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保健室时,时间仿佛不会流动。下课铃响,随即走廊上传来喧哗声,窗外树叶婆娑作响,我躺在冰冷苍白的小床上,这一切都变得很遥远。目光从灰白斑驳的天花板移开,对焦在反射着强烈光线的银色窗帘轨道上,我再次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这个夏天的暴瘦让我的大脑时刻蒙着一层薄雾,整个人处于颠三倒四的状态,忽然被拽进新学期,很快就撑不住了。视野右侧隐约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血丝,青春痘绽开了。妈妈说过青春痘很脏。网上写着护肤需要温柔地洗脸和保湿,显然我没有那么悠闲,我洗起脸来毫无节制。为了遮脸,我留长了刘海。我仿佛持续着长时间泡澡后起身的眩晕感,习题没完成,古文课的讲义忘在了家里,必须整晚听偶像清唱的摇篮曲才能睡着,耳朵很痛。我几乎是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听课,但第四节课是五人小组协作翻译英文,我不得不站起来。乌云挂在天际,教室里稍显昏暗,大家的气氛也不高涨。我低头抬起课桌的两端,试着搬动它。大家自然而然地聚集成群,相互调整人数,最后只剩伸长双臂抱着课桌的我呆立在原地。皮肤开始发烫,环顾四周时发现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忽然就不会动了。秒针走动的声音萦绕在胸口,戛然而止。

身体自动回忆起几小时前的那种感觉,我不禁蜷缩起来。本想让一切消融在睡梦里,老师忽然微微撩开隔帘对我说:“小明里,可以起来一下吗?有岛老师有话想跟你说。”我爬起身来。侧躺的缘故,稍稍移位的内脏有种颤颤巍巍的感觉。班主任是位男老师,他走了进来。进入保健室后,无论是哪个老师,他的氛围都会与在教室以及办公室时有所不同。

“没事吧?”

班主任的语气既像挖苦又像无可奈何。班主任快四十岁了,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在教室时很容易听不清,而在这种环境下,音量就刚刚好。为了保护学生的隐私,保健室里设置了专门的咨询室,我被带向了那里。班主任刚落座就对我说:“最近,好几位老师反映了你旷课的情况。”

“对不起。”

“觉得累?”

“嗯。”

“为什么会累呢?”

“唔,说不上来。”

班主任夸张地挑起了眉,显然,我让他很头疼。

“唉,我倒是无所谓,但继续这样下去就要留级了。你应该知道吧?”

一旦留级就很可能会被退学,退学后要做什么呢?类似的话题我已经和家人说倦了,又听班主任念叨了一番,接着他问我:“学习很痛苦吗?”“算是吧,又学不会。”

“你觉得,为什么学不会?”

仿佛喉咙被掐住了一般。为什么学不会?我还想问呢。眼泪涌了上来。在眼泪溢出来之前我想到了脸上的青春痘,哭哭啼啼该多丑陋啊,于是我忍住了。如果是姐姐,哭得一塌糊涂也不会难为情,但在我看来那是一种撒娇,很卑鄙。那是一种败给肉体的感觉。我缓缓地放松了眼角和咬紧的牙齿,将意识逐渐抽离。风声很响。学生咨询室里的氧气很稀薄,让人压抑。班主任并没有不由分说地训斥,反而试着说服我:“不过,还是毕业比较好啊,正是要紧关头,尽全力比较好。就当是为了今后考虑。”我明白他说得有道理,可是脑袋里满满的都是“我现在就很痛苦”的念头。究竟应该听取劝告,还是逃避一些事情来进行自我保护,我根本无法做出选择。

高中二年级的那年三月,我被正式要求留级了。回家时,我和来面谈的妈妈一起走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以前早退或是在保健室时,我常常会觉得时间被撕成了碎片,此刻这种悬而不决的感觉越发强烈,就连妈妈也好像被感染了。明明没有哭,两个人却都像哭累了一般,有气无力地走着。这种感觉太异样了,就算留级也是相同的结果吧。想到这里,我决定退学。

