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宿舍,约十五分钟就到了暮光。

前场刚结束营业,店里一片杂乱。亮晃晃的灯光下,一脸疲惫的接待者们正在收拾桌子和卡座沙发上的垃圾。

“早上好!”

顺矢和小次郎跟同事们打过招呼后,走进厨房,修也跟了上去。两人正在打卡,修觉得这里与打卡制格格不入,但小次郎说,这里每迟到十分钟,就罚一千元。

打卡机上的时间就快凌晨一点了,修急忙寻找自己的卡。顺矢笑他:“你是傻瓜吗?连昵称都还没决定,哪来的卡?”

顺矢把新卡和圆珠笔塞给他,催促着说:“你的昵称要叫什么?不快点决定就要迟到了!”

突然被这么一问,修毫无头绪。

“就叫修吧。”

“真的要用本名?干脆叫修修怎么样?”

“千万别。”

两人正在说话时,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走进厨房。

顺矢突然脸色一变,一本正经地说:“总经理,早上好。”

“欺负新人干什么?好好关照人家。”男人吼道。顺矢垂下头来。

男人自称笃志,年纪近三十岁,五官端正,但眼神稍嫌尖锐。总经理的职位应该相当高吧!因为是初次见面,修紧张不已。笃志又问他昵称想叫什么。修犹豫了一会儿,他不想用奇怪的名字,于是还是决定用本名“修”。

笃志在考勤卡上写上昵称和全名后,匆匆地说:“那我说明一下这里的制度。”

薪水以日计算,即使没有业绩,一天仍有六千元的保障薪资。过了三个月的保障期,如果还是达不到规定的业绩,薪水就降到五千元。

“规定的业绩是多少?”

“一个月至少得有三十万,否则拿不到六千。一旦超过四十万,就可以抽成。其他的就看你的本领了,想赚多少都行。”

如果一个月的业绩超过四十万,日薪会调高到七千元,还可以抽业绩的一成;如果业绩超过六十万,就不算日薪,业绩的五成都归为薪水。

“简而言之,如果能做出六十万以上的业绩,薪水就是三十万。业绩超过百万,抽成就升到六成,也就是六十万。三百万以上则是七成。”

“那薪水就是两百一十万?”

笃志点点头。

不过,能达到这种业绩的很少吧!

或许是修的脸上藏不住心里话,笃志扬起嘴角说:“三百万算不了什么,业绩超过一千万的到处都是。”

数字太过惊人,修吓呆了。笃志接着说:“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看业绩。只要有业绩,不只是薪水,还有津贴可以拿。指名费和出场费全归员工,全勤奖金是两万元,达成业绩也会有奖金,每一百万一万元。”

指名分成两种,进店前就被指名的称为“正式指名”,指名费三千元;进店后的指名叫“场内指名”,指名费两千元;出场费则是三千元。

奖金这么丰富,感觉好像可以大赚一笔,但罚款也不少。就像小次郎说的,每迟到十分钟罚一千元;若在店内举办活动时迟到,再加罚一万元。无故缺勤扣三万元;当天缺勤或活动缺席却没有预先通知,罚一万五千元。

“还有,在营业时间内醉倒的话,就当场打卡下班,从薪水里扣钱。”笃志这么说。

如果像今天早上那样在香槟CALL中一口气干杯,无论如何都会醉到不省人事吧!一想到这里,修就不安极了。

入职后的第一件差事是店内打扫,新人得从打扫厕所做起,小次郎教他怎么打扫。修觉得扫厕所不用人教,但实际一试,才发现远比想象中辛苦。厕所的小便池和马桶不必说,连水箱后方都要以清洁剂擦拭干净。化妆室的镜子必须擦到一尘不染,还得补充各种用品。用品有梳子、香水,甚至连卫生棉、吸油纸巾和棉签都得准备。

看这个样子,光是打扫厕所就得大费周章了。修这么想时,小次郎突然用双手按住肚子,做出呕吐的模样说:“今天算轻松的,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客人嘛!”

