵来的,所以不用钱。没有自来水不太方便,但眼前就是河,附近也有公厕。得花钱的大概就只有这个了吧!”熊西仰头做出饮酒的手势。

修客气地问:“他不考虑重新谋职吗?”

“都已经五十五岁了,没人雇啦!刚被公司裁员时拼命找工作,但那个时候已经只剩洗碗工可以做了。”

对于自己的过去,熊西不再透露更多。他也没有探问修的往事,但人家这么照顾自己,默不吭声也让人内疚。修说出他成为游民的来龙去脉。

“最近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变成游民呢!不过没有多少人像我们这样,住在同一个地方。”

“为什么呢?”

“因为还年轻,不好意思住纸箱屋或帐篷吧!”

“如果没有住的地方,也没办法回收空罐吧!”

“就算是这一行,也不是门外汉随便就能上手的。捡空罐有诀窍,也有地盘,如果外地来的随便闯进地盘,可是会有苦头吃的。”

熊西说,游民之间有时也会因为工作上的纠纷和地盘之争,闹出死伤事件来。修没想到就连游民也得面临这样的劳苦,实在太残酷了。

“那年轻的游民都怎么生活?”

“只要翻垃圾,吃的不成问题,过夜的地方每天都不一样。也有些人会配合爱心厨房的行程,在东京到处移动。”

“爱心厨房是义工主办的那种……”

“嗯,教会、寺院也会举办。东京的话,几乎每天都有地方供应街友热食,游民就跟着这些活动移动。不必工作是很轻松,但没有家实在很难受啊!”

听到熊西的这番话,修想起寄住在雄介住处的那段日子。雄介一开始很欢迎他,但后来受不了他赖在房里无所事事,态度渐渐变得冷淡。当时的修满肚子不满,只想快点搬到干净宽敞的公寓里去。

与现在的帐篷生活相比,雄介的破公寓形同天堂。熊西虽然现在对他很好,但也许已经开始对他的存在感到有负担了吧!如果熊西改变心意把他赶出去,修立刻就会成为露宿街头者的一员。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甚至会觉得帐篷生活宛如天堂吧!捡空罐和爱心厨房都不再是事不关己的事了。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可能过着那样的生活,修就欲哭无泪。

这天晚上,一个略显老态的瘦削男子来到帐篷里。

“他是住在隔壁的芹泽先生,是这一带长得最帅的美男子。”熊西说。

芹泽苦笑:“什么美男子,我都六十多了。”

不过他看起来很年轻,头上套顶毛线帽,戴着看似高级的无框眼镜,衣着是短外套配牛仔裤。他现在的工作好像是卖捡来的杂志,但十年前可是印刷公司的老板。

“新来的难民是个小兄弟啊?”芹泽以清晰的口吻说。

“嗯,也不算难民,是游民……”

“游民这个字眼听起来就像没有地方住的人,我不喜欢。我们是因为战争被夺走了住处,所以是难民没错。”

“战争?”

“没错。小兄弟也是在争夺金钱的战争中打输了,才会在这里的吧?”

“嗯,或许吧!”

“这里说起来就像是难民营。好好休养吧!”

芹泽留下这句话就回去了。

“难民营”这个称呼很有意思,但如果是真的难民,一旦战争结束就能回到原本的住处吧!然而,这场争夺金钱的社会战争,却没有结束的一天。

在阿佐谷鸣户建设认识的小早川把现代社会比喻为抢椅子游戏。小早川认为,抢不到一流企业这些好椅子,是个人的责任;但没有半张椅子可坐,是因为椅子的数量根本就不够,是社会本身出了问题。

像自己这样的年轻游民越来越多,果然是社会有问题吧!话说回来,修也不认为自己毫无责任。就连这几天之内,他也做出了许多错误的判断。如果现代社会是战场,那么他就是溃败再溃败,最后终于沦为游民。不,别说是溃败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抵抗过。他在寻找自食其力的出口时,就陷入了死胡同。如果把这都当成社会的责任,在心理上确实会好过一点,但对现状依旧毫无帮助。

想改变现状,必须先改变自己,必须有像笃志的那种就算把别人踹下去也要活下去的力量。他实在不想为了赚钱泯灭良心,笃志一定会骂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耍帅吧!