以前上学时,我都会在路上听偶像的歌。时间充裕,听舒缓的歌,时间紧迫,听轻快的歌,就这样朝车站走去。歌曲韵律的快慢会直接决定我走到车站的时间,我的步幅、我的节奏,完全被那首歌支配着。

自己支配自己需要力气。乘着歌走路会轻松一百倍,就像坐电车或是电梯一样。下午,坐在电车里的人看起来都不慌不忙。之所以呈现出安逸的氛围,一定是由于大家都被“正在移动”的安心感所包裹着。不需要自己动却稳定地移动着,所以才能悠闲地玩手机甚至睡觉。等候室的情况也很相似,连阳光都带着寒意的日子里,在室内穿着大衣“等待着什么”,仅仅是这样也会让人感到惬意和温暖。与之相对,躺在自家的沙发上,裹着沾染自己体温和气味的毛毯,玩玩游戏,困了就打盹儿,但看着夕阳西沉时,心里居然会因为浪费了时间而聚集乌黑的焦虑。在我看来,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会比做着某件事更痛苦。

在家人聊天群里得知我退学的姐姐回复了一句:“是吗?真不容易呢。辛苦了。”傍晚,她忽然来到我的房间。“我说你啊,”姐姐说,“知道你很痛苦,暂时休息休息吧。”

她一脸尴尬地环视着我蓝色的房间。妈妈经常会鲁莽地闯进来,姐姐明明就住在隔壁,却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个房间了。

“嗯,谢谢。”

“没事吧。”姐姐的尾音很微妙,既不像提问也不像劝解。我回答她:“嗯。”

最不能接受我退学的是妈妈。妈妈在心里描绘了理想生活,但现在围绕着她的环境已经完全偏离她的心愿。不仅仅是小女儿退学了。年迈的母亲身体状况恶化,最近新换的主治医生态度冷冰冰的。直属部下怀孕导致工作量增加。电费变高了。隔壁夫妇种的植物长势喜人,枝叶延伸到了我们家。丈夫原本计划的短期归国因为工作延期了。锅刚买回家,手柄就脱落了,厂商售后手续很麻烦,一周过去了替换品还没有寄到。

她的失眠一天比一天严重。妈妈嘟囔着白发又变多了,对着镜子挑了很久很久。眼袋也变深了。姐姐给妈妈买了网上很火的遮瑕膏,据说遮眼袋有奇效,这反而激怒了妈妈。姐姐因此哭了。哭声太吵,惹得妈妈更加烦躁。

叹息声像尘埃一样飘落在起居室里,抽泣声渗入地板的缝隙和收纳柜的木头纹理中。粗暴地拉扯椅子,更粗暴地摔门,所谓家,或许就是堆积这种声音的地方,在咬牙切齿与怨言相对之间,渐渐积起灰尘、生出霉菌,一点点地变旧。摇摇欲坠的家,倒不如说本就渴求崩坏的瞬间。外婆的死讯,就在这种时候传来了。

那天打工,因为放凉了烹饪步骤复杂的盐烤秋刀鱼,我遭了骂。回家时妈妈正在梳头,一边慌慌张张地关上门窗对我说:“要出门了。”

“外婆过世了。”

妈妈暴躁地连按了几下遥控器关上电视,接着关掉日光灯和排气扇,家里顿时陷入寂静,姐姐的眼睛已经红了,正在往盛茶的空塑料瓶里倒水。

“快换衣服。”