打扫完厕所后,接着是清洁桌子和地板。桌子和厕所一样,桌底和桌脚等看不见的部分都要以清洁剂擦拭后再干擦。地板也要彻底打扫,沙发和地毯下方都得用拖把拖。全部打扫完得花上整整一个小时。听到后场营业结束后还要再来一遍,修大感吃不消,但听说领导们会来检查,只要有一点没打扫干净,就要从头再来一遍。

打扫完后,修到卡座沙发那儿去向顺矢学习待客的基本技巧。

如何打招呼、如何递热毛巾、如何调饮料、如何帮客人点烟、如何更换烟灰缸,有太多事要学了。顺矢教得很随便,也不肯让他练习。

“其他的就一边做一边学吧,吊儿郎当的可干不来这一行啊!”顺矢说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了,接下来去上街推销吧!”

没有散客会自己晃到店里,如果想开发新客源,就只能上街推销。社会条例禁止这种行为,所以表面上一般伪装成发广告。

“小次郎,把那个拿来。”

顺矢点点下巴,小次郎便拿出装了纸巾的篮子。纸巾上写着一小时千元喝到饱。虽然只限烧酒和便宜的白兰地,但一千元还是很便宜。不过,这样的优惠只适用于首次光顾的客人,以后就依照一般的价格收费。

“只要说是在发广告纸巾就行了。”

“发纸巾我做过。”

修总算发现自己擅长的事,音量忍不住变大。

顺矢哼了一声,接着说:“我们可不是时尚养生馆,不管发出多少纸巾,都不太会有客人因此上门。得跟他们说上话,让对方指名自己,否则不会有业绩。”

顺矢匆匆走出店门口,但距离开店还有一段时间。“拉到客人要怎么办?”修问。

“先要电话或e-mail!”

任何一种兼职,就算看上去很轻松,轮到自己还是紧张万分。

和顺矢、小次郎一起站在街角,路人的眼光让修如坐针毡。虽然大多数路人都漠不关心地经过,但偶尔还是会有疑似同行的年轻人,或面相凶恶的中年男子投以缠人的视线。也因为时间段的关系,有不少醉汉,感觉随时可能被找碴儿,修的内心忐忑不安。而顺矢却一脸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女人从面前经过。

顺矢立刻拍修的肩膀:“好,就那个女的。”

突如其来的指令让修吓了一跳,但顺矢又推了他的肩膀,修只好不甘愿地追上去。

“你……你好。”

修从后方打招呼,但女人头也不回。他急忙绕到女人前方。

“你要去哪里?这里有一小时一千元喝到饱——”

修竭尽全力挤出笑容,递出纸巾。

女人一看到修,立刻皱起眉头说:“喂,烦死了!”然后赶狗般地挥挥手。

“对不起。”修小声地说完又折了回去。

顺矢捧腹大笑:“你在干什么啊?你刚才明摆着就是推销嘛!”

“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都说了要跟他们说上话!放轻松点,说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之类的。来,下一个。”顺矢指着另一个女人说。

修再次跑到女人身旁,照着顺矢的指示,邀请对方喝酒。然而,女人却连应声也没有。

“是比刚刚好一点,可是完全被忽视了,不够自然!”

顺矢话才说完,两个貌似二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过来。

一个满头金发,另一个戴着豹纹帽,虽然外貌年轻,但衣着和皮包价值不菲。金发女人好像正在发短信,但很快又合上了手机。

顺矢抓准时机走上前去。

“哇,你的手机弄得好可爱。”

“哦,你说这个?”金发女人愉悦地说。仔细一看,粉红色的手机壳上贴满了心形的水钻。

顺矢端详着手机,接着又问:“喂喂,这是在哪里买的啊?”

“哪里?美甲沙龙啊!”

“真的吗?美甲沙龙也卖这种东西?喂,告诉我是哪家店吧!下次我也去买。”

“欸,你是男生,对手机贴饰也有兴趣吗?”

“有哇有哇,喏,你看我的手机!”

顺矢掏出手机,黑色的机身上贴满了钻石般的贴饰。另一个女人见状问:“好厉害!你的那个是施华洛世奇水钻?”

