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我们干杯吧!”女人拿着鸡尾酒杯,肩膀再度靠过来。

修困惑不已,但还是与她碰杯。她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香水味。修从浓妆与花哨的服装判断她是风尘女子,但她说她二十岁,是个大学生。

“大哥也是大学生?”

“本来是,不过已经不上了。”

“这样啊,那现在在上班?”

才刚认识,女人却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修只说他是兼职族,不敢说自己住在网咖。女人自称瑠衣。

修也报上名字,瑠衣笑了:“所以你叫修修。”

“不要乱叫,又不是羞羞脸。”

“因为修修看起来就是个羞羞脸嘛!”

修皱起眉头,瑠衣却露出天真的笑容,肩膀挨得更近了。修有些心跳加速。

瑠衣酒量很好,不停地点调酒,一眨眼的工夫灌个精光。修跟着她的节奏喝着波本兑冰,渐渐地醉了。

才刚认识,修觉得不要乱说话比较好,但又想多和瑠衣聊聊。他害怕话题中断,于是说出在拘留所的经历。

“太过分了!居然因为夹娃娃机夹到的小刀就逮捕你?”瑠衣睁圆了眼线粗浓的眼睛说。

“唉,谁叫我不懂法律!”

“根本就是欺负弱者,明明到处都是更坏的人。”

“我看起来太矬,才会被人家瞧不起。”

“才没有呢,修修很帅哟!”瑠衣一本正经地说。

修的脸热了起来。他叼起烟想掩饰害羞,瑠衣立刻递上打火机。

“所以,”修吐出烟来,“我决定好好赚钱,不再让任何人瞧不起。”

这是真心话,但说完后修难为情了起来。

瑠衣依然一脸严肃:“是修修的话,绝对可以的。你一定要让那些人刮目相看。”

“谢谢你。”修又感觉脸变热了。

“那我们来干杯,祈祷修修成功!”

修一直处在自暴自弃的情绪中,所以瑠衣的一席话深深打动了他。

两人再次碰杯,店员说最后点餐的时间到了。看看时钟,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一点。

修掏出皮夹,说要连瑠衣的账也一起付。瑠衣为素昧平生的自己打气,他想表达谢意,但瑠衣摇头拒绝:“这摊我请客,不过你要陪我去下一家。”

出乎意料,瑠衣带他去的是一家居酒屋。

这是一家以便宜为卖点的连锁店,偌大的店内坐满了年轻人,人声鼎沸。

修想稍微醒醒酒,只点了烧酒兑苏打水,瑠衣却点了生啤酒和大量小菜。她在刚才那家店喝了那么多却一点醉意也没有,还将串烧、炸物、薯条等一看就饱的小菜吃个精光。

修对瑠衣的胃口佩服不已,说:“亏你吃得下这么多。”

“修修也吃嘛!饿肚子是不行的。”

“怎么不行?”

“因为,夜还这么长呀——”瑠衣向他抛了个媚眼。

修明明没动什么歪念头,但这番别有暗示的话让他心跳加速。幸好他有钱,到了紧要关头去哪儿投宿都行。

要是与瑠衣演变成那种关系,修觉得对晴香过意不去,但晴香甚至不愿意当他的保证人,而且两人的关系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淡了。说不定在晴香心里,他们已经分手了。那么他现在就是自由之身,不算脚踏两条船吧!

瑠衣人太俗艳,算不上修喜欢的类型,但她和晴香不一样,她愿意为自己打气,光是这一点就很棒了。或许瑠衣反而比较适合当他的女朋友,不过这才刚认识,未免也想得太远了。

黎明将近,歌舞伎町的路上变得冷清。

手上提个纸袋,连修自己都觉得丢脸,早知道就先买个包了。瑠衣却毫不在意,伸手勾住他的手臂。

修的心满怀期待地怦怦乱跳。瑠衣应该也有那个意思,但这种时候还是该由男人主动开口吧!修若无其事地想往宾馆街的方向走去,瑠衣却拉住他的手说:“我们去有女生的店吧!”

“我已经喝不下了。”

“有什么关系?那边有人家的超友嘛!”

“超友?”

“修修真落伍,‘超友’就是超级好朋友啊!”