确实,修没有余力去关心他人,个性也没有善良到那种地步。还是大学生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想要钱,只想玩耍。当然,修现在更切实地想要钱,他只想有足够的金钱过着普通的生活。然而,现在已经沦为不折不扣的游民,再想东想西也为时已晚。

回想过去,他懊悔不已,但千金难买早知道。就算放眼未来,也只有对前途茫茫的不安,毫无希望可言。或许,那晚被不良分子扔进河里时,他就应该干脆地死掉。尽管这么想着,修还是依靠熊西过活,这让他自觉凄惨。

帐篷生活过了四天。修身上的伤几乎都好了,咳嗽也都停了。

一早醒来,熊西正从帐篷后方牵出一辆生锈的自行车。

看着熊西像平常那样去捡空罐,修便说:“我也去帮忙吧!”

既然身体恢复了,呆坐在这里也没用,修想多少回报一点熊西救他的恩情,但实情是,他害怕自己被熊西赶走。

熊西摇摇头说:“捡空罐的地方是固定的,就算两个人去,也不会捡得更多。”

“可是我总受你照顾……”

“看到别人有难,伸出援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熊西先生自己过得都不轻松了。”

“我也是年轻时过得太放肆,成了游民后才总算了解别人的痛。虽然巴巴说我道行还不够。”

“巴巴是你上次说的……”

“这么说来,我还没介绍你们认识呢!”熊西向修招手,往前走去。

修跟了上去,熊西在帐篷村广场的大树前停下脚步。

大树下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约莫五十岁,穿着手肘处破掉的运动服配工作裤;另一个则是秃头老人,蓄着长长的白须,身上裹着毯子,看起来七八十岁,或者更老。白须老人把手按在穿着运动服的男人额头上,口里念念有词,像在念经似的。两人的身边,野猫野狗一派悠闲地躺着睡觉。过了一会儿,穿着运动服的男人向老人双手合十,再三行礼后离开了。熊西抓住机会,走近老人附耳说了什么。

老人缓缓抬起头的瞬间,修的内心一惊。

“天蛾人!”

老人是以前在大学对面的公园出没的游民,因为身上的肮脏毛毯和白须就像蛾一样,大家才替他取了个绰号“天蛾人”。天蛾人是美国都市传说中的蛾形怪物,据说只要看见天蛾人,就会碰上灾害与事故。

天蛾人怎么会在这里?大学的时候,大家都半开玩笑地说,看见天蛾人就会遇上倒霉事,但修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再见到他。

天蛾人——现在被称为“巴巴”的男人盯着他说:“我以前就认识你。”他的声音沙哑,发出大地震动般的声响。

一想到对方也认得自己,修就羞耻得满脸通红。直到去年他都还是个大学生,现在却让巴巴看到他变得如此落魄,实在令人丢脸。

就算巴巴笑他活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然而巴巴却一脸淡然地说:“我也早知道你会来这里,也知道你来这儿以前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修说,“你怎么会知道?”

“巴巴有神秘的力量。”熊西替巴巴回答,“所以才会发现你溺水了。那个时候巴巴人明明在这里,却叫我去河边。”

修觉得难以置信,但既然熊西说是对方救了他,他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

修以连自己都觉得不诚恳的语气道谢,巴巴那双埋没在皱纹里的眼睛却发出光芒,对他说:“你吃了不少苦。”

修好久没听到这种安慰的话,忍不住动摇了。

“往后也会继续吃苦吧!”巴巴又补了这么一句,然后闭上眼睛,仿佛拒绝更进一步的对话。

“原来你认识巴巴?”折回帐篷的路上熊西问他。

“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我来这里的时候,巴巴就已经在树下了。不过他偶尔会消失不见,不知道去哪里做了什么。你就是在他离开的时候遇到他的吧!”