太突然了。像在吃一大袋独立包装的巧克力,吃着吃着,忽然被人告知现在吃的是最后一块了。我就这样知道了外婆的死讯。

坐上车后,一时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只有握着方向盘的妈妈在哭。她面无表情,任眼泪自然滑落。视野变得模糊了,她就机械性地擦掉。上高速后,姐姐背对着我,出神地看着车窗外闪过的光晕。忽然手机提示音响起,是成美发来的信息,她说今晚想和我打电话。光看文字,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成美整形前的样子。似乎是去年,我退学前的那次升学季假期里,她去做了割双眼皮手术。假期结束,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消肿。成美不是听不见同学们的闲言碎语,但眼睛一天比一天恢复得漂亮,她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简单来说,她眼里只装得下偶像。OK,我用表情包回复了她。那是晰栩座成员的语音表情包,刚发出去,濑名的声音就格外愉悦地响了起来,“OK”。姐姐挪了挪身体,继续凝望着窗外。

妈妈在医院处理外婆遗体的搬运事宜,我和姐姐先去了妈妈以前的家。姐姐先将桌子上散乱的报纸和过期的海带、小粒梅干包装袋扫到一旁,然后浸湿了干硬的抹布。布满灰尘的桌面泛着白色,轻轻一擦就显现出原材质的光泽。桌面倒映着圆形的日光灯,我们将从便利店买来的便当摆在上面,放好一次性筷子。比起我家附近的便利店,这家的炸鸡块和鸡排看起来大了一圈。“现在吃吗?”我问。姐姐看了眼时间,回答:“随便吧。吃也可以。”

我在回廊边草草地穿上拖鞋走向庭院。这里围着石墙,小池塘里映着柔柔的月光。我给成美打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哈啰——”果然听见声音的瞬间,脑海里浮现的也是成美以前的脸。“怎么了啊?”我问。她便说:“好久不见了嘛。”“是呢。”“上学,好寂寞呀。”“我这边发生了很多事。”“是吗?”“是啊。”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成美那边,也发生了不少事吧?”

“猜到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是相当劲爆的消息噢。”

我原本像走平衡木一样踩在池塘周围的石子上,百无聊赖地应付着对话。听到这里,我饶有兴致地回到了地面。

“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私联了。”

什么——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感到有小虫飞扑而来,慌慌张张地想要拂开。大脑一阵晕眩,跌坐在回廊上。

“太厉害了!唉,真好啊。”

“是双眼皮整形的效果啦。”

“不至于吧。”

“不,就是至于啊。”

成美说得一本正经。透过声音,我几乎毫不费力地想象出她一本正经的表情。

“那家伙偏偏就喜欢欧式平行双眼皮。自从我整形后,他态度完全变啦,约会时也说现在这样美多了。”

“等等,交往了吗?”

“怎么说呢?虽然没交往,但是……你懂吧?”

我抬起穿着拖鞋的脚,径直躺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口气,连连感叹:“骗人的吧。真的吗?哦,这样啊。”现在轮到我变成表情包了,“惊呆了”,就是此刻对着天花板瞠目结舌的我吧。单纯的情绪波动让我感到自己也变成单纯的人。单纯的对话结束后,我挂掉电话。

空气里飘浮着大海的气味。海就在长着青苔的石墙对面。我想象着夜晚的海,泛光的纹理或许像油,汹涌澎湃。意识深处摇曳的不安感袭来,这一瞬间,我想起外公去世时外婆的样子,可就连这种思绪也被黑暗的深海吸走了。我又想象起了生命到最后一刻会是什么样子,同样也随海水被冲散了。

我回到起居室,想要逃离这种恐惧。妈妈和短期归国的爸爸也到家了。葬礼结束前,我们一家人都需要住在外婆家。

我打开手机,重温一些现在免费公开的老视频,调到最高清画质,然后截图。无论何时,偶像都好可爱。不是甜美的花边、蝴蝶结或是粉色系的那种可爱,也不是长相可爱。非要形容的话,他的可爱,是“乌鸦,你为何啼叫?因为在山里,有七只可爱的小乌鸦呀”这支童谣里的“可爱”。让人哀愁、让人产生保护欲的“可爱”才是最强的,不管今后偶像做什么、变成什么样的人,这种可爱都不会消失吧。

“没有电吹风吗?”姐姐肩上挂着一条褪色的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朝起居室发问。妈妈正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慢半拍才回答:“哦哦,应该有吧。”

“明里,你也去洗吧。”爸爸说。

“爸爸呢?”