她说,简而言之,就是好姐妹。

修一心只想快点上宾馆,但人家请他喝了两摊,他不好意思拒绝。而且修不想因为焦急,被看透他别有居心。

瑠衣带他去的是一家只有吧台的酒吧。吧台里站的全是年轻女人,而客人全是男的,多是貌似上班族的中年人。乍看之下像是家小吃店,但瑠衣说这里是女生吧。

“夜总会和小吃店有《风俗营业法》管制,不过这里是酒吧,可以营业到早上。”

在吧台前招呼的女人,气质与瑠衣相似,叫千晶。她好像就是瑠衣的超友,两人把修丢在一边,叽里呱啦起来。

两人的对话是所谓的“辣妹语”,修听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

“超恶心的!他们只点乌龙!抠得要死。”

“就是!就是!不过还算嗨的,也算可以了呗?”

瑠衣又喝起调酒,兴致愈渐高昂。修和她只差一岁,却感觉到隔阂。

随着酒意逐渐消退,昨天以来的疲劳一口气涌现,修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他想先回去,但一想到离开店以后的事就懒得动。修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偏淡的兑水酒,等待两人聊完。

等瑠衣总算站起来时,已经凌晨六点多了。这回瑠衣没有说要请客,修付了两人份的钱,账单两万多元,以酒吧而言相当贵。他觉得一开始的酒吧和居酒屋的账单相加起来,两万元绰绰有余。一想到接下来还要花宾馆钱,他就越发忧郁。不过他不想被当成小气男,所以抬头挺胸地走出店门。

朝阳还没有升起,周围的霓虹灯却已经熄了。

清晨的冷风让修一阵鸡皮疙瘩。他觉得这回肯定是了,就往宾馆的方向走去,瑠衣却微笑着说:“欸,再陪我去一家。”

修忍不住仰起身子:“已经早上了,店都关了!”

“有开的,现在才要开始嗨翻天呢!”

“别了吧!你不是已经喝很多了吗?”

“拜托嘛!我请客,陪人家去嘛!”

修厌倦不已,但现在一个人上网咖睡觉也觉得寂寞。他被瑠衣拖着走,来到一栋挂满酒家俗艳招牌的大楼里。每家店看起来都关门了,瑠衣却带着他坐电梯上了四楼。

“喏,就是这里。”瑠衣指着一家店说。

招牌上写着“暮光”,但底下贴满了年轻男人的照片。修吓了一跳:“难道这里是……”

“对。”瑠衣若无其事地说。

修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间到这里来。就算瑠衣说要请客,他也没有兴致对着男人喝酒。

他总算决定放弃期待:“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我进去太奇怪了。”

修想要解开瑠衣勾住的手,但她摇头不依。

“跟男人喝酒,我不会觉得开心。”

“那就当成学习社会经验嘛!”

听到“社会经验”,修不情愿地想进去看看了。而且他对酒吧男接待者这一行也不是毫无兴趣。在歌舞伎町,很多看上去手头阔绰的年轻人都是接待者。当然,修不认为自己干得来这行,但趁着这个机会瞧瞧他们都做些什么倒也不坏。

开门的瞬间,大音量的迷幻舞曲扑面而来。昏暗的店内,明明是早晨,卡座沙发上却坐满了客人。

修四下张望,问瑠衣:“一般都开到这种时间吗?”

“才刚开店。这叫‘日出营业’,从早上开到中午。”

瑠衣说,自从《风俗营业法》几年前被修正以后,他们就只能开到凌晨一点。因此将营业时间分成前场与后场,凌晨一点暂时关店,第二天早上再次开店。后来,这样的营业形态就多了起来。

瑠衣带着笑问:“欸,要不要看看菜单?”

“无所谓啊!”修苦笑着说。

瑠衣似乎是常客,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恭敬地出来迎接,说:“为您保管物品。”修交出纸袋,觉得丢脸极了。

“客人光临了,欢迎光临!”男人朝着店内以古怪的语调吆喝道,接待者们齐声合唱:“欢迎光临!”

修被诡异的气氛震慑住,在卡座沙发上坐下。很快,年轻男人单膝跪下,递上热毛巾。他的头发抓得高高刺刺的,眉毛细得像条线,或许是因为这样,年纪看起来比修小。瑠衣对男人附耳说了什么,然后开心地说:“来,喝吧喝吧!”

男人在桌子对面坐下,打开像是瑠衣寄放的白兰地问:“今天要怎么喝呢?”