熊西说,巴巴的年纪和来历都是个谜。修用手指在半空比画着问:“‘巴巴’的汉字写作‘马场’(23)吗?”

“不知道。有人说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高田马场,也有人说他是国外来的。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巴巴是游民吧?”

“看上去是,但巴巴不是普通的游民,我们每个人都很尊敬他。”

“那么他是某种教主?”

“巴巴确实就像个教主,但是他不收钱,也不会强迫别人做些什么。”

“刚才熊西先生说巴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嗯,巴巴能读懂别人的心情。”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为游民呢?”

“因为没有欲望啊!巴巴什么都不想要。”

熊西似乎对巴巴深信不疑,但修可没那么容易接受。

况且,看修年纪轻轻就成了游民,任谁都能想象到他过去吃了许多苦,往后也会吃苦吧!尽管用预言般的语气那么说,也完全打动不了修的心。但巴巴记得还是大学生时的修,一想到巴巴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那时候的自己,修就觉得内心发毛。

熊西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接着又说:“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就找巴巴倾吐吧!心里会好过很多。”

“嗯……”修觉得跟那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还是含糊带过。

熊西跨上自行车,出门去捡空罐。忽然,他想到什么似的回头说:“如果你想找工作,可以去问问芹兄。卖杂志的兼职仔刚好辞了,他正在烦恼。”

说到卖杂志,就是在车站前或闹市区街头摆摊卖周刊和漫画吧!修担心自己不能胜任,但也不能永远受熊西照顾。他应该尽快存钱,离开这里才是。

修探看隔壁的帐篷,芹泽正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看着小电视。和捡空罐相比,上班时间似乎晚些。

修立刻提起找工作的事,芹泽露出严肃的表情说:“你要在我这里工作也行,但卖杂志不轻松,也赚不了多少钱!”

卖杂志的工作,主要分成从车站垃圾桶搜集杂志的进货人与在街头卖书的店员两种。进货人每捡一本当天发售的杂志可以拿到五十元,日期越旧,收购的价钱就越低,所以几乎是看业绩。店员工作时间约半天,实领一千五百元。虽然视销售情况也会有些福利,但薪水还是比法定的最低薪资少了许多。话虽如此,修没有其他工作可做,也不想离开这里,回犬丸组那样的工寮。

“请让我试试看。”修拼命拜托。

芹泽点点头说:“既然你这么说,就从今天开始吧!不过我可不像阿熊那么宽容,在商言商啊。”

芹泽问他要做进货人还是店员,修回答说两种都要。他觉得只做其中一种永远存不到钱。

下午,修和芹泽一起前往蒲田车站。两人双手都提着大纸袋。

抵达车站后,芹泽笔直地朝检票口走去。

连车票也没买,他要去哪里?修正感到奇怪,只见芹泽紧跟着前方上班族模样的男人,就这样直接穿过检票口。

“啊!”

那意外的行动让修停下脚步。

芹泽一脸严肃地在检票口另一头招手。他好像在叫修快点过去,但修没有钱买票。要穿过检票口,只能用和芹泽同样的方法。他东张西望。一名中年主妇一手拿着车票走在前面,修急忙贴上主妇的背。

车票被吸入检票机,门“吧嗒”一声打开,修贴着主妇走上去。穿过自动检票机只要一瞬间,他却觉得时间异常地久,警告铃声仿佛随时都会响起,他心脏跳个不停。

穿过检票口的瞬间,修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你还在拖拖拉拉干什么!”芹泽跑过来怒骂,“跟在那种大婶背后,会被当成色狼抓起来的。”

“对不起。可是这样不是逃票吗?”