“对,我自己设计的。我的手很巧吧!”

“我看你们两个,是来搭讪的吧?”

“啊哈哈,看得出来?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一杯?”

“咦?今天不行,我们现在要去卡拉OK唱通宵。”

“卡拉OK的话,来我们店里——”

修才一开口就被顺矢瞪了一眼,只好赶紧闭上嘴巴。顺矢打开自己的手机说:“那告诉我手机号码吧!”

金发女人顺着他的话说出号码,顺矢输入手机。

“重要的是观察力。”和女人们道别后顺矢说,“观察对方对什么感兴趣,然后立刻切入共同话题,这样才行。所以也要做功课。”

顺矢说他平时常翻周刊和时尚杂志。修感到佩服,但他和顺矢同岁,就算不看时尚杂志,也没道理跟不上年轻人的话题。

修铆足了劲和下一个路人聊天,但他既无法像顺矢一样找到共同话题,也无法轻松交谈。他磨磨蹭蹭,结果被骂恶心、快滚,直到必须回店里的时候也没要到一个电话。

修垂头丧气地走着,顺矢似乎同情起来,安慰他说:“哎,第一天都是这样的!”

修更沮丧了。

“即使问到手机号,会上门的也不到一成。就算成了客人,只是点烧酒赖在店里的小户也没用!”

顺矢说,贡献少的客人叫“小户”,肯撒大把钞票的客人叫“大户”,自己的客人中,最肯花钱的叫“王牌”。

回店里的途中,修开始介意小次郎从不上街推销。小次郎个子矮小,相貌说不上帅气,也许不适合吧!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就无法增加客源。然而,顺矢什么都没说,修也不好意思问本人。

开店前,员工在代表优斗的主持下举行早会。

优斗说完注意事项后,向大家报告今日预计来店的客人和业绩目标。修在最后自我介绍,但他很紧张,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早会结束后,大家陆续进休息室打理外表。说是休息室,其实只是厨房旁一个细长的房间,才四五个人就挤满了。修也走了进去,但里头的香水味和发胶味,呛得他没多久就跑了出来。

开店时间六点一到,店内播放起迷幻舞曲。过了约十分钟,第一个客人进来了。被指名的上前接待,其他人则在称为“待机席”的卡座沙发上坐着。

总经理笃志环顾四周,分配哪个接待者到哪一桌坐着。这种职务在业内叫“店控”,在称为“大箱”的大型店里,通常由内勤人员负责,不过像暮光这种中型店,或是规模更小的“小箱”,则由接待者兼做店控。

随着客人增加,待机席上的人数减少了,开店三十分钟后,只剩下修和小次郎两个人。

修不着痕迹地扫视店内,发现多是二十到三十多岁的客人,气质各有不同,有些明显是常泡酒吧的那类人,但也有看起来很朴素,像是上班族的客人。前者应该刚从酒吧出来,但普通上班族不太可能一整晚喝到这个时间。

修觉得不可思议,询问小次郎。小次郎说:“有的上班族是上班前过来喝一杯。”

上班前来店里喝酒,能好好工作吗?但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修想赶快开始工作,却完全没有人叫他。尽管对接待感到不安,但一直静静地坐在这里也很窝囊。修坐立难安,最后被叫去参加香槟CALL。

他模仿同事吆喝鼓掌,结果有人说:“那请新人一口气干了吧!”

昨天早上修也因为一口气灌酒而昏睡,要是现在又喝,根本没办法工作,但他无法拒绝,只好把手伸向斟满了香槟王的酒杯。这时,小次郎挡到前面说:“没关系,我来!”