修感到莫名其妙,眨着眼睛,瑠衣笑着说明。她说可以兑矿泉水、苏打水或乌龙茶等等。

男人以流利的动作调了兑水白兰地,端到瑠衣和修的面前:“我是顺矢,请多指教。”

“你好。”修不知道该说什么,紧张地拿起烟叼着。叫顺矢的男人立刻点燃打火机,双手递到他的面前,搞得他更紧张了。

“他叫修修——”

瑠衣话才说到一半,修便打断说:“我叫修。”

“不用说敬语啦!修修是客人,对平辈那样说话就行了。”瑠衣说,也请顺矢喝酒。

“我不客气了。”顺矢调了自己的兑水酒,把酒杯凑了过来。

修提心吊胆地干杯,顺矢便露出疑似营业专用的爽朗笑容说:“修大哥好气派呢!”

一听就知道是奉承的话,但不吭声好像就是默认了,修更难为情了。

“哪里,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既然如此,请趁这个机会熟悉一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要是有那种闲钱就好了!”

“是吗?修大哥看起来很有钱啊!”

“才没有呢!我看起来像是做什么大生意的吗?”

“对不起,我踩到雷了。”

“雷?”

“他们不可以打探客人的年龄跟工作这类私事。”瑠衣替顺矢回答。

他们似乎有许多独特的规矩,让修大开眼界。

顺矢很平易近人,给人的印象不坏。问他年纪,他说同岁。

“做这行赚钱吗?”

修趁瑠衣去洗手间时提出自己最介意的问题,顺矢苦笑着说:“我还只是底层的小弟,不过一个月勉强可以到一!”

“一”,不可能是十万,所以是百万吧!明明年纪与自己相同,却能有这样的月收入,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修打从心底佩服不已:“太厉害了!”

“没有啦!”顺矢害臊地挠挠头。

“如果修大哥也有兴趣,要不要试试看?”

“这……我不行的。”

“放心,修大哥绝对没问题的。”

修在连串奉承中喝着酒,醉意又上来了。瑠衣还是一样精力十足,大口地灌着兑水酒。

忽然间,店里的照明暗了下来,刺耳的音乐响起。顺矢向两人行了个礼,站了起来。

“六号桌的客人点了黑色香槟王!全体员工集合!”

除了顺矢,还有七八个接待者围绕在包厢旁,同时跳起舞。

随着“嗨、嗨、嗨”的吆喝声,两个拿麦克风的接待者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嘶喊着:“感谢客人,请客开酒!今晚最棒!我们满怀感谢之意,嘿嘿嘿嘿,恭敬享用!”

一名瘦小的男人将香槟王倒入大啤酒杯里,一口气喝了起来。其他人则在旁边拍手唱和:“来哟!喝啊喝啊喝啊喝,大口大口大口喝,大口大口大口喝。谢谢招待听不见!谢谢招待不可爱!来呀!再来一杯,干啦干啦干啦干!”

这好像就是所谓的“香槟CALL”(17)。修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场面,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瑠衣说,有些客人甚至会一口气开十瓶香槟王。

修凑近她的耳边问道:“香槟王一瓶多少钱?”

“这家店的话,最便宜的是白色八万,粉红色十五万吧!要到粉红色以上才会有香槟CALL。”

“太厉害了!一个人开十瓶那么贵的酒?”

“粉红色没什么了不起啊!黑色的话一瓶三十万,金色五十万,白金一瓶一百二十万呢!”

瑠衣说完,周围的客人发出欢呼声。

大厅里,一名白西装男回应欢呼声道:“感谢各位今天也光临暮光,我最爱大家了!”他手持麦克风说着,不晓得是醉了还是故意的,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但每次他一开口,客人们便开始欢呼。

瑠衣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地说:“他就是这里的代表,叫优斗。”

修不懂“代表”算什么职位。优斗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一些,但也不到二十五岁吧!他长得和电视上的人气影星几乎一模一样。

优斗致辞完毕后,各个包厢陆续传出香槟CALL。

店内桌上,叠成金字塔状的香槟杯在灯光下闪耀着。修在电视上看过,知道这就是“香槟塔”。优斗在杯塔顶端倒入香槟王,香槟杯便由上往下逐渐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辉,客人们再度欢呼起来。

顺矢回到座位上,一脸歉疚地说:“今天是代表的生日,香槟CALL一定很吵吧?”

“我们也差不多该开一瓶了吧!”

瑠衣说完,顺矢立刻行礼说:“谢谢!”

难道她要点香槟王?修心想。果真如此。很快,接待者们团团包围桌边,开始准备香槟CALL。

修看着粉红色的液体被倒入大啤酒杯中,问道:“你点了什么?”

“粉红香槟王,点不起金色或白金啦!”