“就算上了电车,只要不出站,就不算逃票。”

芹泽以完全不像六十多岁人的步伐快速跑上月台阶梯。修大病初愈,气喘如牛地跟在后面。

进了月台,芹泽把手插进垃圾桶,接连挖出杂志来。那利落的动作让人叹为观止,但修在意四周的视线,心跳再次加速。

芹泽把搜集来的杂志放进纸袋,前往下一个月台。

“不要呆呆地看,你也照做啊!”

被芹泽这么说后,修战战兢兢地把手伸进垃圾桶。

这是专丢报纸和杂志的垃圾桶,洞口呈细长状。修的手被卡住,因为迟迟捞不到杂志,不耐烦了起来,于是硬是把手塞了进去,结果手臂的皮肤被刮破,渗出血来。

然而,芹泽不理他,冲进停靠在月台边的电车,以飞快的速度捡拾放在网架和座位上的报纸及杂志。修跟在芹泽后面,在车厢内东张西望,被乘客们投以白眼。他强忍羞耻捡了几本,却没注意发车铃声,差点被关在电车里面。

“不小心坐过站没什么,在下一站继续捡就是了。”

芹泽若无其事地说。他说自己平常都会坐电车到远方去。

“今天有别的进货人,在这一站捡一捡就好了。明天开始,只这样捡是不够的,在我说可以之前,要跑遍全东京的车站。”

“我知道了。”

“捡杂志的诀窍是要果断、迅速,如果介意别人的眼光,拖拖拉拉的,会惹来怀疑。万一被站员盯上就麻烦了,要小心。”

“会被抓去警察局吗?”

“大部分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但也有些站员会故意找麻烦。那些人会说报纸和杂志算失物,任意取走是盗窃。”

“要是变成盗窃就糟了呢!”

“明明是人家丢掉不要的,我们捡了有什么错?如果有人说什么,就——”

见芹泽挺起胸膛,修重复他的话:“就?”

“低头赔罪,然后拔腿就跑。”

那窝囊的答案让修一阵虚脱。

手中的纸袋装满后,芹泽折回检票口。

两人又以相同的方法通过自动检票机。今天顺利通过了,但是万一哪天失败,门关上了该怎么办?修担心地问芹泽。

“没事的。可以用蛮力扳开,也可以跳过去。”

芹泽说,可以用别人掉落的车票,也可以以纸袋挡住红外线传感器,让机器不要响,总之有很多方法穿过自动检票机。

离开车站后,修和芹泽准备开店。

说是店,也只是在闹市区街头铺上塑料垫,摆上书本而已。设摊的时候,貌似游民的男人们陆陆续续送来装着书的纸袋。芹泽迅速地挑选分类,再付钱给男人们。他们似乎也是从别的地方弄来这些书的。这些书,一会儿就被眼尖的上班族和年轻人买走了。

太阳西斜,一辆黑色汽车停在摊子前,车里走下一个年约三十五岁的男人。男人头发理得很短,穿着成套的运动服,他从后车厢搬出装满DVD的纸箱,摆到书报杂志旁。

芹泽向男人哈腰鞠躬,用下巴比比修说:“这位小兄弟是今天新来的,他叫,呃……”

“我叫修。”修向男人行礼,但男人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男人走后,芹泽咂了一下舌头,踹了一脚装着DVD的纸箱。

“那个王八小混混,收我场地费,还逼我卖这种东西!”

刚才的男人会向这一带的摊商收取保护费。居然连游民的钱都要坑,实在太贪得无厌了,但为了发生纠纷时有个靠山,还是必须跟他们打交道。

“如果出了什么事,报警不就好了吗?”

听到修这么说,芹泽哼了一声:“去报警,反而会被抓起来。在路边卖东西,是违反《道路交通法》的。警察和站员一样,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但倒霉时还是会被扔进牢里的。到时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听到这番话,修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才不想因为效率这么差的生意又被抓进拘留所。芹泽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两三年才会被抓上一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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