小次郎做出戏谑的动作,逗得客人哈哈大笑,接着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在宿舍见到的小次郎一脸病容,但现在不晓得是不是酒精的缘故,看起来血色红润,回到待机席后也没有喝醉的样子。

“喝了那么多居然没醉,不愧是专业的。”

“我唯一擅长的就只有灌酒了。接待也很笨拙,所以没有客人指名我,上街推销时也总是碍手碍脚,只能负责这些杂事。”

小次郎说完,自嘲似的笑了。

这下修总算明白为何小次郎没有去了。他想换个话题,便说:“为什么要用香槟王一口气干杯呢?香槟王那么贵,我觉得慢慢品尝比较好。”

“像香槟王这样的香槟不能寄存对吧,只能当场喝掉,所以不像威士忌和白兰地那么占地方,是最好赚钱的商品。一口气干杯,是为了更快消耗掉。”

“可是居然让我们喝掉那么多瓶香槟王,客人也真是大方。”

“想让人一口气灌掉香槟王的不是客人,而是店家。白金香槟王一口气干掉的话,不用十分钟,就有一百二十万的业绩进账了。”

修总算了解香槟CALL和香槟王干杯的意义了。这是在短时间内拿到大笔业绩的好方法,但简而言之,就只是为了狠敲客人一笔。

不过既然自己也加入了,就不能净说些漂亮话。离开拘留所时,他就已经下决心要在这条街上赚大钱了。正当修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时,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第一次接待当然不是被指名,而是协助顺矢。

助手不会坐客人旁边,而是坐在叫助手席的圆凳上,负责调酒、更换烟灰缸,或是客人上洗手间时递热毛巾等工作,但也要在不妨碍主要接待的人的大前提下与客人寒暄。

当主要接待的人被其他客人指名离开时,助手必须帮忙撑场子,免得客人无聊。然而,无论助手再怎么努力接待,主角还是主要接待的人,业绩也不会是自己的。话虽如此,如果能赢得客人的好感,据说有时也会以助手的身份得到场内指名。不过,指名是一次性的,客人一旦做出正式指名,就不能临时更换。因此,助手即使得到场内指名,终究也只是个助手,无法升格为正式指名。

客人回去时可以指名接待者送到门口,叫作“送客指名”。与其他的指名不同,送客指名不需花费,但被指名的接待者很有可能在下回得到正式指名。因此,在送客时询问联络方式,努力推销,也是接待者的基本功。

修担任助手的客人是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女人。修向她寒暄致意,她装作没看见,始终跟顺矢很热络。她不像第一次来的客人,但桌上只放着白兰地酒瓶,也没有开香槟王的意思,看样子应该是个小户。修除了调酒几乎无事可做。这时,顺矢被其他客人指名离开,留下修和女人独处,空气瞬间凝重了起来。

“小姐常来我们店里吗?”

为了不让客人无聊,修问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但女人不发一语地抽着烟。

修拼命观察女人,想寻找共同话题,却因为太紧张脑袋一片空白。他不经意地望向桌子,发现女人的手机上挂着弹珠店的公仔吊饰。修客气地指着它问:“这是打弹珠赢的吗?我也喜欢。”

话音刚落,女人便用凶狠的眼神瞪他。修还以为总算找到聊天的话题,没想到却招来反效果。他失望地垂下头去,这时——

“欸。”女人开口了。

“是!”第一次被客人搭话,修探出身体,开心地回应。

“你很吵啊!可以闭嘴吗?”

接下来的每一秒修都如坐针毡,与女人在一起让他痛苦不堪。

过了一会儿,顺矢回来了,他才觉得仿佛得救。

可能是因为出师不利,后来修虽然也当了几次助手,却都无法轻松地和客人交谈。每个受欢迎的接待者对话节奏都很快,他跟不上。

他们好像都会看电视做功课,不仅对搞笑艺人的梗了如指掌,也精通客人爱看的节目和流行事物,唱卡拉OK的歌喉更是媲美职业歌手,舞跳得又好。

修原本想趁着当助手时向他们学习,却忙得团团转,无法一直待在同一桌。因为店里没有服务生,帮客人去厨房点菜也是菜鸟的工作。

店内的餐点由一个叫末松,年约四十岁的男人负责。小次郎说他本来是日本料理师傅,脾气极端暴躁。每次有人点错或取消,末松都会额冒青筋,大发雷霆,把修吓得心脏缩成一团。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香槟CALL。

跟客人聊天途中被叫过去不仅麻烦,大喊大叫也很累人,最难受的莫过于被逼着灌酒了,真让人生不如死。虽然小次郎会率先干杯,修不必一口气喝光一整瓶,但一整天下来也会灌上将近两瓶吧!