她刚才说粉红色要十五万元。瑠衣究竟是什么金钱观?虽然请客的是她,修还是不安了起来。然而,瑠衣却一脸不在乎地说:“对了,修修也一口气干杯吧!”

修摇摇头说:“不行,我已经喝太多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可是机会难得,人家想要修修喝嘛!”

“噢!”众人鼓噪着。

修没喝过香槟王,是想尝尝看滋味,但一口干到底就没意义了。然而,瑠衣和其他人却拍手起哄:“来来来来,修修最棒,来啊!喝啊喝啊喝!”

因为瑠衣,别人都开始叫他修修,真令人生气,但在这时退下阵来也太没面子了。修觉得,他们做得到的事,自己没道理做不到。

修双手捧着啤酒杯开始喝香槟王,周围顿时传出“噢”的欢呼声。

才喝没多少就难受起来,但修硬是把酒液灌入喉咙。比起酒精,碳酸更让胸口鼓胀、难受。修只觉得痛苦,根本没有品尝十五万元美酒的真实感。

人们拍手鼓噪:“修修快喝、修修快喝,不快喝完手会痛,不快喝完再一杯!”

他不懂那是在鼓励他,还是在催促他,耳膜好像被塞住了似的,香槟CALL听起来模糊不清。

只差一点了。喝到大约九成时,修已经到了极限。

放下酒杯的瞬间,他感到一阵恶心,冰冷的液体冲上咽喉。他急忙捂住嘴巴,才刚喝下去的香槟王倒灌进鼻腔里,他激烈地呛咳起来。

修连去洗手间的力气也没有了,瘫坐在座位上。瑠衣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做到了!”

修只能勉强点点头。他懒得说话,闭着眼睛,越来越不舒服,睁开眼皮一看,天旋地转。他觉得情况不妙,意识倏地远去。

有人粗鲁地摇动修的肩膀。

随着意识恢复,修感觉头盖骨仿佛被狠狠夹紧似的,一阵头痛席卷而来,喉咙渴得要命,舌头粘在上颚上。他睁开眼皮一看,刺眼的光线照进他的眼睛。一瞬间修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看见顺矢探头过来,他发现自己还在店里。

“修大哥,你没事吗?”

修含糊地点点头。他爬起身来,头痛欲裂。自己似乎不知不觉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店里亮到几乎刺眼,卡座沙发上的客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接待者在抽烟。

顺矢在桌子对面坐下,递过来装了矿泉水的杯子。修一口气喝光问:“瑠衣呢?”

“早就回去了。已经中午一点了。”顺矢冷漠地说。

修不记得一口气干杯是几点的事。都是瑠衣灌他酒他才会睡着,她怎么不等他呢?修失望地说:“不好意思,睡着了,那我回去了。”

“谢谢惠顾!”顺矢行礼,将一个四方形的小盘子摆到桌上。

黑皮方盘上摆了一张细长的纸条。修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是……”

“账单。”

“瑠衣不是付钱了吗?”

“没有。”顺矢摇摇头。

“可是瑠衣说她要请客……”修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那女生赊了很多账,不可能有钱请别人。”

修提心吊胆地伸手拿起那张纸条。

纸上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十九万八千元”。

“这……”修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钱我实在付不出来。”

“你这样我们很为难。”顺矢蹙起细眉,与待客时判若两人,眼神阴沉,“酒是你们喝的吧,喝了就要付钱!”

“我以为是瑠衣请客……”

“别赖给别人,快点付钱!”顺矢厉声说道。

正在抽烟的接待者们靠拢过来:“怎么了,这家伙没钱吗?”

“喝霸王酒,要叫警察吗?”

听到“警察”,修背脊发凉。万一再被扔进拘留所,他可受不了,急忙说:“我没说不付。”

“那你想怎么样?”

“可是全额我付不出来,可以先让我赊账——”

“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哪有第一次上门就赊账的?”

“那可以帮我联络瑠衣吗?我跟她说。”

“她才没钱!她成天钓男人骗酒喝。”

想到自己被瑠衣骗了,修头痛得更厉害了。他垮着肩膀叹了口气。

对方说:“你身上有多少?”