“我最后洗就好。”

“就你每次洗最久,早点去洗吧。”

昏暗的走廊泛着潮湿的霉味。浴室位于走廊尽头,是这个房子里最阴冷的地方。浴缸只有普通家庭的一半大小。风从朝北那扇怎么都关不紧的窗户灌进来,格外寒冷,但泡在热热的水里,反而有一种舒适的温度差。我浸在浴缸里,摆弄着带进来的手机。不管待在哪里,不被偶像的信息包围就没安全感。这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这台方形电子设备已经变成我的房间、我的容身之所。

我的手机相册里,几乎没有家人或是朋友的照片。手机和电脑都是一团糟,唯独偶像的照片,工整地被放进童年时期、舞台剧演员时期、偶像时期等几个文件夹,查找起来非常方便。最近的“心动一号”是偶像配文“头发护理得有光泽了。亮亮的”上传在Instagram的照片。镜子里,短发的他一手举着相机,一手竖着小树杈,很可爱。虽然表情严肃,但这种手势实在少见,我不禁猜想,他这天应该心情很好吧。“脸太帅了……浅发色也很适合你呢。期待演唱会!”我留下评论。“发色是不是有些泛蓝?光线原因吗?不管怎样都很帅,不愧是真幸!”“今日眼部保养完成,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这件衬衫,好像是青鸟?”“震惊!我也刚染发,这就是命中注定吗?哈哈!”距离去年七月的负面新闻已经一年有余,评论区也逐渐变得友好了。虽然部分黑粉阴魂不散,但转念一想,他们已经比新粉丝追踪偶像的动态还要久了,我只能表示震撼。粉丝因为某些契机转成黑粉的情况并不少见,这些刻薄的评论应该大部分出自这群人。匿名论坛上一如既往地充斥着花边绯闻。以往偶像的绯闻对象都是模特或者主播,最近居然围绕那条负面新闻,深挖起被殴打的女粉丝。或许她并不是粉丝而是女朋友,只不过因为偶像职业的特殊性没有公开。一会儿说找到了疑似本人的Instagram,发现她停止上传自拍的时期正好对上了事件爆发的时期,一会儿又说她照片里拍到的马克杯似乎和偶像的是一对……越挖越离谱儿,仿佛狂欢。

我坐在浴缸的边缘,将手机放在窗台上。一旁还放着洗衣液,瓶口处沾着头发和灰尘,已经凝固了。透过交错着黑色斜线的窗玻璃,可以看见对面围墙和花朵的颜色。作为公众人物,就算是一点小细节也会被放大、被谣传,这也没办法吧。我踏出浴缸想要洗头,弯腰时发现自己映在一面细长的镜子里,身体瘦得可怕,脚底的力量瞬间就像被抽走了一般。

返回起居室,不知为何聊起了找工作的话题。

我听从妈妈的命令坐在沙发上,爸爸镇守在我的面前。妈妈在一旁收拾桌子。爸爸和妈妈,显然是刻意营造出沉重的氛围。我的脱力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姐姐仍然是散漫的坐姿,她用毛巾拍打着半干的头发,假装在看电视。或许是泡澡促进了血液循环,她的耳朵红红的。她目不斜视,却也隐约透露着紧张。电视设置了实时字幕,因为外婆的听力一直不好。

“最近怎么样?工作,在找了吗?”

明知故问。爸爸将双肘搭在桌子上,双手交握着。那副煞有其事的夸张姿势,实在很讨厌。

“没找,完全没找。我说她好多次了,次次敷衍我,‘在找了在找了’,还反过来冲我发火。总算有所行动了吧,装模作样给两三个公司打了电话,又熄火了。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妈妈睁大了眼睛抢答。抱怨之余,语气里居然洋溢着兴奋。或许是爸爸在场让她舒心不少,又或许是外婆的离世让她的心态发生了转变。爸爸没有接妈妈的话茬儿,再次问我:“到底怎么样?”