小次郎说,香槟的碳酸很重,事先用搅拌棒偷偷搅一下,让碳酸挥发,入口时会比较轻松。学到这个窍门后,喝起来是轻松了点,但也不是连酒精成分都一起挥发了。

中午过后准备关店时,修已经醉到意识蒙眬,但工作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得收拾整理,然后像开店前那样从头打扫一次。

还以为这下就能回去了,没想到优斗又说香槟CALL不整齐,叫所有人都留下来练习。香槟CALL由主、副两名接待者拿着麦克风呐喊,周围的接待者们则负责吆喝、拍手,炒热气氛,但要想整齐划一,必须非常专心。而且因为要扯着嗓门鬼叫,所以非常累。

练习结束后,修瘫坐在沙发上,顺矢咂舌说:“怎么这样就倒了?明天开始才是地狱呢!”

“明天有什么吗?”

“笨蛋,还用说吗?平安夜啊。别总叫小次郎喝,你也好好帮忙喝!雇你来就是让你喝的。”

修完全忘了明天是平安夜。

去年平安夜,修和政树还有雄介一起去卡拉OK包厢联谊。他与晴香是今年春天开始交往的,所以当时还没有固定的女友,联谊是他最期待的活动。当时他满脑子只知道玩,丝毫没有考虑过将来。修做梦也想不到,短短一年之内,自己竟会沦落到这种境况。

如果父母没有失踪,今年的平安夜他应该会和晴香共度吧!不,只要有参加临床试验赚来的钱,平安夜也是可以稍微奢侈一下的。但事到如今,埋怨也无济于事。因为失去了那笔钱,他才会入行,也暂时不必担心睡觉的地方。现在虽然难熬,但要是做到了顶尖,肯定会觉得幸好入行了吧!话虽如此,这条路似乎非常坎坷,修无法想象做到行业顶尖的自己。

下午两点多,修终于打卡下班了。

他与顺矢等人离开大楼。冬天的阳光刺眼极了,仿佛瞬间从夜晚变为白昼,让人感觉神经也跟着失调。

修觉得越来越不舒服,一回到宿舍,就在厕所吐了。他一直吐到整个胃空掉,才摇摇晃晃地走出厕所。小次郎递给他矿泉水和药片。修问那是什么药,小次郎说了个他在广告上看过的药名。那种药标榜能改善黑斑与美白,修还以为是女人吃的药。

“半胱氨酸不只可以淡斑,对宿醉也有效,是我们的常备药。”

小次郎说他还有一大堆像是姜黄、蚬精等保肝用的保健食品,每天固定服用。

“肝脏坏到像我这样,也只能当心理安慰了。”

小次郎就快肝硬化了,医生要他戒酒。

“不能设法减少酒量吗?”

“我的工作就是喝酒,没办法!我以前的同事在被公司开除后进了现在的店,最后因为搞坏胃跟肝脏辞职了。”

“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没联络了,不晓得。我猜可能变成游民了吧!”

一想到那就是明天的自己,修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小次郎也许只是说得比较夸张,因为就算没有业绩,还是有底薪可领。修觉得,如果只求温饱,应该还过得下去。然而,小次郎摇摇头说:“光是这里的宿舍费,每个月就得从薪水里扣掉四万元了。还有服装出租费一万元,再加上福利金、储备金、旅游费,又扣掉两万五千元。当然还要缴所得税。”

修大吃一惊,在脑中拨着算盘。

罚款的事他已经听说了,但并不知道还得支付宿舍费跟其他费用。

在三个月的保障期间内,日薪是六千元。假设工作二十五天,月薪就是十五万元,扣掉一成的所得税后,实领十三万五千元。再从里面扣掉宿舍费和其他经费,只剩下六万元。而且三个月后日薪会降到五千元,除非有指名抽成,否则生活根本过不下去。

“福利金和储备金我也很疑惑,可是旅游费是什么?”