修只好掏出皮夹。顺矢一把抢了过去,开始清点里面的钞票。

“什么嘛,不是挺有钱的吗?不过还差两万。”

顺矢咂了咂舌头,把空了的钱包扔到桌上。

“没办法,剩下的就记在瑠衣的账上吧。”

“再见!”顺矢站了起来,两名接待者好像也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身就走。

做临床试验兼职赚来的钱,就这样全泡汤了吗?一想到这里,修泫然欲泣。

“请等一下!”修大叫,“如果你们把钱全部拿走,我……我……”

顺矢歪着头说:“你怎么?”

“我没有工作,也没有住的地方,如果没有那笔钱,我就活不下去了!”

“关我什么事,去当游民吧你!”

“一点点就好,还给我一些吧!钱我一定会还的。”“不行。”顺矢冷漠地说。

“两万,一万也好……”

“跟你说了不行了。”

“那,”修说,“请雇用我吧!”

意想不到的话脱口而出。顺矢茫然地张开嘴巴:“你说什么呢,傻瓜吗?”

“求求你!”修离开沙发,跪到地上,“不管是洗盘子还是干什么我都愿意——”

“快点滚吧!要关门了。”顺矢一脸苦涩地说。

“很有意思嘛!”这时,背后传出声音。回头一看,穿着白色西装的男子就站在那里。

是代表优斗。

“让他试试吧!暂时让他当灌酒的。”

“可是代表……”顺矢皱起眉头,“这家伙身上没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不是有宿舍吗?你带他回去吧!”

“怎么这样……”

优斗无视顺矢,从怀里掏出皮夹。

“稍后去一趟发廊。你那种发型,没办法让你招待客人。”

优斗抛出五张万元钞票,说剩下的暂时给他当餐饮费。

修捡起钞票行礼。优斗接着说:“明天凌晨一点上班。穿的衣服就借他们的,还有,那钱算预支。”

“预支?”

“从你的薪水里预支的。你敢逃跑,马上就会有讨债的去找你!”

优斗用那张酷似当红影星的脸微笑着说。

“受不了,都是你多嘴!”一离开店里,顺矢就开始发牢骚,“像你这种笨蛋,怎么可能干得来?”

顺矢穿过歌舞伎町的宾馆街,快步往前走去。修一面追赶着他的背影,一面思考现在的状况。明明已经刻骨铭心地学到“无知就是罪”了,却又犯相同的错,都怪自己想占瑠衣便宜,跟她来这里,才会被狠敲一笔。这就是对随意闯入陌生世界的惩罚吧!他不仅一口气失去做兼职赚的钱,还欠了预支的薪水,再怎么蠢也该有个限度。不过,得到了一份工作算唯一的收获。顺矢说他做不来,但凡事都得试试看才知道。自己应该也有赚大钱的潜力吧!而且还有宿舍可以住,那么从今天开始,就不必担心睡的地方了。更换的内衣和盥洗用品都在纸袋里,搬家很容易。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修就像想掩饰失败似的这么说服自己。这时,顺矢忽然改变方向,进入一栋肮脏的公寓楼。修急忙追上去。

那是一栋破旧得吓人的建筑物,从外观完全看不出楼龄。玄关门的玻璃破裂,呈现放射状的裂痕。狭小的入口大厅地上满是便利店塑料袋和烟蒂,墙上用喷漆喷了各种涂鸦。

“难道这里就是宿舍?”

“你吵死了!”顺矢咂了咂舌头,搭上电梯。

看看显示楼层的灯号,这栋建筑似乎有五层楼。电梯地板上有泥泞的鞋印,选择楼层的按钮似乎被香烟或打火机烧过,每一个都漆黑模糊,几乎被熔化了。

修再次心想,这公寓真脏。但这还只是开端。

在三楼走出电梯,一进房间,修便瞪大了眼睛。

狭小的玄关塞满了尖头鞋和长靴。再进去是饭厅兼厨房,流理台上肮脏的餐具堆积如山。左边是六张榻榻米的和室,两个年轻男人裹着被子鼾声如雷。被褥的周围零食包装袋、矿泉水瓶、漫画和DVD等杂物散落一地。

顺矢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睡的男人们说:“他们是前场的。上班时间不一样,在他们睡的时候不要叫他们。”

听到是宿舍,修还以为是一人房,没想到要在这种地方跟一大伙人睡大通铺,他大失所望。

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三张榻榻米的房间,这个房间意外地整洁。

“这是我房间,不许进来。”

“啊?”修忍不住说,“顺矢哥也住这里?”

“怎么,有意见吗?”顺矢表情有些尴尬地瞪着他。

“我没意见,可是你一个月能赚一百万,怎么——”

“谁说的!”

“那你说的‘一’是?”