“找是找了。”

“投了简历?”

“没。打了电话。”

“无药可救。”妈妈又开口了,“总是这样,总是这种态度。想着混混就过去了。”

“已经半年多了吧。为什么没有任何行动?”

“因为我做不到。”我话音刚落,妈妈就反驳道:“骗人,明明还有心情去听演唱会。”

沙发表面的黑色合成皮已经开裂,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

“这样说很无情,但我们不可能永远养着你,知道吧?”

我一边用手指掏起沙发里老旧的海绵,一边说着将来的打算。我试着转变态度,说些我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却在不经意间瞥到爸爸虚张声势的样子,便一阵反胃,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露出冷笑。因为,我忽然想到了爸爸的推特。传说中的“卖萌大叔体”,爸爸简直运用得出神入化。有一次,某位女声优的推文转到了我的首页,点开评论,配图里发现一张眼熟的绿沙发。我心想真巧啊,点开大图一看,不管怎么看都是爸爸在外派地的房间。

“和佳奈美儿买了一样的沙发(^_^)加班&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夜酌(;^_^A)明天也要加油呀!”

好几篇推文都用了相似的颜文字,以红色惊叹号结尾。因为被调去海外工作而离开日本的爸爸,穿惯了颜色张扬的西装,偶尔回来也满嘴大大咧咧的话。偷窥毕竟不太好,那之后我也没有再看过。虽然已经记不得他的账号,可想到他会卖力地回复女声优的每条推文,就觉得很滑稽。

“笑什么,认真听啊!”

妈妈朝嗤笑的我怒吼,接着站起身,用力地晃动我的双臂。姐姐的肩膀也颤了颤。我抠下来的海绵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别这样,别这样。”听见爸爸的劝阻,妈妈陷入了沉默。接着她压低声音,嘴里骂骂咧咧,脚底啪嗒啪嗒地上了楼。姐姐拿起妈妈忘在起居室的手机,追了过去。

有什么和以往不同了。只有爸爸,维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

“既不升学又不找工作,那别想要钱了。定一个期限吧。”

爸爸有条不紊地规划解决的路线。他脸上浮现着那种能够轻易渡过各种难关的人特有的微笑,冷静而清晰地下达宣判。爸爸和其他大人说的那些话,其实我全都明白,也已经无数次审问过自己。

“不工作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啊。野生动物也一样,捕获不了食物就会死掉。”

“那就死吧。”

“不是不是,刚才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边劝慰一边打断我,真叫人恼火。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偶像或许也为此痛苦吧。这种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感觉。

“那是什么意思?”我哽咽着问。

“总说什么工作、工作,我就是做不到啊。医院也说了,你不知道吗?我做不到像普通人那样啊。”

“又找这种借口。”

“不是借口,根本,不是什么借口。”我一时没喘过气,直接破音了。姐姐一言不发地下楼,呆立在我视野的边界处。姐姐那件绿色的T恤越来越模糊,我强忍的眼泪溢了出来。哭出来了,真的好不甘心。被肉体夺走主导权,任肉体留下眼泪,真的好不甘心。

我抽抽搭搭地流泪,哭得很凶很凶。

“就这样吧。别吵了。”

一直沉默的姐姐突然插话。爸爸看向窗外,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怎么说呢,到此为止吧,别吵了。你要不要先试试一个人生活?一成不变,只会一直痛苦吧。”

雨水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回荡在这个空间里,仿佛温柔地掌掴着我们三人。秋季的雨清澈又冰凉,缓缓地摧毁我空空如也的家。

最终,我搬来了外婆家,不再去打工,暂时从家里拿生活费,我对家人说这是为了找工作。我这段时间打工缺勤,完全忘了联系店里,直到幸代打来电话。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但是啊,我们是做生意的。”幸代说。

“所以对不起了,小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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