“就是大家一起去泡温泉。我进店里后一次也没去过,不过领导跟业绩好的人都会去外国旅行。”

“那不是欺诈吗?”修叹了一口气问,“没有加班费吗?现在的工作时长,一天十小时以上了!”

“没有。”小次郎冷冷地说。

“可是要打卡不是吗?”

“那只是内部管理用的,不是给外头看的。而且得工作十小时以上的,只有我们这些在底下的人,业绩好的人就算迟到也不会怎么样。”

“只要有业绩,爱怎么样都行,没业绩的就任人践踏是吗?”

“没错。这一行是彻底的弱肉强食,就像现代社会的缩影。”

就像顺矢说的,第二天早上忙得不可开交。

开店以后,修就不停地当着助手,屁股连沾到待机席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在当助手的空当还是得帮忙做香槟CALL,灌酒灌到肚子痛。或许因为事前吞了小次郎推荐的药,修并没有因此倒下。

小次郎穿着圣诞老人的服装,像平常那样一口气干杯,因为香槟CALL的次数很多,他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

过了上午十一点,来了两位客人。她们好像是看到纸巾广告后过来的,选了一小时千元的畅饮套餐,但她们指名的人不知为何不久就离席了。

修和小次郎被吩咐去接待。

第一次来的客人几乎都不指名,第二次以后才会正式指名。因此,也为了亮相介绍,接待新客的人会不停更换。可能是每个接待者都很忙,没有人叫他们去接替帮忙。

两名客人年约四十岁,外表看上去虽不怎么光鲜亮丽,但这是修当助手以来第一次独立接待,是得到指名的大好机会。

指名的人没有过来,女人的表情显得不满。修借着酒意努力聊天,她们渐渐展现笑容。

“你还蛮有趣的嘛!”

被一个女人这么说,修内心雀跃不已。

小次郎只是讨好地笑着,连个笑话也不说。修这样的新手也看得出他接待得很糟。

一个小时一到,两个女人各自付了一千元,离开座位。

回去时,笃志问她们要指名谁送客,一个选了一开始指名的接待者,另一个指名修。看这个情况,或许下回就能得到正式指名。

修踩着轻快的步伐,送两人到大楼外。

他询问指名他送客的女人联络方式。

“我很快就会再来,到时再告诉你好吗?”

听到下次会被指名,修开心极了,欢天喜地地回到店里,谢谢笃志让他接待。

然而,笃志皱起眉头说:“那两个女人,我看过她们在其他店喝烧酒。大概是专喝第一次的。”

“专喝第一次的?”

“每家店都有第一次低价畅饮的优惠套餐不是吗?她们就是专挑那种优惠到处去喝,同一家店不会再上门第二次,也贡献不了业绩。”

难得被指名送客,居然是这种客人,修失望极了。也总算明白笃志支开一开始的接待者,叫他和小次郎去接待的理由了。因为是没指望的客人,才叫他们去应付,修根本没必要感谢笃志。

关店以后,修忧郁地收拾。顺矢像打落水狗似的说:“明天也很忙!今晚是真正的‘平安夜’!”

一想到明天也得灌酒,修就厌烦透了。住网咖的时候,他想喝酒想到疯,但喝酒成了工作以后,一看到酒就觉得累。修忘了曾经在哪里读过:无论什么兴趣,只要成为工作就不再有趣。看来这句话是真的。

这个外表看起来糜烂奢华的行业,没想到居然如此耗费体力。

第二天,店里一早就坐满了客人。

修渐渐习惯当助手了,但只要主要接待的人离座,他就紧张得支吾语塞。有些客人会明显表现出无聊的样子,有些客人则像在强忍不满,两种都教人费神。

在后场营业时段,第一受欢迎的是代表优斗,第二则是个叫飞鸟的男人。

担任助手时和飞鸟稍微聊过,得知飞鸟比他大一岁,十八岁入行。飞鸟在工作的空当对他说:“干这一行,起步是最关键的。必须抓到大户才行。万一被烙上失败者的烙印,不仅好客人轮不到你,其他客人也会一个个离开。人啊,不管是对服务人员还是名牌,都喜欢抢手货。”