“啰唆!”顺矢吼道,指着厨房兼饭厅的空间说,“你睡那边,被子在壁橱里。”

浴室门忽然打开,一个又瘦又矮的男子探出头来。修觉得有些面熟,原来是在香槟CALL上一口气干杯的男人。

“怎么,你回来了!小次郎。”顺矢说。男人点点头,望向这里,他的眼睛混浊且布满血丝。

“是新人吗?”

修向他行礼说:“我叫时枝修,请多指教。”

“明天开始,他也会陪你一起努力灌酒。”顺矢说,“这样你也可以轻松一点吧!”

“嘿嘿。”小次郎无力地笑着。他看上去约二十五岁,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有病,脸色暗沉。因为个头矮小,脱掉西装后,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其他的事问小次郎,我要去睡了。”顺矢丢下这句话,进了房间。

修在饭厅兼厨房处铺了被褥,睡了一觉。

被褥买来后似乎一次也没有晒过,有股酸臭味;流理台也传来下水道般的臭味,让人很不舒服,但修累坏了,睡得像死人一样。

到了傍晚,修醒来一看,先前睡在和室的两人似乎已经去上班了,不见人影。顺矢或许还在睡,没有从房间出来。

小次郎躺在和室里看电视。修拨开周围的垃圾,在房间角落坐了下来。

“小次郎哥在这里很久了吗?”

“才第一年。”小次郎慵懒地回答。

“那之前是干什么的?”

“工人。”

小次郎说,他以前在汽车工厂当派遣员工,被裁员后才跑来的。

“因为是包住的工作,谁让我被公寓赶了出来?这里有宿舍嘛!”

“我也是被公寓赶出来的,一直住在网咖。”

“最近很多这样的人呢!我到这里以后,又来了大概二十个被资遣的派遣员工(18)跟网咖难民。”

“他们怎么样?”

“几乎都辞职了。因为如果没被人指名,就几乎没有薪水。”

“可是也有人赚很多钱吧?像今天早上就开了好几瓶香槟王……”

“也是!不过一个月能赚上几百万的,只有少数几个而已。”

那小次郎哥呢?话才到嘴边,修就咽了回去。不管再怎么想,修都不觉得会有人指名小次郎,但是小次郎能在这行持续干一年,就表示至少还混得到饭吃吧!

修肚子饿了,打开冰箱,却只有喝到一半的果汁和罐装啤酒。他用从便利店买来的面包和牛奶果腹,然后冲了个很久没洗的澡。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虽然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很久,但修必须早点去发廊。

修请小次郎告诉他地点。他不知道该弄什么发型才好,话虽如此,他又没脸开口请设计师弄。他在镜子前烦恼着,小次郎对他笑道:“你只要说是暮光的员工,他们就会帮你弄了。”

发廊位于区公所大道的商住楼里。

修还在想店里要是全是女客就讨厌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地点的缘故,店内有不少男客。设计师是个四十岁左右、长着胡茬的男人,非常娘娘腔。

修照着小次郎说的告知店名,设计师便用不适合他那张胡子脸的尖细嗓音说:“那我帮你弄个最流行的。”

修不晓得那是什么发型。设计师先用电棒把头发烫直,再用发蜡把束感抓出来,最后以发胶固定。镜子里出现了一颗一头菠萝叶般尖刺的脑袋。

设计师教他怎么抓头发,但修觉得他实在没办法重现,也不觉得这个发型适合自己,只觉得丢脸极了。

修略垂着头回到宿舍,顺矢正在洗脸台刷牙,一看到他,口中立刻喷出白沫。

“你那脑袋是怎么回事?根本不合适!”

“不行吗?”修觉得脸热了起来。

“不行不行,头顶太塌了。要像这样——”

顺矢对发型似乎很有一套,他拿出梳子,开始用自己的头发示范。

这个发型是让头发飞翘起来,似乎是为了让发量看起来很多。尽管照着顺矢说的去做了,发型还是不见起色。

上班时间将近,修换上据说是辞职不干的人留下的衬衫与西装。尺寸稍小,但用镜子照照全身,看起来还算像回事。

“好,差不多该走了。”

顺矢催促着,和修、小次郎两人一起离开宿舍。

夜晚的冷空气钻进胸口敞开的衬衫中,但修并不觉得冷。他为失去兼职薪资的事懊悔不已,但接下来只要再靠工作挽回就行了。

就像要振奋自己似的,修深呼吸,往歌舞伎町迈开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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