飞鸟不愧资深,说话很有说服力。

但每个客人都有固定指名的接待者,修根本没有对象可以发挥。今天早上,他也照常出门推销,但顶多让对方收下纸巾,没有看起来愿意上门的。如果迟迟得不到指名,等着他的将是最底层的生活。

正当修期待着散客上门时,两个年轻女人走进店里。

被叫到时,修以为指名的机会终于来了,结果却只是当顺矢的助手,他失望极了。其中一个女人染金发、戴墨镜,另一个穿着朴素,没染发,以朋友来说,两人很不搭调。

店内光线昏暗,修一开始没有察觉,等到他单膝跪下递出热毛巾时,才惊觉金发女人是自己认识的人。顺矢在女人身旁贼笑着。

“啊!”修忍不住叫出声。这时,金发女摘下墨镜说:“修修怎么会在这里?”

不出所料,女人是瑠衣。

一想到就是这个女人害他失去做临床试验赚到的钱,修不禁火冒三丈。

“你才是,居然还有脸来这家店。明明是你说要请客的,为什么连一毛钱都不付就回去了?把我的薪水还来!”

“喂,你怎么用这种口气对客人说话?”瑠衣蹙起细眉说,“是你自己睡着了。而且居然叫比你小的女人付钱,还算个男人吗你!”

“没错,修,你就像个男子汉认命吧!再说,也是托瑠衣的福,你才能进店里工作啊!”顺矢帮腔说道。

他是负责接待琉衣的,宛如共犯。不过,周围还有其他客人,修无法追究下去。

修不情愿地闭上嘴,瑠衣满不在乎地笑着,把旁边的女人介绍给他:“这个女生叫小茜,是我的超友。她今天第一次来,多多关照!”

叫小茜的女人害羞地颔首,她的年纪看起来比瑠衣大多了,但与俗艳的瑠衣不同,她的气质清纯。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修转换心情问道。

小茜歪起头来:“什么时候认识的?就是刚才啊!”

“刚才?”修眨眨眼睛。

瑠衣噘起嘴巴说道:“我们在开通宵的酒吧认识的,不行吗?”

“不是不行,可是这样就算超友了?”

“能不能变成超友,跟时间没关系吧?跟年纪也没关系。对吧?”瑠衣征求同意似的看着小茜,小茜腼腆地点点头。

瑠衣接着说:“小茜二十七岁,是护士。才刚上完大夜班。”

接待者不能打听客人的年龄与职业,但如果客人主动提起就没关系。

修觉得,瑠衣和小茜的关系,与当时和自己是一样的。瑠衣说她们是在酒吧认识的,但肯定是瑠衣向她搭讪,邀她来这家店的。

听说瑠衣赊了很多账,所以才会钓新的客人进来,好偿还那些债务吧!而自己也完全上了她的当。照这样下去,瑠衣一定会叫小茜付钱吧!但小茜知道这里有多贵吗?虽然事不关己,但修还是觉得不安。

“难得来这里,要不要开个香槟王?”

不出所料,瑠衣向小茜提议。顺矢立刻行礼说:“谢谢!”

瑠衣也不等小茜回应便说:“那要开哪种?粉红色的好吗?还是黑色或金色?”

粉红香槟王就要十五万元了,黑色要三十万元,金色五十万元。

修无法再默不吭声下去,开口说:“茜小姐第一次来,香槟王当然是瑠衣小姐请客对吧?”

才刚说完,瑠衣就恶狠狠地瞪他。顺矢也摆出臭脸。

“助手不要多话。”

“对不起,可是——”

修还想争辩,这时小茜忽然开口:“我来请客吧!我刚领到奖金。可是太贵的我请不起,粉红香槟王就好了。”

“谢谢!”顺矢又行礼。

小茜轻笑道:“我一直很想喝一次粉红香槟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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